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夸 下——张瑾
张瑾  发于:2013年07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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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身体摇晃得厉害,就像这栋残破的大楼一样随时都有可能倒塌。

他找了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里,铺上外套,扶着我坐下来,自己转身去那扇被卸了门框的窗户旁探头查看外面的情势。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喘得厉害,好半天才能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回头看了看我,从那双一贯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我看不出任何异样。他慢慢走近我,在我面前蹲下,直视着我,伸手替我理了理凌乱的刘海,那熟悉的粗糙感触竟然让我不再那么慌乱。

他就以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抚摸我的脸,抚摸我纱布之下一片死寂的左眼,用食指顺着唇线轻轻描绘我的唇形。

我以为他又想要了,便乖巧的点点头,开始一粒一粒的解衬衫的扣子,可是刚解到胸口,手就被他按住。

“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下。”他以不带任何波动的口吻这样对我说,仿佛不是命令似的。

“外面,怎么样?”

他嘴唇动了动,刚要说话,外面突然警铃大作,几乎是在一瞬间,我就明白了他那平静之下掩藏的信息。

我们已经走到绝路。

炫目的朝阳照射进幽暗的屋子里,我不顾一切的站起来,奔向那道没有门框的门,他想阻止我,可是没有拦得住。

阳台上风很大,初春的冷风还是有些凛冽,我扫了一眼楼下,十几辆车停在下面,已经把这栋房子包围了,大部分是黑色轿车,还有几辆警车。

我刚从没有护栏的阳台探出头,楼下的警察和狙击手一看到我,立刻警觉的拿起对讲机,狙击手的枪口齐刷刷的指向我们的方向。

哥哥沉默的站在我身后,从他的眼睛里,我完全看不出他的慌乱,那里只能映出我的影子,我绝望的脸。

“怎么办?怎么办?”我几乎快哭出来。

他竟然微微笑了一下,走过来拥抱了我。

我搂紧他的腰,埋头在他肩窝里,狠狠的嗅着那股淡淡的麝香味。眼皮一直在跳,有种什么即将要失去的感觉。

突然,我摸到他腰后的手枪。

如果,我们一起死,一起带着记忆往生,来生,能不能在一起呢?

我伸手想拔出手枪,却被他一把按住。

“结束了,哥。”我用下巴抵着他的肩,流着泪,却笑着对他说,“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你。”

楼下的警察用高音喇叭朝我们吼道:“你已经被包围了,赶紧放弃抵抗,放了人质,我们会考虑对你从轻发落!”

不一会儿,下面竟然传来陈曦似笑非笑的声音:“洛水生,赶紧放了你弟弟吧,好歹兄弟一场,你可不要做得太绝!”

这个混蛋!他哪只眼睛看到我是被绑架的了?!

我放开哥哥,刚要冲楼下的警察大吼,一个转身,却又被他捞回怀里。

耳边一声手枪上膛的脆响,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了我的脑袋,哥哥在我耳边轻声说:“别动。”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带着我向前跨出一大步,两个人都暴露在冷风中,楼下的人立刻全都绷紧了神经,狙击手立刻警觉的瞄准上膛。

唐子谦样子颇为狼狈,脸上挂了彩,双手也被拷了起来,看来是因为极端不配合警察,可能也要被追究刑事责任。我们一出现在阳台上,他立刻担忧的抬起头。

陈曦则是一脸悠闲的抽着烟,坐在车里,手中把玩着一个高音喇叭,看到我们露出头,立刻拿起喇叭对哥哥说:“洛水生,你在西藏杀了人,潜逃了这么久,终于出现了啊?”

我心脏突突的狂跳,陈旭想方设法替哥哥掩饰的罪名,似乎又被他给挑了出来。原本哥哥也许只有一个绑架罪,再加上我的供词,最多就是被审讯一下,相信唐子谦很快就可以把他从看守所弄出来,可是现在再冠上一个杀人犯和潜逃的罪名,事情就严重了。

有新闻记者聚集了过来,一个个架起照相机,带着一脸找到新闻的兴奋看着我们这里上演的警匪对峙,我经纪公司的人也赶了过来,试图同警察交流,然后想方设法替我消灭负面新闻保住我这颗娱乐新星。

我满脸愤恨的看着陈曦,他却伸了个懒腰,事不关己的坐在车里,双腿晃荡着。

“他会后悔的。”哥哥突然没头没脑的在我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眼睛却死死盯着陈曦。

“什么?”

“他一定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为什么?”我一头雾水。

“他有抑郁症,从小一直试图自杀。一个人,一旦有了仇恨或者爱恋,才会有活下去的信念和决心。陈旭因为不想看到他自取灭亡,才会为他做到这一步,甚至不惜自我毁灭。”哥哥眼神凌厉,字字冰冷。

“所以,他才会从小就使尽手段折辱他压制他甚至把他推到井里?”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执迷不悟的陈曦。

哥哥沉默着点点头。

“陈旭出事那天我也在他车上,陈曦让手下人制造了一起车祸,原本是可以轻松避开的,可是他却故意撞了上去。之后我送他去医院,可是却在半途被陈曦的人掳走了。”

我说不出话来,那个我仅仅有过一两面之缘的,我原本以为邪魅奸诈的男人的形象又浮现在脑海中。

要怎样的感情才值得一个人为另一个人做到这一步?明明深爱着从小自暴自弃的弟弟,却不得不一次次迫害他让他从心底对自己滋生起仇恨,那些勾心斗角的背后隐藏了怎样的心酸和希望?

