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我的话。
这是今晚我挨的第二个耳光。仁的力气岂是女人比得了，我觉得半边脸都麻木了。
刚才的争执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这也是我选择在今天行事的主要原因。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持冷静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
此时，所有的人都愣在那里。
仁更是盯着自己的手掌猛瞧。他恐怕也想不到自己会动手打我。
“杰……”他期期艾艾地想要开口道歉。
这个男人的自制力一向比别人强。
“但是他现在是我唯一需要的人。”我说完刚才要说的话，给了他最后一击。
“滚！”忍了这么久，这个字终于脱口而出，“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我深深地看他最后一眼。
“再见。”我说。
没有犹豫，不再回头，转身向门口走去。
满场的宾客俱默然，目送我的离去。
外面的风很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从住宅到大门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我走得很稳，没有犹豫，没有留恋，直直往前走。
我知道仁一直在后面看着我的背影。我知道只要我有一丝留恋，他便会冲上来抓住我，再也不会放我走。
终于到了门口，短短的这段路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大门在身后森然闭上。
我再也忍不住，坐到了地上，泪流满面。
和这个人的纠缠终于结束。从此以后，我不欠他，他也不欠我了。
我掏出手机。
“宣，我现在需要你。”
“你在哪里？这些天我一直联系不上你，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对不起。”我哭出声来，为什么我总是要欠别人。
“你到底在哪里？我开车来接你。”他在手机那头大叫。
我告诉了他地址。
第十三章：意愿
我在他的车上睡去，醒来后发现自己又一次到了生平最讨厌的地方。
“我讨厌这里。”我对立在我床边的宣说，毫不掩饰对这里的厌恶之情。
宣的脸上不再有往日的微笑。
“你这些日子到底是在做什么？”他的语气是往日不会有的严厉。
“像你平常说的那样，及时行乐。”我懒洋洋地回答他。
“拜托你爱惜一下自己。”
“再爱惜又有什么用？这个冬天和下个冬天有什么不同？”
“杰，对于关心你的人来说，多一天也是好的。”宣边说边叹气。
“我想回家。”对于他的碎碎念，我自然也有办法。
“等你恢复了体力再说。”对于这样的我，宣很是无奈。
“我想回家。”我再一次重复。望着这个惨白的世界，直觉荒凉，好想念小窝的温暖。
“杰，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宣在那里郑重其事地保证。可惜，他的语气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不用说我了。
“宣，拜托你开朗一点，笑一笑，你用这样的脸色说这句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宣见我还有心情调侃他，硬是在嘴角边挤出了一丝微笑。
我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生命力正在逐渐从我的体内流失，再好的药物治疗也无能为力。
只是有些事还没有处理，总是放心不下。所以我死皮赖脸地磨着宣，最后他老人家总算是法外开恩，给了我三天的时间去处理琐
事。
“记住，白天办事，晚上必须回医院来。”在我出发前，他再一次提醒我。
“我办事，你放心。”我与他嬉皮笑脸，也算是苦中作乐。
走出医院大门，直觉上松了一口气。从小就讨厌这里，没想到最终会与它这么有缘。
出了医院后先去工作的地方拜访。一直都是邮件联系，极少亲自去。对以前的照顾向老板表示感谢，再把未完的工作做个了断。
然后回来收拾我的小窝。
能处理的东西全部处理掉，该送的东西送掉，最后把剩下的东西打包好。房子这个月底会退掉，到时候只好再一次麻烦宣了。
最后是去看看从小长大的孤儿院。
院长已经上了年纪，看到我难免有点激动。
我将一张支票给她。这是我一生积蓄的一半，另一半我用来支付医院费用。我一生吝啬，这个数目也已不少。
我本来不打算继续治疗的，但是宣肯定不会同意。
宣是我的主治医生，我欠他很多，所以我现在努力做个最配合的病人。
孤儿院中到处都是幼年时候的回忆，我一处一处仔细看，一点一滴回忆起昔日温馨的回忆。
离开时看到院长陪着一群人走来。那是孤儿院的赞助者。
他站在人群中冷冷看我。
我也静静看着他。
我们对视着，离着最近也是最远的距离。
终于，还是交错而过。
没有想象中的痛苦，也没有想象中的不舍。
