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一声铃响,电梯在地下层停靠,贺冬推着楚暖走出电梯,迎面遇上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惊喜道:「贺冬!好
久不见!」
贺冬一怔,随即笑道:「尤先生,好久不见!」
男人笑笑,看了一眼楚暖,连忙点头致意,道:「楚先生。」
楚暖不喜欢男人和贺冬热络的态度,当下只给了一瞥,并未回应。
男人也不在意,冲贺冬笑着点点头说了句「我先上去了」就走入了电梯。
随着电梯门在两人身后关上,楚暖不愉地问:「刚才那个人是谁?」
贺冬道:「是你们公司的一名高管。」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他是我曾经的一位老班长的至交,因此和我有些交情。我刚来T
市的时候都他很照顾我。」贺冬说这有些感慨,想起一事,又说,「听说这次就是他向郑伯推荐我的,他实在是帮了我很多!
」
楚暖的脸色始终阴沉的,直到贺冬说是那个男人将贺冬介绍来的,他的脸色才舒缓下来,只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神色再次
阴晴不定。
第八章
随着绑架风波的平息,贺冬决定抽出一个周末去看望妹妹。
周天楚暖一般都是在家休息,看看书、看看电影什么的,只要没出去,贺冬对楚家的保安还是很放心的,刚好这周天萝芙林找
了两个朋友出去玩,贺冬也不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哦萝芙林会「欺负」楚暖。
贺冬去了疗养院,在疗养院里陪了妹妹一个下午,回来后在大门口碰到郑伯送一名男子出来。
贺冬对郑伯点点头表示招呼,却没想郑伯叫住了贺冬。
「贺冬,你来。」等贺冬走到面前,郑伯为两人介绍,「周医师,这位是贺冬,暖少爷的随身助理。贺冬,这位是周医师,他
是暖少爷的心理医师同时也是复健师。」
「你好。」周医师对贺冬伸出手。
贺冬与之握手,也说了一声:「你好。」心里不由得疑惑郑伯将两人介绍的原因。不过听到「复健」这个词,贺冬问:「周医
师,少爷的脚还能恢复走路吗?」
周医师笑道:「当然可以。其实暖少爷的残疾主要是由心理障碍照成的,现在他自己愿意复健,很快就能恢复了。」顿了顿,
周医师又说,「不过暖少爷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锻炼腿脚,肌肉萎缩,想要恢复走路还需要一段时间。还有就是……暖少爷虽
然现在萌生了走路的意愿,但我感觉他的心理障碍仍然没有完全消除,心理障碍不能消除,他再怎么努力也难以康复。而且这
次复健我怕会勾起他的心伤……所以,贺先生,你陪在他身边的时候要多给他鼓励和支持,如果可以,最好能劝说他放下以前
的事情。」
贺冬听得一头雾水,周医师似乎认为贺冬知道什么,说得有些含糊隐晦,然而贺冬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送走了周医师,郑伯看看贺冬,露出些许忧虑的神色,思忖了片刻,拍拍贺冬的肩膀说:「贺冬,好好跟在暖少爷身边。暖少
爷愿意复健是件好事,但……贺冬,复健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暖少爷,记住了吗?」
贺冬点点头。
郑伯没有解释更多,贺冬没有问,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
虽然楚暖突然决定复健令贺冬有些惊讶,但贺冬还是很高兴地看到楚暖开始积极复健。
当晚练习走路时,楚暖不再将身体的重量放在贺冬身上,而仅仅是让贺冬充当扶手的功能,楚暖则尽可能地用自己的双脚去走
路。
感觉到楚暖的决心,贺冬觉得很高兴。
郑伯和那周医师都说,楚暖不能走路是心理原因,现在楚暖愿意排除心理障碍开始复健,贺冬相信楚暖很快就能像正常人一样
