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海,哥哥的法号。
“我该走了。”哥哥站起身。
我这才想起了什么,连忙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张抄着小胡在S市的住址和联系电话的纸片,郑重其事的递给哥哥:“你可以给我写信吗?”
哥哥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过,放进了贴身的衣兜里。
小胡紧抿着嘴唇走过来,替哥哥理了理僧袍,双手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没有说。
哥哥跟着桑顿伽走出门去,阳光照射进来,他毅然决然的背影刺痛了我。
我看着他们走出院子,走上堆满积雪的道路,赤裸的脚在地上留下一长串清晰的脚印,我心念一动,追了上去,朝哥哥喊道:“我等你!”
我等你的信件,我等你来找我,别让我等你一辈子,哥哥。
哥哥的脚步顿了顿,但是他没有回头。
我目送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雪地的尽头,被耀眼的光所吞没。
空海,空空如也的心海,就如同他离开之后我的内心,空无一物,变成一片孤寂的汪洋大海。
我坐在摇晃的越野车后座上,眼前的金光闪闪烁烁。看着那个我和哥哥一起成长的小村庄在后视镜中渐行渐远,慢慢隐没在天际,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些年,哥哥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我已经对他的依赖到了崇拜的地步。仔细想想,也许我对他那变质的感情正式由这种狂热的依赖和崇拜所导致的。而现在,哥哥离开了我的生活,我该要怎样继续下去?
我找不到答案,心中仍然空空如也。
突然想起五岁那年的事情。
从怀里翻出那个怀表,打开看了看,那个女人依旧笑靥如花的看着我,眼中流露出的是满满的温情。很难想象,这样温柔美丽的女人为什么会抛弃她的儿子。
对了,在遇到哥哥之前,我满脑子想的是如何从那伙盗猎分子手中逃出去,逃到我出生的那个城市,想方设法找到我的母亲,把抛弃我的事问清楚。
现在我好不容易有机会回到S市,这下,在等待哥哥来找我的时间里,我有事情做了。
这样想着,我竟然有些兴奋起来,带着一丝丝的期盼和对哥哥的思念,我就这样沉沉的睡着了。
头一次看到这样繁华的大都市,那些高高耸立的建筑物,衣着华丽的红男绿女,绚丽夺目的街灯,没有一个场景能与我记忆之中的画面相重叠。
我只记得那时候我们家附近的风景,一幢偌大的房子,有院子,院子里有草坪,我和我的狗经常在草坪上打滚玩,母亲就坐在遮阳伞下的桌前微笑着看我。院子的栅栏是白色的,也许还有一个女佣在厨房里忙活,但是她的脸我记不真切。院子里有棵大树,从树上垂下一条铁链,吊着一个硕大的废弃的轮胎,那个是我的秋千。
我的印象之中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母亲偶尔有男性朋友来玩,那些男人有的会和蔼的摸我的头,但是他们的样子我则是完全没有印象。
除此之外,母亲还带着我去过几次很热闹的场所,人头攒动并且有很多陌生的男人女人,他们会跑过来七手八脚的捏我的脸,摸我的耳朵,所以比起这种地方,我更喜欢去商场,因为母亲会给我买玩具。
现在想来,也许我真的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也说不定。
如果能找到母亲,如果有很多钱,我就可以把哥哥接过来和我一块住,我心里美滋滋的想。
光凭着一小块镶嵌在怀表里的老照片,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一个名字,要想找出一个人也许很难,并且我并非在这个城市长大。
我叹了口气,有些沮丧。
“到了!”小胡兴奋的指着我们前面那栋建筑对我说:“那里就是我们家,以后你就住这儿!”
我抬头看了看,这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小区,很高,大概有十几层,像一个个钢筋水泥建成的笼子,不时的有人从笼子里面探出头。
天已经黑了,小海帮我们提着东西上楼。
第一次坐电梯,我感觉有些不安,双手紧紧的贴着金属的墙壁,动也不敢动。脚底下有上升的感觉,很平稳。
我们上了11楼,这是座公寓式的小区,每层楼只有两套房子,小胡放下东西,按了按门铃。
开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谈不上漂亮,就是那种走在路上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人。不过,她比我在西藏遇到的女人们皮肤要白很多。
“娟儿!我回来啦!”小胡提着慢慢两手的东西举到女人面前。
那个叫娟儿的女人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回来之前不会先打个电话?你没带钥匙吗?不会自己开门?”