我站在他的背后，长时间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浮起一丝浅笑。
神总算眷顾我一次，让我再多看他一眼。
他已恢复平静，慢慢终能忘怀吧。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背影，看他慢慢走出我的世界。
他没有回头。
我也不再留恋，转过身去，离开孤儿院。
我又回到了医院，我最讨厌的医院。
“对于一个明知道要死的人，浪费药物，浪费人力去努力医治，是否真的有意义？”我问正在查病房的宣。
最近，我很喜欢和他讨论类似的问题。关于生命，关于价值，关于人权，关于很多形而上学的东西。
“再过几天也许就会有特效药发明了。”宣在病历上做着记录，继续用他那老一套来敷衍我。
“这话你在三年前就已说过。”我很不客气地鄙视他，每次都是这句话，一点新意也没有。
“你今天心情不错？”
“见到你心情就好了。”
“我受宠若惊。你——”
“宣，你想说什么？”我认识他这些年，他一直都是有话直说的脾气，今天却吞吞吐吐起来。
“听护士说你拒绝探望。”他终于说出正题。
“我不想见他们。”
“你甚至没有问过那是谁。”
“也就那么几个人，猜也猜得到。”
“他们可都是你至亲的人了。”
“在法律上我们毫无关系。”
“你可真固执。”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宣被我的话呛到，终于无话可说。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头多了一大捧百合。
“是位英俊的先生送来的。”护士一边帮我换点滴，一边告诉我，“你今天想见他吗？”
百合，我苦笑起来。
不知谁有幸能和他百年好合。
真希望那个人是我，可惜神不给我机会。
神说，不可以，直接宣判了我的死刑，所以我不该再让他有任何一丝留恋。
“不，我不想见。”我断然拒绝。
到如今这个地步，任何的拖泥带水才是真正的残忍。
房间里的鲜花天天换花样，送得最多的是红玫瑰。
玫瑰的花语是我爱你。我知道他爱我，可惜我不能爱他。
“今天换了两位美丽的女子，你想见见吗？”
“不。”
你们可以憎恨我，但是请不要爱我，因为人世间所有的风花雪月，爱恨情仇都将很快与我无关。
第十四章：长眠
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候则越来越少。如果不是伴随着那无法忍受的疼痛，就这样永远躺着也没什么不好。
有时在睡梦中感觉有人握着我的手。
他说，杰，我爱你。
他说，杰，你还欠我一个回答。
他说，杰，求求你睁开眼睛，再看我一眼。
重症监护室他都能出入如无人之境，不知道宣还有护士是怎么被他买通的？
拜托，仁，你就让我走得安心点，可好？
我每天都要坚持等到护士赶他走后才醒来。
那日醒来时已是下午。
宣正站在床边注视着我，神情肃穆。
“你醒了。”见我睁开眼睛，他的嘴角硬是挤出一抹微笑，那神情，偏偏比不笑还要糟糕。
我本来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已经看惯了生死，没料到他到如今还是堪不破。
又想到自己从头到尾是在麻烦这个人，就感到深深的歉意。若有来生，便是做牛做马，也要还他的恩情。
我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等着他要说的话。我的身体每况愈下，到如今连说话也觉得费力。
“我联系好了瑞士的一家医院，那里有更好的药物和医生，杰，听我一次，我们去那里治疗好不好？”
我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我相信这些话不是他自己要来说的。这里是国内最好的一家医院，免疫系统方面的权威，在国际上亦是赫赫有名，其医疗水准不
会比国际上的任何一家医院逊色。况且宣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不会说这些妄自菲薄的话。何况当年我们就很清楚我的情况，到如
今又何苦来说这些话。
若还有生的希望，我当然不会轻易放弃，我这人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的坚定实行者。可是如果只是活受罪的话，我没有必要迁就任
何人的愿望。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愿望，宣你就准备这样卖了我？
我恨恨地瞪着他，拒绝开口说话。
“所有的一切你都不必担心，我来安排。”
宣，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又何苦要说这些骗小孩的话。我摇了摇头，缓慢却坚定。
“杰，你好残忍。”宣的神情很悲伤，“对他们残忍，对我更残忍。”
宣，我以为你会懂的。
我当然知道以他的财富以他对我的执着可以让我活很久。但是你真的觉得那是活着？浑身插满管子，永远毫无知觉的躺着，那样
也叫活着？然后用我那毫无知觉的身体，绑住他们的一生？
宣，你真的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
