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怀疑到自己，除非……一股凉意从脚下窜起，难道这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跪着的人已经在催了，“太子，可别让凌王久等了！”

罢了，该来的总要来，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区别。

起身将衣袖拂好，若不出意外，这该是他最后一次以太子的尊严走出这里了。

去凌昊寝宫的这条路不长，穿过透风的回廊，再走上一小段就是。不过现在龙慕觉得这段路简直就是他人生的尽头，再见到凌昊，他对自己的信任便也如这风中的残叶，落下只等腐败，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到了宫殿门口，守在门边的宣公公立刻就迎了上来，连礼都来不及行，只急道：“太子，奴才看凌王的脸色不对，呆会进去您一定要……”

“我懂。”龙慕想他肯定要说“不要逆了凌王的意，”“多说些好话，”之类的，只不过今天，又岂是几句好话可以抵的了的。

“进去吧。”

才进殿，龙慕便被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包围，他甚至不用抬头就知道四周有多少双恨不得把他凌迟的眼睛。

凌昊依然高高在上的坐着，虽然被那毒折磨的一脸病容，但他一身的王者气势并无减少半分，他只是坐在那，见到龙慕也毫无表情，但是目光却并未从他身上剥离。

国师，傅纭，慕含都带着各自的随从站在凌昊身边，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清风清荷！

龙慕诧异的看着跪在堂下的清风清荷，虽然离着段距离但还是能清楚的看到他们脸上红指印，尤其是清荷，发髻散乱不说，嘴角处还挂着一缕血丝。

一股怒火突的窜上心头，龙慕不敢置信的看向似乎已经触不可及的凌昊，“你对他们用刑！”

不等凌昊开口，身旁的国师已厉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目如王上。”

龙慕想也不想就回道：“与你何干。”

“通通闭嘴！”凌昊突然出声，制止了龙慕的不敬之罪。

龙慕看着他憔悴的容颜，顿时心痛不已。

他咬紧牙关把心中的悲痛压下，就听得凌昊冷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打算招吗！”

明知道他所指何事，龙慕却依然反问，仿佛这是他与凌昊最后能说的几句话，“有何可招？”

“嘴还真硬。”傅纭冷眼看着，哪能放过这个讥讽龙慕的机会，“就跟这两个奴才一样，不知好歹。”

跟他们一样！龙慕动容的看向清风清荷，即使受到如此责打，他们也不肯把自己的行经吐露半分！

又听傅纭得意道：“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主仆三人狼狈为奸，当真以为你们的恶行能掩人耳目吗！”

“既然如此清楚，那又何必问我！”

“你！”

二人争执不下，凌昊眼中的悲伤越加浓烈。就听一声暴响，厚实的红木桌在凌昊的掌下几乎撑地不住，随着他的狂怒摇摇欲坠。

“我定不会冤枉于你。”凌昊的目光晃了几晃，高声道：“让他们进来。”

殿门被打开，好几个宫女侍从被带了进来，他们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的，而唯一与清风清荷不同的就是他们所见之处并无半点伤口。

几名宫人齐齐跪下，声呼“凌王”。只有凌昊的眼神始终是淡淡的，他缓缓开口，仿佛是下着这一生最难言的决定，“把你们看到的，都说出来。”

“是。”跪着的宫人不住磕头，虽害怕却也没有争先恐后，一个接着一个的将自己所看到的道明。

一个较为年长的宫婢首先开口，“启禀凌王，奴婢是负责照看御花园的宫女。太子每次来御花园，奴婢多多少少都能见着。只是这半月之中，太子虽来御花园，可是大多都赶着晚上，且每次都朝着假山那边去，然后就不见踪影。”

国师插嘴问道：“你可记得他每次都会在假山那处停留多久？”

宫婢皱皱眉，似在极力回想着什么，“奴婢记不大清，但至少也有一刻。”

“那你可曾看到太子见什么人，做什么？”

“这，奴婢实在不知。”

与她说的一般，身边的其他几位宫人也都一一证实了这话，他们都是或有心或无意的看到龙慕往假山后去，但至于他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就再无一人说的上来。

国师心中已有把握，终于看着龙慕，“可否请太子告知，你是去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龙慕紧抿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他这样却更让国师认定是心虚所致，又想严问，却听龙慕终于开口道：“如此大费周折，国师到底想问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吗！”国师一声怒喝，“凌王得的根本就不是风寒，而是中了毒，下毒之人，就是太子你！”

明明是做好了准备而来，龙慕心里还是一蹬，他不敢再看凌昊突变锐利的眼神，有意低下头去。

万分肃静，殿外突然一阵声响，接着就有两个侍卫报名进殿来，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

国师脸上突现得意，对着那两个侍卫道：“可发现了什么？”

侍卫把手中的东西呈上，边还解释道：“回凌王，国师，太子宫中并无其他特别之物，只有这白瓷瓶和几包药粉是在太子的枕下发现的。”

