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皓紧蹙着的眉并没有因为医生的话就松开，“医生，这孩子，三天两头地就发烧……”

医生似乎是情不自禁地看了躺在床上还在睡着的凌云，“和很多年轻人比，他身体的底子不算好，但是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凌先生，不知道我看得对不对，我总觉得，这孩子心思太重，所以……”

凌天皓想到，之前在《云锦》剧组的时候，张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叹了口气，好言好语地谢过了医生送他出了门，自己就坐回了凌云的床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和睡梦中依旧微蹙着的双眉和轻抿着的嘴唇，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突然有些茫然，他现在到底该怎么做，到底怎么样，才能给凌云笃定的安全感，让他相信，即便是没有血缘的联系，但是自己真的从一开始就把他当成亲儿子一样的……

看了看表，已经是六点半了，一夜未眠的凌天皓此时也来不及顾及自己有多累多倦，稍稍整理了一下就下了楼往餐厅的方向走去，他想凌云这会儿应该吃些清淡的东西，于是依旧是从餐厅要了粥，又想到那孩子之前喝粥的时候那不情不愿的表情，略带着无奈和宠溺地笑笑，又要了几样清淡的小菜一起放在餐盒里带了上去。

等回到了凌云的房间想把那孩子叫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凌云已经不在屋里了，床上的被子已经整整齐齐地叠好了，其他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凌天皓心里一急，赶紧拿出手机拨通了凌云的号码，却是很快就听见床上某一处，手机震动起来的声音。

这孩子居然连手机都没有带……凌天皓随手把餐盒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凌云到底会去哪里，在屋里自然是坐不住了，凌天皓也顾不上别的，直接又关了门跑下了楼……

从早上医生进了自己房间的时候，其实凌云就已经醒了，只是不想睁开眼睛不想面对眼前的一切，听着凌天皓和医生你来我往的对话，又听见凌天皓关门出去的声音，便是再也躺不住了，很快地起身洗漱完毕就下了楼，他想，他得振作起来，即便振作这件事，其实是那么难。但是，不管怎么样，戏还是要继续拍的。

到了化妆间的时候，化妆师们也刚刚下来的样子，还在收拾手里的工具，凌云也不催，只是寻了个角落坐了，像是要努力把自己融入一片阴影中一样……

以往的凌云只是安静，此刻却是多了几分萧索的样子，就连化妆师们也察觉出他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正巧叶子从门口进来，就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示意她噤声之后就指了指凌云的方向，目光里满是征询的意味。

叶子轻轻地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上午的戏拍好了之后她就去和工作人员确认凌云转天上戏要穿的戏服去了，再回来的时候场上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她也没在意，以为凌云自己吃饭然后回去休息了，晚上的时候给他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叶子也只认为他是这些日子比较累早早就睡了……此刻看着从未这样低落甚至带着些凄清的凌云，叶子也是不解，随即也有心心疼，两步就跑了过去，“凌云，今天这么早下来？”

凌云过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的样子，强打精神笑了笑，“也不早了，我起来没什么事就下来了。”

叶子很快地蹙了眉，“怎么了，嗓子那么哑？”再仔细看他，似乎眼睛还有些微的红肿。

凌云又是怔了一下，“没事，可能是昨晚有些着凉了吧，叶子姐能不能帮我拿点儿水过来？”

叶子虽然是直爽的性子，却到底也是极识大体，知道凌云不像多说索性也就不再追问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出去帮他倒水了。

倒一杯温水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再回来的时候却见凌霄也进了化妆间，叶子礼貌性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却意外地见凌霄今天似乎也特别不在状态，不仅神色寥落提不起半点精神的样子，眼睛里也满是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

刚刚把杯子递到凌云手里看他浅浅地喝了一口，就听见化妆师在叫凌云可以先上底妆了。

凌云将杯子放回叶子手里，低声说了句谢谢，就往镜子前走去，坐到座位上，依旧没忘了说上一句，麻烦你了，Tony哥。

底妆并没有多难上，只是化妆师的动作进行到还没有一般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凌云，你发烧了？”

凌云无知无觉的样子，“没有。”

化妆师放下手上的东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烫成这样还说没有，我去帮你叫医生过来看看，你让叶子帮你找导演请个假，今天休息一天吧。”

凌云只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没事的，Tony哥，你别担心，麻烦继续帮我上妆吧，我今天的戏份不多，拍完了再去休息就可以了。”

化妆师略有些犹豫，却很快地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凌云你回去休息，别任性。”

回头看，竟是依旧带着些倦容的凌霄。

凌云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抬起头看向凌霄，努力地勾起了几分疏淡的笑意，“我撑得住的，前辈别担心。”

凌霄寸步不让，态度已经可以称得上强硬，“不行，发着烧呢还折腾什么，叶子，你去帮凌云跟卫临说一声，今天他的戏份都延期。”

