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闲吗？很闲就帮忙干活，喏。”孟极指着远方的球场，救援队和医疗队已经依次赶到：“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你能做的。把我身上这两个拖过去，让医生看看怎么还不醒？他们外伤并不致命。”

姑娘和姚碧这才发现，昔日以“园林高校”着称的B大此时颇为凌乱不堪，虽然低矮的建于民国时期的老楼旧建筑没有倒塌，但新建的教学楼和实验楼居然都塌了，还有就是年代更为久远的钟楼。满目疮痍，醒过来的同学们有的大声嚎哭，有的低声啜泣，当然也有一部分如姚碧和矮个妹子一般冷静帮助救援队的同学。

事后相关人员清点，发现诺大的B大，居然无一死亡，被媒体和各界引为奇迹。同样没有死亡且经历大大小小几十次余震依然安然无恙的，还有一个地方，是地处城郊结合区域的梦梧大桥。桥底俨然已成为灾民临时驻地，搭起了帐篷，相关的医疗措施也已就位，乔桐已经三天两夜没有合眼了，联系救援物资，跟其他几位企业家洽谈捐款事宜，孟极忙完B大这边赶过去看他时，正看到乔桐顶着两个黑眼圈，头发乱糟糟鸡窝一般，强打着精神跟前来采访的记者说：

“希望记者朋友不要再来采访了，余震还在继续，灾难并没过去，现在就进行表彰和各种动人事迹的报道，未免太早，有那个功夫还不如运点有用的物资来。”

记者是个刚刚入职的浑身鸡血的小伙子，其他的企业家做了点事儿就面对镜头喋喋不休侃侃而谈，一脸义正词严的菩萨模样，做了三分实事硬是让他们侃出十分的功劳来，而他采访这位传说中的“B城救灾商盟”发起人时，发现本该最有内容可说的人却一句也不愿多说。

小伙子不由得对乔桐的敬佩多了几分，他知道乔桐，娱乐界大佬，以无节操和善经营着称，原本以为是个有几分能耐但却肤浅的子弟，如今却对他的看法有了很大的改观，于是挠了挠头道：

“乔先生，没想到您居然是这么……”他想了想，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形容词：“这么个……好人。”

“嗯，那当然，回去跟你们同事说，乔总是个好人，以后少爆点我的绯闻。”

“怎么？怕太太吃醋啊？！”

乔桐想了想家里那位有时候是四个蹄子还带着个尾巴的“太太”，笑了笑，点点头，记者居然发现一向没什么脸皮的乔总笑的竟有些羞涩。

“你怎么来了，有没有受伤？！”记者走后，乔桐刚刚想着也不知道孟极这家伙怎么样了，就福至心灵的看到这家伙似乎全须全尾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好得很，倒是你，很不好。”

孟极有些生气，对他来说，他在B大做的那些事完全因为面前这个人，说是为了取悦乔桐也不过分，他活了近万年，别说凡人生死本就与他无关，就是有仙家被诛，他也能事不关己。

刚才有媒体去B大，被自己救的两个姑娘都把自己作为“拯救B大的英雄”来大夸特夸，所以也被媒体好一顿纠缠，孟极越想见乔桐，就越感觉记者七嘴八舌的很聒噪很烦，于是也不顾乔桐曾经的嘱咐，众目睽睽下念了个滚烟诀，刹那间烟尘滚滚，天色忽暗。就在大家都以为余震又要来乱哄哄躲避时，孟极隐去身形，飞到了梦梧桥，本以为能跟他好好做下来说会话，结果看到乔桐明显一副精神身体都很差的样子，嘴唇因为缺水干涩脱皮，头发被建筑物的瓦砾震的灰扑扑乱蓬蓬，眼睛因为熬夜搞的跟兔子一样——B城尽毁孟极也能够淡然处之，但现在看到乔桐这幅虚弱的样子，心中便跟有针绵绵密密的扎过，说不出的酸涩心疼。

孟极搂了搂乔桐，将脑袋扎在乔桐的颈窝里，哽着嗓子闷闷的说：

“你去休息好吗，你想做什么，我来帮你。”