“别动!谁再敢动一步试试?信不信我毙了他?!”哥哥在我耳边大吼一声把我拉回现实。

他用力推了我一把,我差点一脚踩空从六层楼高的阳台上掉了下去。警察立刻心惊胆战的拿来防护网,几个人拉着,摊开在我们脚下。

我微笑着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哥,别这样,我们下去之后再想办法,大不了就是死,和你在一起,我不怕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是你的麻烦,就当这是最后一次,我求你,我们一起去自首吧!如果你要坐牢,我会想办法帮你减刑的。”

他突然的沉默让我感到讶异。

脚下是毫无遮拦六层高的楼房,三个狙击手端着枪口指着我们,耳旁是不带一丝暖意的初春的冷风,而面对这些,他却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的紊乱。

我朝他靠了靠,试图感受他的心跳,只是一瞬间我感觉到,我所熟悉的他有力的心跳,带着绝望与悲伤,一下雪啊击打着我的后背。

“轻扬,停手吧,复仇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好像隔了一层玻璃,听起来苍白无力。

“你知道?”

“那天送你回去唐子谦都告诉我了。”

“呵呵……”我无言以对,只能干笑,心中却涌起酸涩,“你不就是想对我说,让我放过陈曦放过陈旭放过他们陈家人?”

他微微一怔,长出一口气:“毕竟,他们是你真正的兄长和家人……”

“兄长?家人?”我冷笑,“害我母亲惨死,害我流落西藏,这样的人,是我的家人?”

“那只是上一代的恩怨,你所要做的,就是忘记。”

“我怎么可能忘记!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你知不知道?他们全都该死!我发誓,在我有生之年,绝对不会让他们好过!”

“那么,你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放他们兄弟一码?”

心中涌出的巨大的酸楚和仇恨瞬间淹没了我,我悲戚得浑身颤抖。到了这种地步,我以为他会和我耳鬓厮磨温柔的和我诀别,可是他却还在为那对兄弟求情!

我有什么错?我到底有什么错?为什么到最后,连他都站在他们那一边?

“都到这么份上了,你还在帮他们说话?你不想看到他们兄弟灭亡在我手上是吗?那很简单啊?把我推下去,或者……”

我摸索到他握枪的手,食指扣进了扳机,他却像触电一般甩开我的手,就在那么一瞬间,一名狙击手突然就朝我们开了枪!

我只感觉浑身一紧,听到哥哥闷哼一声,垂头一看,一朵血花在他的右腿上晕染开来。

“再轻举妄动我就崩了他!”哥哥咬紧牙关,把枪口抵了抵我的太阳穴。

我伸手紧紧按着他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涌了出来,再没有心思和他争论,我劝解道:“快投降吧,万一打中动脉就糟糕了,赶紧去医院看看!”

狙击手们因为失误而再也不敢轻易出击,全都警惕的看着我们这边,陈曦索性双手抱臂,以看好戏的表情看着我们。唐子谦暴躁的狠狠踹了两脚警车,立刻就被看守他的警官大声训斥。

这一切就好像初春上演的一幕幕无声电影,我的眼前就只剩下鲜红的血和他悲戚的脸。

110.拉链

他凑近我,温柔的吻了吻我的耳垂,轻声说:“全世界要毁灭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不想看着你自我毁灭……”

我触电般猛的看向他,他却淡淡的笑了,伸手抚摸着我尚且完好的右半边侧脸,轻声说道:“活下去……”

瞳孔骤然紧缩,心跳加速,我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哥哥暧昧的笑了笑,神秘兮兮的凑近我,在我耳边轻声说:“絮,你裤子的拉链开了。”

我很傻,从小到大都傻,真的。

听到这个很久没人用的名字,我竟然没有怀疑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叫我,我竟然就那样深信不疑的松开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那该死的拉链!

意识到被他耍了的时候已经晚了,他趁着我松手的那一刹那把我用力朝身后的门里一抛,我后背撞在墙上。

他转过身,背对着阳台,身后是逐渐升起的红色暖阳,那一抹淡淡的微笑就在我眼中定格。

然后狙击手就开了枪,我就看到他身子迅速被子弹洞穿,然后整个人直挺挺的翻了下去,自始至终他都在对我微笑。

我承认我很傻,从小到大都在被他耍,可是,为什么到最后,他还想再耍我一次?

我流出眼泪,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想要抓住他。

不是说过这一次再也不会放手了吗?都怪那该死的拉链!

