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眼球

窗外，一片黑暗，零星的光斑点在夜空，唯独月亮的光芒尚算能够入眼，只是，还是太淡了，天空，很黑。

浅灰色的小猫长着一双大眼睛，里面似乎盛着比月光还要耀眼的光芒，吸引着人的视线，不能移开，只能陷进去那一片光芒中，漫游于意识的海洋……

北影赏的眼神渐渐变得松弛起来，只有对视的四只眼睛，周围的空气，也停止了流动。

恍惚间，北影赏好像看到了另一双眼睛，微微眯着看着他微笑，不是小猫的眼睛，是小猫的眼睛中的另一双眼睛。

“北影赏，准备好了吗？”清晰的声音好像就在耳垂处发出，又像是有一个人就伏在自己的肩头上般。

北影赏维持着呆呆站着的姿势，眼神松弛，连呼吸，也变得很匀称、温柔。

小猫眼睛中的另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北影赏，琥珀色的眼眸，是那么的吸引，就像沉睡在瀑布深处的水晶，带着点猜不出的神秘。北影赏微微点了下头。

就像收到什么命令般，北影赏呆愣地退了两小步，退到了方形桌子边上，手微微抬起，向着花瓶一敲——

花瓶应声倒地，碎了。一颗类似珠子般的东西就像脱壳的花生般滚了出来。

嗒嗒嗒……嗒！嗒！嗒！咕噜咕噜咕噜……

伴着碎片弹开来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在地上弹了几下之后，便滚了起来，一路滚到窗户旁边。

清晰的滚动的声音有点突兀，北影赏突然颤了一下，回过神来，他连忙把手缩回来，看着窗户旁边的地上。风一吹，薄纱再次扬了起来，带进了月光……

“啊！”北影赏惊叫起来。

他看到了，一个眼球，白色的眼球。

眼球上的眼珠子无神而呆滞，似乎已经没有了生命力，但是却像有着某种吸引力般，令北影赏的视线不能移开。只是一瞬间，下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摆脱不了。

无神的眼球沐浴在月光下，黑漆的眼珠子渐渐被月光染浅，浅得几乎看得清里面的瞳孔，北影赏的眼睛瞬间被逼睁大，一颤一颤的。眼球缓缓抖动起来，黑漆的眼珠变成了琥珀色，和北影赏的眼珠颜色竟然如出一辙。

琥珀色的瞳孔渐渐增大，直勾勾地和北影赏的眼睛对视着。

北影赏只觉得脖子僵硬，身体冒出凉气，渐渐地，竟然打起颤来。成堆的冷气从北影赏的身体冒出来，把周围的温度降低到了极点。诡异的眼球渐渐上升起来，盛着冷气竟然变得越发晶莹剔透，琥珀色的眼球也带着极大的满足感。

眼球缓缓逼近到北影赏面前，北影赏觉得自己体内有一团火在悄然燃烧起来，抵抗着这股寒冷，但是身体还是在发抖。

冷热交集。随着眼球的逼近，北影赏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疯狂的热切，是何等的疯狂，疯狂得他就要挣开这无形力量的钳制，狠狠地撞上就在跟前的眼球。

这是，怎么回事？

北影赏觉得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他开始对自己的身体有所怀疑。这些，都是怎么回事？

身体内的变化是如此的清晰，寒冷到达了尽头被热火取代，简直就是煎熬。但是面前的眼球，即便是诡异，还是令北影赏体内的所有细胞疯狂起来。

北影赏忍不住要冲上前去，但是巨大的力量似乎抱住了他的双腿，他的腰，还绑住了他的双手，不能动，完全不能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感受着身体里的一切变化，清晰而令人煎熬的变化。