乔桐心下了然，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

“嗯，事儿也忙的差不多了，我这就去休息了。你跑的快，赶紧去看看咱们家附近怎么样了，我这三天都没回去了。”

孟极扶着乔桐进了临时搭建的帐篷，趁着四下无人，悄悄的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乔桐也是真累，原本忙忙碌碌，心中也多少能排遣些对孟极的担忧，如今见他生龙活虎，不由得松了口气，倒在藤椅上，竟是没几分钟就睡了过去。

孟极依言回家去看了看，发现一切安好，想了想乔桐素来都是这样，不管是他作为树的时候，还是他如今真的成人，他似乎从来都是自说自话的依照自己的本心做事，什么组织啊天条啊于他来说都没什么束缚，成仙之后也是，想下凡就下，想救人就救，全然不顾别人的看法。所以估计自己若非强逼着他回来睡觉休息，不再管B城这些破事儿，他也是肯定不会听的，孟极从柜子里拖出来一张毯子，锁上门，打算折回梦梧大桥，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是邵游的，孟极接起来，笑呵呵声音轻快道：

“哟邵游，你居然还活着啊！？”

“……”邵游捏着电话，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喂？还是你已经死了，这是灵魂跟我打电话呢？放心，汝妻子吾睡之，汝勿虑也，汝且安心投胎去罢。”

“孟极。”邵游的声音又低又哑，细听之下，还有些浓重的鼻音。

“……你怎么了？”孟极就算再二，此刻也听出来不对，想着是不是邵游至亲之人毁于这场地震，于是便爱屋及乌的跟着沉重起来。

“乔桐他……他因为救一个落水的小孩，把孩子托上岸后正好余震来临，他没来得及上岸，磕在岸边的石头上……伤……伤……”

“……”孟极觉得全身的气血刹那间褪尽，不知道冲到了什么别的地方，大脑刹那间空白，如同一座雕塑一般石化，不是说梦梧大桥那里最安全吗？自己用千年修为换那里数年平安，他当时知道除了自身修为之外可能要损毁B城的一些东西，因为此举毕竟是逆天而行，但他本以为最多是B城未来数年的运势什么的，运势这东西玄乎的很，天机是会占一部分，但完全可以依靠人力扭转，所以当时也觉得没啥，却不曾想损毁的竟是……

孟极对着话筒张了张嘴，却发现已经丧失了人类的语言能力，只徒劳的发出了一声哀嚎：

“嗷呜……”

“？！”邵游不知道他这是什么反应，但也没工夫细问，稳了稳情绪接着道：“伤势很重，在市立医院抢救，你快过来。”

孟极顾不上下楼，踢开窗子化为兽形，驾云飞至市立医院，沿途所见，明明该是处处新绿的春天，前几日明明已冒新芽的梧桐树，如今竞又齐齐凋落，灰败的树干树枝，病歪歪的栽在道路两旁，有的已被震断，七倒八歪的横在路边，清洁工正忙忙碌碌的清理着。

梧桐树本是灵树，凤凰乐栖，有知秋之能，一棵树枝上平年生长12叶，闰年生长13叶，当年梧桐树仙碧梧仙缘尽散之时，也是世间梧桐树尽数枯死，后虽逐渐恢复，但梧桐却不再能纪秋知岁，分辨闰年平年。

孟极心中的感觉越来越坏，终于忍不住随意的落在一棵还算强壮的梧桐树上，伸手一试——果不其然，已是枯死了。

41.乔桐的前世今生

孟极到达市立医院后，邵游已等在那里，乔桐则还没出来，邵游看他跑的急匆匆的样子，赶紧过去安慰，孟极什么话也听不进，抱着脑袋缩在地上眼神呆滞的等着未知的消息。

“本来磕到后脑勺，但是突然来了余震，捞上来的时候，那片河都……”

孟极想象着刚才的画面，心一抽一抽的疼，邵游看他眼睛红彤彤的，又不忍再告诉他别的情形，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就几步路的距离，孟极竟然没有勇气走过去，邵游迎上医生那张晚娘脸，医生用那张喜怒无形的声音平板干巴巴的说道：

