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眼无神地盯着床顶，上面描着精致的图案，从很久以前她第一次进入缙霄宫打扫的时候曾偷偷打量过，顿时就被震撼，到后来她入主缙霄宫，依旧觉得美极了，现在，她还是忍不住惊叹。

“鬼斧神工……”她伸出手，素衣玄仙忙握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见了头顶一幅幅的美人图，从左至右，连成一幅完整的故事，似乎在诉说着很远很远的那个故事。

“我希望……我能有一天……”她缓缓闭上眼，眼角立刻滑落一颗泪，“今天，我……我终于……得到了。却要……离开。”

素衣玄仙飞快道：“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您的！”

湘黎挣扎着坐起来要下地，素衣玄仙想去扶，却被她推开：“你留下，守着清光，不可以在让……出意外了。”

她踉跄着走了两步，素衣玄仙上前一步：“你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只要他看不到我。”她回头深深看一眼他，毅然决然地往前走。

“那他醒了我要怎么说！”

湘黎脚步一顿，须臾，道：“告诉他，我不是第二个太子妃……我很高兴。”泪水模糊了视线，在崩溃之前，她不得不大步离开。

素衣玄仙还想说什么，她却加快脚步走出了门。

没走几步，就有仙侍围上来，见她脸色奇差，关切地围了上来，问她要不要找凌霜府的仙家看看，湘黎什么也没说，只抬了抬手让她们都不许跟着，然后继续往前走。

与其在他面前死的难看，不如就此死在七剑之下，就像她安静地走进他的生命，安静地离开。

她走得很慢，原本一会就可以到的积冰山，此刻却耗费了她大量的体力和时间。看着眼前靠七剑的力量而重塑的积冰山，那么伟岸却又那么寒冷，直直的冷进人心里。

她张开双手，努力将自己体内属于梦魇老妖的妖邪之力放出。

“笨女人！你就甘心这么离开吗？你就甘心把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拱手让回给风羲吗！”

一道陌生的声音从心底炸响，湘黎知道，那是梦魇老妖的诱惑。

她置之不理。

“你还真是笨啊！我就让你看看未来发生的事吧！看看你的牺牲最终得到的是哪些？”话音一落，漆黑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幅的画面，画面很熟悉，是缙霄宫寝殿的天花图案，只是上面的美人换成了清光，而男子却成了羲。

湘黎嘴角始终勾着笑，她淡淡地说道：“梦魇老妖，如果你的招数只有这些幻术，你还是不用再花费心思了。我会让你的邪恶，终结在我的手里……”

感应到她身上强大的妖力，七剑开始蠢蠢欲动，唰唰先后地离开了山巅，梦魇老妖抓着最后的机会锲而不舍地恐吓诱惑着她，却动摇不了她的决心。

因为她所坚持的，只有一个：

“我爱你……清光。”

“你以为你就能这样杀死我吗？！不可能不可能！只要还有恨！只要还有恨我就能复生，我能复生！我不会死啊啊啊！”

呼呼之声越来越近，七剑先后贯穿了她的身体，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梦魇老妖的幻术瞬间被粉碎，眼前那些试图让她嫉妒和恨的画面换成了蜿蜒大江、青翠的山林、蔚蓝的天空、徐徐的清风，以及他轻轻的耳语：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这一句，已足够。

剧痛之后，意识变得轻飘飘，身体随后开始飘散，就像天宫那永不凋零的桃花，飘飘扬扬地散开来，碧青色的纱衣自半空而落，轻轻覆盖在落在地上。

簪还在，衣同留，唯有她，就此消失……不见。

“不——！！湘黎！！”

第一百二十六章：众叛亲离（2）

寂静，直击人心。震惊之后就是空虚、害怕、无措、茫然，像潮水一样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

他颓然跪了下去，颤抖着伸出双手捧起那一袭轻纱，薄薄的轻纱，上面早已没有她的温度，这里寒冷的很，周边阴气四溢，梦魇老妖残留的毒气未完全散去，淡淡的就像一层雾停留在空气中。

清光紧紧攥着纱衣，什么话也没说，素衣玄仙站在他身后，清楚地听到了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呜咽。

她犹豫了一会，俯下身子道：“天君，您……”那些安慰的话她很不习惯说，便改口道：“天后娘娘走之前要我转告您，她不是第二个太子妃，她很高兴。”

清光缓缓转过头来，直直瞪着她，饶是素衣玄仙看惯了生死经历过不少大世面，接触到他这样赤裸裸充满了悲愤的目光，也不由心里没底。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拦住她？为什么！”他扑上去大力扣着她的手。

素衣玄仙吓了一大跳，微张着口道：“我……我……”

