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修罗固执地摇头:“不,我不离开。我要等我爸。爸爸说,他会乘天黑跑掉。”
黎远望听他说得支离破碎,但已大概猜到了英翔那边是什么情形。如果没有人增援,他肯定脱不了身。
黎远望想了想,对那个团长说:“上校,你务必保护好孩子,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团长答道:“是。”
其实,英翔那边一打响,就有情报传回北京,但并不具体。国安部和总参情报部对各种猜测都要进行排查,这才耽误了时间。
后来,江离从斯里加那飞到新德里,随后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直到飞机进入中国境内,她终于忍不住,给黎远望打了电话,告
诉他自己在斯里那加遇到了英翔父子,接着就有特种部队的人来抓他们,不过,英翔父子显然已经抢先离开,不知去向。黎远望
这才推测,在那个地区不明原因的交火一定与英翔父子有关。
他一秒钟也不耽误,立刻带上鹰队,乘两辆军用天车,向西藏边境飞来。尚在途中,就接到了西藏军区的电话。他暗自庆幸自己
的决断,并将情况及时通报给了英奇,也通知了自己的父亲黎盛。
已届七十高龄的英奇一得知消息,就要从北京赶过来,但最终被黎盛、桂妙然和戴犀劝阻住了。这么高的海拔,对他来说实在太
危险。
这是个漫长的夜晚,时间仿佛停滞了,夜色始终笼罩着大地。
对于身处险要地势的人来说,黑夜更加凶险。英翔戴着夜视仪,对敌人的行动一目了然。
他的子弹仍然准确地不断射向那些人。不过,现在他改变了打法,不再瞄准他们的要害部位,只将他们射成重伤。一个重伤员不
仅本身丧失了战斗力,而且需要别人照顾,需要人来给他治伤,并把他从前线运下去,这样一来,对方就相当于同时丧失了两、
三倍的战斗力。
只是,这次对方也派来了好些狙击手。他们伏在远远的山头上,一直从不同的方向瞄着他。
打到后半夜,他的左肩和右臂都被狙击步枪的子弹穿过。他知道,如果不是对方矢志要活捉他,只怕被子弹射穿的就是他的头了
。他们现在只是想废掉他的战斗力。
他将伤口紧紧扎住,仍然继续阻击着敌人,射击的准头丝毫未减。现在,夜晚的气温已经降到摄氏零下三十度,寒冷的空气使他
的头脑特别清醒。
今天是2065年9月17日,也是中国农历的八月十七,天上的那轮月亮特别圆特别大特别明亮,他即使不戴夜视仪,也能把对方的
动静看得清清楚楚。不过,戴着夜视仪,他的眼睛要暖和一点。
这时,卫星已经就绪,携带的各种探测器能够清楚地照出地面的各种景物,甚至透视到地下。
很快,英修罗的屏幕上出现了那个山谷的俯视图。图像是用接收到的各种红外、热感、影像等数据合成后再还原的,非常清晰。
英修罗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热泪盈眶。
他一直隐在巨石后面,不时向外射击。不断有弹雨飞过来,打在他面前的巨石上,溅起一阵石屑。英修罗知道自己的父亲没能脱
身,还在那里与敌人激战。
黎远望乘大型军用天车直飞这个全军海拔最高的边防哨所。最精锐的鹰队也随他同时到达。
黎远望跳下车,哨所外的大批军人齐齐立正敬礼,动静很大。英修罗却根本没听见,只是呆呆地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直到黎远望
轻轻将手放到他肩上,他才感觉到。
他抬头看了看身旁这位威风凛凛的上将军,轻声说:“黎叔叔,你能派人去救我爸爸吗?”
黎远望凝神观察着屏幕上的图像,随即问跟在旁边的那位上校:“这是哪儿?在什么位置?”
上校立刻走到墙边的电脑前,调出一幅电子地形图,将这一地区的图纸放大,指着其中的一个山谷:“就在这里,离我们很近。
”
黎远望仔细看着电脑显示的有关这个山谷的地理数据,一边问英修罗:“你们跟他们是在什么时候遭遇的?”
