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明沉碧继续无奈。
“阿碧,你到底在想什么?”回雪就纳闷了,这徒弟外表斯文淡定,做事雷厉风行,手段高超头脑一流,怎么遇上白云愁就瞻前顾后了呢?就算当年受了他们两个的影响,也不能五年多都一点进展都没有啊!
方才白云愁的话才让他欢喜万分,但是又忆起更久以前的事,明沉碧心下一冷,终于还是忍不住苦笑,坦白道:“实话说了吧,你们走了的第二年,云愁就喜欢上了一个女人。”
那年,明沉碧和白云愁正好十八岁,那年,他在这个院落的牌匾上刻下“牵韵园”三个字,那年,他吻了他。
那年,他教会了他心灰意冷,那年,他过了有生以来最冷的一个春夏秋冬。
隔在他们之间的又何止是那么一座山?
偃笙,温柔体贴的偃笙,端庄贤淑的偃笙,知书达理的偃笙……
明沉碧吻了白云愁,白云愁却念了偃笙的名。
纵然伊人已逝,但是只要想起,他就觉得如鲠在喉,无处吞咽。
纵然白云愁不反对世间男子在一起又如何?他明沉碧始终不是那个能和他饮一杯合卺酒的良人。
老明主瞠目结舌。
“这不可能。”老暗主也禁不住反驳。
白云愁是他教出来的,他怎么会不了解对方那冷心冷肺到没心没肺的性子,除了明沉碧还能有什么人入得了那个近乎狂妄的男人的眼?
明沉碧叹了一口气,将当年偃笙的事情给他们说了一遍。
“阿碧,你确定没弄错?”轮椅上俊雅的男子挑高了眉毛,“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的猜测,小云云什么都没说啊!”
明沉碧无可奈何地扯扯嘴角。
他知道回雪是想安慰他,但是当年白云愁的模样实在无法不令人多想。
那个倨傲不可一世的男子几乎视世人如无物,也会在偃笙葬身的悬崖边,用那么难过的表情问他,沉碧,是不是我害死了她?
朔风和回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忧心和惊疑不定。
白云愁喜欢上别人?别扯了吧,那个家伙天性凉薄,和两个师傅以及秦三娘都始终有一层隔膜,眼里一个明沉碧比得过全天下,从白云愁七岁的时候暴露实力为明沉碧杀了第一个人开始,朔风和回雪就知道他们就算不断袖这一辈子也是两个人一块过活的了,这会儿怎么又跑出个什么偃笙来?那是什么玩意?!
明沉碧一脸的一言难尽。
忽地。
“财迷,你们蹲墙角哪儿干嘛呢?”男子华丽的声音远远飘来。
青年脸色一整,立刻回头,白云愁站在房间门前的台阶上懒懒地望着他,海蓝绸服,长发翩翩,风华逼人,即使毫无动作,也艳丽得过分,霸道得张扬。
明沉碧朝二位师傅点点头,便往白云愁的方向走去,但是被朔风叫住。
“当年,他,”老暗主似乎在惦量措词,指了指轮椅上的人,又指了指自己,面目严肃得像是在说墨魂阁头等机密,“霸王硬上弓。”
明沉碧脚下一个踉跄。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朔风!!!”老明主瞬间炸毛。
撇下那对不靠谱师傅,明沉碧把软掉的脚拉直,抽搐着嘴角继续走。
“干嘛呢这是?”没留意到老暗主说什么的白云愁一脸费解地望着暴走的回雪。
“抽风呢,别理他们。”明大阁主掏出一根发带帮他绑头发,又忍不住琢磨朔风刚才的话。
霸王硬上弓……
对这个暴力狂?六月骄阳里,明沉碧生生打了个冷战。
……
淮安京,街头。
裘非离带着衙役唐贺王勇沿着淮安府到卢翡涟遇害的地点来回寻访着,日上三竿了,肚子饿了的裘大统领抱着一袋小笼包边吃边走,扒在他肩膀上的贝壳也啃着半块烧饼,一人一狐还时不时不慌不忙地应对沿路人们的招呼,没办法,几乎全淮安京的人都认识他。
唐贺和王勇见怪不怪,他们裘统领长相出色武功高强平易近人温文尔雅,简直就是淮安府对外宣传的活招牌了。
路过一个老人守着的冷冷清清的米糕摊子,裘非离和贝壳对视了一眼,小狐狸乖乖地把烧饼藏到了身后,他把小笼包塞给唐贺,笑着道:“老人家,给我来三份米糕。”
那老人眼前一亮,欢喜地忙活了起来。
唐贺和王勇瓜分了小笼包,感慨——裘统领总是有着一颗格外善良的心。
拿着三份米糕,裘非离正琢磨着要不要等自家大哥早朝回来一块吃,身后忽然就响起了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
“爱民如子,不愧是黑狐裘少侠~~”
“明兄,想要米糕就说,何必拿我打趣呢?”裘非离无奈地回头递了一份米糕过去。
身后的男子斯文清贵,眉目如画,蓝衫乌发,好一个翩翩浊世贵公子!