了。
楚暖是个很坚强的人,这次复健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复健对于残疾人来说最痛苦的未必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有内心的痛苦,复健很枯燥,千万次地重复同样的动作,忍受同样的同
样,却未必能到不一样的结果,一次次强忍痛楚站起来却又一次次倒下去,这样的挫折一次两次或许没关系,然而三次五次、
百次千次——几乎没有人可以承受。
可楚暖忍下来了。
楚暖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双颊涨得通红,汗水浸湿了他的刘海,他也只是随意捋了一把拨到旁边以免挡住视线。
楚暖今天复健的强度已经超过了医师的吩咐,看到他这个样子,贺冬忍不住想劝他不要心急。然而贺冬上前一步想要扶起楚暖
,却不想楚暖先一步伸出了手,一双水亮的眼睛望着贺冬,喘气道:「贺冬,拉我起来。」
贺冬握住楚暖的手却没有马上将楚暖拉起来,而是劝抚道:「少爷,今天你的复健量已经够了,不如明天再……」
「不,我要继续!」楚暖倔强地说。他握紧了贺冬的手,借力想要自己站起来。贺冬连忙伸手将楚暖拥入怀中,手臂穿过楚暖
的腋下将他的身体架住。
贺冬虽然将楚暖扶起来了,却不允许楚暖再走动。
手臂收紧,贺冬很轻易就将瘦弱的楚暖强行固定在怀里,严肃道:「少爷,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可是!」楚暖还想辩驳,但对上贺冬瞪视的目光,话音一顿,脾气也没了,身子委顿下去。「可是我想早点恢复……」楚暖
伏进贺冬怀里,攀着贺冬的肩膀说,软软的似乎还略带委屈的话音听上去就像是孩子的哭诉。
贺冬也不由得心软,摸摸楚暖的背脊,温和道:「复健这事要慢慢来。」
「可是……」楚暖迟疑了一下,却没说出下文,妥协了,让贺冬送他回去。
从这天起,楚暖开始很努力地复健,每天早上都比以往提前了一个小时起床到健身房锻炼,而晚上则在复健室练习走路,而贺
冬则尽心尽力地陪着他。
清晨,楚暖睁开眼睛的第一秒,看到的便是贺冬的面容,贺冬的一只手臂大约被楚暖压着或抱着,而另外一只则会在这时为楚
暖拨去落在脸颊上的碎发,那低沉中略带暗哑的声音便问:「醒了?」
楚暖觉得贺冬的声音和他的气味一样,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这一声问会让楚暖每一天都有一个好心情的开始。
起床后楚暖就让贺冬抱着自己去洗手间,楚暖不愿意让贺冬看自己解手的样子,总是让贺冬去门口等,为了这个,楚暖愈发想
要早日恢复行动。
换了衣服,贺冬便带着楚暖去健身房。贺冬为楚暖挑选合适的器材锻炼身体,专注地看着楚暖,提供必要的保护。楚暖喜欢贺
冬看着自己的样子,认真的神色会让楚暖感到心中暖暖。
一天由此开始很完美,只是唯一有些不太好的就是,那讨厌的萝芙林总是会来捣乱。
萝芙林喜欢贺冬,关于这点萝芙林从来不掩饰,但她选错了方法,她总是纠缠着贺冬又爱在贺冬面前说楚暖的坏话。可是贺冬
并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也绝不会因为萝芙林的几句话而对楚暖萌生不好的感官。
贺冬不太搭理萝芙林,只是偶尔出于礼貌应上一声。楚暖看着萝芙林倒贴贺冬却总是碰到软钉子的样子,会在背地里讽刺萝芙
林不自量力,同时更加讨厌萝芙林。
「贺冬,我累了。」
当萝芙林又往贺冬身上粘的时候,楚暖开腔了,他对贺冬张开手臂,故作一脸纯洁地说。
贺冬无奈地笑笑,将楚暖从躺椅上抱着扶起,问:「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吗?」
萝芙林气急了,嘲讽道:「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要别人抱!丢不丢人!」
