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猫像是小女孩忽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盒巧克力般,高兴地连连点头。
江离悠闲地吸着烟,随口说:“你可别小看这小孩儿,人家小猫还是《黑客之星》的专栏作家。”
《黑客之星》在使用电脑的人群中几乎家喻户晓,它于20年前创刊,先在网上免费发行,现在却是收费订阅,以16种语言出版,全球读者逾10亿。它由地下转至地上,由禁止到放开,从异端成为热门读物,也经过了曲折漫长的过程。如果不是因为全世界的黑客都有一种不考虑经济利益的共同狂热,这份杂志早就夭折了。
“黑暗中的矩阵,寒星光芒四射。”英翔笑着轻声说出《黑客之星》的主题词。
K猫对他喜悦地微笑,边笑边点头:“黑暗中的矩阵,寒星光芒四射。”
“真他妈太棒了。”黎远望手舞足蹈地举杯。“来,为这句经典名言,咱们干一杯。”
于是,大家又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哎,对了,”英翔挺感兴趣地问江离。“你刚才怎么说他的外号叫‘负数’,有什么来历?”
“那个啊,”江离一听就忍不住滚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是根据他的显著特点,哈哈哈哈,他的智商为负数。”
其他人都捧腹大笑起来。
黎远望咬呀切齿地看了江离一会儿,也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我就喜欢你这样儿,从来不给我好脸色。”
江离啐了一口:“英翔,他从小就有这种受虐狂倾向吗?”
英翔笑眯眯地说:“有啊,他就是在骂声中健康成长的。我看他挺乐呵的,从来没被骂得恼羞成怒过,往往是被人一骂,他反而转怒为喜。”
人人都听得忍俊不禁。
黎远望得意洋洋地抖着双腿:“咱那是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其色不变,胸怀宽广,善于在逆境中成长……”
江离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恬不知耻。”
他们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着。英翔却发现身旁的女子依露逊却十分安静。
她一声不吭,只是一直淡淡地微笑。她没有化妆,身上也没有丝毫的香水味,短短的黑发显得传统而爽俐。她穿一件深蓝色的男式V字领羊毛衬衫,配黑色的牛仔裤,身边扔着男式黑外套,手上戴一块男式潜水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饰物。英翔看不见她穿的鞋,但他可以肯定她一定会穿那种厚底的男式雪地靴或登山靴。
英翔欠身过去,抢先拿起酒樽,替人们倒酒。倒到依露逊杯里的时候,她微微欠了欠身,低低地说:“谢谢。”
“别客气。”英翔温和地答道。
依露逊微笑,往酒里加上一片柠檬、三块冰块,然后看向他:“你要吗?”
“好。”英翔点了点头。
依露逊没问他要多少,便往他的酒里加上一片柠檬、两块冰块。英翔此前一直没往酒里加什么,此时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会要这么多?”
“感觉。”依露逊简单地说。
英翔笑了笑,问她:“你叫依露逊?”
“对。”依露逊端起酒杯,简单地答。
“Illusion?”
“对。”
“幻觉?幻影?幻象?梦境?”
“都对。”依露逊微笑着喝了口酒。
黎远望听见了,大声说:“怎么起这个名?”
依露逊轻淡地笑道:“我偶尔会觉得,也许生命只是一个幻觉。”
十、城市幻影 2
英翔还没说什么,黎远望便大摇其头:“不对,不对,你这话不对。”
江离露出讥嘲的神色,笑嘻嘻地瞧着他。他抬手将她一搂:“你看,这多踏实,一点也不是幻觉。”
江离倒也没推开他的手,只是讥笑道:“蠢笨如彘,不可教也。”
黎远望目光炯炯地看向她:“说什么呢?说白话文可不可以?”看着江离在烛光中美艳照人的模样,他忍不住重重地吻了她一下。
江离哈哈大笑:“回去自己查《古汉语常用词典》。”
黎远望对着英翔叫苦:“她一向用文言文骂人,引经据典,曲里拐弯的,一句话好几层意思,骂得我狗血淋头,我还不知该怎么回嘴。”
几个人都笑起来。
K猫边笑边说:“那还好一点,枭枭用音乐骂人,更可气。”
此时神情如小孩子一般天真的蛇枭也笑:“哦,你用电脑程序骂我,就不气人了?”
黎远望和英翔听得笑起来。
江离推开了黎远望的搂抱,坐直了身子,关心地问英翔:“哎,对了,你的病好了吧?”
英翔点点头:“早就好了。”
“搞到要住院这么严重,还是得注意一点。”江离一指依露逊。“你们俩倒是有点相似,她也大病一场,刚出院不久。”
依露逊正从小吃碟里拿起一颗蜜枣送进嘴里,闻言看了看双眼亮若星辰,显得年轻而健康的英翔,有些不相信地问道:“你也住院?”
