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寿司店,那里的拉面便宜又好吃,等下午休我带你去吧。”杨洋走过来笑着说。
楚凡点点头,感激地看着她,幸好她没有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也没有问他离开公司之后的事,这让他少许多压力。
“寿司有什么好吃的?”魏小宝僵着脸插进话,眼神闪烁不定地说:“今天午休去对面的帝豪酒店吃自助餐,我请客,不来就是不给我面子。”
说完他飞快地开溜,剩下楚凡和杨洋面面相觑。
主菜有澳洲龙虾,吞拿鱼刺身,从纽西兰空运过来的生蚝,每个都有手掌般大小。其他各式各样的小吃,颜色缤纷鲜艳的饮料,全都摆满在一层层的架子上任客人自取。琳琅满目的柜台旁,有个上面放着铁板的火炉,带这白色高帽的厨师正站在旁边,动作利索地煎着一块块牛扒,炭烧的香味布满整间餐厅。
“我去拿,你想吃点什么?”费翔问楚凡。
“随便就可以了。”楚凡答。
费翔站起身,看着他身旁的杨洋,说:“一起去吧,我自己拿不了那么多东西。”
长方形的餐桌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变得有点尴尬。魏小宝从懂事以来,还没说过这三个字,楚凡正喝着柠檬水,淡淡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对不起,上次是我太冲动了。”魏小宝踌躇半晌终于开口。
“嗯。”楚凡放下杯,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魏小宝挠挠脑袋,苦着脸地说:“楚凡,你就原谅我吧,不然……我以后只能睡地板了。”
楚凡别开脸,不自然地说:“过去的事就算了。”
“真的?”魏小宝的眼睛亮起来,笑开了脸说:“你真是个好人,以后我就叫你师兄吧。”
看着他乐滋滋的模样,楚凡的心情复杂无比,像魏小宝这种天生就被宠着的大少爷,根本不能体会别人的心情。即使伤了人,也不过以为道歉就能弥补,可偏偏面对像他这样头脑少一根筋的人,楚凡就是恨不起来。
魏小宝这人确实少心眼,一旦排除楚凡是情敌的可能性后,就完全卸下了针对,整天师兄长师兄短的叫着,常常弄得他哭笑不得。
“师父,找我有什么事?”楚凡走进办公室问。
“你还记得程董事长的公子吗?”费翔见他点头,就继续说下去:“我打算帮他上诉,彻底脱罪是不可能的,但可以把刑罚再减低一点,希望你能当我的助手。”
楚凡虽然没有立刻回答,但从他神色中看得出是不乐意的。
“小凡,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当人在社会上生存,就得必须做出各种各样的妥协,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再说这次你只是当我的助手,帮忙收集和整理资料,这并不违背你的原则。”费翔语重心长地说。
“好。”楚凡答应了。
“那过几天和我一起去见见程公子。”费翔说。
等他走出办公室后,费翔放松身体挨进椅子里,他的指尖轻轻地敲打着桌面。这次之所以会让楚凡当助手,全都是对方的意思,他不明白两人之间到底有何瓜葛,但根据他的观察,楚凡又不像认识程大公子。
不知不觉,苏子成已经离开一个月了,但感觉仿佛是很近期的事,衣柜里还留下他的衣服,楚凡依旧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他将水仙和虎尾兰移植到新的花盆里,每天下班都会花些时间浇水施肥,然后将拉上窗帘,任小呆在屋子里乱飞。
没有人再提起苏子成,就仿佛没有这个人存在,可越是这样,楚凡倒越感觉到不真实。他的工作已经渐渐步入正轨,和蓝雨菲的感情也稳定的发展着,回想过去的事,就像做了一场梦,梦醒后生活依旧,他却总多几分惆怅
好几次,他想人都不在,自己就回房间睡吧。刚躺到床上,就闻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知不觉就沉溺在往事里。
有一夜,他固执地不肯回到沙发上睡,于是将头埋进枕头里。在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梦到那个人的黑发散落在旁边,湿润的唇贴在他颈上,吐出炽热撩人的气息。像触电般,楚凡在一阵酥麻中清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下体一片黏糊。
他羞愧地捶打自己的脑袋,起身换完衣服后,将床单和被套全扯下来,然后丢进洗衣机里。可在按下标明着启动的按扭时,楚凡犹豫了,片刻后他长长地叹口气,又将床单和被套拿出来,重新铺到床垫上。
人已经不在了,如果连味道都失去,那还剩下什么?
这里只是普通的监狱,比起在建邺多了几分人气,日光灯照亮接见室,里面只有几张桌子和椅子,整个会面过程都有狱警在旁看着。
楚凡终于见到了这个恶名昭彰的公子哥,简陋的囚服冰冷的手铐,都遮盖不住这个人嚣张跋扈的气质。他坐在桌子对面,冲着他们邪邪一笑,深邃的眼睛意味幽长。不得不承认,他是长得很有味道的男人,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即使是囚犯仍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
“程公子,这是我的徒弟兼助手楚凡。”费翔坐下后便介绍。
程逸点点头,看着他说:“楚大律师。”
这种不可一世的语气,让楚凡有种熟悉的感觉,他想了又想,最后终于记起。他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程逸,他还记得在仓库里,这个男人一脚踩在自己的胸口上,那时的语气和现在简直一模一样。
“小凡,怎么了?”费翔困惑地问。
“楚大律师,看来你是想起来了,好久不见。”程逸笑着说。
楚凡苍白着脸问:“当初为什么要绑架我?”