英修罗说:“昨天中午,大约一点多。”
黎远望看了看表。英翔在那里已经阻击了将近十二个小时。他脸色凝重,随即又问:“他们有多少人?”
“好几百。”
黎远望立刻拿起通话器戴在耳上,命令道:“鹰队,三型装备,十分钟后出发。”说完,他便急步走进旁边的另一间房,迅速换
装。
所谓三型装备,就是他们要带着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中国的痕迹,包括身上穿的衣服和全部武器,都是国外的原装货。
这一次,他们是未经许可越境作战,如果有什么意外,只能算是流寇匪盗,中国不会承认他们是自己的军队。他们如果阵亡,遗
体落入对方手中,一旦在衣着或武器装备上露出蛛丝马迹,就会引发两国争端,轻则断交,重则引起战争。
不到五分钟,黎远望就换装完毕,大步走出营房。
鹰队已经整整齐齐地列队等在那里。
黎远望对跟在身后的团长说:“你们务必守在国境线,更要保护好那个孩子。”
团长立刻答道:“是。”
英修罗也跟了出来,感激地说:“黎叔叔,谢谢你。”
黎远望微笑道:“你爸爸是我最好的朋友,更是国家的大功臣,我一定会救他回来的。”
英修罗使劲点头,眼里又有了泪光。
黎远望一挥手,与鹰队分别登上两辆大型天车,向英翔所在的地方飞去。
第59章
月色下的雪原寂静荒凉,看不到任何生命的痕迹。
黎远望乘坐的天车掠过险峻的雪峰,直驶那个英翔所在的山谷。
在他身边,鹰队的队员们全神贯注,随时准备行动。
这只特别战术与救援小队在近年来屡建奇功,为黎远望赢得了很高的声誉,因为成立这个特别行动小队是他首先提出的构想,并
亲自指挥实施的计划。
但是,像这次这样事先不请示中央军委,亲自率领这支小队越境作战,以前从未有过。
其实,黎远望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这里是印度国境,中国现在正与印度军方建立更进一步的军事合作关系,以遏制美国
的南亚战略。下个月,他就要率高级军事代表团出访印度,并与印度的国防部长继续新一轮磋商,以期建立中印战略伙伴关系。
这对中国的国家安全意义非常重大。
当年,印度与中国就他脚下这一有争议的地区进行划界谈判时,印度做出了一定让步,这里才会有中国的哨所。为此,中国拿回
了两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并为西南边防又增加了一道坚实的屏障。
现在,虽然印度在与美国进行联合军事演习,但印度国防部也与中国国防部达成了一致意向,明年春季将在同一地点举行中印两
国的联合军事演习。其中意义,足以令众多的分析家推敲不已。
这一切,都不能在今天毁于一旦,他也没有权利这样做。这样的行动非同小可,必须报中央军委主席批准。但是,英翔一个人在
那里抵抗强敌,毫无脱身的希望,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英翔在他面前遭遇不测而什么也不做。如果能救回英翔,而要撤他的职,
甚至让他脱军装,他也心甘情愿。
他们的天车越过国境后,最多十分钟就可以赶到英翔所在的地点,不过,还没到五分钟,机上的警戒雷达就探测到了有导弹向他
们飞来,并发出尖锐的警报。
黎远望是飞行员出身,亲自驾车向山坡猛降,并放出仿真干扰器,将攻击的导弹引过去。他后面的天车也采取了同样的规避措施
。
导弹在空中爆炸,立刻引发了雪崩。巨大的冰块排山倒海般向下倾泄,黎远望立刻拉高天车,避开弹向空中的冰块。
与此同时,又有导弹向他们射来。
黎远望当机立断,命令道:“跳伞。”
三十秒内,所有队员都跳了出去,操纵着动力翼伞飞向前去。
两辆天车直线下坠,还没落地,便被接踵而至的导弹击中,变成两个火球。
雪崩加剧,黎远望率领着鹰队在夜色中惊险地躲避着咆哮如雷的冰雪狂涛,终于降落在山腰,随即躲进陷入山中的小径里。
他们脱下翼伞,沿着英修罗曾经走过的路,向前飞速挺进。
不久,他们便遇到了顽强阻击。
敌人派出的那一队特种兵本来是想迂回包抄,以前后夹击,活捉英翔父子,却在途中接到命令,返身截击这一队援兵。