叶子也是担心凌云，只犹豫了片刻就点了头，刚要跑出去的时候却听见凌云在背后叫自己，低低的“叶子姐”三个字就将她的脚步定住，无奈地转身走回到他身边，放柔了声音哄着，“你就回去休息吧，要不然大家都得担心你，再说万一真要有什么事我可怎么跟正哥交待？”

化妆师也在一边劝，“就是的，只这一天也耽误不了什么，你先把身体养好才是正题。”

凌云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人，还想说什么，凌霄已经再次催促叶子赶紧去找卫临了，叶子正犹豫自己要不要去的时候，就见另外一个人急匆匆地走进了化妆间，不是凌天皓又能是谁？

见凌云果然是在化妆间里，凌天皓终于松了口气，“怎么跑下来也不说一声？”

凌云低着头没有回答，倒是凌霄也顾不得其他了，心里只想着这个时候恐怕只有凌天皓能劝得住他了，于是急急地开口，“爸，凌云正在发烧，可是还坚持要拍戏，我们都劝不住，您看……

果然，一听这话，凌天皓当时就变了脸色，伸手探过去果然觉得凌云额头上的温度又烫了起来，“胡闹什么，跟我回去休息！”

凌云却是意外地坚持，“我真的没事，你们都不要担心了，我自己有分寸的。”

凌天皓又哪里会听他这一套，“凌霄，跟我一起扶凌云回房间去，”然后转向了叶子，“麻烦你跟卫临那小子说一声，然后再帮我请一下剧组的医生让他再去凌云房间一趟好吗？”

叶子这一次很快便应了，跑了出去。另一边凌云还想挣扎，却听见凌天皓的声音，竟是带着些威胁，“你是自己回去，还是让我和凌霄把你架回去？”

凌云再一次低下头，不拒绝却也不说同意，凌天皓心里着急也顾不得这么多，用眼神示意凌霄，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扶”起了凌云，就这样一路走回了他的房间。

桌上餐盒里的粥居然还没有凉，凌天皓看看进屋之后就沉默地坐在床上的凌云，叹了口气，“这一大早的，还发着烧，又不知道吃饭，就跑去工作，你是嫌自己胃太好，还是以为自己是铁人了？”

凌云依旧沉默，不说话，甚至连头都不抬。只是当凌天皓端着粥走到他身边作势要喂他的时候，才显得有些慌乱地开了口，“我自己来就可以，不麻烦前辈了。”

凌天皓被他这一句“前辈”堵得难受，却也因此突然想起了从进屋之后就一直站在角落处的凌霄，这次倒是依了凌云的意思，把碗放到他手里让他自己吃，然后就走到了凌霄的面前。

凌霄显然是有些紧张，叫了声爸，再没有多余的话。

凌天皓叹了口气，伸手为他整了整衣领，“今天凌云没法下去了，但是你的戏份估计还是少不了的，下去和卫临商量一下拍哪场吧，先好好工作，晚上在你房间等我。”

六十七、计划复工

凌天皓没有想到的是，晚上他到了凌霄的房间，推开门就有一阵浓烈的酒气飘出来，微蹙了眉，伸手打开屋里的灯，一片黑暗被染上亮色之后才看清楚已经换了睡衣的凌霄正站在墙边，倒是相当规矩的模样。

知道是凌天皓来了，凌霄很快地转过身，低声叫了声“爸”，虽然一身的酒气，眼神却是清明。

看他这样子，凌天皓也是叹了口气，声音里颇有些无奈，“又跟卫临那小子拼酒去了是吧？”

凌霄本以为自己说出了那个不该说的秘密，这会儿又违背了他的意思喝了这么多酒，老爷子就算是不拆了他至少也会是疾言厉色的，没想到没有想像中的狂风暴雨，他的语气，嗯，还算是和蔼？无奈中似乎还有着淡淡的温情……凌霄轻轻地摇摇头，莫不是自己真的喝醉了，才居然会出现这样的错觉？

于是，沉默了片刻，凌霄还是低了头，“对不起，爸，我……”

凌天皓很快地打断了他的话，“对不起什么，我知道你心里也不痛快，年轻人喝些酒也没什么的，只是别耽误了明天的工作。”

听了这话，凌霄却是把头埋得更低，“爸，我……我不是说这件事……”话说到一半，似乎是觉得自己这样的举动显得有些懦弱了，凌霄抬起了头，目光清澈，说出口的话坦诚而坚定，“我不该对凌云说那件事的，伤害那孩子也并不是我的本意，爸罚我吧。”

凌天皓突然就心疼了。

他不想骗自己更不想说什么漂亮话，在当时，凌霄脱口而出地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是怪过他不知分寸的，只是冷静下来之后，他也知道，这件事其实终究怪不得凌霄，就算凌霄不说，他就能保证凌云一辈子不会知道吗？虽然这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是说了也就说了，更何况，他是了解自己儿子的，要不是那个时候被逼急了，凌霄又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所以，看着凌霄脸上的自责，看着他清澈坚定的目光，凌天皓只觉得自己的心柔软得不行，甚至有抱一抱眼前这孩子的冲动。