楚暖白了萝芙林一眼,自顾自地偎入贺冬怀中,径直说:「我想回去休息一会儿。贺冬,你抱我回去。」楚暖将「抱」字咬得
重了,气得萝芙林直咬牙。贺冬听了好笑,但看楚暖躲在他怀里偷偷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想顺着楚暖的脾气走,便将楚暖打横抱
起,附耳轻声道:「少爷,抱紧我,我带你回去。」
「嗯!」楚暖很开心地应了,攀着贺冬的肩膀,将脸埋入贺冬的颈窝,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发红的脸色,刚才贺冬说话间呵出
的热气喷在他的耳朵上,连带着后腰的一根筋似乎抽动了一下,让楚暖觉得身体在发软,并不陌生的异样感觉让楚暖脸庞发热
,楚暖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看出什么。
贺冬并没有真的就那样打横抱着将楚暖带回卧房,只是抱出健身房后就放到了轮椅上。
楚暖心里有点失望,他想让贺冬多抱他一会儿。
回房洗去汗水,享用了美味的早餐,接下去便是繁忙的一天。
工作累的时候,楚暖喜欢让贺冬为他泡一壶花茶,淡淡的花香混合在茶香中,热气蒸腾,抿上一口,便觉得心情愉悦。又或者
是觉得闷了便和贺冬说几句话,但贺冬这木头是不可能长篇大论侃侃而谈的,于是大部分时候都是楚暖在「欺负」贺冬,看到
贺冬或面红耳赤或手足无措,楚暖便会很开心。
午饭又是两人一起食用,有贺冬在一边,楚暖也觉得胃口也比以前好了。午饭过后照例还是贺冬推着楚暖去花园散步,以前觉
得很无趣的事情现在也多了几分乐趣,和贺冬一起沐浴在阳光下,楚暖不自觉地期待自己能走路之后两人一起散步的情形。
楚暖喜欢贺冬,他发现了,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从第一天叫早时闻到的柠檬香气开始,楚暖第一次觉得人身
上的味道可以这么舒服;或许是从贺冬赶跑陆文开始,楚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人小心呵护着;或许是从那个可以安睡的中午
开始,那是楚暖第一次不需要吃药就能安然入睡;或许是从被绑架的那个晚上开始,阴错阳差的亲吻和灼热的怀抱都让楚暖脸
红心跳,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楚霖对他说「我爱你」的那些夜晚。然后,还有很多很多,似乎贺冬每一个行为都会让楚暖更
加喜欢,只是楚暖很沮丧,他知道贺冬不喜欢男人。
楚暖希望自己能赶快走起路来,这样他才能追上贺冬。
可是,虽然楚暖很努力了,但他始终无法成功。
砰!
一声闷响,楚暖再次摔倒,贺冬接住了他,楚暖倒在贺冬怀里,没有受伤,但心却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医生说楚暖的脚没有任何问题,应该可以站立了。可是两个月了,不论楚暖怎样尝试,他始终无法站起来!
「该死的!」楚暖低骂一声,「怎么会这样!」
楚暖捶打地面,他的声音比以往都要尖锐,身体也在轻微颤抖。贺冬扶着楚暖的肩头试着安抚道:「少爷,没事的,再多练练
就好了。」
以往贺冬也总是这么安慰的,楚暖听完之后总是会在贺冬身上趴一会儿,稍稍沉静后应上一声,很快就平定了沮丧,重新振作
再次进行复健。
但今天楚暖却没有。
楚暖伏在贺冬怀中沉默了片刻,搭在贺冬的手臂上的手掌突然握紧,身体的颤抖更加明显,声音尖锐得像是快要拉断的小提琴
,激动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我再也走不了了!我再也走不了了!」
楚暖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用力推开贺冬,原本已经恢复了些许红润的脸色又变得如同纸一样苍白,那嘴唇被他自己咬得失去血
色,又似乎随时都会被咬破滴出血似的!
这样的楚暖太不对劲了!
