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 第三部+番外——簪叶立秋
簪叶立秋  发于:2012年05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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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垂目一笑:“父皇英明神武,行事果敢,竟也有为难的时候儿?”

武圣叹口气:“本也容易,可大可小的事儿,偏老二…”

我心里猛地一痛,接口道:“小时候儿的顽劣行径,倒叫父皇记到今日,真是罪过。”

武圣一愣:“…也是,旧事儿了…反正你那性子,和朕年轻时一模一样,不肯吃亏,不肯服软。不过你比朕厉害,就厉害在那张嘴上了,真不知像谁…”猛地住了口,面上颇有些尴尬,偷偷瞅我。

我只装着不在意:“自是像父皇。父皇是心慧敏利,儿子不过是旁门左道,徒逞口舌之快。”

也就笑了一回子。又说阵闲话,各怀心思,就有些倦了。好在礼部手脚麻利,来报弄妥了,请皇上移驾延寿殿。我要先至汇宁阁换过吉服,才入延寿殿。

先躬送父皇去了,一出永璃宫,就见着庭继连之。

庭继面上含笑:“可来了,大喜啊,三王爷!”

我一皱眉,笑道:“同喜同喜,可惜身上没带着银子,不好打赏啊。”又一眯眼,“不过蔡大人近日也算红鸾星动,就不用刘锶虚礼了吧。”

庭继面上一红,连之上前笑笑:“新郎官儿好气派,新媳妇儿没进门呢,就打趣兄弟们了。”

我负手一笑:“也是也是,这就走吧。叫父皇等着也不是道理。”

连之眉毛一挑,也就不言语。

一路无话。

大婚大昏

进了汇宁阁,入得内室。虽说沐浴净身已在府上行过,现下还得走个过场。待清理罢了,庭继推说礼部延寿殿那头儿走不开,匆匆去了。

连之定要亲为我更衣,只得随他。

除了外袍,卸下中衣,只剩袄服。

连之先捡了白提花绢的深衣,又嫌不够精致,改了素织金绢换上。中衣本定的妆花遍地金缎,连之替我着了,却嫌不够贵气,换了明黄暗花云缎,又说衬得脸色不好,最终弃了缎子,选定青织金罗料子,挑了蹙金法绣的四合如意八宝连云纹衫子才算罢。外袍按制该用镂和针绣宝照纹的青织金紫白锦,偏他又说郡主穿的是朱雀祥云,我该用麒麟来配。就又打发小冯子往内务府支了青织金麒麟紫银缎来,捡了盘金绣捻金线织七珍纹、首缀百子图的一件,又叫小冯子拿了圈金绣孔雀蓝羽线织雷纹衬底、上盖赤捻金线朱红绣四合如意灵芝连云纹、后补戏婴图的一件,叫我自个儿选定。

我直看得眼晕叫饶,偏连之不依,瞪我一眼:“自个儿大婚还不用心,倒叫作奴才的怎么处着?”

只好胡乱指了那件戏婴图的,连之笑笑:“我也觉得这件好。”

我心道,选这件,也就为着那些小孩儿在背上,眼不见为净罢了。

连之哪儿晓得我心里想的,替我换了,又张罗着罩衣。

我忙陪笑:“虽说过了立秋,可天儿也还热着,穿这些已快出汗了,再弄个罩衣,岂不是把人闷死?”

连之瞅我一眼:“皇家气派,祖宗规矩,是你能改的?”

我只好冲着小冯子苦笑一声,他扭头掩口一笑,倒叫连之瞅见,免不得横他一眼:“还不把绒料和绸料的拿过来?”

小冯子忙的扛来一堆,我暗自叫苦。

连之仔细捡着,口里喃喃道:“今儿江宁府送的潞绸怎么不如去年的好了,真是糊涂…这织金绸也还好,就是不够暖气儿…素绸倒和你性子…”见我点头,又冷下脸来,“这甚么地儿,罩服穿素绸?你想叫皇上砍我的脑袋,还是砍了庭继的脑袋?”