“没什么,看你不顺眼而已。”程逸满不在乎地说。
“绑架?”费翔脸色也变了,他蹙起眉头认真地问:“程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在等着他的答复,可程逸却耸耸肩膀,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接见室里一片寂静,天花上,老式的电风扇在天花转着,气氛沉重而压抑。
楚凡不肯就这么罢休,厉声厉色地追问:“难道你就是当年杀人的真凶?”
“不是。”程逸答得很干脆,反过来问他:“苏子成现在人呢?”
自从坐牢后,程逸惹得老爷子很不高兴,所以把他的信用卡和银行户口全取消了,也因为这样,他没办法继续汇钱给侦探社,于是才把楚凡叫来打探消息。
可楚凡的反应却很激烈,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大声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警告你,不许打他的主意。”
“小凡,冷静点。”费翔连忙阻止他。
这时候狱警走过来,面无表情地说:“请注意,不能和囚犯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再不放手,会面就立刻结束。”
楚凡不甘愿地松了手,狠狠地瞪着程逸。
“放心,我对他才没兴趣。”程逸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衣领,终于用认真的语气说:“你帮我传一句话给他,告诉他,如果不想出事的话,尽量小心点,最好不要随便出门。”
“你这是什么意思?”楚凡又站起来。
“字面上的意思,今天就到此为止。”程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离去前说:“不只是你有想要守护的人,我同样也有。”
看着两个狱警将程逸押出接见室,楚凡双手握成拳头,指甲戳进手心里。可他感觉不到痛似的,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将脑海占满,从骨骼到毛孔都在发寒,连费翔在旁边连叫好几声他的名字都没听到。
程逸虽然是囚犯,却可以住在单间的牢房里,也不用参加劳改做些粗重的活,连衣服都有人帮他洗,每天就无所事事地翻翻书打打瞌睡。可他表面看似洒脱,实际上却度日如年,只因为心中有所牵挂,这也是他非要见楚凡的原因。
如果苏子成被某个人找到的话,以他对那个人的了解,苏子成是必死无疑。他一点都不担心苏子成的安危,只是担心事态发展会不受控制,毕竟,他没进监狱之前,可以照顾着那个人,看管着那个人,以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现在,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程逸很懊恼,觉得自己不应该喝酒,即使喝了酒也不应该开车,即使开车也不应该撞死人。
因果循环,此时程逸还不知道,他已经被正义女神放在了天枰上,在不久的将来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到时,他将失去最宝贵的东西。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夏雨冬雪,秋黄春绿。
风暖了再凉,水仙花谢了又开,在这个不会下雪的城市,树叶频频凋落,为大地铺上一层枯黄。
这一年,丽姐终于嫁人了,她的老公微胖而憨厚,不介意她的出身,并且对她言听计从,把她当宝般的捧着。这一年,小孟顺利考上演艺学院,入学半年就被公司签了下来,凭着出色的歌喉,他已经成为小有名气的歌星。这一年,楚凡已经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律师,开着刚买回来半新旧的二手甲虫车,穿着整齐的西装和客户见面,从当初刚毕业的穷小子升级到小白领。
有些人,有些事,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并不是被遗忘,而是沈到心湖的深处。过去的这一年里,发生的事很多,人要活下去,就总得向前看。
楚凡依旧兢兢业业的工作和生活,他存下一笔钱,足够付得起一套房子的首期。在除夕来临之际,他向公司请了长假,打算趁着假期和蓝雨菲去加拿大,然后在那边公证结婚。
机票订好,行李收拾好,在临行的最后一天晚上,蓝雨菲带上红酒来到他家。当蜡烛燃起来的时候,满屋子都是旖旎多情的柔光,紫色的吊带裙将她的身材衬托得更是妙曼,娇媚的眉眼隐隐含着诱惑。
楚凡仍像当年的书呆子,冲着她羞涩地笑了,目光温暖纯良。
烛台里的火舌摇曳,高脚杯里的暗红的液体格外诱人,气氛暧昧缠绵。蓝雨菲的唇在恰到好处的时候贴上来,柔软而湿润,楚凡捧起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回应着。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却是最深的一次,唇紧贴着唇,舌尖彼此触碰纠缠。楚凡将她轻轻地抱到沙发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宝贝,然后在她的腮旁落下一个吻,眼神温柔得犹如能滴出水来。
