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之乱世繁华外传 上——沧海遗墨
沧海遗墨  发于:2012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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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轻摇团扇坐于摇椅,闭目回想着自己的一生时,

永远记得那个黄昏,

有一个白衣少年微笑着对她说:“姚小姐愿意换一种人生么。”

他静谧安然的微笑如撕裂阴霾的第一缕阳光。

灰暗的人生,霎时间流光溢彩。

于是姚于倩心想:再渺小再卑微再任人践踏的小人物,内心也许都有一丁点儿不足为外人道的自尊的。

还记得那个白衣少年曾笑着对自己说:“有什么地方的消息比妓院流通的更快?有什么地方的秘密比烟花之地得来的阴暗庞杂?

掌控了全省的妓馆,相当于在省市布下了一张庞大的情报网。

从那天起,身为玉亘市第一交际花的自己一跃成为卖艺不卖身的全省秦楼楚馆的幕后人物。

也是从那天起,谁也没有再见到玉亘市的蔡市长和他请来的那两个倭桑客人。

仿佛,他们从此在人世蒸发……

悠闲的午后。

虽时至金秋,阳光却依旧温暖如母亲的手,拂在身上轻柔如羽,引人昏昏欲睡。

肖参谋长白袍清冷,阳光覆在他身上丝毫不见温暖,反而凝结成突兀的霜寒。

他对面,姚于倩秀眉蹙起,手拈棋子犹疑不定。

姚于倩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却看见白衣少年手中的书卷又翻过了一页。

自己竟然让日理万机的肖参谋长整整等了二十分钟!

意识到自己罪大恶极,姚于倩慌忙落下一子。

白衣少年抬起头,随意扫了一眼棋盘,温和问她道:“下好了?”

“下好了下好了。”在肖倾宇旁边,她总是感到莫名的紧张忐忑。

当然,并不是指肖参谋长态度恶劣冷语相向,相反,肖倾宇话虽不多,然而他虚怀若谷,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和风沐雨,连最挑

剔的人也挑不出一丝失礼。

年纪轻轻,平时低调行事,让人难测其深浅,峥嵘偶露则气度森然。

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他是谦谦君子。芝兰玉树,温雅清贵。

只不过这样的肖倾宇,反而更令人自惭形秽。

姚于倩只敢偷偷抬眼飞觑他一眼,

虽说她是玉亘市头号交际花,认识自己的男人都称赞她兰心蕙质,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然而在这个少年面前,像自己这种人……自己这种人,只怕连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

不单是她,几乎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有时候,肖倾宇愈是宽容谦和,下面的人愈是小心翼翼如坐针毡。

参谋长还没说什么呢,他们已经在那边自我检讨过失差错了。

思绪像长了翅膀似的游荡九天之外,白衣少年温雅一笑,捻起棋子摆下,随即又捧起了书卷。

“啊!”姚于倩回过神来一声惊呼!

肖公子非常体谅道:“要不姚姑娘重新来吧,想好了再落子。”

肖倾宇与其说是在和人下棋,不如说是在迁就消遣。

姚于倩讪讪道:“不、不用。”

就算肖参谋长宽容大度不介意,自己实在无颜厚着脸皮得寸进尺了。

姚于倩专注地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

其实,和肖参谋长下棋是一件很舒心愉快的事,因为可以无限制地悔棋。

一般而言,肖倾宇对女士是极有风度和耐心的。

肖参谋长只有在和方少帅下棋时,才会坚持原则寸步不让。

每当某人涎着脸准备悔棋时,我们的肖参谋长就会淡淡来上一句:“落子无悔大丈夫。”

“那凭什么她们就可以悔棋?”

肖参谋长笑颜清丽如初雪:“她们又不是大丈夫。”

“?!!……”

于是无所不能的方少帅只能望棋兴叹——他再厚脸皮也不能承认自己是女人吧!

为此我们的方小宝还哀怨抱怨过无数次:“为什么单单不许本帅悔棋,倾宇你重女轻男!”

想到这里,姚于倩不由噗嗤一笑。

白衣公子抬头望着他,眼神依旧如水温润。

“肖参谋长,其实您和那些将士下棋时也是允许大家悔棋的呀,为何就方少帅……呵呵呵!”姚于倩笑得说不下去了。

白衣少年玉雕一般的手指捻着一颗玲珑剔透的磨砂白子。

姚于倩一时间竟辨不清他手和棋子的颜色。

清幽一叹。

“他,是不同的。”

他是与众不同的。

独一无二。

“少帅将来定然成就非凡权倾天下,肖某只是想让那时的少帅永远记住,做事前应当考虑后果谨慎筹谋,这世上没有多少错事可

以后悔。”

弯起的唇角有细碎的纹路:“所以肖某不能纵容他养成这个坏习惯。”

姚于倩巧笑嫣然:“公子还真是设身处地为少帅着想,而少帅也对参谋长十分关心——”毕竟出自烟花柳巷,看人眼光敏锐。

“两位站在一起简直就像千年前的寰宇大帝和无双公子呢。”