他死死扣着她的手，素衣玄仙也不敢乱动，只是怜悯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清光才缓缓松开了手，他捡起地上的发钗，牢牢地收在手心。

“我决定放下一切和她好好在一起，她却用这样的方式来让我活下去。你说，我是不是煞星。”

素衣玄仙忙安慰道：“怎么会？”

“那为什么他们都一个个离开我！”清光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素衣玄仙一怔：“他们？”她旋即明白过来。

“天……”

清光后退一大步躲开她伸出的手。

白光一闪，他瞬间消失在她面前，怕他出事，素衣玄仙紧忙跟了上去。清光行得极快，乘风冲出天宫，一把拂掉阻拦的天兵，气势汹汹地往人间而去。

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那座山，时隔不久，山头风景依旧，大江自远方延伸过来再走远，木叶也是那样青葱。

素衣玄仙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道：“天君，您身体现在还很虚弱，人间之气不干净，您还是快点儿回天宫吧。”

清光临风站在悬崖尖，一手握簪一手握纱，碧纱轻薄，随风摇曳，隐约传来淡淡的香味。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也不动。看得素衣玄仙一阵阵心惊肉跳，深怕他就这样跳下去，然转念一想，心道这崖再深，他也是死不了的，心稍稍安了。

“天君……您该回去了。”

清光偏了偏头，“我连一个安息之所也没办法给她，我能给的，只是空许喜欢，我甚至不曾……也没想过说爱。最多只是喜欢，她就这样满足，我很心痛。”

素衣玄仙张了张口，却无言。

“我会记她一辈子，她的有情我的无情，她的付出我的伤害，我都会一一记住……素衣。”

素衣玄仙过了一会才应：“什么？”

清光却不说话了，素衣玄仙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过了很久，才见清光上前两步，缓缓伸出手去。

山顶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草木皆摇山石滚动，为避免被伤着，素衣玄仙不得不展开防护。但见山顶中间的土地缓缓下沉，随之取代的是汨汨深处的清水，不多久，桑田变沧海，一汪巨大碧青湖水赫然呈现在他们眼前。

“这……”素衣玄仙不解地看着他。

清光脚下生云，缓缓飞至湖中央，摊开了手心，手心微斜，金簪便利落地坠了下去，溅起一朵不大的水花，素衣玄仙跟在他身后，“天君，您这是？”

清光没有立刻回答他，松开了另一只手，那袭轻纱便随风而落，飘入水面，沉下不见。

“这是我和她最后一次在一起的地方，也是我决心和她在一起的地方，我想这里……是我唯一有资格祭奠她的地方……”

素衣玄仙看着脚下碧水，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素衣。”

“……？”

“我们回去吧。”

回去时清光行得极慢，脸色灰败，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若不是素衣玄仙跟得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就这么从云端坠下去。

“表哥！”刚进天宫，就见毅扬匆匆过来，眉目间尽是担忧，看见素衣玄仙跟着他，他松了口气，“表哥，你去哪里了？”

素衣玄仙对毅扬点头欠了欠身。

“素衣，你先回去吧。”清光虽对她说，目光却无神地落在不远处树根边，那里……是一地的落英。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已经离开他……

“表哥，听说天后嫂子……”他顿了一顿，声音轻下去，拿起酒壶给清光斟了一杯酒，“是真的吗？”

清光失落地看着眼前飘摇而下的桃花，用沉默代替了回答，毅扬神色逐渐凝重起来，“没想到……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

“……”清光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毅扬眼中泛上了愧疚之色，“对不起表哥，我还一直……你放心，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清光轻哼一声，带着自嘲的味道，他看他，“你知道什么了？”

毅扬道：“你的身体……是不是已经……”他怎么也说不出病入膏肓四个字，满脸的为难之色。清光伸出手看手心，原本应该红润有泽的手掌，此刻却泛着枯黄，指甲甚至呈现的是暗灰色。

就算湘黎吸走了大部分的毒又有什么用，只要他的体内还残留着梦魇老妖的毒，哪怕只有一点点……死，还不是迟早的事？

“表哥？”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回天了吧。”他收回手，“你是最合适的。”

毅扬垂下了目光，“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做……算了！不过表哥，话我要说在前头，我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我是你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了，无论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心里不期然涌上一阵阵温暖的感觉，清光久久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所以你也支持我，继续与妖界为敌？”

毅扬有一瞬间的犹豫，等他想回答是的时候，清光已经摆摆手说不用说了，他站起来：“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你也回去吧，出来这么久，姑姑会担心的。”

毅扬心知自己刚才的犹豫伤害到了清光，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站在原处看着他走远，心里闷闷的。

不止是他，天宫大多数的仙家，都不支持他和妖界为敌，只是他的是天君，仙界之主，他的话没谁敢不听。不听的，早就已经不在天宫了。

一回到寝宫，他就把自己整个人抛在床榻上，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湘黎……”