我叹口气:“这绸料你没一件看上眼的,不如看看抹绒的吧。”

连之想了一回子:“抹绒倒是细致些,可不如双面绒的贵气,双面绒的又不如织金状花绒大气,罢了,还是这个吧。”说着替我着了织金状花绒的罩服。

其实口里说热,不过玩笑之语,那些个绫罗绸缎的,哪样儿不是轻薄柔软。连之又用八喜连环玉琉璃腰带束好,别上那两块梅花玉佩,这才算着好吉服了。

连之又替我梳发笼冠,挑来挑去,最后定了鎏金嵌珠的玉冠,又替我着了金叠丝、银叠丝戒指各一。

我定定立着快一个时辰,腰酸背痛,又不敢言语,见连之拿个锦盒过来,忍不住皱眉道:“又不是女子,还拍粉不成?”

连之好气又好笑,半真半假瞅我直乐:“你已是面如敷粉、唇如施丹了,还想就胭脂,莫非想颠倒众生不成?”

我只管悿着脸笑,他自启了盒子,取个金香囊替我别上,口里道:“今儿大婚,忌凶,那你剑…”

“先收你那儿吧,等婚宴过了,再给我就是。”心里一痛,面上却笑了。

连之沉默半晌,方招手叫小冯子送上靴子来。

先替我着了素绢白袜,又捡了福子靴换上,却又嫌了,非要换麍楝靴。我怕父皇久候,不由道:“也没甚么打紧的,快些吧。”

连之本跪着替我换靴,听我之言猛地一顿。我垂目看时,他正仰起脸来。

眼里红红的,口里道:“这辈子,也就这回子能光明正大伺候你穿衣着履了。”

我叹口气,伸手扶他起来:“世事难料。”

连之俯首拭目:“怎生变,也不会是…”

我握着他手:“今时今日,我已回不了头了。若你弃我而去,也是我咎由自取。”

连之忍不住伏在我肩上,身子抽搐,口里哽咽道:“瞎说甚么…今日才走,岂不是小瞧了我林连之么?”

我呵呵一笑,抚他后背:“这也是,堂堂的吏部尚书,怎会出尔反尔?”

连之强忍着抽身,轻道:“罢了,你去吧,我,我洗过脸再来。”

我自系好靴子,万分慎重解下月华剑置于他手心,方出门去了。

小冯子见我来了,忙牵马来:“三王爷快些吧,皇上问了几回了!给了旨意,准三王爷骑马过去。”

我点头上马,算着时辰,确是不早了,遂策马往延寿殿赶。

才到宫门,南宫大叹一声,上前拉住马缰:“可来了!怎地这般迟?”

庭继回身不见连之,忙拉他袖子,我只作不见,笑笑入宫。

无非候着拜天地,敬父皇,出宫游皇城,送刘滟入府,这就开席,大宴群臣。繁文缛节,累人得紧,就不细表。

却不想父王亲来了府上,拉着安俊侯,浑是亲热。我望了一眼,后宫女眷莫说长公主,就连嫔妃也一个没来。也就暗叹一声,跪着迎了圣驾,听完圣旨,上前敬酒。

武圣连饮了三杯,叫我给安俊侯也敬。他自饮了三杯,就推说醉了。我敬罢了,既垂手立在一旁伺候。群臣自是来敬。父皇也就一一应了,笑容满面。

隔阵子,武圣与安俊侯耳语罢了,方朗笑道:“朕在着,你们都不自在,这就罢了,朕回了,你们且乐着。”

也就躬送圣驾,再回来时,果然放松不少,敬酒的也就轮番来了。

年纪长得倒不怎么为难我,三杯罢了;年纪相仿的,自是不依不饶。我是来者不拒,仰头干了。也不知喝了多少,喝了多久,只道把场子走圆了,又听嚷着要闹新房,也就笑着应了。

自有下人来扶,我只笑道:“自个儿的洞房,哪儿有,哪儿有要人牵着进的?”

就齐齐笑了。进了屋,似有媒人念着甚么“多子多福”、“百子千孙”之类的,又塞个甚么什物入手。仔细一看,倒认得,正要动作,喜妇念着一句:“称心如意!”