你永远别想摆脱我,死也别想!我恶狠狠的想着,从阳台跨出一大步,跟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在半空之中,他眼中满是惊愕和沉痛,却再也无力做出任何动作。

我说过,跟着你,去哪里都无所谓,即便是死。

人群发出一声惊呼,我们一起掉进了一张巨大的网里。那一瞬间,我癫狂了,顺着坚固的网格爬向他,握着他的手,用力把他的头按进怀里。

他却已经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肯看我一眼。

警察涌了过来,抓着我的胳膊想要把我们分开。

我像头疯狂的野兽,固执的守着我的财宝,嘶吼着,试图攻击每一个靠近我们的人。

你的拉链开了。

是的,我的拉链开了,我只知道,如果失去他,我将再也不可能拉开我的心脏的拉链,接受任何一个人走进那里。

无数的人涌上来,闪光灯不停的闪,他们在说着什么,可是我已经经完全听不见,直说发了疯的挥舞着手臂驱赶他们。

滚!全都给我滚!你们全都是恶魔!全都是!

我和他,究竟有什么错?!为什么会走到这步田地?!

如果,当初我可以放下复仇的执念跟他一起走,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躺在草地上,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什么都不重要了,管他什么兄弟,仇恨,家庭,那些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而已……

胳膊上传来刺痛,低头一看,一支细长的针筒刺在那里。真好笑,他们竟然像对待动物园里发狂的动物一般对我,给我打镇定。

天旋地转,只是最后他唇边的那一抹微笑始终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

醒来的时候是躺在无影灯下,脑袋沉重,几个带着帽子和口罩的面目不清的人在刺目的灯光下转动,他们拿着冰冷的器具在拨弄我的眼睛。

实在是太困了,我眨了眨眼睛,又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安静的病房里,唐子谦静静的坐在我的病床前垂着头沉思什么,床头挂着点滴瓶,冰冷的液体灌进我体内。我试着动了动,他立刻就扑上来。

“轻扬,感觉怎么样?”

“嗯。”我平静的问道:“我哥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脸上涌上失望的表情,不过立刻就恢复正常,他捧着我的手使劲握了握,温柔的说道:“那位权威的德国眼科医生已经替你的左眼动过手术了,手术很成功,他说恢复几率是百分之八十,也就是说,你的左眼很快就会好,最近一段时间你乖乖躺着养伤就好了,其他的事不要管,我会替你打理的……”

“我哥呢?”我闭上眼睛,完全不理会他的转移话题。

他的手蓦地一紧,开始变得吞吞吐吐。

我冷哼了一声:“想说什么不会直说?唐老板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扭扭捏捏的了?”

“轻扬,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记住,我都会在你身边,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下去,没有过不去的坎,以后我都不会让你再作践自己,陈家那帮子人,就随他们去吧……”

“我问的是洛水生怎么样?!直说就好了!你跟我说姓陈的干什么?!你他妈的是不是也想我死?!”

我突如其来的咆哮把他惊得愣在那里,然后慢慢的垂下头。

我早就料到了,我早该料到的。他大腿上涌出的血是鲜红色的,伤到动脉了,高空坠下时的那一枪打在他左胸,落进救生网的那一瞬间产生的震动和挤压让伤口的血几乎是喷出来的。那满脸鲜红的景象现在仍旧历历在目。

这一次,他心中的神也不可能保佑他了。

只是,我这样苦苦的追问,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放开唐子谦的手,咧开嘴笑了笑,说:“我想吃苹果。”

唐子谦赶忙跳起来,拿了水果盘抄起刀子就开始削苹果。可是这个野小子暴力男怎么可能做得来这种活计呢?他笨拙的动作突然让我想起多年前的某一天,狭窄但是温暖的房间里,某人闭着眼睛摸索着替我削苹果的情景。

只是,这光景,一去不复返。

唐子谦的惊呼声把我拉回现实,他的手上多了一道刀口,正在往外渗血,他尴尬的摸了摸头说:“对不起!”

“去包扎一下吧。”我轻声说。

唐子谦像是受宠若惊,连连点头答应着,走出了病房。

搁在盘子里的水果刀明晃晃的映出我阴谋得逞之后的笑脸,我伸手握住了那把刀,颤颤巍巍伸到手腕处,用力的割下去!

有点疼。

只是这疼痛比起失去他的那一刻心脏猛烈收缩的剧痛,真是微不足道。

我把水果刀在床单上擦干净血迹,又放回盘子里,把流血的手腕缩回被子里,刺目的红和弥漫的血腥味就立刻被厚厚的棉被所掩盖。

眼下,就只剩下等待。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墙上滴答滴答的挂钟,邪恶的笑了。

我这一生,活得像个小丑,只是我自始至终都爱着一个人,唯有这一点,我还算是个人。可是现在,我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与其那样痛苦的活着,被绝望的墙所掩埋,倒还不如追寻着他的脚步而去。

反正,我的命是他给的。

四肢开始发麻,周身越来越寒冷,感觉到身子底下的被褥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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