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魅饲养人 上——纪小漠
纪小漠  发于:2012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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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术起身,缓缓走上前,唇边含笑,眼眸的温度却更冷了几分,沉声说道:“喊你一声妈,是尊重你这个母亲,不过到底这个母亲做的合不合格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几年不见,茅大当家手段依然不减当年!”

“几年不见……呵呵,的确是几年不见了,你的变化真令人吃惊,如今怎么改头换面当起我儿子的护花使者了?”女人不无嘲讽地轻笑一声,撩波拨了一下头发,婀娜地走进房间,随手锁上门。

“妈……”苏泽夏苍白着脸,一声苦涩的称呼,喉头哽咽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嘴唇毫无血色,咬紧牙关,是似乎要哭出来。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和母亲长着一样的脸,可是气质却是天壤之别,那个连批评都是那么轻柔的,温柔贤惠的母亲再也不存在了。最亲近的人,此刻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女人定睛凝视着苏泽夏,视线从眉毛,移落到眼睛上,从鼻梁再到那苍白紧抿的嘴唇,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苏泽夏一般,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连眨动睫毛的瞬间,都细细打量,深情地,没有放过一分一毫。女人喉咙蠕动了一下,美艳的双眸顿时泪光闪烁,张开红唇,无声吐露出一个唇形:“结界。”

苍术看在眼里,左手一个手势,瞬时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病房顿时里陷入异样的静谧中。

紧绷的肩膀松懈了下来,女人凄凉地笑了,似是已经抑制不住悲哀的情感,喉咙里发出走样的音调,“不要叫我妈,我受不起……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该多好……那该多好……”

28.鸿门宴(一)

茅戴青门前门后鲜明的变化,使李沐风和苍术两人难得默契地交换了下眼色。女人的这一声呜咽,也使得苏泽夏心里刚刚筑好的坚固的城墙瞬间土崩瓦解,他坚毅的嘴唇像秋风里的树叶抖动着,眼神里闪烁着迫切想知道答案的亮光,倒像是是忍住的眼泪。

“妈——”苏泽夏又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在这一声轻声又悲戚的称呼里等待着下文。

茅戴青苍白地笑了笑,竟显得比站在门口时苍老了许多,“我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说话的权利……二十几年前,那个男人把抱你给我的时候,我在想,若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未尝不是一件幸福……”

“茅当家让我张开结界,怕是另有隐情吧。”苍术淡淡地说道,眉宇里泛起更加醒目的寒意。

茅戴青此刻已经恢复了最初看见她的那种自信略显强悍的模样,方才表现出的那一瞬间的软弱,似乎只是假象,只是此刻略显呆板,眼睛里没有什么神采,过多的情感,被这个有着铁一般手腕的女人强压了下去,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才慢慢开口:“不仅仅是我,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苍术,他和你定下饲养契约是整个事件最为意想不到的事情。”

茅戴青看着苏泽夏的脖子上游走的红线,说道:“你竟然让我儿子成为了你的巫民?呵,真是用心良苦……你知道他是逃不掉吧。”

苍术不置可否。

苏泽夏静静地站着,目光沉静地可怕,类似于火山爆发前异样的寂静。

茅戴青张了张口,想对苏泽夏说什么,最终还是住口,带着叹息的语调,对着三个人娓娓道来,“我并不求苏泽夏原谅我,我本是罪有应得。人本就活的不光彩,还要奢求什么谅解呢……茅家的当家人素来是男嗣,女人又这么可能站在这个位置呢,我能排除异己,能站在这个位置上,全凭着那个男人——连我自己都不曾加过真面目的男人!”

女人轻笑一声,似是嘲笑自己并不光明正大的过去,无视三个人眼中是惊愕,继续说道:“那一年,异常艰难,我谙熟茅家所有道术,却得不来应有的地位,受三位兄长排挤,就在那一晚,那个男人找到我,说我可以帮你,但是有一个条件,男人说他有一个孩子,天生命薄,需要我这样懂得阴阳驱鬼之术的人来为之护航。男人生的英俊,但是纸人一般平板,我知道他带着人皮面具,当时真是魔障了,只想着茅家的位置,哪里知道这里面的文章,就答应了他。”

“男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果真,父亲在临终时突然转向,当众宣布把茅家首席的位置让给我,看着三个哥哥不甘又怨恨的眼神,我真是又惊又喜,这个位置,来得太容易。很快,轮到我实现承诺的时候了,男孩送来的时候已经两岁了,但是既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睁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我看。”

茅戴青的思绪陷入回忆的飘渺之中,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可是男人提出的条件太让人匪夷所思,住要住在他给的房子里,而且要给这男婴一个人完整的家庭,男人保证说,二十四岁定会把孩子接走。我没有办法,只好换了姓名,请求苏子真帮我,这个傻子……”