药粉，龙慕混沌，瓷瓶是不假，可是哪来的药粉。他将将抬头，对上傅纭得意的神情，心下突然明朗不少。

国师接过那只瓷瓶，想必原本是满的，只不过这会只有面下的一层白色粉末，也看不出什么来。

“把这些交给太医，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作孽的东西！”

此刻，殿中的气氛已经凝结，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龙慕，一句一句都要将他置于死地。

凌昊只觉得心痛的没了感觉，像经历了百余年那般劳累，“你还有何话说！”

他此刻多希望龙慕申辩，哪怕是大闹宫廷都好，告诉自己他是无辜的，是被人陷害，他从无生过下毒之意，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是龙慕只是一面淡然，“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凌昊一颗心只觉沉到了谷底，原来他等来的，不过是一句无话可说。

“全都滚出去！”凌昊突然大怒出声，一怒之下就将手边的茶盏掷了出去，破裂的声音就在龙慕脚下炸开。

滚烫的茶水泼到龙慕的腿上，他也忘记了退后，凌昊对他是真的动怒了。

看着病入膏肓，只是对龙慕的恨激发了他所有的气力。他何曾想过，身边这个毫无心机的太子，他万般宠爱的龙慕，竟会处心积虑的要置他于死地。过往的恩爱，甜蜜，那些都算什么！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凌王离开大座，走下殿去。

“全部出去。”凌昊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连语气都平和了许多，“太子留下，其他人全部出去。”

第60章

凌昊动了大怒，太子的下场可想而知。所有人都嗅到了即将来临的风暴，一瞬间便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干净净，殿门也被重重掩上，仿如凌昊心头的怒火。

一切都似回到了当初，凌昊攻进王宫的那夜，他与龙慕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下相对。而如今，他们该如何释怀，可还有以后？

看着凌昊一步步走来，龙慕眼前都开始模糊。

下颚猛的被人抬起，尖利的疼痛从下巴处传来，龙慕终于切身感觉到了他的怒气。

“怎么不看我！”

龙慕忍不住发抖，缓缓道：“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你对我就只有无话可说！”凌昊如遭雷击，明知自己的身体不能动怒，却无法自制心中翻滚的狂暴的怒气，就如无数利刃穿透他的身体，一阵一阵激的他胸口生疼，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如幻觉一般。

龙慕紧咬下唇，此刻他也是多说无益。

“为何！”凌昊心痛的好似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难怪你这段日子以来性情大变，为的就是今天吗！”

“是。”明知不是自己的真言，龙慕依然颤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凌昊拿手指缓缓摩挲着龙慕的颈间，那往日的甜蜜在脑海中一一断过，“为了报仇，你甚至不惜假意投欢！”

“要怪只怪你太过迷恋我，若一开始你就将我当作男宠不痛不痒的圈养在宫里，我也不会寻到机会向你下手。”

凌昊怒极反笑，他慢慢松开对龙慕的禁锢，“如此一来，竟全都是我的错。”

话落，凌昊目光一凛，他突的狠狠扼住龙慕的脖子，因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竟带着龙慕一起倒在了地上。

大理石地砖冰凉彻骨，刺的龙慕心神俱裂。

“我有没有说过。”凌昊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在我死前，你一定要先死在我怀里。”

怎会忘记，龙慕眼角有些湿润，却还忍着，制止住凌昊有力的双手，“你何必如此，不怕污了你的尊身。”

“龙慕。”凌昊抓着他的双臂，暴躁的怒喊，“你骗不了我，你明明早就放下了，到底为什么你非要致我于死地，你到底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说，通通告诉我！”

龙慕没想到凌昊竟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恨不得把他的双臂捏断。可是他现在的身子根本动不得怒，龙慕急着就想制止他，谁知下一刻凌昊身子一抖，一口鲜血竟从他的嘴中喷涌而出。

太过鲜艳的血色蒙了眼睛，龙慕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被撕成了两瓣，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狠狠的抱住了他，大声的喊了起来，“来人，快来人！”

殿门突的被打开，想必他们已经守在外边够久了。

傅纭首先冲了进来，见到凌昊衣襟上的血，她一个弱女子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冲上前就将龙慕拉开，尖利的指甲划过龙慕的手臂，不消会就成了一道红血痕。

“凌王，凌王。”傅纭抱着已经晕厥的凌昊，泣不成声。

国师，太医，一瞬间不知多少人涌了进来，手忙脚乱的将凌昊抬到了榻上，银针，把脉，数不清有多少人忙进忙出，为了能保住凌王的命每个人都在努力。龙慕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就着不远处的那群人，感觉似乎离自己好远。

不稍时，面前已然多出了一个身影，抬眼一看正是国师。

国师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厉色，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把这个前朝余孽轰出去，“把解药交出来，我还能饶你一死。”

