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像的舞台——claudia
claudia  发于:2013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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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信的!他信的!他相信我!

朱利亚压抑住心头的狂喜,只听杜安温柔而坚定地补充道:“不要担心,我保证不会让你有事的。”

此时此刻,朱利亚觉得自己已经再一次跃离了踏板,正在空中,在飞翔——很好,很轻松,没有想象中的害怕。正朝杜安飞去,好像回家般的安详。

他正要开口时,突然听到有人高喊一声:“在那儿!”

朱利亚只来得及从杜安的肩膀上看见两个彪形大汉,朝他们追来。接下去,杜安一把抱起朱利亚,开始连奔带跑起来。

于是,在人群中的躲藏开始了:

……躲在移动的人群腿中间……

……突然从人家柜台上翻过……

……跟在机器人侧面亦步亦趋从舞台上走过……

……被抛射出去后直接越过追踪者的头顶远远地消失……

无数次眼看就要被抓住,朱利亚连追踪者们那精悍的面容都已经看到,只要对方一伸手他们就在劫难逃了……却要么中间隔了一层激光都打不穿的透明屏障,要么照面瞬间,方向反逆。

杜安又一次带着他,千钧一发的时刻躲过追踪者。

尽管局面看起来有利,可是杜安实际上却心里清楚,他们已经渐入困局。

人潮貌似并无规律地缓慢流动着,可是杜安知道怎样选择路线,知道怎样最大范围地观察环境,怎样躲开对方的视线范围,怎样让他们产生迷惑, 怎样选择时机出现并且消失。

可是,那两个追踪者绝非儿戏,而是擅长此项猫鼠游戏的专业人士。他们不慌不忙,思路开阔,目标消失时也并没有失去冷静,对他们可能躲藏的方向没有任何侥幸,就像两条敏锐的猎犬,不即不离,始终保持着正确的最终方向,仅仅两人,就把他们沿着伊尔落行星带渐渐逼得远离了出口。

真实的伊尔落当然本来是指帕克曼座的十几颗恒星所组成的恒星带,但是既然除了宙航图以外的大部分民用商用星图,都只以实体的形式标明那些恒星的可居住行星,所以自然地,游乐场的伊尔落行星带经过平面投影,也就变成了一串小圆亭坐落在走廊一样的狭长地带上。走廊一侧已是游乐场的围界,另一侧却隔着中间一大片开阔暴露的场地远望中心的天央区。

杜安当时正带他沿着走廊越走越接近罗门星域,跟设在尤塔尼亚区出口日益遥远。所以,虽然形势上看起来杜安他们周旋自如,可是,实际却已经渐渐被赶入了死地。

然而这一切,当年十五岁的朱利亚却全部浑然不觉。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多么华丽的大冒险!他曾经想像过无数次的,被人追杀的刺激游戏,竟然就这样真真切切发生在身上了!

朱利亚兴奋得尖叫,大笑,不时还捶打杜安的肩膀,毫不怀疑他们一定能够脱身,就像打通游戏的关卡一样,跳跃着,闪躲着,有惊无险地回到学校。——然后,终有一天,他将羽翼丰满,转过身来,一气碾压掉这些小卒,打回自己的星球,夺回自己天赋的王位。

而这个世界,也像在配合他的想法一样,为这场真假难辨的追逐,提供了华丽绚烂的人造时空。夜游场假面乱舞,人声鼎沸,光色迷人心醉,灯光璀璨夺目。持续了一天的游乐会此时接近午夜前的高潮,无论是演出还是比赛,这时候的背景音乐都节奏加快,更热烈更欢乐,听得人哪怕是心思重重都会忍不住微笑起来。

也许是过于兴奋,朱利亚跟着杜安到东到西,跑了好久了都丝毫不觉得疲累,心里暗暗希望永远也不要结束。倒是杜安,停下来好几次,借口休息,指给他看他们所在的魔法师的区域里,游走四周手里不时冒出火花和小鸟的魔法师,和年轻美貌的“巫婆”,骑着扫帚不时邀请人跟她一起在空中飞舞。