“你父亲是一个人普普通通的人,我和他其实根本不是夫妻,他一厢情愿地帮我,并且守口如瓶,那房子我一进去,就明白是个怎样邪恶的阵法了,看着怀里的男婴,我知道我在作孽。男人只是阴冷地笑,我知道他的手段……只盼望着,若是这样,自己能给他一个虚幻的假象也好,长大了,就什么都没了,由我养大,就由我这双手送走吧……这场戏,演得长久又逼真,演得我自己都陷了进去。男人不断地提出苛刻的条件,我知道这是逼着孩子早点去另外一个世界,苏子真是真正喜欢这个孩子的,投入了很大的心思,他是普通人,进去那样的阵法里要困难的多,每次都需要饮用镇魂水。但是他丝毫不在意……傻子……”

茅戴青瞌了下眼,轻轻地说道:“我们都把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真正的骨肉了,似乎在这个城市短暂的时光里才是我们真正的生活……可是,孩子越大,就越是愧对于他那天真无邪的眼神,苏泽夏,这个名字是苏子真起的,他对的起你,纵然他现在无法与你再相见,也请你不要忘记这样一个父亲……对不起你的人,是我……”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现在更令人惊愕到愤然又悲哀的事情呢,若是真是大恶不赦,来个决一死战,倒也痛快了,夹杂在这个不上不下的痛苦之下的,除了悲哀,还剩下什么?不是悲哀自己,是眼前这个——称之为母亲的人。

“爸爸现在人呢?”苏泽夏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人一般。

茅戴青没有说话,你可以看见她眼睛里深深的绝望,和咎由自取的觉悟。这一刻,她又更加苍老了,这张脸和她那一身时髦的打扮,毫不相配。良久,她说道:“明晚,回家,那个男人,在家里等你!”

苏泽夏倏地绷紧了身体,又问:“爸爸呢?”

茅戴青转身向门口走去,美丽的卷发如同败柳一般萧条地垂在肩膀后,瑟瑟发抖。

“爸爸在他手里……”苏泽夏对着茅戴青说,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不是反问。

“你要恨,就恨我吧!”茅戴青挺了挺胸膛,留下坚毅的背影,如此说道。

“我不恨你……”苏泽夏立刻脱口而出。“你是我妈。”

“好孩子……好孩子……”茅戴青没有回头,念叨着往门口走去,走过李沐风身边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袋子,递给他,说道:“你知道怎么用。”

苏泽夏看着那个如剪纸般萧条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门口,她都没有回头。妈,我怎么会恨你呢……你不必如此自责到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我是你,养大的儿子啊。

李沐风打开袋子,里面是个瓶子,闻了闻,皱眉道,“镇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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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泽夏笑得有些悲戚,说道,“那个男人只怕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在等着我们呐,明晚在我家里见面……那宅子苍术是进去了就出不来的,也就是说,苍术将无法帮上忙……”

李沐风神情严肃,却笑起来,“放心,你妈把镇魂水丢给我,不是没有用意的。明晚,我和肖凤薇都会陪你去。”

苏泽夏的眉拧的很深,说道:“你和肖姐帮我到此,我已经是感激不尽。堪比亲人,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吧,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连累你们。谢谢,你们帮我的已经够多了。”

那个茅戴青口中的男人,那个凭空出现的男人,将所有的疑惑点点化开,二十多年,这个一场长远又耐心的计划,不能肯定他就是主谋,但是这个男人肯定参与了苏泽夏成为骨泣这件事,他利用手段让茅戴青当上茅家掌门,让她把苏泽夏养大,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个男人只等着最后的收割,哪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苍术,坏了整盘计划。这个神秘的男人能有这么大本事,明晚的险恶,可想而知,可是即使是鸿门宴,也不得不去,茅戴青到最后也没有吐露出心中软弱的那一部分,苏子真,是这个女人的软肋。那个男人,很轻松地抓住了这个弱点。

这中间的纠葛,李沐风哪里会猜不出来?他换了个轻松的姿势站着,挥挥手,说:“行了,你不必多说,我主意已定,肖姐自然也会去的。”

他修长挺拔的身体似乎坚不可摧,语气里有着不容反驳的坚持,苏泽夏知道,李沐风是说道做到的人。他的信念,你很难推动半分。

苏泽夏内心充满愧疚,自己牵扯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进来,不仅仅是李沐风,肖姐,还有自己的父母……现在,自己拿什么来回报他们呢。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他的心里像是有一块铅在那里坠着,这沉重的责任感,比他的命运来得更加沉重。

他很难说出什么安慰的话,他觉得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自己的斤两,不用掂量已经很清楚,一个不懂得任何玄灵之术的人,走了狗屎运得到了高宇桥深藏的指骨,与苍术定下饲养契约,小命得以延续,然后受这个同样身为骨泣的男人,可能是称之为同情的感情,使得自己成为巫民,受之庇佑。可是当着所有的一切,被放入到这大环境中,苏泽夏发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父亲被控制,母亲被要挟,那强作坚强又萧瑟淡薄的背影,仍在眼前抹之不去。和这些人的痛苦比起来,自己还能再作出悲戚状么,你是想得到谁的同情和怜惜吗?苏泽夏深深厌恶起自己的软弱,连自己任何稍有流露出的悲戚的神情,都被心里痛恨着。如今那个神秘的男人,有意束缚住了苍术,手中没有了这把剑,自己拿什么和那个男人斗?

