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 下——陈绍樾
陈绍樾  发于:2013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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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你聪明。”若风咬牙起身,玲珑剑果然认主——本来凭着自己的工夫,对于一个残疾的宋翊鸢绰绰有余,谁料想当金钱镖击中对方要害之时,直行的玲珑剑会剑走急弯,硬是靠着那擦身而过的剑气伤了自己腠理。“不过木槿可就想不到了,你居然还活着。”

她得意地笑了,撕破袖管将腰部捆扎紧绷,“你不想听听慕斐帝下一轮的任务?”

“说。”

“那就是……”若风勉强地一笑,纵使内心有太多的窃喜,如今这般身体都难以支撑许久——但,大戌气数也不久了不是么?想到这里若风就欣喜地挑了挑双眉,“活捉怀仪。”

宋李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木槿逃离皇城的日子里,自己自然是跟着这群人做了一回嗜血狂徒,明中保护新帝平息朝野怒怨,暗则除去了这大戌朝堂之上最为耿直的老势力。脱离娈童角色的宋李虽说牵辄双手数百人命,但听晓这一消息依旧是惊愣了。

若风咧了咧嘴,“你说,我们是不是越来越贪心了?”她眯着眼轻笑了两声,俯仰之间,乾坤轮转,慕斐帝派兵重攻洛阳,马贤早已遣散京城主力军队——该死的都死了,该来的也都来了,见风使舵方显时代目光——怀仪啊怀仪,这可是当年你亲口和公子也笑说的呢!

宋李没有说话,神色凝重地忘了那墓碑一眼——三皇子,如果李儿说爱你,你会相信么……

你一定不会相信一个预谋已久的宋李。

一定不会相信一个从一开始就满嘴谎言,到头来还骗走你性命的宋李。

少年昂首一笑,“你不就等着这样的结果么?”看尽一季花开花落,踏碎一朝云卷云舒,宋李微叹一声,大戌的繁华似锦,终究会成为铁蹄下的牺牲品。

醴泉宫中,词昊窝在软榻之中,方锦坐于一旁细细地沏泡着白片,那白茶不若红茶性烈,也少了几分绿叶的苦涩,自有一丝甘甜蕴藏其中。“人若君子,君子若茶,遇火保得赤子丹心,遇水修得文韬武略……”见得这男人沏茶的优雅姿态,倒是想起这句话来,想来也是初遇之时的一面之词,也能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词昊亦笑自己冗念诸多。

“你倒是有心记得。”男人轻笑,将一盏清茗递予少年手中。

文润的火苗兀的向上一窜,焰尖忽来的腾起跳跃,方锦一个心急抽手,那青花瓷盏直直地磕碰到那茶炉之上,随即掉落在地。纤细的指尖被那火苗灼出一个小小的红点,不一会儿就肿了起来。“真是老了,”方锦自嘲地拾起杯盏,那斟酌好的茶水自然就毁在地上了,杯子倒是只磕坏了个沿角,“连个东西都拿不住。”

词昊伸手抓过那被烫到的手指,少年轻轻地吹了吹红肿的伤,“这不是老不老的问题,”他似是认真,“锦娘在走神。”

被看穿的方锦倒也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那么,词昊倒是不应该让在下担心了——知道什么说出来就是了。”

词昊这回是明白了为什么沈笙总让自己不要和这个男人耍文字游戏,少年故作垂头丧气地哀叹了一声,“本来庆幸着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看穿锦娘,没想着是锦娘把在下的心思看个透了。”自是瞒不住那所见,倒是想起来的时候依旧浑身一颤,词昊思忖了片刻,压着嗓子:“我在碑林见到了宋李……”

“宋李?”

