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众目睽睽之下被个男子如此亲密地抱着,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易大夫身子骨虚弱,我担心你路走多了又像刚才一般晕过去。所以还是我抱着你比较妥当一些。」
「这……哪有这样的?刚才是刚才,我还不至于那么孱弱!你赶快放我下来……」
易清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步伐飞快的东方晟就已走到自己的军帐前,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将易清放在床榻上,东方晟在他身边坐下来。
「那么,有劳易大夫了。」
将手臂随意地搭在床边的矮几上,东方晟的眼神让易清无法再发出任何抗议。
帐内物品果然如对方所说的一应俱全,易清重新解开东方晟手臂上的布巾。
伤口被倒钩撕裂得严重,必须要做缝合手术才行。
易清立刻着手用火焰消毒缝合所要用的银针。
「易大夫。」
「嗯?」听到东方晟的叫唤,易清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我觉得身上的铠甲压得我有些胸闷,如果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帮我将铠甲也一并卸下来?」
「这……」
易清尚在犹豫,东方晟就已背过他,并抬起手臂,好让易清能抅到他身侧的绳结。
这身将军铠甲坚硬厚重,东方晟又有伤在身,提出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易清无法推拒,只得弯下身来解开绳结。
通常为防铠甲脱落,系绳打的都是复杂的活结,虽然可以打开,但其实也和死结差不多,解起来很费时。
光是身旁两侧相加就有八处绳结,过了一刻钟,易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解开两个绳结而已。
两人身体在不自觉间越贴越近,东方晟只要低下视线,就能清楚看到对方额上浮出的那层薄汗。
他不自觉地将鼻尖凑近易清的脖子,「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很好闻。」
易清被过于贴近声音吓了一跳,脖子上被东方晟气息沾染到的皮肤像是被烧着一般。
他像惊弓之鸟般捂着脖子迅速往后退去,但在慌乱中一时无法稳住身形,眼看就要往地上跌去。
「你在害怕什么?嗯?」东方晟长臂一捞,便轻易将那瘦削的身子救了回来。扣住那纤细的腰往自己身上贴,见对方脸上因尴尬
而遍布潮红之色,东方晟莫名觉得心情愉快。
「将军,请自重!」易清双掌抵在东方晟胸前,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你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你身上的味道那么好闻?」
易清实在不明白一个男人身上能有什么好闻的味道。他既不像女子会使用带着香味的胭脂水粉,也不像尚未行军前那般每天都沐
浴更衣,这香气之说,他还是第一次从他人嘴里听到。
「将军你弄错了,我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味道……」
易清话还没说完,东方晟就像是要印证一般又将脸凑近他跟前嗅个不停。
「我、我……哎,不就是一般的皂荚的味道吗?或是什么草药的气味?」易清实在拿东方晟没办法,只得胡乱说了几个自己身上
可能有的味道。
「原来是皂荚,怪不得如此清爽。」东方晟倒也算是守信,在易清回答他的问题之后,就松开对他的箝制。
易清重新站到地上,像惊弓之鸟一般赶紧后退两步,右手捂着胸口。
心跳太快了,他不知道自己维持多年的沉稳内敛为什么一遇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就破功了。
相对于自己的狼狈,这个名叫高晟的男人却依旧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这让他更感到挫败。
「将军,看来我不适合为你疗伤,我去医帐里找其他大夫过来……」
易清刚想转身离开,就被东方晟扯住衣袖。回过头来,他只看见对方眼中盈满笑意。
「好了好了,我保证接下来都不再逗你了。如果你不想我的伤势恶化的话,尽快替我疗伤吧!」
易清闻言气结。
若不是这人一直对自己动手动脚,也不会弄到现在还没开始处理他手臂上的伤口。但看到东方晟确实如他所说的一般正襟危坐之
后,易清才安心靠了过去。
用清水将伤口周围的血污清理干净,易清看了看情况,对东方晟说:「幸好箭射入时有铠甲做了缓冲,所以没有伤及筋骨,只要
缝合外伤,之后好好休养即可。」
东方晟双眼微眯,轻点了下头,示意易清可以开始动手缝合。
「请将军稍等,我去拿些烈酒过来。」
虽是皮肉之痛,但缝合的过程实在不好受,所以通常在手术前,易清都会给士兵们喝下烈酒,以减轻疼痛。
「不用了,直接动手吧。」
「将军,这……」
东方晟睁开眼道:「我不喜欢对肢体失去掌控的感觉,就算是疼痛也要比麻木来得好。身为军人,就该时刻用疼痛提醒自己不可
