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顶多会成为那个人的姬妾,还要永远受着这样的耻笑和折磨,要真是这样,还不如现在一死。想到这里,她更是开不了口,只
得转头看向殷宸。
殷宸自然了解她的心情,这个女子是他在北殿的邂逅,也是那么长的岁月中唯一暖阳般温融的存在,不带目的,不带功利,宛如
琉璃朱瓦之外的闪烁,干净而通透。那天夜里阴影下出来的女子,那么眷恋而美好的眼神,总可以轻易化解他的烦忧,那时的他
就确定这会是他将来要一直护着的人,也许他改变不了娘亲的命运,但是至少,他会努力去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子。
他镇定了一下心神,“父皇……”
“闭嘴。”明武帝冷冷打断,一向笑眯眯的脸上流露出的帝王威严让一众人等立即嘘声,噤若寒蝉。
真正的上位者或许很少发威,但是一旦你触怒了龙威,面对的总是难以想象的压力。
殷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或许这一次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在陈朝的位置在哪里,在明武帝心里的位置又在哪里。
南宫玉华已经面如死灰,她忽然惨惨笑了起来,这一次姨妈救不了他,殷宸也救不了她,原来……原来这个皇宫就是这样……
突然有人开了口,清脆雅嫩的声音让大殿里本来凝滞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父皇,若是仅凭那个侍卫一面之词就定下罪来
,想必黎国的贵客也会怪我们不够慎重吧,既然七殿下已经获救,自然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何不请七皇子亲自到殿上来说
一说,这样即使真有什么也能清清楚楚,不知孩儿说得可对?”殷翎笑眯眯地站在大殿上,活泼的样子似乎一下子就让皇帝心情
好了不少。
明武帝竟然点了点头。
这一举动之后,殿上又是另一种情景,惊叹者有之,讶异者有之,了然者亦有之,皇帝的偏爱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少,反
而更加浓厚了。
殷宸低着头,完全看不见他的脸色,南宫玉华愣愣地看着十一岁的五殿下,哑然无语。
殷翎不由暗自苦笑,自己难得做了一回好人,想帮他,却只能用这样的方法,反而让自己离他更远了吧,有时候想想,明明只是
第一眼的中意,明明该只是一时玩性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心中长长的叹气,这样的买卖实在是亏啊,简直是血本无归,可是自
己……竟然亏得心甘情愿。
黎国的三王爷当然不会反对,尽管心中怀疑,仍然不动声色,他不相信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打破这一个局,但
是,对于一个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冷静的说话又对明武帝有这样影响的陈朝皇子不由更加留心了。
殷翎静静地站在跪在一起的两人旁边,个子不高,样子也不算顶俊的,气势也平平常常,却莫名的让人觉得心安,当然,这样的
时刻实在是少,少到令第一次见到的朝臣们大为惊讶,心里对这个顽劣皇子的印象不知不觉有了变化。
又等了一会儿,那位七皇子殿下终于到了大殿。
果然是一副萎靡不振,仿佛大病之后的样子,只见他朝着明武帝一礼,连看也不看殿上的人一眼,眼神间隐隐闪烁。
“皇上,这一次落水是我自己失足,不关南宫郡主的事。”
此言一出又是满堂皆惊。
一场差点引起两国纠葛的落水竟是以这样的结果告罄。
黎国的七殿下并没有出什么事情,虽然落水了,竟然还是被人救了起来,而且来得恰是时候,仿佛一切早就被安排好了一样,那
位七殿下出人意料的‘大度’,居然声称是自己的失足,虽然明武帝的表情很奇妙,皇后的脸色很复杂,南宫玉华有些木然,那
位黎国三王爷一脸的阴沉,但是,最终的结果总还是好的。
殷翎却笑不出来。
因为,殷宸从始至终再没有正过眼,再没有说过一个字。
那日夜里,皇帝再一次召见了殷翎,似笑非笑地望着这个从小宠到大的儿子,半晌无语。
殷翎竟然摆着一张漠然的脸站在他面前,真是……真是……从来都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情了。
“小子,你还不满足?竟然还生气?”皇帝的语气里带上了笑意,故意压低了声音。
殷翎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你明知道黎国是故意的,故意派人接近南宫玉华,故意引起这一场纠纷,你居然还站在旁边看好戏,若是今天没有解决,难道
真要因为这样的原因和黎国开战?”殷翎一字一句,声音却轻飘飘的。
皇帝笑眯眯的,“我以为皇儿你根本不在乎啊,要不是因为老二,你会出手?”说到后面不由杨高了语调。
殷翎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才不出手,一直等着我,看着那些人动作,甚至放任那些人接近南宫玉华?”
皇帝轻捋了一下不长的胡须,眯着眼,“我只是想看看,这几年来他在你心里到底到了什么样的位置,你会不会为他出手,会不
会为他露出些东西,如果你不出手我自然也有办法解决,不过是要多牺牲个小丫头罢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他神情一冷,语
气大变,“他在你心里已经到了这样的位置!翎儿……还是游戏吗?”