“啊,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有点脑震荡。”英翔猝不及防,连忙胡乱解释道。“住院观察一下。其实也没什么,是他们小题大做……”
“车祸?”江离问他。
“对,车祸。”英翔一脸老实地点头。
黎远望想赶紧避开这个话题,于是十分莽撞地问:“依露逊,你多大啦?”
依露逊看了看他,微笑道:“比你大。”
“不可能。”黎远望断然否认。“你顶多23。”
“不止了。”依露逊只是笑。“真的比你大。”
“最多跟我一样大。”黎远望坚持。“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黎远望有些吃惊:“不会结婚了吧?”
“没有。”依露逊似乎在忍着笑。
江离敲了一下他的头:“你神经呀?”
“不是啊。”黎远望睁大了一双无辜的牛眼。“我是觉得不可能呀,既没有结婚,又没有男朋友,那日子怎么过?”
“切,没有男人就过不了了吗?”江离嗤之以鼻。“你以为你们男人有多重要?”
“当然重要,”黎远望大大咧咧地对她笑道。“女人没有了男人,就慌了。”
这是一个比较古老的笑话了。K猫说:“不对,应该是,女人没有了,男人就慌了。”
黎远望颇为得意地摇头晃脑:“反正都一样。男人,女人,缺了谁都要慌。古人说的好:‘食色,性也。’对吧?”
江离哈哈大笑:“你真是老土得要死。”
黎远望天真地看向英翔:“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英翔也笑着摇头,轻声说:“色无常。”
“无常怎么了?”黎远望追问。
“无常是苦。”
江离顿时对英翔刮目相看:“哎,黎远望,你这朋友倒真是读过两天书的样子,哪像你这个粗坯?”
黎远望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比较脚踏实地,不看那些虚无主义的杂书。”
江离问英翔:“你看我们的杂志吗?”
“《城市幻影》吗?偶尔看。”英翔实事求是地答道,怕弄巧成拙,叫他说什么读后感。他可没这本事杜撰。
“那你平时爱看什么杂志?”江离有些好奇。
“哦,我不太看杂志的。”英翔有点窘。“我比较喜欢旅行,平时有空的时候,一般也就看看《国家地理》,偶尔买一本《TimeOut城市指南》,还有LonelyPlanet系列的书。”
黎远望乘机一摊手:“你看,还不是跟我一样,不学无术。”
“人家那是谦虚。”江离斜了他一眼。“谁像你?给你一点光辉,你马上就灿烂了。”
“那当然。”黎远望得意洋洋地抖着腿。“我们这叫瑕不掩瑜。”
听他乱用成语,江离和依露逊都笑了起来。
英翔连忙转移话题,问江离:“你最近在看什么书?《裸猿》看完了吗?”
“看完了,最近在看一本奇特的书,《死亡之后的生命》。”
黎远望马上接道:“死亡之后还有什么生命?不通,不通,大大的不通。”
江离转向他:“你怎么知道死亡之后就没有生命了?你死过吗?去过死亡之后的世界吗?”
黎远望理直气壮地说:“目前的科学发现说明,没有依据证明人死亡之后还有生命形式存在。那你说,你怎么知道死亡之后还有生命?你死过吗?去过死亡之后的世界吗?”
江离脱口而出:“我是没去过,但她去过。”她一指依露逊。
英翔和黎远望都惊异地看向依露逊。依露逊抬起眼看着他们,连连摆手:“别看我,又不只我一个人去过,他也去过。”她一指蛇枭。
蛇枭懒懒地靠着沙发,长发柔软地散在沙发背上。K猫毫无惊异的神色,显然早已知道这件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上一回,就什么都知道了。”蛇枭懒洋洋地说。
江离也说:“是啊。依露逊这次在医院差点死掉,幸好抢救过来了。不过,我们看见她休克的时候,她却去了别的地方。”
黎远望和英翔越来越不知所云,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只好笑起来。看来这些文化人的思想之怪异,还远远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英翔笑道:“远望,你们总是这么吵吗?”
黎远望嘻笑道:“是啊,她就是爱和我这么吵。”
江离重重地踢了他一脚:“不要脸。”
正在笑闹时,蛇枭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号码,脸色顿时一沉。看得出来他极想把电话挂掉,可又不敢。电话响了很久,他才接起来:“喂……嗯……好好好,我明天去。”然后愤愤地按掉通话钮。
看了看表,他说:“对不起,我得去准备一下。”说着,他谁也不看,起身就走。
K猫向黎远望解释道:“他待会儿就要表演了。”
黎远望点了点头,好奇地问:“他的情绪变化挺大的啊,怎么了?”
K猫似乎对此已习以为常,轻描淡写地说:“枭枭是克隆人,一定是研究所又在叫他回去做什么测试,或者是检查身体,或者是做什么试验了。挺烦人的。”
英翔和黎远望还是第一次在日常生活中看见成年的克隆人,不由得好奇地交换了下眼色。黎远望问K猫:“这么说,蛇枭是第一代克隆人?”