到现在,自己又算得上什么??——我是一个,夹杂在缝隙里,侥幸活着的人。

苏泽夏此刻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给别人所带来的种种麻烦和不幸。

苍术有意无意地瞥了苏泽夏一眼,眼底沉淀着不明的深意,说道:“李沐风必须去……到时候我和赤芍会守候在门外,若真有什么闪失的话……”

苍术没有说下去,一股更加醒目的坚毅之色,在那长邪魅的脸上焕发出来。

李沐风朝着苍术微一颌首,“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了,那么,明天下午,六点见。”

谁也不知道苏泽夏此刻平静的面色下,压抑着怎样无以复加的沉重,他说道,“那就,明天见吧。”

两人一同走出病房,苏泽夏凝视着李沐风在病房走廊上走远的身影,走廊那头的落地窗洒进来的阳光,把李沐风的背影拉的极长,挺拔又坚韧,像是感受到了苏泽夏注视的目光,李沐风回过头,从容一笑。苏泽夏对此印象极为深刻,事实上,这也是苏泽夏最后一次看见李沐风翩然的笑靥。

29.鸿门宴(二)

早春的夜晚,带着冰峭般寒冷,太阳一点一点西沉,繁星渐显,没有月亮,而此刻,天边昏暗的云彩,适时的,实际上已经变成了黑暗的波涛。

四个人在城中村外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站了片刻,李沐风和苍术高大英俊的惹眼外表,令行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只是站在一边的另一个高大少年,虽是好看,却多少显得有些阴郁。

几人已经商量妥当,肖凤薇虽有赤芍,却一样不懂降魔道术,赤芍同样无法进入宅邸,这样一来,肖凤薇如果再贸然进去,只会为敌人增添筹码。所以由苍术,赤芍,肖凤薇在门外守候。由李沐风跟随苏泽夏一起进去。

向周围打量了几眼,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李沐风和苏泽夏,二人钻进李沐风车内,留下苍术肖凤薇两人站在车外把望。

李沐风拿出镇魂水,取了一点,化了朱砂,以毛笔蘸取,在两人百会,地和,神庭三个穴位画了几笔,剩下的分成两人份,分别饮下。镇魂水酸涩无比,带着奇异的膻腥味儿,苏泽夏艰难地吞下,望着李沐风惹眼的桃花脸,心里越发苦涩,这饮的不是镇魂水,倒像是饯行前离别的老酒。

李沐风爱怜地摸了摸苏泽夏的头,说道,“你不要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你还小。”

“不小了,二十二了。”苏泽夏低声说道。

“我那个弟弟要是还活着,也有你这么大了吧。”李沐风突然说道。

苏泽夏有些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李沐风。

“肖姐没有和你说过么?”

苏泽夏摇头。

“至阴之人最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那年我不小心把不干净的东西带了回家,害死了弟弟。”李沐风淡淡地说道,像是复述着别人的故事。

苏泽夏张了张口,可是半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李沐风一句带过弟弟的死亡,可是中间的苦楚,又怎是单单一句话可以带过的?眼前男人的面孔上泛起微妙的变化,他的眼睛,挑眯的更细了。

苏泽夏说,“今晚,你放心!”

李沐风拍拍苏泽夏的肩膀,似是安慰,却不再说话。两人打开车门下了车。

一只通体赤红毛发的魔兽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赤芍收起以往调皮的模样,尖长的绒耳竖立着,偶尔抖动一两下,幽深的碧瞳四处游弋警戒,獠牙龇咧在外,一种随时厮杀征战的威风凛凛。

谁都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五个人向苏泽夏的家里走去,如果,这栋宅邸,还能够被称之为“家”的话。路边某户人家的狗狂吠起来,你能听的见它的利爪饶抓着铁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牙齿生寒的声音。

苏泽夏目视前方,面色沉寂,他的侧面在漆黑的夜里,反射出路灯橘黄的暖色调。紧闭的薄唇似是述说着某种不可宣示的秘密。

五个人慢慢走着,脚步沉稳,在黑暗的道路上越发显得静谧,前路漆黑,深不可则,谁都没有意识到,今晚的将要发生发的一切,将会是他们的转折,连苍术也没有。

大屋的轮廓在黑暗里渐渐明朗起来,苏泽夏抬头望着了一眼楼顶,兀黑的窗户像一个个空洞眼睛,发出讥讽的笑声,真是讽刺,这里生活的二十年的地方,竟然成为了最为恐怖之地,从开始到现在,这里似乎从来都没有真实过,他拿出钥匙,沉稳地打开大门,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小夏,我们又见面了,我可等你好久了。”

刚一进门,就见张子濯站在大院里,笑脸吟吟地说道。青衣茯神一脸恭顺,伫立在他身后。

一行人都露出莫名的神情,苏泽夏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子濯,难道会是他?

苍术冷笑一声,道:“想狐假虎威也悠着点儿。”

“啧啧。”张子濯摊摊手,眉眼一瞥,真个万种风情,“我只是受人所雇,哪里敢狐假虎威,雇主在主屋等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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