杜安买下了一大一小两套尖顶帽,法棒和斗篷。正在朱利亚乐滋滋地站在雕花镜前乔装打扮时,杜安却在他身后说:“朱利亚,不要走开哦……”

朱利亚迅速转头,却已经只见身后空空如也。

一时间游人如织,音乐繁闹,朱利亚却动都不敢动,血液都仿佛流到了脚底,寒冷刺骨,如坠冰河。

……幸好,杜安像条在水流中跳跃的鱼,再度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还不时回头看一下朱利亚,并且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朱利亚开始觉得血液又在流动了……

远远望去,杜安三两下穿过人群,伸手拉住个路过的深褐头发,脸圆圆的年轻人,仿佛在跟他说些什么,并且不时拿起手里的魔法服比划。

对方原本的表情是摇头不信,但是杜安几次指了指他仍然抱着的昂贵的黑发人偶,终于似乎说服了他。最后,年轻人接过杜安递过去的衣服,一边穿,一边开始拔腿向他们来的罗门方向,也就是射击铺子的方向奔去,边跑还边大力挥手,连朱利亚站的这边都听得见随风飘过来的:“谢啦……会收拾那几个空军小子的,交给我啦……”

朱利亚注意到那离去的背影,身材高矮都跟杜安相似。不过,他的杜安这个时候已经在朝回赶,回到他的身边了。

看到朱利亚灿烂的笑容,杜安愣了一下,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他抓住朱利亚的手臂:“快,最后一步:我们去……”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看见几个上面写着“圣域”的超小型的单人小屋:“……算命吧。”

两人一步闪进算命亭子,关上门。没想到,里面立即想起了尖利的驱赶声:“出去!出去!谁叫你们两个进来的!一次只能一人!你们这些不敬神的家伙!亵渎神明……”

这声音根本不像朱利亚在戏里看到过的巫女,要么神秘性感,要么邪恶低哑,这市侩的嗓门,大得朱利亚怀疑已经传遍整个游乐场了,尤其是,当他透过单向的算命亭玻璃,看到那两个追踪者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身边的杜安当即立断,在面前的小桌上投上钱币。

“出去……去……啊……哼……嗯……唔。”随着桌面上的数字不断变化,女人吼叫的声音不断降低,最后则变成了满意的闭口。

朱利亚这个时候好奇地转过头来看。

桌子后面坐着的这个女人,虽然穿着纳斐亚著名的神殿女祭司服,可是,相貌跟她的嗓音一样粗俗……真的实在是离神性太遥远了。

倒是亭子内部小而齐全的布置,略微弥补了一点缺憾。

悠扬动听而略带神秘的音乐回荡起来,鼻端里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焚香味道,令人心旷神怡。几个流光溢彩的精细图纹,以亭外的景色为背景,在变幻游动着。头顶上则有许多形状古怪的东西悬挂着,有些甚至像是不知名的什么东西的细小头骨,在朱利亚头顶上晃动着,不时敲出点悦耳的细微声响。

一张单人花布扶手椅,看起来旧旧的,甚至有些地方绽了线,和算命的女人隔桌对放着。杜安把朱利亚放在这唯一一张空椅子上,他自己则极不舒服地挤在椅子背后,面朝外观察着。

外面两个人走走停停,眼光不住扫射,看似随便,但其实没有放过一个过路人,也没有放过一处阴影。走动的时候,基本上互相照应,已经把所有的死角都覆盖掉了。他们的视线落在算命亭的时候,基本上都在门的一侧地面上扫过,然后就从光溜溜的亭外壁上滑过去了。

“女祭司”桌子上面的数字瞬间消失,她不知摆弄了下什么,突然间四周渐渐暗了下来。一个约莫拳头大小的小瓶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液体,在中间的小圆桌上慢慢亮起。朱利亚怎么也看不出它的光源在哪里,十分好奇。