明沉碧毫不客气地收下,转眼就给给了身侧的白云愁。
裘非离眼里闪过一抹促狭。
明大阁主装作看不见。
裘狐狸的东西……白大美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辜负自家财迷的好意,接了下来。
裘非离忍不住笑意更深。
旁边的老明主不满:“阿碧,你偏心!~~不尊师重道!”
明沉碧嘴角抽搐:“师傅您贵庚……?”
潜台词是你好意思和徒弟抢吃的?
一贯严肃的老暗主神闲气定地旁观,不去当徒弟和爱人的夹心饼。
其实裘非离早就注意到了这两个同样身着黑衣各具特色的美男子,在回雪坐着的轮椅上扫视了一下,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猜测,他们这一对话更坐实了他的想法,裘非离笑了笑,拱手作礼,尊敬而不谄媚,进退有度:“在下裘非离,久仰二位前辈大名了。”
顾虑到两人隐退已久,他没有说出对方的名字。
“哦?黑狐?”轮椅上的男子笑得微微邪气,“久闻盛名,都说英雄出少年,裘少侠果然一表人才不同凡响~~”
光那一份白道中人看到黑道旧日领军人的客气和泰然就不是谁都做得来的。
“前辈谬赞了。”
客套了一番,在老暗主黑脸之前明沉碧才施施然截下话题,道明了想去请濮阳堇看病的初衷,一行人便去了淮安府。
濮阳堇看过后,言老明主是旧伤犯了,要做一段时间的针灸和药敷,考虑到最近墨魂阁的混乱,明沉碧和裘非离商量过后,就让朔风和回雪留在了淮安府,安全方面倒没有问题,毕竟墨魂阁的前明暗双主即使残了一个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角色。
白云愁和濮阳堇天敌相见分外眼红,便忍不住切磋了起来。
明沉碧被裘非离拉到了一边。
“明兄,你近来身体如何?”
知道对方是真的拿他当朋友,明沉碧也不隐瞒道:“有濮阳先生的药压制着,还能顶半个月。”
裘非离和贝壳一块瞪大眼睛,那神态相似得有趣:“你不是打算拖到那个时候吧?!”
“你也是清楚如今墨魂阁的情况的,我真的走不开。”
“明兄!”裘非离有些着急,“对于练武之人来说,内伤拖得越久损伤越大,你不要不当回事啊!”
明沉碧无奈:“墨魂阁弟兄血仇未雪,我干娘身中蛊术,还有个大麻烦《月枉图》……”他一摊手,“你让我放下这烂摊子去休养么?”
裘非离皱眉,但是又想不出话来反驳。
明主转移话题:“我师傅不知道刚从哪个深山老林里跑出来,不是很清楚近来的事,若是他们问起,就麻烦裘兄了。”
就是让他斟酌着告诉老明主老暗主,裘非离点头。
临走的时候,带着狐狸的男子忽然道:“此山非彼山。”
明沉碧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心照不宣的笑着出了淮安府大门。
被他拽着的白大暗主凉丝丝道:“那裘狐狸打的什么哑谜让你这么高兴?”
“你猜?”
白云愁暴躁:“我又不是狐狸,我怎么知道?”
“狐狸啊……”明沉碧摸着下巴,摇头叹道:“的确,裘非离聪明绝顶,真可惜不能收入墨魂阁为我所用。”
白云愁眯眼瞪他,果然要早点颁布阁里禁养狐狸的法令才可以!
明沉碧被瞪得有些莫明其妙,以为他对自己卖关子不满,于是解释:“裘非离只是提醒我,别找错方向了。”
“哦?”白云愁一时有些费解——此山非彼山?山路?
明沉碧挑眉:“我们现在在研究什么山?”
白云愁看着他,猛地一醒。
……
第一百二十章
有了线索,白云愁直接去了天鸠堂,而明沉碧则是拐到了附近的嗜暗堂分堂。
鲁夏将他迎进了内室。
“怎么样?”明沉碧一进门便问道。
鲁夏神色严肃:“如您所料,一个‘钉子’潜入了南宁侯府,的确看到了一些死士。”
“同一批?”
“八九不离十。”
“有多少?”
鲁夏沉吟了一下,“目前还不清楚,但初步预计不少于百人。”
明沉碧眼神微冷,“那么多?他南宁侯打算造反么?”
就算是皇帝,手下的死士也不会多太多吧,何况是他这么一个没兵没权的逍遥侯爷!
“可是明主,就算南宁侯造反,又和我们墨魂阁有什么关系?”鲁堂主一时有些不解。
“别忘了,”明沉碧冷笑,权力阴谋这类事情他比一般江湖人熟悉多了,“墨魂阁多年经商,财产数不胜数……”
造反也是要钱的,江湖门派有人有钱,是最好的吞并对象,尤其是墨魂阁这样人多势众财巨而又属于人人忌惮的武林黑道势力。
鲁夏目光一凛,“可是袭击您有什么好处?”
