“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情你也不能太执着咧。”黄木犊最近讲座搞惯了,受不了冷场,见昆比如此沉默自己就先说上了,从口袋里掏出个乌龟壳,一个个地将铜钱塞进去,晃了晃,“来,送你一卦,帮你看看来生。”这辈子他反正是活不长了,叛国可是死罪。
“你干什么?”昆比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开场白,他真是伊万斯吗?他真是上任大帝伊万斯吗?他的口音是怎么回事?这是军方最新研制的心理战术吗?他手上的道具是什么?测谎仪?神经干扰器?
“呃——”见他忽然炸了毛,黄木犊停手不晃了,扯了扯嘴角,道,“他们说你肯定有话跟饿说,饿看你心情不好,就先暖个场,咋?你现在想说咧?那你说,饿当你滴知心大叔。”
知心大叔?他没事吧?昆比一时间有些怀疑这是不是索特设下的什么圈套,或者找人假扮伊万斯,转念又否决了,索特不可能拿他父亲开玩笑,那是他的骄傲。
“好。想听我说是吗?没错,我确实有很多话想问你,伊万斯大帝。”昆比缓慢地点着头,“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初否决了元老殿第8974号提案?”
“呃——”黄木犊愣了,他连一号提案都没看过,别提八千多号了,挠了挠头,道,“跳过,说下一题吧。”
昆比气结,有点被他这种态度激怒了,道,“我们戴家族千百年来一直只在商界发展,是元老殿非要我父亲参加竞选,为了保证种族延续他们提交了8974号提案,要求蝠虹龙必须和注定伴侣结婚,否则就视为叛国,可你居然否决了这个提案,还怂恿我父亲放弃注定伴侣,和平民结婚!”
哟,他爹还是个情种,被我一忽悠就去寻找真爱了……黄木犊见他太激动,体贴地送上一瓶水,问,“后来呢?”
“后来?”昆比压抑着愤怒缓缓摇头,“你太卑鄙了,伊万斯,为了让拜家族继续控制星系,为了巩固你的政权,不惜耍手段陷害我父亲,让我们戴家灭绝!就因为我没有纯正的血统,元老殿取消了我父亲的竞选资格,让我父亲在整个星系面前丢尽了脸,壮盛之年猝然死亡!”
“哦……”黄木犊听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总结道,“你的意思是,因为饿赞同你爹你爸自由恋爱,导致你变异咧,成不了蝠虹龙,当不了星系大帝?”
昆比没有回答,只愤怒地看着他,黄木犊难得严肃地摸着下巴,想了良久,道,“你这么些年折腾来折腾去,跟安德列夫这种恐怖分子暗通款曲,搞邪教,开矿星,绑架和折磨无辜的平民,暗算索特他老婆,害饿孙子,就是因为你爹没娶注定伴侣,娶了你爸?”
昆比:“……”
黄木犊摇头:“娃呀,你应该去看一下心理医生,你这病叫个‘逻辑障碍症候群’,简单的说就是看事情太主观,总是把完全没有因果联系的事情硬扯在一起穿起来,明明是胡搅蛮缠,还以为自己特别讲道理,这病是大病,得治。”
昆比额头青筋暴跳,黄木犊右手虚按,示意他稍安勿躁,道:“老实说,就算现在,元老殿要是出个把自由恋爱定为叛国罪的狗屁提案,饿一样会否决,这跟你爹要娶谁么关系,虽然蝠虹龙家族现在人丁零落,但也不是说每个人都要为了传宗接代和不喜欢的人硬凑在一起,比如饿六个孙子,还有将来可能出生的那一大把孙子,他们要跟谁过,要不要娶注定伴侣,饿都么意见。”
昆比愕然,当初真是没想到罗素这么能生,两年功夫居然都生了六个了,不是说蝠虹龙都特别难怀特别难生的么?还有,伊万斯你这是在炫耀吗?是在刺激我吗?你都这么多孙子了还叫“人丁零落”?那我们戴家呢?在我这儿都断子绝孙了好不好?老子做了几百年的研究,花光了几代人积累的财富,逆转结果现在还都说不好呢……
黄木犊:“退一万步说,就算当初提案通过了,你确定你爹就一定会娶注定伴侣?会不会他一气之下干脆单身过一辈子咧?这么说你应该感谢饿才对,没有饿就没有你!要是你爹娶了注定伴侣,世上根本就么你这个人!”