毫无征兆地,她开口了:“你身边潜伏着极大的危险,孩子,极大的危险……睁开眼睛,不要坠于黑暗。”

这句话一响起,吓了朱利亚一大跳,连背后的杜安也回了一下头,拉住他的手以示安慰。

不仅是内容惊悚,算命女人的口吻也突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菜场里的锱铢必较,而是变得深沉而紧急,好像一个小心翼翼的母亲,为了不吓到咿呀学步悬崖边的孩子,而在刻意温言低语。

亭子外面,两人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丝焦虑的神色。杜安多么希望两人就此放弃……或者朝着错误的罗门方向走几步。就几步?然而……

其中一个人的目光,却再度向这个算命亭投来,脸上怀疑的神色越来越重,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他的伙伴显然领会了他的意图,跟在背后支援的同时,也仍然扫视着四周。

杜安有些紧张,轻轻地握住朱利亚的肩膀。

朱利亚从掌心的温暖中获得了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力量:是啊,眼下他俩的境遇凡是有眼的人都看得出,还需要预言吗?

“我要求退费可以吗……”朱利亚想说。

女人下一句话彻底打消了朱利亚的任何震惊:“收费不退,两百块可以问五个问题,刚才这句是免费的。你们两个,谁问都可以。”

她顿了一下,语调和声音再次变得神秘庄严,好像有一阵清风,在朱利亚的头顶掠过:“说吧,孩子,你希望向纳斐亚的诸神,终极智慧的拥有者,弱者的保护人问些什么呢?”女人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放在桌子中心的小水瓶透出的微弱光芒,照出的仍是同一个人,朱利亚注意到,她拢在水瓶外面的金色指甲,已经有些颜色剥落了,白袍更是笼罩着一层长年累月清洗后的陈旧灰气。她的假发歪向了一边,浓妆艳抹的脸本来布满皱纹,闭上眼睛之后,却反而有了一种宁静,好像进入了某种神游天外的境地,竟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

为了害怕她再度打破这种宁静,朱利亚赶紧想了一个,不,两个问题,看了一下杜安,挣扎了一下,还是先问:“嗯……我能够回到,呃,得到……属于我的,呃,祖国,故国……东西吗?”他想不好该怎么问才能不暴露身份和心思。

女人睁开眼怒视:“白痴,你能不能把问题先想好不要一心二用?”

“我能得到我心中所想吗?”朱利亚脱口而出,然后不由得紧张地心中暗祷。

尽管朱利亚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算命所吸引,外面的人仍然在渐渐接近,一手五指低垂在身体侧面,似乎还很提防的样子。对付一个无能的家伙,需要这么小心吗?杜安被朱利亚坐的椅子挤的移动不能动,连抵抗的意思都没有。

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接近……他已经把手伸了过来……已经摸上了外壁……已经朝门把的地方摸来……

一阵令人抽筋的沉默之后,女人好像唱歌一样,缓缓地开口道:“当神像恢复呼吸的时候,人便能如愿。”

神像,呼吸?什么意思?朱利亚需要重复两遍,才听懂。他正想问的时候,世俗腔又开口了:“解密另外付钱!”

朱利亚好奇心起,不过看看正在向外望的杜安,想了想还是算了。

另外,这老太婆玩双簧上瘾了吗?精神分裂吗?在神圣和粗俗之间切来换去很好玩吗?

下一个问题……还是问实际一点的吧。身为未来的君主,朱利亚可不想跟同龄的孩子一样,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棉花糖:“哪里可以搞到钱……很多钱?”

