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头顶出现一片黑影，望去，那个男人蹲着看着我，而我竟在他脚下，隔着一层凝结的水面。

他笑着，“这是为你好，我的使命完成，走了。”手一挥，消失不见了。

下夕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囚禁我？是不想我卷入这场纷争吗？笨蛋，只要能为你做点什么，就算死，我也是愿意的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慢慢暗下来，周围有绿莹莹的东西一闪一闪。细看，是萤火虫。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萤火虫？难道是下夕怕我闷放进来的？

伸手，轻松抓住一只，看着它在指尖忽闪忽灭。外面在打仗，我却在这享受，还有萤火虫陪，如果是下夕的良苦用心，我接受。

这么多年，我恨着他，当想起过去的一切时，又觉得心痛。我和下夕都是牺牲者，没有谁欠谁，我不情愿，他何尝不是？

这十年，我只记得我被他利用，只记得为了成为鬼神他对我的种种。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从未想过他的难处。在所谓的命运面前，我们不过是两颗渺小的棋子。

忽然头顶传来咚咚的声音，看去，竟是一陌。

我立马爬了上去，虽然隔着一层水面，却丝毫不影响我们的说话。

“一陌，一陌……”原本有很多话要说，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陌，你的名字是我取的，我怎么给忘了。

一陌顶着少年模样，微笑起来竟和下夕有几分像，只是额上的青色刺青有些诡异。他笑着说：“俞壬，你不是要和我做朋友吗？”

我急忙点头，做什么都可以。

“既然是朋友，那帮朋友个忙啊！”

“什么忙？”

一陌眨眨眼，“你从里面出来。”

看着一陌漂亮的脸蛋，那白如钻石的眼眸，我觉得我看到了他此刻的眼神。我道：“一陌，你还是想杀我？”不伤心是假的，自己的孩子，想的不是怎么孝顺我，却是要我的命。

“呵呵，小朋友，都说你不行，上过一次当他是不会来第二次。”自一陌身后走出一个人。

看着那张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敛眉，“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地狱之门已经打开，你还想怎么样？”

“什么？地狱之门打开了？”一陌吃惊地看着我，“最后一道机关谁开的？”

我无法回一陌的话，那会使他更恨我，可悲的我希望给他一个好的印象，虽然看来有点不可能。

我曾经的好兄弟的脸笑了起来，“我还要找一样东西，找到这个才算真正的完事。既然你不肯出来，那我帮你，这道屏障有什么难的？”长己伸出手，手变成锋利的血红利爪，一挥，凝固的水面破掉，头顶出现一个大大的开口。

长己优雅的俯视着我，展开手，“看！”

见我平静地看着他，他道：“有个关于这东西的传说，你应该听过——神剑。货真价实的存在，只是没有几个人知晓而已，你知道吗？”

我道：“不好意思，我并不在这几个人之中。”

长己不笑了，“你肯定知道。”见我不说话，那人脸露狠戾，“不说我就划花你的脸，或者在你身上刺个窟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仰着头，依然平静道：“将死之人，随便。”

闻言长己一爪子朝我招呼来，我一下闭上眼。

忽然传来一陌大惊失色的声音，“别去——”

急忙睁开眼，却见一陌吃惊地看着我。没有任何不适，那血红的爪子停在我的眼睛前。

不知何时，周围飞来无数的萤火虫，慢慢汇聚，变成一个模糊的轮廓，一只绿莹莹的手此刻正抓住长己的利爪，使其不能动弹。

萤火虫越来越多，无数的小绿点贴上那个轮廓，脸慢慢露了出来，我熟悉的。

“想碰他，就凭你？”磁性低沉的声音，清晰完美，仿佛带着冲破世间万物的力量，再由那张漂亮的嘴说出。

44、责任

时时刻刻想见的人，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几乎是下意识，我喊道：“下夕！”

萤火虫的光完全消失，下夕站在我前面。闻声温柔的眼神看了过来。微微点点头，后又看向那边站着的两人，眼眸沉了下来，道：“一陌，过来。”

一陌沮丧的走了过来。看了我一眼，又低着头。

下夕毫无温度的声音道：“等下再算你的账，再敢胡来，以后我阎下夕没你这个儿子。”

“爸！”一陌不服地抬头看看下夕又看看我，像是祈求又像是埋怨。

“别把责任推给别人，你知道你都和些什么东西在一起？”

一陌看了长己一眼，“他说只要我带他找到俞壬，他就告诉我妈是谁。”

下夕冷笑，苍白的脸没有丝毫表情。他生气了，非常生气，是暴怒的前兆，“你要找你妈？好，好，我告诉你！”