“够了!”昆比勃然大怒,呼一下站了起来,双拳狠狠砸在桌上,“诡辩!完全是诡辩!你利用了我父亲的感情,利用了我的家族,这全都是你的阴谋,全都是为了巩固拜家的专权!你们拜家为了让子子孙孙都坐上星系大帝的位子,千百年来纵容甚至是游说其他家族的蝠虹龙追求所谓的自由,所谓的真爱,干掉了政界所有的对手,后来又把魔爪伸向了可能对你们形成威胁的商界!
“你假惺惺地支持我父亲发展事业,成为他的好朋友,蛊惑他放弃注定伴侣娶我爸爸。而你们自己呢?据我所知每一代的大帝都会在成年之前让自己的长子发誓非注定伴侣不娶,比如索特,他单身了整整三百年,要不是有家族契约约束着他,要不是你的硬性要求,他怎么可能三百年都洁身自好?!
“我真后悔,当初在埃吉塔我就应该杀了罗素,当我的科学家一查出来他可能是索特的注定伴侣我就应该弄死他!”昆比激动了起来,瞳孔扩散,面容扭曲,整个人像是在崩溃边缘,吼叫着道,“滚他的基因药物,滚他的干扰素,我根本不该把那个傻瓜派到他身边去,索特根本没资格拥有孩子,哪怕是个变异种!”
他吼完了最后一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着黄木犊,黄木犊的脸色渐渐变了,从之前的八卦星星眼变为冷漠的注视,继而充满了倨傲的嘲笑,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平视昆比,双手撑着桌子,弯腰靠近他的脸,强大的不可思议的气场在他周围无声地蔓延出来,让整个舱室的气压都骤然降低,充满了压迫感。
昆比燃烧的眼神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不由自主缓缓熄灭,这一刻他忽然有种奇特的感觉,面前的男人好像变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虽然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身体,但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
“关我屁事。”
伊万斯冷冷看着昆比,给他一个嘲弄的冷笑,“你的变异关我屁事,那是你父亲的选择,不是我的。这个世界很公平,我们都是蝠虹龙,我们面前都摆着同样的选择,和注定伴侣结婚,或者不,生一个纯种的蝠虹龙,或者不。没人逼你父亲,我可以很负责地说,我没有说过任何可能影响他决定的话,有些人天生是政客,有些人天生是商人,有些人天生就背负着使命感,有些人就喜欢肆意爱恨,只不过,昆比,很遗憾,你和你父亲的人生观价值观正好背道而驰,我和我儿子却恰好一样。
“我否决了法案没错,我知道你父亲会为了爱情放弃基因延续,这也没错,但这二者之间并没有你想象的那种因果关系,我否决法案,是因为它违背了星系宪法最基本的准绳,它侵害了蝠虹龙家族的自由交配权,我并没有针对戴家族。
“我没有为自己做出的任何一个决定后悔过,执政二百多年,恨我的人很多,想杀了我的人也很多,比如你,甚至因此不惜伤害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不惜让整个星系陷入失去领袖的危险,但我不后悔,因为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公平公正,问心无愧!”
伊万斯目光炯然地看着昆比,接着道:“你父亲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他聪明,坦荡,但并不适合从政,他更适合做一个商人,你继承了你父亲的商业头脑,但没有继承他的胸怀,你背弃了你的祖国,把灵魂出卖给安德列夫这样卑鄙的野心家,你让你父亲蒙羞,你让戴家的辉煌在你手里戛然而止,你才是那个应该受到拷问和指责人,不是我!”