“嗯。”少年四周一望,方锦看出了他的踌躇,便将周遭的婢子都退了下去,“他似乎是有什么急事,急急地走了,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

“你去碑林做什么?”男人双眉一紧,“宋李莫非就是……”知晓木槿身边有个惺惺相惜的书童叫李儿,这到底名甚也不是很清楚,见词昊神色紧绷地点了点头,男人自是明白了大半:“木槿被讹了……他就是李儿吧。”

他从容地呷了一口茶,只是眉心愁云不散。

“真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啊。”方锦搁下杯盏,良久换得一叹,思绪一转,男人黛眉一紧:“那宋李和宋翊鸢是什么关系?”

“啊,”词昊被那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一愣,少年回了回神,“是姊弟吧……”

左胸兀的一收,“快去找言亲王!”

第七十三章:暴乱(下)

人这一辈子,难免说些谎言,但无论是善意的恶意的有意的无意的,都是个谎言罢了。同样,有些事情无非好坏对错,只不过是当事人的心境不同罢了。言默见到宋翊鸢的时候,窗外的木槿谢得烂漫,她以一种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冷静走上前去,将重伤的人儿轻轻扶起。

宋翊鸢咬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把整个故事讲给言默听。琼花的果实散落在地,被不经意的路人一脚碾碎,像极了少女残破的躯干中依旧外渗的鲜血。末了,她隐忍地笑了笑:“言默,你恨我么?”

这便是整个故事的真相,这便是我宋翊鸢一直“守”在你身边的真相。

是谁说,真相永远是残酷的。

言默鼻尖一酸——她称她“言默”,毫不忌讳地叫唤她的名字,而不是那些繁冗复杂的称呼,自小相伴,总角之交,两人的记忆如同那盘扎在脑后的发髻,是齐是散,都扎根在同一片土壤。宋翊鸢伸手覆上言默的脸颊,乍破的伤口喷溅出一串血珠,腥气在两人之间弥散开来,“当年,翊鸢想,总算是有个人来陪我玩了……”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的我,每天最开心的事情,不过就是与你后花园一面。为你一笑,宋翊鸢甘受千百鞭笞;为你一眼,宋翊鸢堪忍几多磨砺。

然而无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而或是千百悠悠无尽头,宋翊鸢都无法背叛言默那藏于葱茏岁月之中的诚挚一笑。“如果我不是郭妃的死士,如果,宋李也不是郭妃的死士,”她吃痛地皱了皱眉,若风的金钱镖挑断自己双腿筋脉之时,她似有一种解脱感——这十来年的痛处,仿若在那一瞬间结束,该还给他们的,宋翊鸢再也不欠,“还记得小时候……”

十载童稚时,不问世人愚。恬然翠春色,颦笑踏秋韵。

人梦青梅熟,却看竹马卒。惘然停投箸,不枉年少路。

“还记得小时候,我与你争那一只竹蜻蜓,”宋翊鸢浅笑道,指尖的鲜血早已凝结,覆在皮肤表面,言默死死地抓着那因习武而不若一般少女的手,“太傅总说,上天为碧落,下地为黄泉,不知道此时,宋翊鸢会走上哪条路呢?”

但愿我与你来世相遇,不会相见不相识。

“宋翊鸢,也是……言默最好的朋友呢……”她颤抖着说着,全然不顾扑簌下落的泪珠——身为帝王家的女儿,竟是这般可怜,连这一句生死之交,都非要被逼到生死关卡才可说出口——你可曾知,这宫中上上下下,哪个不是对我敬重远之,哪个不是谀着嬉皮笑脸献殷勤,言默曾想,为何这人道真情就这般无情,不肯怜悯一丁点予我?

宋翊鸢释然地笑开了,胸口却是五脏六腑巨裂,“那言默,当初念着你是公主,把竹蜻蜓让给你玩,如今,翊鸢可要乘着竹蜻蜓先走了……”

扬手,落下。

窗外落英缤纷,不烈的风却惹地一枝全落,花萼惨兮兮地挂在枝头。言默握着那残留体温的手,被泪涕堵塞的鼻道几乎抑得自己无法呼吸,“为什么……”

“为什么!”