殷翎表情一滞,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他撇过头,广袖下白嫩的手紧紧拳住,脸上毫无表情。
第14章:各取所需
那晚之后,皇宫莫名地沉寂了很久,仿佛所有地热闹都在那一夜里消耗殆尽,又或是这一场小小地插曲让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地发
生了改变,以至于,很多东西,很多事情,很多人已经回不到从前。
殷翎从那之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殷宸了,并不是殷宸避而不见,而是殷翎并没有像过去一样一到‘闲暇’时刻就去‘打扰
’他,意外地安静了一阵子。
以殷宸的聪明在经过了那一晚地事情之后又怎么会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很多事情纠结在心中,他总会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东西
的,所以殷翎愿意给他时间。
他依然扮演皇宫中那个嬉笑无常,偶尔耍赖的五皇子,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模糊,偶尔地嗤笑两声,或许到了连自己都怀疑的地
步也就是老爹嘴里的离成功不远了吧。
殷翎靠在桌边,单手支颚,仰头望着窗外皎洁地月,朦胧地银白,淡漠地清高,真让人着迷,虽然冷虽然远,却更让人想去珍惜
去保护,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了相遇时一霎那地悸动,还是相处后触摸到地旷违许久地温暖,不管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好,有
目的地也好,能够在这样地地方碰触到,已经让人求之不得了。
他慢慢闭上眼,忽然想起娘亲地味道来,都说人只有脆弱地时候才会想起最爱自己的亲人,娘,我是不是变得越来越自私了,若
是有一日,呆在这里让我连你的气息都忘掉了,我该怎么办呢,娘……
好累……真的好累……
生在这世上最尊贵的地方,活在一切地艳羡里,注定承载江山社稷,万民福祉,他竟然已经开始喘不过气来,脱去外在的身份,
脱去一身坚甲,他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从来不是百毒不侵从来不是无坚不摧。
殷翎缓缓闭上眼,沉浸在月光中地身影莫名的显得苍凉,少年的身躯,幼时的背负,每到月夜无星的时候,总会让他忍不住的脆
弱。
慢慢换了动作,头一点点埋向放在桌上地手,只要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师父不在,父皇看不见,身边的人都被他派了出去,没
有人会看见,他死死地咬着唇。
过了这样地时刻,一切都会好起来。
“小五,你在干什么?”匆忙进来地少年语气竟是少有的严厉。
殷翎闻声一震,慢慢抬起头,甚至来不及掩饰一瞬间地脆弱,惊讶,乃至猛然绽放的未察觉的喜悦。
“二哥?”微微偏着头,仰望着上方,眼神刹然地绚丽让殷宸心神一晃,而后眼间深处变得更加幽暗了。
眉头一皱,几步走到他身边,随手取来披风一把裹住小小地少年,“你在做什么傻事,大冬天的窗户开得这么大,竟然穿这么少
坐在窗前吹风,想生病不成?”字字严厉,却掩不了内里地关切爱护。
殷翎突然鼻子一皱,嘴巴一撇,飞扑过去紧紧的抱住一身锦袍地少年,“二哥——”大大的眼睛一下子蓄上了水汽。
殷宸被他抱得有些措手不及,受不了那一下子的冲劲后退了两步却立刻回抱起他,小小的少年像无尾熊一样紧紧挂在他身上。
“好了好了,这是怎么了,你几天没过来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这几天忙着送那些来使,快忙得脚不着地了,好不容易过来一趟
,竟然看见你一个人坐在那吹冷风,你说是不是该罚?”说着惯性地捏了捏小鼻子。
“二哥怎么说都行。”
“那……就罚你明天陪二哥上街!”语气一转,扬眉一笑。
“真的!”殷翎满脸地惊喜,先前地郁郁之气仿佛从来都不存在一样。“我好久都没出过宫了,真的可以出去吗?”
殷宸好笑地点头,“明儿是一年一度的灯会,我跟父皇请示过了,特意许了你明儿出去逛逛,听说十分的热闹,能够在这样的日
子出宫一次可是机会难得!”把身上的人抱到床边坐好,低下身子对他眨眨眼。
殷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下子扬高声音,“真是太好了,可以出去玩了,我就知道二哥最好了。”又扑到殷宸地身上。
“好了好了,别撒娇了,都多大了,既然已经答应明天和二哥出去今天就早点睡吧!”