一陌不相信般看着下夕。

下夕看向我。当视线相对，心中一动，我的孩子，终于又要回到我的怀抱。

“不可能！”一陌看着我怪叫一声。

“一陌！”几乎是祈求般，上前去拉一陌的手，却被他打开。

一陌恶狠狠道：“我妈怎么会是一个男人？还是这种抛弃我爸不顾，冷血的男人？”

我想再次伸手摸摸他，将他抱进怀里，可是怕他再次打开我的手，只得隔着段距离看着他。

“他是你妈，怀胎十月，没有他也没有你。你身为鬼神一族，难道不知道我们可以令任何人孕育成子？”见一陌还要反驳，下夕严厉道：“家丑不可外扬，你天天宣扬自己的丑事不够，还三番五次加害他。”

一陌转向我，“你都知道？”

下夕挡住一陌的视线，“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们是一家人，如果可以选择不要其一，那肯定是你，没有我们哪来的你！”

一陌眼中蓄满泪水，震惊地看着他父亲，大概是不相信他敬爱的爸爸能说出这样的话。

“一陌！”看着那微微发抖的身板，我实在难受，忍不住上前一把拥住他，“有气冲我来吧！”我终于理解当年的母亲了，孩子始终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不管谁对谁错，他疼，自己更疼。

一陌呜咽着在我身上打了几下，后头一下埋进了我的怀里。

我笑着拍拍他的背。如果他能变回十岁的样子，那样就能好好的抱抱他。

下夕冷着脸转向长己，“看来你对我们家熟悉至极，本尊是个好面子的，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事，只有把你杀了，才能让一切平静。不过在这之前，本尊有几个问题要问。”

长己的手虽被下夕抓着，却依然在笑，“好啊！鬼神竟然有问题要问我，请吧！”

“你是怎么从地狱之门出来的？”

虽然答得爽快，长己却不这么容易就范，“哦，你怎么知道我是从那而不是别的地方？”

下夕没有回答，显然肯定自己的问题。

长己妥协，“好吧！其实也很好猜，我们身上带着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对吧！”他摸摸下巴，“不过我还真不是从里面出来的。”

下夕依旧面无表情。

“你这人可真没意思，除了这张脸和身体能看，明明毫无可取之处。”长己看向我，“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他？”

下夕没有回答。

长己看看我和一陌，又看看下夕，“还真是一家人，这时候连表情都一致了。”

下夕：“……”

我：“……”

一陌趴我怀里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听过天煞孤星吗？世间轮回，劫数难逃，我就是你们的劫难。”

“就算劫难，也得有因。和地狱之门有什么关系？”

“不亏是鬼神一族，骗不到你。好吧！既然你一直问地狱之门，可知地狱之门到底封住的是个什么东西？”

下夕眼神沉下来。

“用你们的话说，是个穷凶极恶的地方，不过千百年来，它已经不是这么简单。不但孕育出我们的王，更成就了另一个世界，你们可听过厉鬼界？”

我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厉鬼已发展成这样，如果全部通过地狱之门涌入凡间，凡间必成人间炼狱。

下夕依然泰然自若，道：“即有自己的世界，为何要千方百计再次踏入这个世界？”

“嗯，这可以说是上万年的恩怨，不过传承了下来，便成了我们全力以赴的使命。我是厉鬼王在这个世界凝聚的力量，虽然有点弱，但也造成了你们的劫数。正因为力量不够，尤其我分出一部分力量制造了另一个我，即是酒，所以我们只能借助我们的宠物，一边利用赵青和你儿子，赵青可是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我只是告诉他打开地狱之门就能得到你，他就真的去做了。不过也挺悬的，如果不是你儿子将你附在小壬身上的荧光去掉，地狱之门肯定不能如期的打开。”

一陌抬起头，怒瞪着长己。

长己耸耸肩，“接下来的你们都知道了。”

“呵！”下夕笑了下，忽然抓住长己的手反剪至他身后，欺近道：“你不是要找神剑吗？本尊可以告诉你。”下夕在长己耳边耳语。

长己一脸不可以思议。

“红莲业火，燃烬！”忽然自下夕手中蹿出火焰，由手哄一下蔓延至长己整个身体，长己只来得及震惊地看我一眼便被火焰完全吞噬。

“长己——”我大喊一声，“下夕，你杀了他长己也会死——”下夕将已是火球的人扔了出去，抓住我，不让我靠近。

“长己——”我急得跳脚，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赶快救他他肯定在的……”

下夕抱着我，将我的头掰过与他面对面，“长己早就死了，你看到的不过是他的一张皮。”

“那他在哪？”对了，身体没了，可灵魂在。我抓紧下夕摇晃，“你不是鬼神吗？他在哪？”

下夕的面无表情仿佛是要将我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的灵魂已经被厉鬼啃噬了，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下夕拥住我，他的表情忽又变得温温柔柔的，“没事的，壬，已经过去了。”