求合作不是更好吗?
“谁说是南宁侯想杀我?”
“您不是说……”
“我只是猜猜而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怎么能乱讲呢?”明大阁主突然笑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
……
和鲁夏谈完,明沉碧出门,差点就撞上一根人柱子。
“夜半?”明沉碧疑惑,跟着他的不应该是非花非雾吗?
蓝衣护法的脸色就像是几天没吃没睡似的,说话都带着轻飘飘的幽灵气质:“明主……”
明沉碧鸡皮疙瘩一跳,“怎么啦?”
夜半一脸的欲言又止欲说还休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谈起,半晌才幽幽道:“明主,我对不起您……”
“哦?”青年不甚在意,“你是偷我银子还是撕我账本了?”
夜半一呆:“没……”
“那你还能对不起我什么?”
夜半欲哭无泪:“我发动全金陵的媒婆帮您留意名门闺秀了!”
明沉碧脚下一滑。
跟着后面的鲁夏额头一抽,果断地回头就走。
年轻人的生活他还是不要参与太多的好……
明大阁主的表情很黑线很费解:“我什么时候交待过这件事?”
白云愁那朵烂桃花还搅得他不得安宁呢!
夜半身上的黑色气压更多。
他本来就是半个管家婆的性子,见两个阁主都二十二了还没成亲的打算,自然就着急了,不过白大美人的事都是明沉碧亲力亲为,他没胆子越权,便私下为自家温和亲切(……?)的明主大人张罗起来了,可谁知道来了一趟淮安京,他才知道明沉碧喜欢的是自家的暴力暗主!
牛高马大的俊朗男子伤心万分小动物状抽抽噎噎着:“明主我对不起您啊,您喜欢暗主那么多年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属下失职万死难辞其疚呜呜呜……”
明沉碧这回脚下没滑,只是理智君立扑了,扑得相当销魂,桃花眼都瞪成了铜铃眼:“你怎么知道的?!”
原来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到迟钝帝二代都晓得了吗?
“非花和天明都告诉我了呜呜呜……”听得他内心愧疚感爆棚一夜迎风难眠!呜呜呜他没想到自家优秀无比的明主苦恋得那么样可怜作为最亲近的暗地里有管家婆护法之称的他居
然什么不知道呜呜呜……
不过夜半童鞋,乃伤心的理由为什么那么让人值得怀疑捏?
明沉碧一阵无语。
非花,天明,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
白云愁从天鸠堂分堂出来,看了看满身低气压哀怨地不时远远地偷偷地瞥着明沉碧的某护法,困惑:“财迷,夜半偷你银子了?”
明沉碧很淡定地信口开河:“没,大概春天到了吧。”
非花和天明看着开得灿烂的荷花,瀑布汗,白云愁一边眉毛弯成问号。
“资料什么时候能拿到?”青年转移话题。
迟钝帝一代毫无疑问地被新话题牵走了,“一天之内,我已经把范围尽可能缩小了。”
绝对赶得上葛曲觞定下的五天之期。
明沉碧点头,无意识地握了握脖子上的长命锁,手指下滑,忽地拿出一玄青一赤红两块兽形令牌,轻描淡写道:“云愁,这个你带好。”
白云愁侧头一看,脸色大变:“财迷你什么意思?!”
这样的令牌他身上也有一块白银色的,分别代表了经商堂、嗜暗堂和天鸠堂,只有在阁主和护法手里才有效,在明暗双主出现严重分歧的时候,三堂将无条件听从持有属于他们一堂令牌的阁主或护法。
明沉碧将经商堂和嗜暗堂的令牌给了白云愁,就意味着若有什么意外,整个墨魂阁的权力都将移交给白云愁。
“干嘛这么大反应?”明沉碧泰然自若,乌黑传神的眸子里坦荡荡的,倒显得白云愁大惊小怪了,“只是让你帮忙拿两天而已,这次和葛曲觞出去,我身上要带的暗器肯定不能少
,拿着这个不方便。”
白云愁微讶:“我以为你不让我跟着去?”
“你肯不跟?”
白大美人坚决摇头。
“所以我没打算拦。”明沉碧一耸肩,“有三个堂主和十七分阁管事在,出不了大问题的。”
白云愁默然,接下两块令牌,也不知信了没有。
非花和非雾在后面对眼色,意味不明。
午日的淮安京街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白云愁突然牵住了身侧人的手,以免他被人流冲走。
明沉碧微一恍神。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果可以一直不放手……
如果可以……
不放手……
明沉碧抬头看他,却见白云愁目视前方,身形一震,脱口而出:“偃笙!”
车水马龙。
白云愁情急之下猛地挣开和明沉碧交握的手,施展轻功飞身越上高处。
极目所处,人海茫茫,哪里还有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疑似是故人的影子?
“财迷,那个是不是很像偃……”白云愁茫然,急急回头,却看到明沉碧还站在原地。
明沉碧没有看他,只是怔怔地盯着那只被他挣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