昆比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双目闪动着近乎绝望的疯狂的光芒,伊万斯直起身,嘴角勾起一个微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过别绝望,昆比,唯一感谢你的人还有我,谢谢你让我摆脱了二十多年的失忆症,我会为你祈祷的,愿主与你同在,祝你好运。”
说完,他像个慈爱的长辈一般拍了拍昆比的肩膀,转身,大踏步离去,身形挺拔修长,充满王者气势,与他的儿子一般无二。
舱门悄然关闭,昆比魁梧的身躯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精力,颓然滑坐在了椅子上,良久,他颤抖的右手捂住了眼睛,喃喃道:“不……”
不知过了多久,舱门再次打开,一个熟悉的脚步走了进来,昆比抬头,看到了那张久违的面孔,索特一如既往地英俊,冷漠,高傲,黑色的元首制服一丝不乱,每一个褶皱都熨帖无比。
他暗红色的眼睛带着压倒性的气势,开口,语调平稳笃定:“约普在哪?”
昆比呼吸一窒,沉默,索特抱着双臂睥睨着他:“第一次虫洞穿梭成功了对吗?你送走了他?”
“……”
“目的坐标在哪儿?”
“……”
“老实说,穿梭被干扰过,他根本不可能到达目的坐标,也许被卡在哪个时空漩涡里,或者被穿梭到了荒无人烟的星域,无论是何种结果,存活的可能性都不大。”索特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配合一点,或许我还可以派人想办法把他弄回来,救他一命。”
“然后呢?”昆比沙哑着嗓子问,死气沉沉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活气。
“送你们一起上军事法庭。”索特简单地说,“至于量刑,那是军委会和元老殿的事。”
无论是陷入失控的穿梭,还是落入军方之手,他都是九死一生,这个赌局太凶险,昆比也不知道该押哪一方,眼神再次暗淡下去,咬了咬牙,没吭声。
索特也没有追问,转身离开:“我给你半小时考虑。”
86、四世同堂全无敌 EP02
同一时刻,罗素正在自家矿星当土皇帝。
时隔两年,矿星的条件已经今非昔比,矿点扩充到了十几个,都是按星系土建标准修建的,为了屏蔽宇宙射线还专门做了保护罩。因为有政府补贴,技术人员的待遇很高,最近很多高校毕业生都来应聘,正好碰上他巡查,于是罗素也过了一把HR的瘾。
他刚走的几天家里四个活宝美坏了,像是野狗咬断了缰绳,可着劲在家里闹腾,可没过几天又想起爸爸的好,通话的时候一个个眼泪汪汪求他回去,罗素忙活了半个来月,账查完了,例会开过了,也有点想家了,决定一接到脱线公公和倒霉儿子就赶紧回家。
还有一个多小时天就要亮了,黛青色的天空布满了带状云,远处矿点上的探照灯时隐时现,寂静的平原上只听到越野车强劲的引擎声,罗素驾车奔驰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副驾席上蹲着岩猫,以前被绑架的时候一点没觉得这地方好,怪石嶙峋漫天风沙的,现在倒是有点爱上这西部荒原似的景致了,凌晨出来飙车,心胸间充满了一种孤胆英雄似的豪情。
每一个宅男都有一个侠客梦啊……罗素感叹着,将车里的音响打开了,重金属摇滚喷薄而出,吓的岩猫一哆嗦,嗖一下蹿他怀里了,罗素恶趣味地哈哈大笑,抱着干儿子好一顿蹂躏。
车子路过一段丘陵,罗素减缓了车速,拍拍岩猫的脑袋:“嘿,瞧瞧,当年爹就是在这儿捡着你的呢。”岩猫抓着他的衣领,大脑袋贴着车窗往外看,点头:“喵~爸爸。”
罗素看着外面平缓的丘陵,狰狞的巨石,心中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两年前,也是这样的夜,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还是约普,那个看上去胆小如鼠单纯善良的少年,那时候他们经常一整夜一整夜地跑在旷野里,盯着勘测器找矿脉,为了明天的粮食忧心忡忡。