贺冬连忙按住楚暖的肩膀,大声喝道:「少爷!」
「你滚开!你滚开!」楚暖胡乱挥舞着手臂打在贺冬身上,不等贺冬制住他,楚暖脸色又白了一份,一滴眼泪没征兆地落下来
,贺冬吓了一跳,但这时候楚暖却不再挣扎,只是垂着头,喃喃念道:「不可能……我再也走不了了……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我再也走不了了,我知道……这是他们给我的惩罚,是惩罚……呜……」
楚暖抽动着肩膀,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
贺冬无措地看着,根本不知该如何安慰,愣了好半天才想起将楚暖按进怀里,轻轻拍打着楚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的,没事
的,不是……不是你的错……别哭……」
楚暖的哭声渐渐明显起来,因为被按在怀里而闷闷的。
贺冬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料已经湿透了,那都是楚暖的泪水。
楚暖哭着,自语道:「是我,都是我……是我杀了他们,是我……所以这是我的惩罚,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他们……贺冬想到楚霖和楚!的死。大概是因为这两个人让楚暖背负了深重的罪恶感,毕竟一个是曾经的恋人,一个是亲爱的
姐姐,一个被他亲手杀死,一个因他而死,任谁都不会觉得好过……
贺冬猜测,或许这份罪恶感就是楚暖心中跨不过去的那道障碍,让楚暖一直无法站起来。
或许应该认为楚暖残忍,但是贺冬无法萌生这种念头,可能是见多了生死,也可能是不耻楚霖的行径,也可能是看不得楚暖那
苍白的脸色,贺冬从没有想过要为此谴责楚暖什么,只觉得可怜,只觉得这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
贺冬抚摸着楚暖柔软的头发轻声安抚:「没事的,和你没关系,他们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
楚暖似乎还喃喃说了什么,但贺冬没听清,只是轻抚楚暖的身体,让楚暖在自己怀中哭泣发泄。
楚暖哭累了,贺冬便带他回房洗澡休息,给楚暖擦身子的时候贺冬注意到小腿健壮了许多,便说:「少爷,你的小腿已经不象
以前那么细了,肌肉已经在慢慢恢复,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了。」
楚暖啜啜半天红着脸憋出一句:「我……我要穿衣服!」
贺冬愣了愣,抬头时目光扫过楚暖还裸露着的私处,也明白了楚暖的害羞窘迫。
贺冬笑笑,为楚暖穿上衣服抱回了房,楚暖坐在床上,一脚被贺冬握在手上按摩脚踝——医生说这样对复健有帮助。
揉了一会儿,楚暖说困了,贺冬便让他躺下休息,贺冬回房洗了澡,再回来陪楚暖睡觉。
睡了多日,贺冬也有些习惯了,上床关灯后楚暖自己靠了过来,让贺冬抱他,贺冬知道楚暖就是喜欢入睡前让人抱着,睡着之
后自己就会转开了。
楚暖身上淡淡的馨香在体温的催化下渐渐变得浓郁,这香气是专门为睡眠不好的楚暖准备的,具有安神的功效,贺冬刚抱着楚
暖的时候觉得男人身上香喷喷的很奇怪,可习惯了也觉得这样还挺舒服的。
躺了一会儿,楚暖在贺冬胸前抠了抠,问:「贺冬,我真的还能走吗?」
「当然能。」贺冬没有迟疑地说,手掌在楚暖的后背轻拍了两下,道,「医生都说你的脚没有问题了不是吗?」
「真的吗……」楚暖喏喏地问,身子往贺冬怀里缩了缩,像个在寻求保护的孩子。
「当然是真的。」关于这点贺冬也没法说得太多,毕竟对于楚暖的过往他也只能说一知半解。
「可是……父亲、母亲、姐姐、叔叔、霖……他们……他们都是因为我死的……我……」
楚暖的身体又开始轻微地颤抖,贺冬收紧了手臂,仿佛想要通过这种压制让楚暖不再颤抖。
但是楚暖的神经似乎被这个问题拨动了,好容易安定下来的情绪又产生了波澜。
楚暖的颤抖愈发严重,声音尖细,神经质地自言自语道:「贺冬……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其他人都走了……怎么办……怎么办
,贺冬,你不要走,你走了又只有我一个人了,他们都走了,他们都被我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