称心如意?

称了谁的心,如了谁的意?

我只笑着,挑了新娘子盖头,众人哄笑起来,要看我二人饮交杯酒。我亦笑着,喜妇乖觉,送上酒来。我取了一杯,却不见刘滟,一回头,她立在我身侧,耳里只听着有人笑:“三王爷醉了,连郡主都找不着了!”

我只嘻嘻一笑:“谁,谁说的?这…不就在…在这儿?”

稀里糊涂拉她喝了一杯,众人也就笑了,倒似是刘忠进来,把众人劝出去了。

我一定神,只见偌大的喜室徒空,倒生出几分落寞之感,遂捡张椅子坐下,直盯着大红的“喜”字发愣。

一双嫩手置于我肩上,并着一杯热茶:“王爷,且饮解酒汤吧。”

我抬手接了,饮罢方笑道:“怎么唤我王爷?”

刘滟掩口一笑:“规矩总是要的。”

我叫她再取一杯来喝了,又摇头道:“人前你这般叫还说得过去,现下只有你我二人,还这样…”

“万万不可。”刘滟正色道,“礼节不可废,之前亲昵,贱妾也晓得放肆了,现下已和王爷成婚,就该替王爷多想想…”

我立起身来,仔细打量她,也不晓得是胭脂抹得厚,还是不好意思,脸红得厉害,口里道:“王爷,莫要这般看贱妾…”

我晃了一晃,口里道:“好,好…你,你作你的,贤惠王妃,我作…我的,浪荡王爷!”摇摇晃晃就要出门。刘滟似有来扶,被我推开。

一步三晃行到院里,招手叫个小厮再拿酒来,又叫他们不许跟着。

提着酒坛子行到花园里,凉风一吹,倒清醒几分,正想行至小亭坐下,却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只是险些。

我握着一双手臂,瘦瘦的,挺干练,练家子。也就笑笑,正要说话,耳际却听到一声轻笑:“怎么这般不小心?”

我仰头一笑:“多,多谢!”

他自一笑,扶我坐下,口里道:“我有醒酒药,也有百日醉,你要哪一个?”

我大笑:“我,我没醉,要醒酒药…作甚?有美酒,自然,自然是要的。”

他复笑:“你没醉?那你可知我是谁?”

我抬眼看看,目如水,又似星,含着情,笼着雾,影影绰绰看不真切,遂道:“坐,坐那么远,我…我看不清,你…坐近些,近些…”

一个温软的躯体靠过来,抚着我面颊:“这回可看清了?”

我努力睁眼再看时,眉如柳,又似剑,更如远山,不由伸手去摸,口里道:“好,好漂亮的眉毛…我定是,定是见过你的…让我,让我再看看,看看…”

那人却吻住我的唇,额尔放开轻笑:“一嘴酒气,还好是花雕,不然非把你扔到池水里洗洗!”

我眨眨眼:“嗯?”

他又吻了一记:“可想起来了?”

我只一笑,有些寂寥,遂伸手拉他入怀,紧紧环住,口里道:“再,再来一次,我定能…”

他轻笑着环上我颈子,口里呢喃:“还真叫我说着了…”

我狠狠吻下去,含含糊糊问了一句:“说,说甚么?”

“卫锶饮酒,礼数全丢。”