眼球就像有思想般，始终离北影赏有一点距离，却看得很清楚，琥珀色的眼珠子直直地和北影赏对视，也似在引诱着他体内的疯狂。

北影赏觉得，他的身体内就像住着个魔鬼般，现在就要不惜一切地冲出来了。

身体深处在挣扎着、叫嚣着，疯狂就要取代本来的思想。

“冲过去，不惜一切地冲过去，捉住它。”耳边的声音响了起来，清晰而又带着点期待的声音，鼓励着北影赏上前去。

眼球上渐渐变大的眼珠，把奶白色的眼球撑出了条条红色血丝。北影赏体内的疯狂更加加剧起来，冷和热的区分也渐渐变得模糊，现在他只想撞上前去，狠狠地抓住眼球……

“北影赏，把你体内的魔鬼释放出来。”期待的声音隐隐也带着点疯狂，似乎是十分有兴致般。

北影赏手心里的青筋突然鼓了起来，血液高速在体内运输着，鼓起的青筋里能听到血液流淌的声音……

疯狂在下一秒就要冲出身体，北影赏的眼睛睁得无比的大，也无比的狰狞。他的手狠狠地向前抓去，尖削的五指苍白有力，力量与力量的较量，无形的力量似乎已经渐渐处于弱势……

沉睡的魔鬼就要苏醒，以前所未有的疯狂挣扎着。岩洞内的男子似乎很兴奋，身体内散发出的蓝光渐渐变得活跃。

相隔千里的牵连，如何也改变不了的血缘牵连。

千钧一发之际，事情似乎有了变数。

岩洞内的男人飞扬开来的意识满是愤怒：“可恶、可恶……”

若晓宫内，北影赏倒在千慕的怀中，本来狰狞的脸容此刻平静得很，似乎已经在熟睡了。

千慕一手抱住北影赏，一手抓住那个眼球，冷厉的脸上满是不安。

手上一用力，眼球上的眼眸被挤得变了形，异常的怪异。千慕手心再一用力，眼球便被捏碎了，再摊开手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滩艳红色的血。

千慕来回看着这间房间，应该是杂物房，摆放着很多各种各样闲置的东西，装潢崭新，似乎是刚建起不久的。他回过头来看着怀中的北影赏，好奇他怎么会来到这里，还碰上这么奇怪的东西。

刚才睡不着觉，便想去把北影赏也揪起来，但是却看不到他在床上。于是便出来找他了，找到了这里来。

一来到，千慕便看到北影赏的眼睛里像住着只魔鬼般凶狠而狰狞，狠狠地伸着手要够上前面的白色东西。千慕一惊，觉得实在太奇怪了。一跃上前，伸手把白色的东西握在手心，一看，才发现是一枚眼球，灵动的眼眸似乎住着一条生命般。

本来疯狂的北影赏被千慕这一举动弄得全身都软了，双眼突然一闭，往后倒下去。

千慕把北影赏接住，想询问一番，酣甜的呼吸声传来，北影赏竟然睡着了，便问不到什么了。

把北影赏抱回房间，千慕想去洗手把手上的血迹弄干净的时候，发现手上竟然什么血迹也没有，似乎方才的血迹只是幻觉般。

内心涌起点点不安，千慕紧紧看着床上熟睡的北影赏，一时间竟然觉得什么都不真切起来。

“北影赏，身体内流着巫师的血液。”声音从窗上传来，如此的熟悉。

千慕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看着坐在窗沿上依旧笑得如沐春风的雪一，惊讶地开口：“雪一，你……”

雪一微笑着跳了下来，缓步走到千慕跟前，伸手来摸着千慕的脸蛋，眼底闪过一丝心痛：“你瘦了。”

千慕侧过头去，雪一的手却没有拿开，始终落在千慕的脸庞上。千慕便伸出手来，扳开雪一的手。

雪一温柔地笑着：“怎么了？不喜欢吗？”

千慕没有回答这个，只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成仙了，便来找你了，我说过，与君跨越千年。”

“你成仙了？”千慕微微掠过头来，看着他。

雪一浅浅笑着，点头，轻轻握起千慕的手，声音温柔到了极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与君相依，跨越千年。”

千慕怔怔地听着，到雪一把话说完了，千慕的脸上似乎有了一点动容。但是，最后，千慕也只是淡淡地勾起了唇角，淡定地看着雪一，没有任何感情地说道：“师兄，我现在遇上了麻烦。”