——满月无华,她半开玩笑:“传闻三皇子有断袖之癖,那可是真的咯?”

——马背颠簸,刀剑无情,玲珑寒光凛冽,“公主若是吃得消,马上请!”

——花开败落,她拧头俏皮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年头都不按常理出牌!”

死亡如同瘟疫,在自己身边肆无忌惮地流窜开来,那隐藏在洪流之下的丑陋面目正在蠢蠢欲动。言默不知道她们下一个目标会是谁,那怀中没了气息的人儿如同睡着一般安详地笑着,少女的唇角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当方锦等人赶到但夏宫之时,众人只见言默跪在堂前,然而那躺在地上的少女,结局可想而知。“来人,将宋将军厚葬。”少女颤了颤声线,终是开了口。

是夜,词昊窝在锦床里侧辗转,少年蹙着眉,久久无法入眠。一脚悸动,倒是让浅眠的方锦睁开了眼。男人顺了顺少年额前发丝,“怎么还不睡?”

听见方锦的声音词昊兀的睁眼,少年双眸之中漾着泪光,却是忍着逛着眼眶。

“怎么了?”男人伸手抚过少年眼睑,那悬在一线的泪珠一下涌了出来。这回倒是方锦被惊住,连忙凑过去,“到底怎么了?”

“没事,”词昊摇了摇头,“只是最近死的人太多了。”

死的确是个敏感的话题,尤其是在这深如古井的后宫之中。尽管他们是男人,而如今相较之以往那些命悬一线的女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方锦轻然一笑,长指攀上少年眼角,沾染一指温热液体,“劫数来了,谁都挡不住。”

见少年一脸惘然,男人扬唇:“当年沈笙曾问在下:‘劫数未到,为何不先其一步逃’。”

“锦娘作何答复?”

“未到之劫,又从何知其数?人不过都是马后之炮,事后诸葛。”

搂住词昊双臂,他向里靠了靠,贴住少年微微发烫的脖颈,良久沉寂,听得词昊一句:“不知这般温存更到何时。”

不带疑问的感慨,仿若已然知晓一个结局,方锦从少年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忐忑与失落。男人握住了那微颤的柔荑,似是安慰,又如自欺——当年词晖湘似是隐忍地握住了自己的手,那一夜从杨曦泉府中死里逃生,那男人略带惶恐的眼神早已成了自己心中无法散去的烙印——诚然在那狗贼面前,词晖湘足够潇洒,足够强势。

如今自己与词昊这般相拥,上天算是怜悯自己,未至一生孤老。“睡吧,何必去想这些无足轻重的明日之事。”

“锦娘,你爱我么?”少年忽的发问。

男人莞尔一笑,俯身在那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一吻,便滑进被子不再言语。

一夜檀香雾萦绕,却不知皇城鸣鼓震人魂。若风踩着晨曦立于但夏宫之前,“出来吧,你可知道我们这次要动手的人是谁?”

“言默便是。”宋李不知何时闪到少女身后,冷言道。这东方天亦朦胧,晨光微露,“马贤不是说慕斐帝把洛阳都给打下来了?”打下洛阳,大戌便剩半条命数,低头寻思自己粗糙的手掌,染指鲜血无数,宋李轻笑:“若风姐姐难不成是想在这个点上取了言默首级?”

“不然你以为?”若风回瞪了少年一眼,“我与你不同,做事不喜拖沓。”

宋李释然一笑:“难不成在下做事碍了手脚?”

若风睨了宋李一眼便不再说话,存于指尖的三枚暗器蓄势待发,少女一个箭步跃入里宫,宋李紧跟其后。“若是见了言默,立刻取了她性命。”少女扬手一挥,一枚镖针打穿一名正要尖叫的宫女咽喉,那中招的女孩软软地倒了下去。若风双眉一蹙,侧身跃至寝宫门前,自然也让两个守着宫门的太监丧了性命。

“若是杀不了言默,看马大人怎么处置你,”见宋李左顾右盼,若风不禁咬牙,“宋李!”