“肖某不是公子无双,少帅也并非寰宇大帝。”肖倾宇神色平静。不是强调,没有起伏,只是在淡淡陈述一个事实。

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白衣公子温润眼眸浮现厌恶与煞气。

“这是肖某平生最为厌恨之事,谁若敢对肖某抱有这种想法……”声音一沉——

“我就杀了他。”

白衣少年端坐抿茶。

态度高傲中见几分冰冷,神情萧瑟里显三分杀气。

谁也不会质疑,肖倾宇话中的决心。

当姚于倩走出房门时,冷不防看见窗外站着一个戎装英俊的少年将领。

姚于倩不知道他是何时来的,但他似乎已在外面站了多时。

看见她,方君乾礼貌地微微一笑后,转身就朝外走。

往昔意气风发、独步天下的背影,此刻,竟隐隐弥漫着哀伤落寞的味道。

第二十九章

“天!”一个新兵被诡异渗人的埙声吓得从床铺一个鲤鱼打挺!

简直要抓狂了:“大半夜的谁在鬼叫!!”

旁铺的一个兄弟明了道:“兄弟,新来的吧?”

新兵不好意思得抓耳挠腮:“嘿嘿,小弟的确是新来的,这位大哥怎么知道?”

旁铺地朝旁边那个呼呼大睡的汉子撇撇嘴:“看见没,这样的人才算正宗南统军老兵。”

新兵蛋子羡慕地盯着那个能将刺耳魔音置若罔闻的前辈。

“不用羡慕他。当你被这玩意儿折磨个几年,你也能够如此淡定。”旁铺的兄弟拉起被子准备入睡,“另外这不是鬼叫,是少帅

在吹埙……老实说少帅吹埙还真不怎么样。”

这兄弟厚道,给足了方少帅的面子。

何止不怎么样?

简直是乱七八糟,不堪入耳。

军营旁的一个小山坡被冷月笼罩,忧悒,凄冷。

一如方君乾此刻的心情。

方少帅默立于那座荒坡上,心中充满挫败感:这陶埙好歹也在自己手里十年了,自己怎么就连一首曲子都吹不好呢?

“拿来。”

一双雪白的手平摊在自己面前。

这样一双手,

美而不柔,强而不妖,冰冷沁软。完美到极处便是一种哀伤。

这样一双手,

是值得用一生细细呵护的。

就是这样一双手,如今平摊在自己面前,索要着某物。

抬头,却见白衣仙人对自己露出淡淡的无奈的表情:“给我。”

方少帅立马像护宝贝般将陶埙护在怀里,誓死扞卫所有物:“倾宇你不待这样的,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你好意思讨回去?

!”

肖公子叹口气:“吹得太难听了,三更半夜扰人睡眠。”

无奈摇头:“泣痕在少帅手中十年,怎么还吹得如此差劲呢?”

原来,这个陶埙是有名字的。

泣痕。

让方君乾一下子联想到秋日原野上如泣如诉的悲凉风声。

空旷凄凉的寂静峡谷,一只鹰孤独翱翔。

场景一转,

又见三月桃花绚烂,铺天盖地的寂寞迷离成幻境。

一个人,白衣无瑕,在漫天花雨中渐行渐远。

终是无迹可寻。

尘世千载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万代江山,敌不过男子眼中滑落的清泪一滴。

方君乾失神凝望着自己手里的陶埙。

果有一点指甲盖大小、形如水滴的斑点,宛若泪痕。

泣痕。

无双轻轻一笑,径自拿过方君乾手上的陶埙,沉吟片刻,便放在唇边悠然而奏。

悠远的旋律从埙孔飘出。

层层叠叠,遥遥远上。

听的久了,心底莫名地生出远离尘嚣的悲缓幽长。

因个性所致,方君乾是不喜欢感伤的。

然而,自他第一次看见肖倾宇起,就爱上了埙声。

像是翱翔在狭隘天空下的鹰,也有着牵挂的忧伤。

这样沉静优美的埙乐,适合在寂静的夜寂静地欣赏。

肖倾宇的埙,纵有落寞缠身,也不自怨自伤。

营地千帐灯火,埙声将篝火的哔哔剥剥声沉降压下。

军营上空,哀而不伤的埙声悠悠回响。

方君乾转头凝视着闭眸吹埙的白衣少年。

心中一片柔缓,那些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忽然离自己遥远起来。

方君干的唇边挂着不自知的微笑,望着白衣无瑕的绝世少年:只有在他身边,方君乾才能有现在这样的宁静满足。

一曲而终。

无双握着久别重逢的古雅陶埙,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记忆中稍稍嫌大的乐器,此刻用一只手便能轻易掌握。

肖公子微笑:“这陶埙似乎变小了……”

方少帅深深凝视着他:“是我们长大了。”

我们,长大了。

长大的孩子,便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未来的道路。

也有能力有资格决定自己的情之所钟。

无论这爱,将会让自己付出怎样的代价。

方君乾冷不防问:“倾宇,你相信命吗?”