“你还是叫我雪一吧，好么？”雪一浅笑着握住了千慕的指尖，似乎要放到嘴边。

千慕把手抽出来，胡乱地拍了几下，面无表情：“你说，北影赏身体内流着巫师的血液？”

雪一见千慕转移话题了，也不怪责，脸上的笑容始终保持着，解释道：“江湖十大传言之九，我跟你说过吧？北影赏就是，控制巫的人。”

淡淡的烛光照亮北影赏酣睡着的脸庞，千慕的视线落在北影赏的脸庞上，良久，才吁一口气。

巫师的能力都是通过血液代代相传的，所以每一个流着巫师家族血液的人，体内都住着一只随时会激发起来的魔鬼。

若干年前，一个学艺不精的巫师，在一次施展巫术的时候因为控制不住自己强大的能力，而毁了一个国家。全国千万人口，占地广阔的领土，在一瞬间销声匿迹。

这只是巫术威力的一小部分。

056.雪一到来（一）

巫师曾经被刹雅国举为至高无上的天师，掌管刹雅国的命运繁荣。只是，二十五年前，国王下令歼灭巫师家族，这其中，似乎经历过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之后，神算师家族成为刹雅国的天师，巫师家族从此没有了消息。

有人说，国王已经狠心地把曾经带给刹雅国灾难与繁荣的巫师家族全部歼灭，一个不留了，也有人说，巫师家族中最小的儿子逃脱了，流落到了中原大国，并且成为皇帝身边的人。

而当后者流传的时候，皇帝身边的确存在这么一个神秘的人。

他是皇帝狩猎的时候检获回来的男子，修长的身体，顺滑的黑发，浅浅的眼眸。皇帝的整个心都被勾走了，这就是传说中没有理由的一见钟情。

他说自己的名字叫晓，单字晓，没有姓氏。皇帝封他为晓妃，甚至想立他为后。

可是，事情永远都不会按照人心来发展。

十八年前的一个晚上，若晓宫发生了一场无人知晓前因后果的大火，连火焰是什么时候熄灭都没有人知道。烧得只剩下灰烬的若晓宫，在黎明即将来临之际，高高在上的天子衣冠不整地奔走在还存在零星火花的火场中，试图寻找男子的踪影。却无果。

之后，皇帝下令重修若晓宫，里面的摆设凭着他的记忆来放，定期吩咐人来打扫和收拾。

千慕回房间的时候，雪一也跟在身后。千慕走进房间后，转过身去用手挡住了雪一，板着脸说道：“你该止步了。”

雪一脸上的笑容很温和，他把头一歪：“但是，我没有地方可去啊？只有投靠师弟了。”

千慕却不把雪一的笑容放在眼里，只是冷冷说道：“千慕也是带罪的人，没有能力收留师兄。”

“叫我雪一，千慕。”雪一还是在笑。

千慕一声不响地看着雪一的笑容，一会儿后，利索地把门一关，径直走过去吹灭蜡烛，往床上走去。

对待雪一，一定要够得住冷漠，因为雪一的笑容，绽放起来可是最厉害的武器。在寒冷的雪山上，比寒冰池更温暖的，就只有雪一的笑容。因为雪山上，就只有雪一会在千慕面前笑，连千慕自己也不常笑。

成仙之路是最容易被感情打倒的，为了好好活着，为了娘亲的遗言，千慕一定要成仙，即便要狠下心来对雪一不管不顾。只是，千慕想不到的是，雪一竟然会主动找上他。他以为，自己对于雪一来说，只是一个感情好的师弟。

说真的，会有点惊喜吧。

雪一站在千慕的房门口，笑容还是如面具般挂在脸上，温柔得似乎要融掉所有冰冷的东西，他轻轻抚着自己的嘴角，似乎在怀念什么般，脸上的笑容更盛：“知道你对于我来说意味着的是什么吗？千慕。是一切。”

雪一就守在千慕的房门前，直到天亮，也只是微微侧身靠着门，半闭着眼帘。

仿佛间，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只有十五岁却满脸倔强的孩子，他冰冷而固执的眼神，是与雪山最般配的，也是最吸引的。