倒似九天传声儿,我已不辨东南西北。

恍似一梦

雕梁间彩凤影,桂子枝头若含情。媚儿眼,眠月井,石子儿娇声无路归。魅影处暗香成冰,风过时梢头笑迎。柔光酿出惑人殷情,逗引出云雨情境。喜的是夜静,一树梅花尚思睡。

酒酣,心迷,热的是身,燃的是情。

有人吻来,缠绵缱眷。回身欲捉,却是两手空空如也。待睁眼时,却有浓稠不解。肆意折身欲返,又被牢牢环住。

衣衫半褪,如玉似璞,分不清是月光,亦或凝霜。

指节分明,抚过处,竟有流连。

眼前幻化那天那夜,月凉如水,勾人情动。眼角眉梢风韵不减,更添情致。

分不清是谁吻着谁,辨不得是谁拥着谁,此刻灼热,足已溶冰化雪。蝴蝶痴情,并蒂莲开,娇羞颜面,看呆梢头桂花;鸳鸯迷离,连理枝璨,肆意伸展,漫溢幽明芳华。

浑身如经火燃焰,烧得喉头干哑。魂魄飘摇九天外,且顾刹那痴恋。

潦草急迫,却又饱含深情。若有似无,耳际听得低唤。

却来不及细认,竹君摇曳,濯濯清泉,响在近旁;又等不及再看,兰姬弄影,懒懒流泻,鸣于身侧。

只管吻着清新芳泽,只管拥着馨慧宁静,只管邀月共庆。

庆甚么?

难得糊涂。

是谁?偏要贴着耳际低喃;是谁?偏要垂下一滴泪来;是谁?是谁…

懑的大胆,敢唤我名讳?!

放眼当今天下,还有谁敢唤我刘锶。

做官儿的,只敢垂目躬身,唤我一声儿三王爷;为挚友,只会含笑拱手,私下里念声儿“你”;下人里头,只管跪下磕头,喊一声儿“爷”!

能叫我名讳的,还有几人,还有谁人?

镱哥?镱哥,是你么?若是你,何以来的这般迟。酒席早散了…我想敬你,怎地找不着酒坛子,莫要背身而立,且让我看看,且让我看看…

文思?文思,可是你?若是你,怎地走的这般急。我后悔之极…我想救你,怎地寻不到入口儿,莫叫旁人笑话,三王府留你,我府里留你…

却一皱眉,难不成都不是?

还有谁?还有谁!

父皇?自然不是,我是你的老三,我是你的爱子!你给了我命,给了我名,给了我天子能给的所有,你却忘了问问我,要是不要…

长公主?怎能是?如何是?你苦着,你爱着,你选的…我不怪你,不怪你…我有何面目怪你?我只怪自个儿,若是迟走半步,轮回一转,可会换个活法儿?

免得日日噩梦惊醒,只觉得人人圣洁爽利,自个儿最是污秽…

偏那一声声唤,含着情意,带着怨对,裹着缠绵,夹着渴望,一字一句敲在心上,竟叫人想避到里头儿去,一辈子再不出来…

一股销魂的甜蜜涌上来,如潮涨,如月盈,如星灿,如花绽,如风舞,如将一生美好留在此处…

沉溺着,抚摸着,竟不知裸露的躯体有这般暖意,似是能温入心内。

低喘着,用力着,竟不知嘶哑的声音有这般魔力,似是能唤进心里。

哭泣么?叹息么?不晓得,不晓得…

只晓得有唇紧紧贴着唇,有手牢牢扣着颈,有腿定定环着腰,不肯放开,不愿离开…

那阵彻骨的甜腻消下去,如潮落,如月亏,如星隐,如花谢,如风散,如将一世气力化于此地…

刘锶…

这最末一声儿,却似在哭。

猛地一抖,再睁眼,繁花散尽。

帷幔低垂,佛手含情,袅袅不语。榻侧小桌白瓷杯,浓浓桂花味,和着淡淡书卷墨香。

我缓缓坐起,望着窗外天色大亮,竟有些痴了。

门响时,子敬垂首而入。

“爷醒了?”

“子敬…”我换了一声儿,头却痛了,不由皱眉。

“爷醉得不浅,今儿就好好歇了吧。”子敬过来,替我披件袍子。

拉着领子,这才见着衣衫穿的好好儿的,暗笑自个儿疑神疑鬼,却也不敢大意了,遂想了片刻:“昨夜…我睡这儿?”

“爷昨儿也不晓得去哪儿了,叫奴才好找。”子敬递了茶来,也就接了。

饮一口,又觉着不对,遂又道:“我昨儿是独个儿睡的?”

子敬望我一眼,浑是不解:“爷昨儿还见客了?不能吧…奴才还是头次见爷喝这么多酒。”

“昨儿来的都是甚么客啊?”我斟酌着。

“还不是朝里的官儿。”子敬一笑,“府里也是头回这般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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