我的心一沉。
小胡讨好的说道:“老婆,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哼!行了!进来吧!”小胡的老婆打开了铁门。
身材微胖的小胡进了屋,那女人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我,她把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疑惑的朝小胡问道:“谁家的孩子?”
“老板娘,东西放哪?”小海适时的打断了她的问话。
“你就堆客厅就行了!”
“哎,好嘞!”小胡扛起我的行李,我跟着他走进去。
“哎哎哎!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懂规矩的?进屋怎么不换鞋?看看你那双泥脚!别弄脏了我们家的地板!”女人像赶苍蝇一样朝我挥了挥手。
我一时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小胡。
小胡走过来,掰过女人的双肩,认真的对女人说道:“娟儿,你认真听我说,我当年当兵的时候在西藏一个气象观测站驻守,有一个很亲密的战友和我一起,现在那个战友发生了意外,我打算收养他的儿子……”
小胡的话还没说完,那女人就提高了声调:“哟!原来你出去一趟院门就给我带回来一个吃闲饭的?”
“娟儿,结婚这么多年,我们不是没娃儿吗?我是想……”
“你是想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女人一边用手指戳着小胡的胸口,一边说:“你呀也不看看,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该有个十四五岁了吧?这样的孩子你以为是说收养就收养的?”
女人见小胡不吱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唉,也怪我肚子不争气,没能给你添个一男半女的,不过你能有今天的成就也亏了有我爸罩着你吧!你现在从外面带个野孩子回来是什么意思?”
“老婆,我听说生不出孩子先领养一个会容易怀孕……”
“听说?你听谁说的?再说了,这收养也该收养个婴儿啊,这么大个孩子带回家,养了两年翅膀硬了,跑了,我上哪找他去?这不还是给人白养?”
我咬着唇,静静的低着头站在那里,看着脚上那双沾满泥巴的球鞋,这还是我考了第一名,哥哥去集市上卖了羊给我买的。
“娟儿,咱们要是不收养他,他就要沦落街头了!将来,我怎么有脸去见他九泉之下的父亲?”
“所以,谁要你多事把这孩子带回来的?”
“这……”
“叔叔阿姨不要吵,这里不欢迎我,我走就是了!”我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他们,从小孩手里接过我的行李,对他们说了一句:“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着我不卑不亢的朝他们点点头,拖着哥哥买给我的旅行箱,大步离去。
这么大的城市,总该有我落脚的地方。
自己学着生存,虽然艰难,总好过在人家屋檐下祈求一口吃食。这是哥哥教给我的做人的道理,他说过:人可以卑微,但不可以卑微到向别人低头。并且,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
小胡快步追了上来,一把拦住我“轻扬,这天寒地冻的,你人生地不熟的要去哪里?你要是走丢了,我拿什么向你爹交待?!”
“你等着叔,叔就是在外面租房子也要给你找个安稳的地方读书!”说着看了女人一眼。
“胡青峰!你这是做给谁看呢?!”女人双手叉腰道。
“这孩子就算咱不能收养他,给他暂住行不行?还非逼得人家流落街头?这才多大点个娃儿?能吃多点儿食物?这又不是什么饥荒年代,我打拼了这么些年,三两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小胡看起来有些发火,说这话的时候耳朵边子都红了。
对门的邻居不明究竟,打开门来看热闹。
女人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我懒得跟你吵!把东西搬进去吧!警告你,以后不许这样跟我大呼小叫的!不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嘛!有什么了不起?!”