“什么?”肖公子看着手中的陶埙,漫不经心道。

少年元帅凑到他身边,神神秘秘道:“告诉倾宇一个秘密,本帅会看手相哦。”

雪白冰冷的拳头冷不防被他火热双手包裹,

就在肖公子一瞬失神的空当,方君乾已摊开他掌心。

只见方少帅剑眉轻挑,修长的食指细细摩挲他掌心的掌纹。

无双只觉炽热流焰从他指尖流出,透过掌心直窜自己心底,苏苏麻麻。

耳旁传来那人一本正经的声音:“倾宇的手相告诉我,倾宇会在今年遇上一个命中注定之人。”

手被人握住的感觉令白衣少年感觉颇为不自在,方君乾预言般的言语更是令他尴尬不悦。

淡淡抽回手皱眉:“别闹了。”

“倾宇不信本帅的话?”

他无声一笑。低着头,刘海轻轻覆住他邪魅的双眸。

白衣少年理所当然地摇头。

无双自然是不信的。

同时心中暗暗奇怪:他明知道自己和他一样,笃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既然明白彼此都是不信神佛不信命之人,为何还要明知故问?

肖倾宇真有些搞不清方君乾究竟想做什么了。

却听面前那低着头的男子幽幽道:

“那方君乾就和倾宇打赌,赌倾宇会在五年内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且和那人一生一世纠缠不休。”

方少帅抬眼看他,大拇指指指自己的心脏部位,认真的表情直让肖倾宇心底一颤。

“赌注,就是方君干的命。”

第三十章

肖倾宇不是傻瓜。

何况,方少帅的话,只要不是迟钝到无药可救的人都能听出点什么意味来。

肖倾宇不傻,相反,他很聪明。

他自然听得懂。

峭立的山坡蒿草丛立,被冰冷夜风压倒一片。

万籁俱寂的夜,只剩下风的呼啸,以及两个少年压抑的呼吸。

无双忽的莞尔一笑:“少帅别开这种玩笑,有什么事值得用性命赌上呢。”

方君干的声音像是倒在掌心的水,一滴一滴从指缝流淌干净:“如果我不是在开玩笑,那倾宇——”

忘了哪年哪月的哪一日,那个英俊少年在自己心底刻下一张脸。

一张忧伤的,微笑的,温柔凝视自己的脸。

也许经年之后,那张脸会被时光的洪流无声卷走。忘记了他的声音,忘记了他的容颜,忘记了他的笑脸,但是那种感觉,永远不

会改变。

“少帅是肖某生命中极为重要的人。”无双淡淡婉拒。

无双没有让他把话说下去,沉声接道,“有些话,说出来便是错的。”

白衣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神冰沉如九霄寒月,凌厉如开锋剑刃。

那是明明白白的拒绝: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们也许就形同陌路了。

“所以少帅,把今晚忘了吧。”

如果不能忘记,就再也不能回到过去。

无法形容方君乾那时的心情。

有些人,你永远也看不到他寂寞时候的样子,因为只有你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最寂寞。

或许,多年后的方君乾一直会记得那一个夜。

直到很久以后,他的一个朋友从一张照片中发现了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震惊之下找到了当时已统一南方七省,收复了国家半壁

江山的方君乾。

犀利的言语一层层挑破方君乾对那个白衣男子的暧昧情意,

终于在方少帅的默认中得到了这个令自己无法招架的答案。

斥责了两人有悖伦常的感情,分析了当前内忧外患的局势,挑明了两人注定一拍两散的结局,然而在面对方君乾唇角的苦笑后,

朋友却最终还是关心问了句:“他答应了?”

方君乾耸耸肩,笑容隐隐透出落寞。

这回轮到友人吃惊了。

他还以为两人早已在一起了。至少在他的印象中,方君乾做事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他认准的事物,耍尽心机用尽手段也要得

到手。

一旦疯狂任性起来,怕是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

哪里像现在,瞻前顾后顾虑何多?!

忍不住说:“怎么会这样!我认识的南统军少帅方君乾,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一世枭雄。只要想要,就没有得不到!”

“他不一样……”忧伤的声音丝丝缕缕飘散在风中。

这个样子的方君乾,是熟识他的朋友无法想象的。

“那个人不一样。”方君乾悲哀地笑笑,凄迷的目光逐渐转为坚定,深吸一口气,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有些人,因为不想

失去,所以绝不染指!”

白色是最纯洁的颜色。

一尘不染洁净无瑕,纯粹的让人不忍亵渎。

同时,白色也是最为复杂的颜色。

因为太过纯粹,反而拒绝任何一种颜色的亲近。

方君乾经常想,倾宇像极了这样一种白色。

不。

他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也许,肖倾宇本身就是白色。

“方少帅?”无双轻轻一句唤回他的神魂。

方君乾这才知道自己刚刚走神了。

看着旁座上宁定如故风轻云淡的肖参谋长,方少帅这才深刻体会自己不动如山的养气功夫还远远不到家。

是的,自己永远做不到像他这般若无其事举重若轻的洒脱。

“如果没有异议,就按刚才的提议办吧。”

等了几分钟,没有人提出异议。

方少帅很干脆地宣布:“散会!——肖参谋长,能留下来陪本帅走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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