这次算命婆的回答来得很快:“在火焰的前面,血与粪尿结合的时候,献祭将获得补偿。”

杜安距离拉门人的手只有几公分,连他们呼吸喷在单向玻璃门上形成的白雾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最后的危机时分,另一只手阻止了跟踪者。

抬头一看,另外一人终于发现了远处那个赶路的魔法师,正在用么指示意。因为已经走得太远,所以几乎完全融入了黑暗。果然,这些人是有夜视远望附加的。

这里这人,还是回过头,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这算命亭。

但是,似乎还是抵不过同伴的催促,迟疑地最后看了一眼,似乎都跟杜安的眼神接上了。

然后,他转过身去,跟着已经起步的同伴离开了。

杜安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学会呼吸。

而此时朱利亚,要不是杜安正好在摸摸他的头,他真想要把桌子掀翻,把那瓶什么水倒在老太婆的头上。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来自纳斐亚神殿的女祭祀命运之语”啊……是不是所有的算命都是这种狗屁不通然后怎么解释都可以的胡话?

十五岁的朱利亚第一次深深体会到了商业化……真可怕。

他不想问了,偏偏这个时候,老巫婆又开口了:“自动放弃不退费。”

朱利亚咬牙:“什么狗屁回答啊,你根本就什么预言也不会,一直就在胡编是不是?”

“那是因为你不会问问题!”算命婆哪里会把朱利亚这种小阵仗放在眼里。

杜安这个时候,转身弯腰抱起朱利亚:“走了。”他还不忘感谢一下那个临时庇护人:“谢谢你,神的女儿。原谅我们的冒昧。再见。”

“等一下,”他的手臂被抓住了。

女人的头仰起,露出几乎光秃秃的头皮,然而她盯着杜安的目光却是紧迫的,竟然让急于离开的杜安也一时被镇住了。

“不要怕黑,不要怕黑。”她说。

既然杜安从小都没有过怕黑这个毛病,所以他对这个忠告根本摸不着头脑,有些不知所措地说了一句:“呃……谢谢?”

还是朱利亚明白,赶紧搂紧了杜安的脖子:“我们快走吧……不要再听这个老太婆胡说八道了。”

离开几步,还能听到算命女人忿忿的叫嚷:“那个是老娘好心附送的!谁他妈的胡说八道了?该死的,连小费也没有……”

跑出去一段路之后,他们最终还是被发现了。估计是对方已经在假目标那里碰了壁。不过那个时候,杜安他们已经快到出口了。

伴随朱利亚的惊叫和欢笑,一阵狂奔之后,他们安然到达车上。

飞车升空的时候,正是礼花绽放在夜空的高潮时分。游乐场的上空,光华横溢,五彩交织,如同白昼泼墨在夜的画布。从侧面看过去,朱利亚觉得正在开车的杜安,脸颊和嘴唇似乎是会发光的东西,真的好想伸手去摸一摸。

看到他那么专注地开车,不时还张望后方,朱利亚最终还是没有下手。

跟来时不一样,回去的路线是最短路线。一心一意的冲刺,仿佛被老鹰追赶的倦鸟归巢。

车窗外的天空一片漆黑。不管怎样告诉自己要警醒,玩耍了一天的朱利亚,半路上终于还是忍不住,睡倒在杜安的膝上。

坠入黑甜前的短暂朦胧间,他隐约觉得有手指拂过他的嘴唇,轻如羽毛,轻如气流,轻如一个秘密。

第九章:王子与公主(上)

接下去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白天既没有驾着精钢机甲的军装骑士来校门口挑战,黑夜里也没有潜行蒙面的侠忍从小木屋窗口一跃而入释放暗器。朱利亚本着“收缩阵型”的战术思想睡到杜安的床上去好几天,但是什么也没发生,这让他很是有点失落。

在他的构想里,应该是那帮逆匪一旦发现了他,立刻不依不饶,千方百计地追踪而来,比如说根据那天游乐场的监控资料寻找啊,比如说甚至买通雷克顿出入境管理当局,对全星球他这个年纪的男性进行排查啊。不管怎样,他们都已经找到这个星球了,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放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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