掉以轻心。我手下成千上万的士兵们,要忍受的,定不仅是这样的痛。」
易清只好放弃还未出口的劝说,只是低头默默将银针拿了起来。
「大同有你这样的将军,实在是士兵们的福气。」说时,手下熟练地进行着缝合工作。
「你不是大同本土的人吧?」
易清抬起头,有些惊讶对方竟能在手术中若无其事地与自己聊天说话,仿佛这针线穿过的不是他的身体一般。
因为眼前男人不自觉而流露出的英雄气概,易清不由得在心中对他多增添几分敬佩。
「将军怎么知道的?」
「大同男子肤色多偏黝黑,而你的皮肤,就像……白玉一般。」
易清点了点头,「我的确不是大同人,我是被大同所征服的艾地蓟县人。」
听到易清毫不掩饰的回答,东方晟眼中闪过一抹微妙的情绪。
「你为何愿意接受征召入伍?你难道不怨恨大同灭了你们艾国吗?」
易清眨了眨眼,浓密的长睫忽闪了数下。
「艾国国主昏庸,在大同军队到来之前,百姓已经因为饥荒而难以度日。虽然……虽然战争确实死了很多人,但大同军队并没有
残杀平民,反而开粮赈济。我虽知自古以来武力能使人屈服,但也懂得只有仁义才能令人心屈服。如果这天下一定要由一个人来
统治的话,我希望能有个英明的君主出现。」
在谈话中,易清结束缝合,用剪子将多余的线剪掉。
「将军,您在军中是地位崇高之人。此次攻破昭国,军功卓越,日后班师回朝,定能封侯拜相。易清别无所求,只望将军在闻达
于诸侯之后,能辅佐大同君主,多进忠言,这便是万民之福了。」
易清说完,便起身朝东方晟恭敬地施了一礼。
东方晟倾身上前将他扶起,感慨道:「大同能有你这样的子民,亦是大同之福。」
易清微笑着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便退出军帐。身后的东方晟却若有所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一日后,易清所在的医帐便传来调令。
原本一直替东方晟疗伤的王医官因年事已高告老回乡,由易清顶替他的位置。
消息一出,医帐里立刻一片哗然。
虽然都为军医,但大夫们一直都分有阶级。
像易清这样从战败的降城招募而来的军医是最低阶的,一般只能替普通士兵看病疗伤。
最高阶的,莫过于专门为将军疗伤的专属医官了。他们不仅有自己的帐篷和药童,更重要的是,征战回朝后,大都会受赏入宫,
成为宫廷御医。这可是多少军医梦寐以求的职位呐!
易清被这种从天上掉下的好运砸了个措手不及。
身为艾国人的他从来没有妄想过要进宫当什么御医,况且他向来淡泊名利,在医帐中做事也低调,这次忽然被卷入议论中心,让
他感到十分不适应。
受不了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叹了口气,停下手边的事便去找东方晟。
走至军帐外,他立刻被守卫给拦下来。
「劳烦大人向将军通报一声,就说是易清求见。」
守卫士兵瞥了他一眼就进去通报了。
片刻之后,易清又进入这个他不算陌生的营帐。
「将军,易清这次前来,是想请您撤去晋升我为医官的决定。」
东方晟从案前的军略地图中抬起头来,笑道:「怎么,你难道是医术不佳,无法胜任吗?」
易清摇头,「并非易清无能,只是我本非大同人,担任这种职务于礼不合。」
东方晟站了起来,慢步走至他身边。
「既然艾国已破,那么艾国的土地就是大同的土地,艾国人自然也是大同人,你的说法并不成立。」
「这……」
易清皱紧眉,依旧对东方晟所作的决定感到局促不安。
东方晟看出他的忐忑,伸手握住他的手。
「将军,你!」对于东方晟过于亲密的举动,易清感到错愕。
他试图挣脱东方晟的掌控,奈何对方手劲极强,竟让他无法动弹。
熟悉的皂荚香味再度飘至鼻端,东方晟有些贪婪地多吸了几口。
上次逗弄易清,他不否认其中有玩笑的成份在。但在看到对方面红耳赤的反应后,他深藏在心中的那根弦却被莫名地拨动了。
看着怀中尴尬地撇开视线的易清,东方晟第一次在公事调动中有了私心——他甚至希望每日都能在帐中见到这个人,每次凯旋而
归时,与这个人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
「昨天你对我说,希望我日后能在君王面前多进忠言,你不担心我会食言吗?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可以监督我的一言一行,这样
一来,你不是可以更安心?」
「但是,这……」忽然被扣了一顶大帽子,易清词穷,竟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了,不必再说了。」东方晟态度强硬地挥了挥衣袍,「给你一个下午的时间,将你的东西都搬到我的帐中,我会派两个士兵
过去帮你的忙。」
易清闻言瞪大双眼。
派士兵过来帮忙?其实是来监视他的吧?
「我现下军务繁忙,不再与你多说了,你先退下吧!」
东方晟逐客的意味很明显,易清无奈,只得退了出去,在另外两名士兵的陪同下回到医帐中收拾细软。
第三章
搬到东方晟帐中后,易清原本忙碌的生活忽然变得清闲起来。
人一旦清闲下来,脑袋便容易胡思乱想。
为什么高将军会对自己做出些不合常理的事?男子之间的亲密之举本就惹人非议,再加上他那道晋升他为医官的调令,更让易清
的心泛起涟漪。
「难道……」难道是高将军也对自己抱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情愫?