很快,激烈的枪声响起,在群山间激起连绵不绝的回声。
黎远望心急如焚,但这里地势太险,举步维艰。他指挥队员们分成两队,一队拖住敌人,他则率领另一队悄悄后退一段距离,随
即绕道而行,务必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到目的地。
渐渐的,黎明来临了。
太阳从雪峰顶上一跃而出,将金光洒向大地。天地之间顿时大放光明,冰雪反射着阳光,亮得耀眼。
英翔取下夜视仪,微微眯起眼睛,看了看山上明媚的阳光,淡淡地笑了起来。
经过一夜的对峙,他的子弹差不多打光了。狙击步枪、突击步枪、冲锋枪、火箭筒都已经失去了作用,只有那把沙漠之鹰还剩下
十五发子弹。
在冰山上呆了一整夜,野外的寒冷空气让他几乎快冻僵了。但他的心情却很平静。至少儿子已经确保脱险了。
他伸手去拿英修罗背的那个小登山包,在里面翻了半天,将所有东西都检视一遍。除了一本护照外,其他的都是零碎的小玩意儿
,还有一小部分电脑配件,这些都不会泄露英修罗的身份或者可能的去向。他将那本护照一页一页地撕下,又将每一页都撕得粉
碎,再放回包里。
随后,他又拿过自己的登山包。里面原来装的都是武器,除此之外,只有他过去使用的护照。他将那本护照也全部撕碎,扔进登
山包,随即往里扔了一颗手榴弹,然后扬手扔下深谷。在下落的过程中,背包爆炸开来,无数碎片像一群蝴蝶一般随风飘散。
接着,英翔又塞了一颗手榴弹进英修罗的登山包,同样扔进了山谷。炸碎的物件纷纷坠进谷底的激流中。
在他的对面,远远地隐伏着的突击队员们骚动起来。他们的指挥官已经看出对方的用意,下令立即进攻。那些身穿白衣,戴着头
罩的彪形大汉们沿着狭窄的通道,缓缓向上逼来。
英翔沉着地将剩下的三颗手雷一一投掷过去。随着爆炸,对方又有几个死伤者,只得暂时退了下去。
不远处,似乎又有雪峰被这几声剧烈的爆炸声引得发生了雪崩。对峙的双方都听到了从空气中沉闷地传来的阵阵轰鸣。只是由于
地形的关系,他们看不到正在发生雪崩的地方,但却能够想象出那种摧枯拉朽般的巨大威力。
过了很久,对方又开始往上运动。英翔举起手枪,瞄着对方的身影,沉着地扣动了扳机。他每射出一发子弹,就有一个人应声倒
下。对方只得紧急救护伤者,其余的人立刻又觅地隐蔽。
这一天一夜,对方的进展一直非常缓慢,虽然心急,却也无可奈何。
英翔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飘散着硝烟味的空气,心里觉得很遗憾。如此纯净的空气就这样被我们这些人类给污染了。
在他身后,激烈的枪声一直没有停过。他心里有数,一定是中国方面派人赶来援救他,只是被对方拦截了。
他回头看了看,虽然看不到那边的情景,却仍然感到愉快。
边防哨所里,英修罗一直呆在电脑屏幕前,出神地看着他,一颗心一直提在嗓子眼里。
英翔轻松地笑着,拉开枪栓看了看,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了。他略一思忖,便将枪口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不想被俘,既不想忍受对方一定会做的严刑折磨,也不想被对方用来要挟儿子。此时此刻,他能为儿子做的都已经做了,心里
静如止水。
眼前那连绵起伏的雪峰始终沉默地看着他,仿佛在向他展示死后的世界,平和、安静、纯粹、凝固……在这里,死亡有种苍白的
魅力,令人向往。
这时,一直坐在电脑屏幕前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的英修罗忽然惊叫起来:“不,爸爸,你答应过我的……”
英翔的动作静止了。他的内心挣扎了很久,终于遗憾地垂下手中的枪。他想起了儿子临别时那殷殷的眼神,想起了儿子反复的叮
咛,也想起了自己对儿子许下的诺言,想到如果儿子知道自己最后失信了,不知会多么难过。他一生都谨守承诺,从没对任何人
失信过,总不能到头来反而对儿子不守信用吧?