那少年探了探被轩辕镖击中的宫女,人中之上的确没了进出的气息,“若风姐姐还真是心狠手辣。”

少女不去理会宋李的调侃,三枚镖针准备齐全——言默,既然宋翊鸢那么多嘴,本姑娘就大发慈悲,送你们俩黄泉之路好生聊着,这人间是非,就不劳烦你插手了!

寝宫之外的灯笼未灭,晨曦之中鸟鸣唧唧,想来这个时辰还正是人梦微醒的酣然时分。若风不禁嘴角一翘,见宋李闪于树丛之中隐蔽安全,少女后退一步,奋力一弹,一枚轩辕镖刺破寝宫窗纸,按着原定的路线应是直直地扎打在床尾。

少女抬脚将大门踹开,瞬间三针齐发,直直地朝着床褥之间迸近。

三发全中,那褥中却不见声响。若风心口一惊,一个箭步上前,却掀开两床厚实的棉被。“完了!”少女暗叫不好,那轩辕镖刺破被单,里头的棉絮飘散出一小缕。来不及躲闪开去,却见那门后一个身影闪过。

眼疾手快!轩辕镖疾风一般飞射过去,那身影笨拙地一闪,算是有惊无险地躲开了一记险招。“言默,今儿个就是来取你性命的,你再躲也是一个死!”见那门外身影兀的一颤,随即逃窜起来,若风一勾唇角,几踏轻功窜出寝宫。言默一慌,同方锦侧身一错,直直地摔在台阶之上。

“言亲王!”男人停下脚步将少女扶起。言默抿唇:若不是这男人三更把自己叫起来,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轩辕镖路线一转,斜打上言默的小腿,少女惊叫一声,膝盖一曲摔倒在地。

“这回我倒想看看你怎么逃。”若风跃上屋檐,饶有兴趣地看着狼狈逃亡的两人,“方贵君还真是聪明人,居然可以猜得到下一个目标是言默,”少女唇角一扬,见那目标之人小腿伤得不轻,别说跑,就算是爬亦有所困难,“不过今朝我只取言亲王性命,方贵君本事局外之人,掺和进来就不好了。”

“若风,本王算是看清你了。”

“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都说干净了,免得到时候死得不安心,”若风仰首一笑,“本来还想和你们多玩上个把月,谁让人家大慕等不及了,这唾手可得的美食,岂有不吃的道理?倒是木槿那个傻小子,说来他要是不死,怕是我们也不用那么急急地把你们送上西天。”

“吃里爬外的东西!难不成大戌待你薄了?”

若风冷眼睨了言默一记,“到这个关卡就不要来和我谈什么待遇——你可是怀仪那贱人对我下的南宫十三毒,”少女姣好的脸颊侧面一道长长的伤疤,自是当初怀仪蘸了越白散的尾指所伤,“说到头你们可都是些可怜鬼,这二十年来,只见皇后同林君妍你争我斗,可曾想过这其中被人忽略已久的郭妃娘娘?想来这时候当初人人认为上了西天的契天皇子正在饮血高歌呢!”

言默一阵错愕:“你是说……洛阳破了……”

“也快了,”少女得意地长吁一声,“在下觉得,拿言亲王的脑袋去祭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稍作停顿,她神色一挑,“不光是城破洛阳,余丞相此刻恐怕是哭都来不及了!毕竟血洗丞相府这种事情挺没劲的!”

檐下两人兀的一颤,东方既白,却又要见血光一面。若风倒是笑得自在:“那么,聊得也够多了,言默,受死吧!”

——“宋翊鸢,这轩辕镖同玲珑剑的战斗,还是在下略胜一筹。”她路过倒下的少女,轻飘地说道。同为大慕神器,轩辕镖与玲珑剑江湖齐名,如今玲珑剑主已死,再无利器入得了轩辕镖之眼——若风笑一冷,镖针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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