想到这里,易清大惊失色。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自然而然地用上「也」这个字眼?难不成他早已对高晟这个人心生爱慕,所以才
在接到调任指令时如此抗拒?
易清赶紧甩了甩头,把这些荒诞的想法给甩出脑海。
易清看着属于自己的随帐。是时候主动找些事情做了,也许忙碌起来,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于是易清出帐打探,便听说了医帐
中的军医要上山采药的消息。
最近大同刚攻下豫城,大军需要一段时间重新整顿,军医们也需要采药材以备将来之用。
到了医官这个位置,他其实根本不必亲自上山采药。但豫城经历多月围困,无论是粮食还是药材都非常缺乏,低阶的军医都接到
了命令外出寻药,易清正愁无事可做,便二话不说跟着其他军医上山去了。
易清平日为人低调,也少言木讷,在不了解他的人看来,便很容易误解为自命清高。今日一同上山采药的军医中,就有几个看他
不顺眼的。
现下易清出人意料地一步登天,又得到将军另眼相待,加上易清生得一副清秀相貌,以色侍人之说便不胫而走。
易清自知多说无用,对于这等闲言风语,自调令下来那日就没有停过,嘴长在别人脸上,他也没有办法去管束什么,只好充耳不
闻,专心寻采草药。
时节已是初夏,到了晌午时分,天气慢慢变热。大伙一直结队而行,看到头顶太阳渐趋毒辣,便有人建议找个阴凉地方休息。
易清也觉得有些累了,便也找了棵树坐下来,伴着凉水吃了些干粮果腹。
就在大伙有些精神委顿的时候,忽然有个年轻军医兴奋地跑过来大喊道:「兄弟们,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大家的兴致被勾起,纷纷起身询问究竟。
「金线莲!我发现了金线莲!」
「什么?」
「在哪?」
听到这个消息,易清也禁不住激动起来。
金线莲是名贵的药引,虽然在伤药中的用量不多,但却能产生奇效。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药材,让所有医者热血沸腾。
「赶快去采啊!」
「可是……」那年轻军医犹豫一下,「金线莲在山阴南面的石缝里,我根本抅不到啊!」
大家听了一阵失落。
易清站出来说:「带我去看看吧。」
在这群军医里,易清的地位最高,他一说话,别的军医自然也不敢违抗。
易清随着那年轻军医走到金线莲生长的地方,趴在断崖边仔细辨认,证实了那石缝中长着的就是金线莲没错。
咬了咬牙,易清道:「拿绳索来。」
一旁跟着看热闹的几个军医见他真要下去采药,纷纷开口劝阻。
「没事的,找几个强壮的人在上面拉着我就行,绳索很结实,应该没问题。」
在易清的坚持下,几个军医便按照他的要求将他放下断崖去。
「再低点,嗯,差不多了……」
易清极力伸长手臂要去摘那朵金线莲,但就在他手指刚要碰到时,上方忽然传来骚动。
绑着他的绳索一阵摇晃,易清大惊,赶紧抓住附近一棵长在石缝中的小树。
电光石火间,原本拉着他的那股力量消失了,他的身体猛然下坠。若不是方才在慌忙中抓着一棵小树,此刻的他恐怕早已摔到万
丈悬崖之下。
「啊……你们在干什么!」
易清奋力稳住身体,双脚也不断地在崖壁上踢踩着,希望能找到一处突出支撑住身体的重量。
崖上的众人也有些惊惶失措,奈何拉着易清的绳索已经滑落到崖下,根本就没有办法可以抅到。
易清的脚悬空,手臂也已经开始麻痹无力。
眼看着手里的小树就要因为承受不了重量而折断,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绝望地闭上眼睛。
「啊——」
就在这万分惊险的时刻,易清耳边响起了一声怒吼,身体便随之震荡了数下。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易清睁开双眼,周遭的景色告诉他,已经回到崖上。
「高将军?」他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满面怒容的东方晟。
「很好,还能认出我,脑袋没坏。」
易清摸了摸自己因为惊吓而心跳过快的胸口,余悸犹存地呼了口气。
「这……易清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他想将两人距离拉开,奈何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手脚都发软,完全没办法使上劲。
「既然你脑袋没坏怎会做出如此危险之事,你不要命了吗?」
一阵如雄狮咆哮般的怒吼在耳边响起,第一次见识到东方晟怒气的易清,有点被吓傻了。
将他打横抱起,东方晟对怀中人道:「若不是我午休无事上来寻你,你现下已经摔得粉身碎骨了!以后不准再上山采药,给我在
随帐中好好待着!」
「我,不是……」
可惜东方晟并没有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只是冷眼看着方才负责将易清放下崖去的众人。
「刚才是谁喊有毒蛇的?我在旁看得一清二楚,根本就没有什么毒蛇!那个乱喊话的人,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站出来认罪,便
饶你不死。」
众人面面相觑。许多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那场混乱,是有人故意制造的,目的很明显——要置易清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