他轻轻叹了口气,决定放弃这可以使他逃避折磨的解脱之道,算是给儿子最后的宽慰。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离生命的终点已经不
远了。
这两天两夜以来,他几乎不眠不休,也没吃什么东西,却一直在剧烈运动。先是开了一天一夜的车,在危险的山路和雪道上狂奔
了将近一千公里。接下来的这一天一夜,他既背着百多公斤的负重,又要注意照顾儿子,几乎是一刻不停地走了上百公里险峻的
山路,随后,又与敌人展开激烈的枪战,整整一夜都在与他们紧张地对峙,其间受伤、流血,长久地暴露在极度寒冷的空气中…
…这一切又都发生在氧气含量只有平地上一半的高海拔山区……苍月曾经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的禁忌他通通犯了个遍,辛辛苦苦地
治疗和调养了长达四年的功效就在这两天两夜间丧失得干干净净。
现在,英翔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元气大伤。他的四肢百骸一直在发冷,寒气顺着神经直接侵入五脏六腑,接着逼进全
身的骨髓里。伴随着心脏隐隐的开始有绞痛发作的迹象,他感到肺部已丧失了呼吸功能,一阵一阵的窒息感压迫着他,令他几乎
已吸不进空气。阳光渐渐强烈起来,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圈一圈五彩缤纷的光晕。
他咬着唇,极力忍耐着全身越来越强烈的不适,将手边那些已形同废铁的武器装备一件一件地扔进了谷底。
山壁上小径中的特种兵们看见了,又起身往前缓缓逼来。
英翔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将最后一发子弹射了出去。最前面的那名战士捂着大腿的伤口,倒在地上。他身后的队员们赶紧将他
拉回去,替他止血、包扎。
英翔一扬手,又将手中的空枪扔下了山谷。他拾起地上的最后一件武器,那柄锋利的伞兵刀,轻轻掂了掂。
他始终平静地微笑着,等待着敌人的下一次进攻。
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在电脑屏幕前的人都是心里一沉。英修罗紧抿着唇,似乎在强忍着,晶莹的泪水一直在他眼中打转,却始
终没有落下来。
强烈的阳光直射着这个险峻的荒无人烟的冰雪世界,冰棱反射着冷冷的寒光。
那些特种兵小心翼翼地向那块巨石逼近,却再也没有听到从石后射出的枪声。他们都松了口气。那个可怕的人终于把子弹打光了
。
山路仍然很窄,他们排成错落有致的两路纵队,拉开距离,交规掩护,向那块巨石包抄过去。
第一名队员戒备地走到巨石旁边,忽然只见寒光一闪,一柄伞兵刀便抵住了他的咽喉。走在他后面的队员根本没看清楚那人是怎
么扑出来的,便见到锋利的刀尖已顶住了同伴的要害部位。
顿时,人人都僵在那里。所有人的枪口都对准了英翔,却都不敢开枪。他们的上司下过严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活的。
黎远望率人奋力攀上雪峰,终于看见了英翔的身影,也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他立刻命令:“狙击手,给我瞄准那些人,必
须挡住他们,其他人,跟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