今晚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爱了那么多年,终于等到结合的一刻。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性爱,更像是一种膜拜,一种仪式,每个动作充满了虔诚。
当蓝雨菲两颊发红,目光迷离,张开红唇微微喘着气的时候,楚凡却突然急刹车。他放开了她,苦恼地蹙起眉头,目光愧疚而不安,呼吸却不见一丝紊乱。
“凡,怎么了?”蓝雨菲问。
“对不起……我……”楚凡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
在刚才,他正想褪去蓝雨菲衣服时,却发现无法下得了手。她就像橱窗里的宝贝,因为隔着玻璃,便可以毫无顾忌的欣赏她、爱慕她。可当有一天,这层透明的隔膜消失了,终于有机会和她坦诚相对,却不由心生怯意,害怕自己亵渎心中的女神。
蓝雨菲坐起身子,将滑落到手臂的裙带挑到肩上,然后抱着双腿,将下巴抵在膝盖上。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微微颤抖,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从眼眶滑落。
楚凡慌了神,连忙到处找纸巾,然后递给她:“小菲,都是我的错,你别哭……”
她却拍开他的手,用手背抹了把泪,认真地看着他说:“楚凡,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必须诚实的回答我。”
“好,你问。”楚凡说。
“为什么刚才不把我抱到房间里?”她看着楚凡心虚地低下头,更愤怒地问下去:“为什么你一直睡在沙发上?为什么家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动过?为什么从不让我帮你照料阳台上的花草?为什么有些心事你只愿意对那只鹦鹉说?为什么?为什么……”
蓝雨菲说到最后时,捂住脸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楚凡只能不断道歉。
烛光冉冉,掠影摇曳,刚才的温馨甜蜜已不在。他们相识了八年,月似当时,一双同人老了八岁,人仍亦似当时,可情却在岁月中变质。
这段感情与她,像是魔障,爱了那么多年,必须要开花结果,否则人生就是假的。可于他,这段情像是一个梦,一个做了八年之久的梦,虽美,却是水月镜花,让他不忍从幻觉中醒来。
除夕的前一天,楚凡和蓝雨菲去了机场,但拿着护照过安检站的只有她一个人。
蓝雨菲临去前留下最后一句话:“你的心就像房间,里面的床已经留给另外一个人,而我,既不愿意在沙发上凑合,所以只能选择离开。”
他们已经熟悉到记得对方的掌纹,不需要过多的语言,彼此都知道爱已无望。看着她拉着行李箱,纤细的背影渐渐远去,楚凡红了眼,让泪水模糊视线。蓝雨菲走得那么洒脱,她的泪在前晚已经流尽,就像当年一样,义无返顾地奔向大西洋的彼岸。
可她不会知道,至死,她都是楚凡的人间四月天。
新年的钟声在敲响,港口的海岸旁,拥挤的人群中,楚凡默默抬起头看着天。
身边的人或者成双,或者成群,惟独他独自一人掺杂在其中,只想凑份热闹,以缓解深入心扉的孤独。天空布满绚丽的烟火,在满天星光的掩映下,似锦上添的花朵。
当心里越是想念着另一个人的时候,便感觉越是孤独。
不知国外的新年是否也这般热闹,是否也有漫天的烟火,如果有,那个人此时在做着什么,是否也和他一样抬头仰望着夜空。思念像一种可怕的病毒,它会慢慢侵蚀身体里的每个细胞,它既看不见又摸不着,却无处不在。
楚凡没有提前结束休假,而是趁着这段空闲,去好几个不同的地方。
城南的含烟桥,机场附近的天台,长满芦苇的池塘边。他捧着画册,试着寻找当初画下这些风景的角度。他站在苏子成曾站过的地方,看着他曾经看过的东西,这样,感觉就离他近些。
他没有查探过苏子成的消息,虽然情感上想这么做,可理智阻止了他。怕自己一但知道他的近况,便会抛下一切去追寻他。
苏子成走得很匆忙,楚凡在衣柜的最下层找到了个纸盒,里面满满地装着回忆。他送给他的万花筒和魔方,还有书本和音乐盒,一件都不少的被保存起来。楚凡忍不住猜想,到底是他来不及带走,还是刻意遗弃,答案恐怕只有苏子成才知道。
那两本书已经光洁如新,书名连在一起,就是他们当初的诺言。楚凡把书拿在手里怔怔地看着,然后,思念如狂潮,片刻就将他淹没。
你在,我在,我们永不言弃。
还记得当初这间房子,只是一个空旷而简陋的地方,因为有了苏子成,房子里的东西渐渐多起来,然后才有了家的模样。他曾经恨过苏子成,原先以为恨的是他不告而别,可楚凡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恨的是他违背诺言。
那一点恨意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化成了怨,化成了痴。
“小呆,你说他还会回来吗?”楚凡望着它问。
小呆在他的手背上嘎嘎叫了两声,那双懂性的小眼睛眨了眨,仿佛听得懂他的话似的。
“外国的月亮比较圆吗?”楚凡喃喃自语一番,扫了小呆一眼:“肯定是你太苯,所以他不要你了。”
“楚饭饭、楚饭饭!”小呆拍着翅膀高亢地叫着。
楚凡摸摸它的头,叹气说:“唉,苯鸟,两年就只学会说三个字。”
小呆收起翅膀,咬了咬他的手指,像对他提出抗议,浑然忘记自己只是一只没有人权的鹦鹉。太阳渐渐西斜,楚凡把小呆放回笼子里,然后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客厅里,为冷清的家添上些许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