“对,第一代。不过,枭枭总说他不应该算克隆人,他说克隆人是无性繁殖的人,而他是有性繁殖的。当年,医生把他父亲的细胞核放进他母亲的卵细胞里,这才生下他的。”
“哦。”黎远望和英翔都明白了。
其实,在整个东方,譬如中国、日本、印度、韩国以及东南亚地区,由于深受了上千年佛教、道教和儒教的熏陶,人们对于克隆人类这件事的态度并没有西方人那种激烈、极端的反对和抗拒,而是一种宽容、温和、拭目以待的心理。即使参加了《国际反克隆人公约》,也不过是作为一个大国去顺应国际潮流。当《国际反克隆人公约》于10年前名存实亡之后,东方国家的人们对于生活中出现的克隆人也大都反应淡漠,总觉得事不关己,己不劳心。
K猫懒洋洋地摆弄着手上戴着的一个粗大的银制骷髅手镯,对他们说:“其实枭枭挺恨他父母的,也恨让他出生的研究所。他父母本来是因为不能生育而参加研究所的克隆试验,并且生下了健康的枭枭。据说当年跟他父母一起参加这个计划的其他100对夫妇都失败了。他们要么中途流产,要么就是生下的畸形儿。那些畸形儿都成了研究所的科研用品。没想到的是,蛇枭由于是独一无二的成功产品,也就成了研究所的观察研究对象。虽然是他母亲生下他,又是用的他父亲的细胞核,但他们对这个儿子却根本没有任何权利。从把他的胚胎自试管移入他母亲子宫的那一刻起,他母亲连走一步路都必须按照研究所的指导方案进行。他出生后,怎么养他,喂什么,吃什么,穿什么,在哪儿睡觉,温度、湿度必须是多少,什么时间散步,什么时间教他讲话,全都要记录在案。每天早晚量体温、血压,每周去研究所做全面检查……”K猫耸了耸肩。“后来,他父母也烦了,把他干脆送给了研究所。他们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孩子,与枭枭彻底断绝了关系。……枭枭说,他常常觉得自己就是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不断地被研究所的那些专家们观察、研究。甚至我们上床做爱以后,他还得去面对那些专家们描述当时的身体感受和心理感受。嘿,他们还想要我也接受他们的观察、测试,做梦!”
英翔缓缓点了点头:“那我就明白了,蛇枭的音乐为什么如此叛逆,充满了对现实的愤怒。”
此时,盛装的蛇枭已坐到表演台上。一阵激昂的乐曲从音响里传出,众人立刻注意到他,顿时轰然叫好。
蛇枭化好妆后,竟然有种冶艳妖异的美,像是一个雌雄同体的双性人,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女性的柔美和男性的暴戾之间荡漾着,变幻莫测。
他专心地坐到全电脑控音的键盘前。
直刺人心扉的音乐自寂静中骤然响起,如排山倒海般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他们专心地听着蛇枭那震撼的音乐和清亮的歌声。
英翔偶一偏头,这才发现,依露逊那清澈的眼眸竟然是一种奇异的淡蓝色。
十一、恐怖在行动 1
平安夜,美国的纽约笼罩在纷飞的大雪中。
由于地球持续变暖,现在已经很少看见雪了,在圣诞节这样传统的大节里,忽然开始下雪,令所有人都欣喜若狂。整个城市都弥漫着欢乐的气氛。
肯尼迪国际机场则显得更加忙碌,天空中等待降落的航班可谓密密麻麻,在跑道上起飞的客机更是接二连三,没有间断。
大雪下了一天之后,于夜里转为暴风雪,对于航空港来说,这是极其恶劣的天气,严重影响了他们的正常工作。
虽然能见度非常低,但有先进的电子仪器进行引导,飞机仍可正常起降。不过,已经可以预见,如果暴风雪继续持续下去,肯定将有航班延误了。
候机大厅里,旅客们无不焦虑地看着窗外,讨论着最坏的可能性。
机场的雪天维修中心则忙得一塌糊涂。疲惫不堪的工作人员和管理人员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时而一身大汗,时而冻得够呛。现在已是雪天紧急状态,不断有从别的部门派来帮忙的辅助人员到达,譬如电工、管工、司机、职员、警察等等。扫雪车一直在机场里转悠,随时清除航空港里活动区的积雪。
在指挥塔上的雪天控制台,人们也是手忙脚乱。很多年没有遇到这样的天气了,大家都感觉猝不及防。
晚上7时,一架泛美航空公司的波音797远程宽体客机请求进港。
值班主任格林?克鲁斯知道这是从以色列飞回来的专机,上面乘坐的是美国副国务卿卡尔?豪斯,他刚刚结束了旨在斡旋巴以冲突的中东之行,返回美国。与他同机的,还有应邀前来参加白宫圣诞聚会的以色列物理学家约尼?梅诺,这位在学术界闻名遐迩的学者以其在量子物理领域的卓越发现获得了去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