“颅内伤势严重，不过未伤到脑神经，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可逆转的伤，不过……救治过程中心脏因为缺血停跳过一段时间，现在虽然恢复，但是病人处于昏迷状态，神智造成什么影响，得看他能不能醒来。”

“……”孟极和邵游面面相觑，一时没太明白什么意思，孟极是压根没明白，邵游则隐隐猜到一些，心中大惊，但还是怀着一丝希望问道：

“那……那他……什么时候醒来呢？”

“不知道，快的话一礼拜，慢的话一辈子。”医生的话继续波澜不惊，看惯生死的职业的确让他无法有太多的触动。

“你……你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他。”孟极搬了个小凳子，靠在病床边，乔桐难得安静的躺在床上，没了那些生动的表情，一脸平静的呆在那里，等到邵游走后，孟极眨巴着眼睛看了看乔桐，似是想起什么一般，从口袋里摸出上次去天庭从太上老君那里顺来的仙丹，老君当时跟他说，常规状态服下，就跟一般药丸无异，那么如此状态服下呢？？

孟极怀着希望将仙丹送入乔桐的嘴里，却发现乔桐连基本的吞咽能力都没有了，腮帮子处凸起一块，孟极略施法术，隔着乔桐的腮帮子将仙丹化掉。等了好久，乔桐没有任何动静。

“说不定，说不定明早你就醒了。”孟极喃喃道。隔着身体将仙丹引至乔桐的胃部，眼看着它在乔桐的胃里一点点化掉，孟极帮他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接着缩成小猫的样子，卧在乔桐的心口。

乔桐迷迷瞪瞪间觉得自己的心口很闷，睁开眼睛……看到……看到孟极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乔桐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要散尽了一般，最后抬眼看了眼孟极—

长头发的穿古装的孟极？！！

“孟极，别哭。”乔桐用尽力气道，哦，想起来了。这是三界大战呢。祝融共工大战，不周山倒塌，魔界趁机作乱，仙界拿出正义者的姿态平乱，不过他们混战，却把人间当战场，仅仅因为他们弱小和历史短浅。

碧梧向来对打打杀杀缺乏兴趣，总的来说，盘古开天时化出来一堆灵物，神兽神树神鸟神花什么的，大多是一身杀伐之气，其中以麒麟和凤凰为首，也正因为他们在三界大战中的卓越表现，后世走兽均以麒麟为尊，百鸟拜凤凰为王。而梧桐，则因为始祖碧梧的厌战，长期留在凡间，梧桐一支修仙的难度也更高，但是谁也无法抹去大战中碧梧的贡献，他穿梭于无边的业火中，救治伤员，人类的，仙人的，甚至无辜被伤害和不小心走火入魔的魔界之人。很久以后，三界重归于平静，人界被抹去了那些梦靥一般的记忆，只有几位智者，顽强的活了下来。但是记忆也大多残缺。仙界和魔界提到那场惨烈的战争，总是避不开战场上那抹柔和的绿衣，绿光掠过之地，好似代表的就是希望和生机。

很多年后，人间的绿色通常被用来代表和平，他们明明已经被抹去记忆，却又在冥冥中选择了这个颜色。一年四季，以春为始，以绿为发。

治愈术本身就是当时的碧梧独有的仙术，也曾教给过孟极，孟极学了个半吊子水平，后来也懒得去学了。此次三界大战，持续的时间太久，消耗的法力太长，在不知是谁的魔物又一次袭来之时，碧梧被击中心口，胸口处被贯穿了一个窟窿——那是他的仙元所在之处，孟极正跟其他的魔界使者战的正酣，接着便看到天地间梧桐树叶哗啦啦落下，大惊之下朝碧梧的方向处看去，就看到碧梧的身体已经一点点化成绿色的星星点点，孟极大吼一声，化出人形，跑到碧梧身边，嘴里大声嘶喊着什么，源源不断的往碧梧的身体里输送着仙力，但是无济于事，输进去多少，隔一会儿，又被反弹回来，重新充盈在孟极的体内，碧梧渐渐的已经不太能听清孟极的哭声，只是看着自小相交的……唔，姑且算作。朋友吧，如此的难过，嗯，更准确点，痛不欲生？碧梧的心里便也觉得堵得慌，于是本能的，从来跟别人都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客套有礼但不会交心的碧梧，突然伸出手来，摸了摸孟极的脸，轻轻的说了句：“孟极别哭。”