殷翎呵呵一笑,“恩,不过我要二哥陪我!”滚到床里让出一个空位来,不依不饶地扯着他的衣袖。
殷宸眼神一动,“好。”说着真的脱了外衣,翻身上床。
殷翎扬高唇角,一下子钻进他怀里,头顶正好到殷宸地下巴,整张脸都埋在他胸膛,不由眯起眼,好暖。
殷宸伸手揽住他,另一只手齐了齐辈子,慢慢地拍着他的后背。
又笑闹了一阵,渐渐的,两个人地呼吸都变得平稳起来。
静夜里,温暖的烛光缓缓闪动,偶尔‘砰’出一个灯花,床上相拥地两个人显得格外地相谐,静谧和温暖在空气中缓缓地流动。
半晌,原本闭上眼的少年缓缓睁开渐显狭长地眸子,估量一般盯着怀里的人,目光沉静,平淡,却是从没有过的深邃,漠然。
久久,怀里的人像是不太舒服一样,翻了个身,朝向床的里侧,露出洁白纤瘦地颈脖,少年的眼一暗,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直到
烛火受不了燃又‘哧’了一声,才缓缓转了身朝着床外,重新闭上眼。
同一张床上,原本相拥的人背朝两方,原本地紧密无间仿佛突然间被扯开一个大大的口子。
直到一切归于黑暗,睡在床里的人才放任自己感受着脸颊上渐渐沁凉的触感,眼神竟也是平静,也好,既然两个人都愿意把这场
戏演下去,既然这样做是各取所需,当然没有打断的理由。
殷翎缓缓握紧拳,不停地催眠自己,这里是皇宫,这里是皇宫,拿别人想要的换自己想要的本就是天经地义,天经地义……
第15章:上元灯会
弘治十一年的上元节终于在许多人的期盼中姗姗到来,早上刚下了一场大雪,整个鸣杨城被白霜霜的雪厚厚的覆盖了一层,大雪
初霁,银装素裹,竟为这座千年古城添上了些柔和的味道来,都说瑞雪兆丰年,这样的吉兆让整个名杨城都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
氛中,还没入夜,街道上便挤满了面带欢笑的人们,早早为夜间各种各样的庆祝活动做好了准备。
酒楼当然也是一片爆满,有些位置更是早早被订下,只等着到了时辰一观这盛世灯会。所谓‘南油俱满,西漆争燃。蜡出龙川,
斜晖交映,倒影澄鲜。’说的便是这上元盛况了吧!
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仿佛整个明杨城的人都涌了出来,于是那一大一小牵着手走在街上的少年公子便忍不住苦了脸。
殷翎出来的时候还是十分兴奋的,难得光明正大的上一次街,再加上是一年一次的‘放夜’怎么着也要玩个够本儿才是,奈何,
这无论多么热闹,人多到了一定的程度就是‘折磨’了,再加上之前还下了许久的雪,路是不太好走的,因此只得紧紧拽着殷宸
的手,移动的相当缓慢。
一路上走走看看,感受着特殊的节日气氛,渐渐的,那种难受劲儿倒也减去了不少。
“‘花灯焰火,金碧相射,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原来白胡子太傅没有骗我啊,宫外的上元节真的这么热闹,以前
还一直当他海吹胡吹的呢!”殷翎不由笑道,睁着大眼睛不停的四处观望,仿佛面前的一切东西都是那么的新奇有趣。“往年都
是在宫里过的,即使热闹也不过是点点灯,放放烟火,年年如此,也算不得有意思了。还好,今天出来了,要不然以后人家问起
我上元盛况,我若说不出一二,可不是大大折了面子。”说着,还轻轻笑了起来,一眨眼,一扬唇都是精灵模样,十分可爱。
殷宸看到他这样的样子,握着的手不由加重了点力道,随即笑道:“这玩的看的,咱们今天夜里定然是要一一过一遍的,可这吃
食嘛,想必是没法子了,只得挑着极想的了。”看了看到他胸前的少年,“小五可有什么最想尝的?”
殷翎连忙点头,伸手一指,“二哥陪我去吃那个。”
讶色一闪而过,随即脸上多了几分柔和,殷宸点了点头。“好,我们就去吃那个。”
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到卖元宵的摊子旁边,摊主是个年纪颇大的老翁,旁边还站着个年纪相仿的妇人,手里提着篮子,想必是为老
翁送些什么来了,见了他们乐呵呵的一笑,褶皱子堆了满脸,殷翎却觉得莫名的亲切。
“老伯,来两碗元宵。”殷宸开口道,牵着殷翎找了张干净的桌子坐下,周围都是人,热烘烘的气氛还在。
“诶,好嘞。”老翁应了一声,随即手脚利落的动作起来,却被殷翎应声打断。
“等等,老伯,我们只要一碗就好了。”说着笑眯眯地看着殷宸,“二哥,咱们就要一碗好不好?”
殷宸抬了抬眉,瞥了眼老翁自己放东西的台子上搁着的那碗元宵,点了点头。
那老翁竟像是十分高兴似的,也没说什么转身准备去了,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元宵便端上了桌子。
白糯糯的元宵,普普通通的青花大瓷碗,却放了两个勺子。和那台子上的那碗一样,一碗元宵,两只勺子,静静地摆在一起。
殷翎脸上的笑容变得明朗了,立刻拿起一只勺子舀了个元宵送到嘴里,随即有些热烫地吐了吐舌头,还不停的那小手扇阿扇的,
“好烫好烫,不过,真好吃……”还不忘招呼殷宸,“二哥,你也吃吧,真的很好吃的。”忙不迭地又塞了一个。
殷宸见到他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恩。”应了声,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缓缓拿起另外一个勺子分享起那碗元宵来。
正月寒冬,上元夜里,在名杨城热闹的人群中,两人挤在一张破旧的小桌子上,慢慢地分享着一碗元宵,你一个,我一个,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