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动，凌天皓突然有些挫败，他对凌云常有一些亲昵的小动作，但是对眼前的孩子，似乎……

没等他继续想下去，凌霄已经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爸……”

凌天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早上说让你在房间等我，只是想认真地告诉你，凌霄，这件事我不怪你，你也别太自责了，这件事，毕竟是事实。”

抬头对上了凌天皓的眼睛，凌霄知道，这一刻，自己是慌乱的是不可置信的，他设想过千种万种的情景，他

想这个晚上他一定会很不好过，他想那个人对自己发脾气也好甩脸色也罢，甚至是对自己动手都好，毕竟，他自己也是内疚的。

然而此刻，凌天皓的眼里只有宽厚，他明明没有那么轻松，却还反过来安慰自己……

凌霄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微微刺痛起来，有些温温热热的感觉，他用力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却终于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天皓似乎也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过，凌霄你记着，不管怎么样，现在是在剧组里，戏还是要好好拍的，别让我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消息。”该说的似乎也都说了，心思又一直牵扯在好容易才退了烧睡着的凌云那里，而且来这一趟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凌天皓也没打算在凌霄的房间里停留多久，“我先回去了，你洗个澡就赶紧睡觉，明天的戏别耽误了。”

第二天凌霄依旧是一早的戏，卫临担心凌云的身体索性把接下来两天他的戏份都调开了，却没想到在凌霄进了更衣室之后，竟然在拍摄场地上看到已经上好妆的凌云。

昨天和凌霄拼酒，断断续续地听了些这对兄弟之间的事，或许，卫临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现在不能称呼他们为“兄弟”了吧，他记得昨天，在凌霄一口灌下那满满一杯白酒的时候，自己对他说，凌霄，你要先学着看清自己的心，然后再做决定，千万不要草率。只是此刻，他看着凌云，单单薄薄的身影，没什么表情却那样苍白的脸颊，突然间就忍不住心疼起来。

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到了凌云面前，“身体好点儿了吗？不用急着拍的咱们进度不赶，你还是回去休息两天吧。”

眼前的人又何曾对自己这般和颜悦色过，凌云微微一笑，不自觉地带了些寥落，语气却是强装的明快，甚至还有一丝的俏皮，“已经没事了，决定不会拖剧组后腿的，导演放心。”其实，他突然间很厌恶这种感觉，似乎一夜之前，大家都像欠了他一般地对他小心翼翼起来，可是，谁又真的欠他的呢，明明是他，偷来了别人的幸福，还无知无觉地享受甚至挥霍了这么久。

凌云下了楼，凌天皓自然不会不跟着他，当卫临把略有些求助意味的目光投到他身上的时候，凌天皓也只是轻轻一笑，“医生也说没事了，你就随他吧，不过今天的戏是不是都安排好了？”凌天皓的想法也很简单，一来，不论如何，他们现在都是在剧组，凌云是个演员，不管自己怎样，戏总还是要演的；二来，更为重要的是，天天关在屋里休息固然对身体是好的，但是难免会胡思乱想得更多，相较之下让他复工，忙碌一些倒是好的。

卫临似乎也明白了凌天皓的心思，略略地叹了口气，“是啊，所以怎么也得等明天了，凌云，你今天还是好好休息，有空的话看看本子。”

凌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导演。还有一件事……”话说到这里，却是显出了些犹豫的样子。

卫临倒也好脾气，“什么事，你说。”

凌云低头，终于说了出来，“导演，我想暂时从剧组搬出去……”刚刚进组的时候卫临就提过可以住到剧组周围的酒店的，“您放心，不会耽误拍戏的。”

这下子卫临倒是有些为难了，下意识地往凌天皓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这是我说答应就能答应的事么……

听凌云说出这话，凌天皓心里也是一震，却终究很快镇定下来，“这件事回头再说，凌云你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先回房间休息。”

凌云却是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不用了，我在场边看看今天拍的戏，也好找找感觉。”

而这个时候，凌霄换好了戏服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场上正式开始了拍摄。凌云这才抬起了头，看着场上，神色异常的专注，竟然凌天皓有些不忍打扰的感觉。

今天要拍的是《天下》前段剧情中比较重要的一场，楚镜辞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提着毛笔在写着什么东西，坚毅的眼神里似乎已经有了杀伐的决断。

有人叩门，镜辞淡淡地喊了一声“进来吧”，见到来人的时候却蹙了眉，“又怎么了？”

那人似乎于镜辞以为熟识，只略施了一礼之后便开门见山道，“你真的不管镜涵那小子了？听说……”

镜辞握着笔的手一顿，“怎么回事？”

来人轻轻叹了口气，“你去他栖霞殿里看看就知道了。”

刚刚停顿片刻的手又开始流畅地在纸上游走，“没那个必要，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老三那里最近有什么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