解药，龙慕竟笑道：“那就请国师赐死，此毒，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国师的身子几不可见的一晃，指着龙慕怒道：“向天借的胆子敢向凌王下毒，如此杀了你岂不是便宜了你。”

龙慕却无一丝一豪的惧意，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处罚是他能放在心上的。

国师一招手，两个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的按上了龙慕的肩膀，又听国师冷声：“毒害当今凌王，误国误君，这等人怎能放在牢中等死。如今凌王昏迷不醒，就让他就好好跪在殿前，一直到凌王苏醒为止。”

呵，龙慕在心里冷笑一声，要他下跪赎罪是假，一切不过是为了折辱他，不过是国师想要立威服众的借口而已。

龙慕昏昏沉沉的如个木偶人一般被押到了殿外，待他跪下，两个侍卫还颇为担忧的看了龙慕一眼。毕竟之前凌昊到底是怎么对这个太子的大家都有目共睹。

不知何时已是长日当空，龙慕膝下的砖地依是冰冷的不知人间何物。龙慕安静的跪着，殿中的忙碌与他无关，不时有几个宫婢侍从路过，偷偷的朝他瞥去几眼的异样。

时间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走着，从正午的骄阳到日落西沉，膝盖已从原先的刺痛到了现在的麻木，龙慕全身的力气和热量都在随着这场处罚一点点的流失。饶是如此，身体上麻木却也比不上内心的死灰。

现在凌昊对他的恨恐怕绝不亚于当初他国破的那日，所有的甜蜜如今都已成了过眼云烟，不能看，不能说，更不能想。如今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费尽心思，为的不过是想要情孝两全而已。

国师他们一直都没出来，想必凌昊还是未醒，龙慕就这么一直跪到了深夜。夜越深湿意越重，龙慕置身其中，发上生出颗颗露珠，很快就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以前的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呢，在他温暖华丽的太子宫，在他宽敞柔软的大床上，在，凌昊的怀里。

龙慕两拳微握，看向不远处的大殿，他试着动了一下，可谁知锥心的酸痛立刻就从膝下传来，他咬咬牙，还是算了，他如何能在期待着什么。

龙慕垂下脑袋，静静的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这个夜晚分外难熬，当金灿灿的阳光照到龙慕的发上时，他不禁感叹黑夜的地狱终于过去。

天明，整个王宫再次忙碌起来，宫女们都捧着装满水的铜盆走进凌昊的寝宫，为劳累了一夜的国师，王妃们梳洗。

不多会就上了早膳，喷香小菜，软粥细食，龙慕这才终于感觉到了饥饿。他悄悄的按了下肚子，一天一夜水米未尽，他真的是好饿。

日头渐大，龙慕好几次都差点歪了身子栽在地上，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腿处，虽然这星点的努力对已经跪麻了的膝盖来说压根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国师他们用了什么法子，凌昊他醒了没有……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正昏沉着，突然两声呼唤入耳，龙慕无力的抬起头，嘴角逸出一丝苦笑，果然慕含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太子哥哥。”慕含眼中带泪，正蹲在他面前，“太子哥哥真的在这跪了一天，这怎么可以！”

龙慕看了看左右，有些吃惊，“你怎么不在里面陪着凌王，被人发现了肯定会迁怒于你，快走。”

“不要。”慕含哭的更厉害，“昨天我好害怕，好怕太子哥哥就这么……”慕含说不下去了，捂着脸低低的啐泣起来。

“别哭了。”龙慕抬手擦了擦她的泪，“快回去，趁现在没人，别让任何人看到你跟我这个罪人在一起。”

看慕含不说话，龙慕的口气终于放缓了不少，“别哭，你好好陪着凌王就行。”龙慕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他醒了吗？”

“没有。”慕含擦了泪，美目漾光，“昨天凌王吐了好多血，太医们一个个都在摇头，国师还一个劲的发脾气。”

哎，龙慕在心里一声长叹，为凌昊，也为慕含。

龙慕一再催促，慕含也不好久留，最后说了几句，终于站起身来颇为不舍的走了。

第61章

黑夜，白日，又一个轮回过去了，龙慕全身除了累和饿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的感觉了。

龙慕想他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受苦的太子了，年少时虽然功课不好但太傅也只罚他抄写，而他父王最多也只是嘴上教训，像这样罚跪在外两天还真是头一次。哎，龙慕突然很不时宜的想若这次能脱死罪他得加紧练骑射，不然像他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到哪都是个死。

不知道清风清荷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在受苦。他不指望龙睿和冷云会来救他，只是不知此刻他们会不会在暗处观察，若是如此那就好了，他们自可以放宽心。

一会又到了正午，龙慕已经支撑不住的用两手撑住了地，弯着背低着头，脑中一片空白，几乎随时就要倒下。

龙慕忍不住想，不会就此死在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