我推开他，摇摇头，不可能。他来这才多久？不但死了，连灵魂也没了。怒瞪下夕，我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为什么不救他？”

“壬，现在不是无理取闹的时候。”

我的头有些痛，心口更痛。我以为长己就算没有身体，还是能像母亲那样的见面，没想到他是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让你选择，你会选他还是我？你喜欢他了吗？”忽然下夕问。

泪水早已模糊了眼睛，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可下夕的声音听起来是这么的让人心痛。

下夕笑得十分悲伤，“我的壬，最后让我面对的是这种实情吗？你这是在惩罚我吗？十年的空窗，是我作茧自缚，让你的心里有了别人？”下夕摇摇头，仿佛喝醉了，步伐蹒跚后退两步。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下夕也好，长己也好，谁我都不希望失去。

下夕手捂着眼，再抬起时又一脸平静，“时间差不多了，也许你恨我好过你爱我。”

“为什么？”我终于能说出一句像样的话。

下夕微笑，轻轻柔柔，好似冬天的阳光般宜人，“不管怎么样，壬，我爱你，没有人比我爱你。为了你，我可以放弃牺牲一切。可我不能这么自私，从我出生就决定我不能是个自私的人。我背负着天下苍生的生命，如果能为大家换来继续生活的机会，那也值了。恨吧！继续恨吧！”

忽然轰一声，地面摇晃起来。

下夕看向永城的方向，“终于出来了吗？”作势走要走。

“下夕！”伸手去抓他，一着急没有抓住，看着自己的手，为什么会有一种要失去他的感觉？忽然手被握住。抬头，看见下夕温柔的双眼。

下夕捧着我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答应我壬，不管怎么样，好好活着，将我们的孩子养大。他是特殊的，自他这一代开始也许将不再受我们那种痛苦。”

“为什么？”我的眼泪又汹涌往外冒，“我要你活着。”

“以后你还会遇到喜欢的人，可以组建家庭，一陌有些顽皮，不过他是喜欢你的。”

“爸！”一陌看着我们。他已经恢复成小孩模样，哭得更是稀里哗啦，“你不要我们了！”

“过来！”

下夕将我和一陌抱住，“我们终于团聚了，却没想到又要分离。”

“我等你回来。”看着哭得伤心至极的一陌，“等你回来我告诉你结果，我到底喜欢谁。”大人就该有大人的样子，我擦掉眼泪，整理好衣服。

我现在才发现，不知道什么原因，永城那边的天空被染成了一片火红，映着这边也是一片明亮。

“我等你。”看着下夕，“如果你敢死，我就给你陪葬，古代不都是这样的吗？”

下夕笑着捏了捏我的脸，侧头过来亲了我一口，我回他，擒住他的唇回吻。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就让此刻忘了他的责任我的仇恨。

我和一陌目送下夕，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

有些惆怅，但是我们的心又贴在了一起，我们依然是相爱的彼此，就算世界将亡，我们心灵相惜相连相牵，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下夕身后的火人已经化作成一堆灰烬，最后被不知哪来的风一吹，慢慢的没了。

45、谜题

拉着一陌爬西里江边上的一座山。他的最后一刻，不管是什么样，我也要亲眼看到。

一陌说最高的那山上有个瞭望台，可以清楚的看到永城以及地缝谷。由于做了隐藏，外面倒发现不了那个地方。

当我们登上去时，永城已成了火焰弥漫的地方。而地狱谷，混乱一片，浓烟滚滚，只能看见来来去去的影子，不能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接下来会怎么样？”一陌知道的肯定比我多，我的心理已经没有底，更多是觉得无力，世界没有了他，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瞭望台只是个普通的小亭子，建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一陌跳上房梁往下看，道：“目前局势还能控制，如果厉鬼王出来就没办法了。”

“你爸不在了，就要你来继承吗？”

“到时再说。”忽然他回头道：“就算是，我会撑起来的。”

看着那小身板，点点头。这样就好，我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俞……那个什么……”一陌欲言又止。

我微笑，“叫我名字，没有关系。”

一陌垂下头，“对不起！其实我有想过，我爸爱的只有你一个……他们说我妈会认得我额头上的这块胎记，可惜明显的你不认识……还有上次你带我去玩，我很高兴。”

“我能抱一下你吗？心甘情愿的。”

一陌跳下来，我几乎是奔过去一下将他拥入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摸着他的脸和背，声音近乎发抖：“这些年我总是在想你会长成什么样，没想到我的儿子会这么的帅。”

一陌在我身上拍了拍，“你也别怪爸爸和魏爷爷了，鬼神一族的孩子的确必须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长大。我是幸福的，至少爸爸一直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