宣，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难道要反悔？
我费力地转过头，望着门口。
他在外面吧。
难道这个人就不知道放弃这个词吗？
事到如今竟然还要来纠缠，又有什么意义？
“杰，见他一面，你自己和他说。”
“劝他放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宣是医生，自然懂得快刀斩乱麻，也该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已经成这样，再见一面又如何？只是让他更放不开手，让我无法安心
离去而已。
“你爱他吗？”
“不能爱。”费力地说出这三个字，我闭上了眼睛。
这么多年的感情，用这三个字作为结束，连我自己都觉得悲哀。
“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啊。”宣长时间地沉默着。
“我想休息。”
良久，他什么也不再说，终于走了出去。
我昏迷了好几天。
再一次醒来后，看到他站在我眼前。
我最爱的人正满脸憔悴，满心绝望地看着我，不再有当日的风流倜傥，不复有当年的英俊潇洒。现在的他，衣衫褴褛，面如菜色
，比街头拣垃圾的好不了几分。
他俯下身一字一顿慢慢在我耳边说：“我很快会忘了你，我保证我会得到幸福，会很幸福的，所以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病房里面静悄悄的，除了仪器的声音只有他的呼吸声微弱可闻。
很快，我感觉到一滴滴滚烫的液体滴在我的皮肤上，灼热直透心底。
仁，对不起，让你这样伤心。不过，你终于能明白我的用心，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仁，时间终会改变一切，再多的忧伤也会有消失的一天。
仁，我不相信会有什么来生，所以不会与你定下誓约。
仁，下一次，找个值得爱的人好好珍惜，千万不要再去所爱非人。
在冬日即将过去的时候，我终于疲累地闭上了眼睛。这一次，我知道自己不会再醒来。
所有的一切我都做好了安排，我想我终于可以安心地离去。
仁，比起在漫长岁月的等待中，慢慢由希望变成绝望，我选择了最简单的那条路，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如果你始终不能释怀，我
也帮不了你。我始终还是自私的，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相信你可以理解。
至于宣，我唯一要说的就是我很抱歉。
——正文完——
番外：幸福
我所爱的人没能过完这个冬天。
他在医院里一个人孤零零地闭上了眼睛，带着安心的表情，闭上了他那双满是忧伤的眼睛。
我紧紧抱着他，抱着他那冰凉的身体，不管怎样温暖，他的手脚都是冰凉，永远都会冰凉。
那一瞬，我心如刀割，泪如雨下，撕心裂肺的痛溢满胸腔。
杰，我已经安排好了去国外治疗的一切，你为什么不肯等一下，你为什么连试一试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杰，你真的对我好残忍。你在这个冬天离去，却把我留在了永恒的冬季。
杰，你还欠我一个回答，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给我答案？下辈子吗？
按照他的遗愿，他被安葬在阳光明媚，鲜花盛开的地方。他的死后事宜由其生前好友兼主治医生文宣全权负责，而我连最后为他
送行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的关系早在那一晚已经结束。”那个亲手夺去我所爱的男人拒绝我去参加杰的告别仪式，硬生生撕开我血淋淋的伤口，逼
我正视我曾经伤害过杰这个事实。
他做得很狠，犹如我先前对他做的那样。我相信，靠着我们彼此之间的憎恨，我们未来的日子会很有盼头。
我曾答应杰要过得幸福，但却不知道能否做到。幸福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曾经在我手中，现在已碎裂一地，再也无法拾起。我没
有自信还能得到，唯有尽全力去做。
为了他在另一个世界安心，我努力让自己做到答应他的事情。前半生我的世界里只有他，而我却要在后半生努力遗忘他，这是一
个笑话，很冷的笑话。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为了让自己没空再去想他；我用无数的俊男美女满足我的生理需要，让自己模糊他的味道。
我想，终有一天，时间能冲淡一切。然后，我会如他所愿的爱上什么人，得到幸福。
只是，固执而任性，体贴又喜欢自以为是的他并不知道，思念一个永不回来的人，等待一朵永不开放的花，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幸
福，残酷的幸福。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