一眨眼的功夫就两年了,一切都跟昨天似的,曾经的懵懂少年又在哪儿呢?罗素自嘲地笑笑,谁又能猜得到,他居然是昆比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内奸。
不过他始终不信做这些事是约普的本意,一个人不可能隐藏的那么好,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毫无破绽地扮演一个自己不认可的角色。朝夕相处,就算是影帝也会露出马脚,而约普没有,罗素相信,那些无微不至的照应,那些事无巨细的关怀,大抵还是他发自内心的,从根基上讲,他是个有良心的人。
否则昆比也不会派他长期跟着自己了,只有约普这样本质单纯良善,对主人又懦弱而不知反抗的人,才能叫人防不胜防。
想这些干什么呢,也许他早就死在战火里了,即使没死,被俘了,等待他的也只能是军事审判,死刑,终身监禁,抑或是流放,任何一个都足以让他为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快到基地了,罗素停了车想下去放水,手刚搭上门锁,岩猫又扑了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哼唧着磨蹭,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干嘛?你也想尿尿?”罗素拍拍它头上的硬疙瘩,岩猫“喵”了一声,将罗素往车里推,眼睛却瞧着车窗外,很警觉的样子。
“怎么了?”罗素也警惕起来,打开大灯,隔着车窗顺着岩猫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两个小丘陵之间好像有一片黑影,开近了一点,发现那儿像是被什么大东西砸过,有个大坑,大坑周围的地皮都被揭起来了,旁边滚落着一些岩石。
什么东西?罗素打开了通讯器呼叫卫队:“卫队,我是罗素,我在丘陵带发现了一些东西,你们带着矿星的保安过来一趟,我的坐标是……”本来卫队都是贴身保护他的,但矿星这边本身很太平,他一个大男人也不想全天候被人黏在身上,所以偶尔出来飙车就没让人跟着。
交代完情况,又等了几分钟,罗素估摸着他们马上就要到了,这才从抽屉里掏出了一把枪,带着岩猫下了车。
天还没亮,丘陵带里黑黢黢的,罗素拿着一支小手电,光线穿透黎明的黑暗扫向事发地点,那里像是坠落过什么东西,因为是斜刺着掉下来的,在地上砸了个很深的坑,铲起了一大片地皮,蹲下身仔细观察,散开的土壤有些灼烧的痕迹,黑乎乎的,捏了一把闻闻,有一股子能量泄露的味道。
好像是坠落的飞行器,还有能量泄露,罗素拍拍手,站起身向大坑深处大声喊:“喂,有人吗?有人活着吗?”
静等少顷,没人回答,罗素拔出了射线枪,沿着深坑往下走,岩猫跟在他身后,颇有些害怕的样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唬叫。
走了不过几米,便看见一艘民用单人小飞船斜插在大坑深处,和地面呈大约四十度角,引擎上有个指示灯发出微弱的闪光,像是能量泄露的警报。
“里面有人吗?”罗素捡了块石头砸在飞船上,还是没回音。
能量泄露很危险,虽然矿星上空气稀薄,搞不好也会爆炸的,罗素怕里面的人撑不到救援,决定先过去看看,反正是单人飞船,又是民用的,里面最多就一两个人,可能还受了伤,他应该应付的来。
爬上飞船,舱门有点变形了,罗素用射线枪在门锁处打了个孔,在岩猫的帮助下将凹凸不平的舱门硬拽开了,手电往里一扫:“有人吗?”
黑暗中一双湛蓝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里面的人不说话,也不动,像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气息急促,只有眼睛是活的。罗素看不清他的脸,但直觉那眸子很平和,将射线枪别在腰带上,扳着舱门往里面爬去:“别怕,我是这里的矿主,已经帮你呼叫了救援,能动吗?能量箱泄露了,我们最好先出去。”
“……”
“喂你……”罗素爬近了,发现控制台有一片壳子变形卡住了他的腿,刚想问问他有没骨折,一抬头,忽然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