阿缡虽然带着一部分妖兵逃出了红焱原，却一时逃不开清光的追杀。人间不比红焱原，很多地方在千万年里聚集了大量的灵气，慢慢成为了一个修炼的好处所，那样好的地方自然会吸引妖孽们前去，骤然多了很多妖孽，灵气被浓重的妖气覆盖，天兵们要找起来也不难。

只是前一段时间，各处的妖气突然消失了，半点蛛丝马迹也没有留下。

清光很清楚这是谁的手笔。

“继续追，找到了不要惊动他们，回来告诉我！”清光闭目听着灵眼大将的禀报，沉默一会后说道。

灵眼大将双手抱拳：“是！”

站在云端努力地搜索，每天看得眼睛发酸发痛，终于在一个月后，灵眼大将不负众望地找到了异处。

“盘桓山？”清光缓缓睁开眼睛，眉角一瞬间展现一丝浓重的煞气。

灵眼大将道：“是，小仙观察了数日，发现盘桓山非常安静，平时都会有走兽飞鸟奔腾飞翔，可不知为何，最近一段时间一切就好像消失了一样，看上去十分古怪。虽然没有妖气溢出，可小仙敢保证，盘桓山里一定藏匿着妖孽。”

清光皱眉思索了很久，“我知道了，你继续监视盘桓山，有异样回来禀报。”

灵眼大将走了出去，却在关门之际悄悄往里面看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生生吓了一大跳。刚才还很正常的清光忽然在身周涌现出浓重的妖邪之气——紫黑色——一眼就能看到，十分清楚！

紫黑邪气一闪而逝，若不是清光脸色依旧恐怖，灵眼大将会以为自己刚才只是一时眼花。

清光毫不自觉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出神地看着窗外的落英，喃喃道：“盘桓山——”

第一百二十七章：众叛亲离（3）

阴雨连绵了小半月的天难得放晴，天空上还布满了大片大片的浓云，缓慢地从西边往东边挪移，盘桓山山坳深处到处都是阴湿之气，长时间没有见到阳光的羲趁着天气大好驾云来到了山阳。

因为阿缡和一干妖魔隐匿于此的缘故，这里看上去虽然和以前一样依旧生机勃勃，可是除了放眼可见的一片绿意，其余什么也没有，就连一个小虫子也找不到。那些绿色，都是他施展出来用来迷惑外界的假象。

脚尖下的松树迎风动了动叶尖，一道熟悉的气息随风飘来，羲的目光一厉，顺着气息飘来的方向看了过去，相同的白色身影平平飘落，正好凌空立在他面前。

“羲。”

那人轻轻地一笑，就将他所有的警戒摧枯拉朽般击退，怔了一怔，他目光柔和了下去。

“羲，我很想你。”对方上前一步，轻轻投入他的怀抱，偏头在他耳侧说着令他动心的话，羲的身子轻轻一顿，耳边的他又道，“回来好不好？”

周围静极了，除了徐徐的清风什么也没有。

耳边回绕着他的声音，情感上他很想满口就答应，可是理智告诉他，这是个陷阱。

他推开了他：“不行，除非你先放弃。”

清光的目光一下子就阴冷了下去，但那只是一瞬间，微笑很快爬上了他的眼眸，快得就好像之前的阴冷只是假象，他双手勾住羲的脖子，“那算了。不过今天，我们能什么也不谈，只谈我们自己吗？”

羲没说话，表示默认。

清光嘴角微微扬起，拉过他缓缓吻了上去，羲轻轻一震，收紧了手将他抱住。清光稍稍用力，原本参天的大树立刻就像被风吹过的积木一样轰然塌了下去，卷起一阵不小的灰尘，清光和羲在灰尘中下落，两个人仍旧紧紧地抱在一起。

太过容易就被摧毁的松树更验证了清光的猜想，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个吻上，慢慢地，羲的戒备彻底松了下来，清光的手随之抚上他的后颈，然后稍稍一用力……

“羲神！”

“羲神大人！”

看上去慢悠悠走着路，实际上却是在四处观察的清光伪装成羲的模样轻松就进了阿缡隐匿的地盘，一路上遇见不少妖卫，大部分都是阿缡从红焱原带出来的妖卫，也有不少则是原本就在人间的，听闻妖界惊变后过来帮忙的。

一路走下来，估计聚集在这里的妖类少说也有百来个。

他面色却轻快不起来，虽然只有区区百来个，却都是精英，再加上羲的帮忙，实力不容小觑。

他继续往里走，发现越是里面妖就越少，同时有一股巨大的压力隐隐朝他扑来。

阿缡躲在这里干什么？养精蓄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