哈，怪不得自己初见孟极会觉得有些熟悉，原来，原来竟是这样啊，乔桐仿佛置身于空无一人的电影院，大屏幕上放着一些他熟悉又陌生的片段，有些时候，再未放到的地方，他竟然能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比如。他能感受到三界重归于平寂之后，孟极似乎离开了天庭，呆在一个终年寒冷的地方，而自己，明明已经仙元散尽，却还是经常莫名的觉得哆嗦，又憋屈又黑暗，这是永无出头之日的地狱吗？碧梧哆哆嗦嗦的阴暗的想着。

直到有一天，似乎觉得终于透过起来的舒畅感觉，蓝天碧水，只是远处的山上还是有积雪覆盖，白皑皑一片，一只似豹似虎的大猫卧在自己的附近睡觉，大尾巴随意的摇着，似乎在驱赶苍蝇和蚊虫。

一天两天，大猫经常会自言自语，碧梧开始觉得他聒噪，时间久了，却也就当个背景音，偶尔孟极跑去别出去玩，听不到这些絮叨，碧梧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

“发芽了就给我勤快点长大！”

“不要再偷懒了好几百年了就长了这么点你也好意思……”

“快，我输给你那么多仙力，你赶紧化出人形陪我玩啊……”

“佛祖明明说这颗树种就是你仅剩的那点根基，悉心培育，是有存活的可能的啊”

“为什么你长的这么慢，你……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真是无聊，碧梧看着孟极一本正经的自言自语，山野空旷，江海疏阔，天地间好像就只有它一个，执着的培育着那株小梧桐树苗。

42.人世几回伤往事

碧梧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力气，浑身充斥着一种呼之欲出的力量，而孟极则依然是每天浇水施肥陪聊天，且时不时的两爪按住树干，输进去一点仙力，接着碧梧就能感觉树根又往地下扎深了些。梧桐树一天天长大，树干变的粗壮，枝繁叶茂，甚至能够让孟极卧在树上睡觉了。

“碧梧，你知道吗，很多年前，还是你先找我搭讪的呢……”

梧桐树叶婆娑，但是没有什么回应。

“所以呢，这次你若修成仙体，千万别装深沉，要记得跟我打招呼啊。”

远处是苍茫大地，天边偶尔响过几声鸟鸣，孤鸾别雁，翠玉丹霞，孟极听不到回应，寂寥的甩了甩尾巴。

“碧梧，我去天庭跟老君要几个仙丹化给你。”

周围无风，但树枝却自行摇摆起来，呼啦啦的声音开始没让孟极反应过来，直到一枚树叶落到孟极的脑袋上，一下子让孟极想起来这本该属于碧梧的温柔，树叶粘在孟极毛茸茸的脑袋上，孟极化出人形，冲树叶吹了口气，绿色的树叶包裹在晶莹剔透的冰块里，孟极将它拿在手里晃了晃：

“碧梧你好厉害，现在已经能够听懂我的话了吗？你快长快大，化出形来，我把这个送给你哦。”

“谁稀罕……”在一旁围观的乔桐福至心灵，仿佛跟梧桐树共通了心意一般，牵起嘴角，别扭的说道。

孟极此去一别，倒是过了很久，以前孟极的作息时间十分规律，吃饭睡觉对着树自言自语，时而有几位交好的神仙过来看他，但孟极总像碧梧还在身边一般，时不时冒出句：“你说对吧碧梧？”

有次谛听实在受不了了，直言说出了很多神仙的担心：“你有没有想过，即使梧桐长大，也只是一颗普通的梧桐树，碧梧永远都不会回来，毕竟它的仙元在大战中，已经尽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