总有那么一个时候，不是因为那个人的性别，只是因为那无意间的一眼，便注定了要缠绕一生。即便纷纷扰扰，即便起起伏伏，但是也无惧。

上官锐和上官廷轩的房间在另一边，一大早，上官锐就醒过来了，早早过来找千慕。

刚走到不远处，便看到一个白衣的男子倚着门站在千慕的房间门口，似在歇息。咋一眼看上去，修长、出尘，还不错。

本能地，上官锐已经嬉笑着凑上去了。

雪一觉得周围氛围有点怪异，不由得睁开眼皮，向旁边瞄了一眼，便看着上官锐放大了的脸出现在旁边。有点被吓着，但是很快就淡定下来，笑容漫上脸颊。

上官锐自认风流地一笑，有礼地问道：“不知阁下是？”

雪一觉得心里直起毛，上官锐嘛，他还是知道的。

微微一拱手，雪一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的一如既往：“上官庄主您好，我是千慕的师兄，雪一。”

上官锐听罢张大了嘴巴：“哦，原来是小慕慕的师兄啊，难怪长得这么好看！”

雪一扫了上官锐一眼，没有把话接下去。上官锐便识相地合上嘴巴，但是嬉笑的表情还是依旧，接话道：“怎么师兄会站在小慕慕房门口的呢！进去吧！来来来！”

上官锐说着便亲昵地拉起雪一的手，就要推门进去。

手刚一触到门上，门便被从里面拉开了，千慕板着脸站在那里，瞪着上官锐：“谁允许你在我房门前大吵大闹的？”

上官锐摸摸脑袋，嘻嘻笑了起来：“你师兄来了嘛，还不是替你心急！”

千慕似有若无地看了雪一一眼，淡淡说道：“我知道。”

上官锐吃惊地看着千慕：“你知道你师兄来了啊！哇！感情真好，都有心有灵犀了！”

雪一温柔地笑着，看着千慕脸上强装出来的淡定，更是笑得温柔。

“咯吱”一声，对面房间的房门拉开了。北影赏揉着眼睛看着三人，扁着嘴巴说道：“你们真吵……”

千慕一下子走到了北影赏的面前，拉起了他的手：“睡那么多会变笨的，跟我去吃早饭。”

“呃……但是我还没洗漱呢！”北影赏有点为难。

“吃完再洗。”

上官锐听罢吃惊地问道：“小慕慕，你不是有洁癖的吗！”

千慕完全不管上官锐，拉起北影赏就走。

饭桌上，北影赏有点害怕地看着千慕，待他的手拿着筷子夹着吃的送到自己的嘴边了，便乖乖地张开嘴吃下，不敢有半点反抗。

千慕的眼睛半闭上，似乎只是顾着给北影赏喂食，其他事情完全不管不理，连他自己也不吃。

北影赏求救地看向上官锐，上官锐轻轻摇着头，咬着筷子，也一脸的茫然。

唯独雪一，浅浅笑着，吃得也香香的。

“原来皇宫里的东西是这么好吃的，千慕，你要多吃点。”雪一如是说着。

没有人回答他。

“我观看星象，过几天会有风暴，千慕你要多穿点衣服，也不要随便出门了。”雪一继续如是说着。

还是没有人回答他。

上官锐似乎嗅出了一丝异样了，咬着筷子来回看着千慕和雪一，最终一拍筷子在桌面上。

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他。上官锐吃吃地笑了起来，转过头来看着雪一说道：“师兄啊，说说你在雪山上的事情吧，小慕慕都不给我们说的！”

“对对对，我很好奇！”北影赏马上附和，却换来千慕狠狠的一瞪，便显得有点泄气了。

雪一似有若无地瞄了千慕一眼，缓缓说了起来：“其实雪山上也没什么特别，每天都是重复着的枯燥，最特别的，或许就是雪山上的人吧！”

“雪山上的人？什么人？”北影赏眨眨眼睛问道。

“风雪无情，只有人是有感情的，在难以抵挡的寒冷面前，一切情感都会变得可贵。”雪一笑着说道，看着北影赏似乎不明白的样子，也不多加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