女人说着气鼓鼓的看着我的脸,声音柔和了下来:“啧啧……这脸蛋,长得倒挺清秀的,喂,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洛、洛轻扬,十六岁……”我红着脸回答。
“我叫杜鹃,你以后叫我杜姨就好,行了,愣着干嘛?进去吧!”那女人突然变了副脸,满脸堆笑的劝我进屋。
36.城里人
我困窘的提着沾满泥巴的脏球鞋站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客厅里,光洁的地板几乎可以照出人影来,各种厨具闪闪发亮,连一丝油污都没有。
“轻扬,站着干嘛?快进来!”小胡从房间里探出头朝我招呼道。
“哎哎哎!鞋子放下!这么脏不能带进房间!”杜鹃在我身后嚷了起来。
“噢……”我顺从的放下鞋子。
“哎哎哎!不是让你放在客厅!”
我杵在那里,杜鹃走过来,劈手夺走我手中的鞋子往门外一丢,白了我一眼道:“我是叫你放在外面!”
我挠挠头,答应了一声,默默的往房间里走。袜子破了一个洞,脚趾头露了出来,似乎是那个杜鹃嘲笑我的嘴脸一般。
小海已经帮我把行李扛进了屋子里,这是一个干净整洁的房子,一张样式简单的单人床,床上铺着素净的灰白色花纹的床单,靠窗有张书桌,一把椅子,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嗨,轻扬,你别介意,他们城里人就是这样,看不起咱们乡下来的!”小海拍着我的肩安慰道。
“其实咱也就是个打工的,靠力气吃饭,凭什么看不起咱们啊!”小海自顾自的感慨道,“其实胡老板是个好人,他帮了我不少,你以后有什么困难直接跟他说或者你直接来找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帮你!”
“嗯,谢谢你!”小海的淳朴厚道让我感到心里舒服了不少。
小胡抱着一床新被子走了进来,把被子往床上一扔,对我说道:“轻扬,这间房以后就给你住,你也别拘束,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吧!要是夜里睡觉冷你跟叔说,叔再给你弄条被子!”
“好。”我乖巧的答应着。
“小海,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好咧!老板,那我就先走了!”小海朝我们打了声招呼,替我掩上门走了。
我默默的开始收拾东西,直到把我那些少得可怜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我才知道,我的东西和这个房间是如此的不搭调。
破旧的课本、白纸订成的线脚歪歪斜斜的本子、生锈的铁皮铅笔盒子、泥土烧制成的椭圆形的储蓄罐——哥哥和我一起亲手做的,底部还刻着我们俩的名字。除了这些之外,就是一堆灰扑扑的旧衣服,有一些是哥哥的,他用不着了,所以全部塞给了我。
我把这一堆像是垃圾堆中捡来的东西全部摆上桌之后,小胡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说道:“轻扬,这些东西,扔了吧,回头叔给你买新的,你叔没有孩子,怎么样也不能委屈了你!”
“哟!你还真把他当亲儿子养哪?!”杜鹃靠在门上,一边啃苹果一边冷嘲热讽。
我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把哥哥亲手给我订的本子收进了抽屉。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小胡忍不住了,冲她吼道。
杜鹃把苹果一摔,提高了音调尖刻的叫骂起来:“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样了我?!”
“人家一个无家可归的半大孩子,你何必处处斤斤计较?!”
“我斤斤计较?我什么时候不在为你,为这个家着想!你别不知好歹!”
“谁不知好歹了?!”
“你用不着再这样对我大呼小叫的,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
我觉得头疼,最后忍无可忍了,提着牛皮纸信封站起来冲吵得不可开交的他们吼道:“你们别吵了!”
杜鹃这才停止了叫骂,愣在那里。
“我不会在你们家白吃白住的!我会出去找工作养活我自己!”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轻扬,别胡说!你才16岁去哪里找工作?!招童工是犯法的!”小胡一把按住我,一眼看到了我手中的牛皮纸信封,连忙说:“把这钱收起来!这是你哥给你念书用的!”
“钱?什么钱?”杜鹃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冲过来,拍了拍我的信封,立即眉开眼笑:“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
我不由自主的把信封紧了紧,这些钱一共七万块,是我的全部家当了,是哥哥留给我的希望。
杜鹃看我露出防备的眼神,肩膀松了下来,又露出那副神情,没好气的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动你的钱,我是说这么多现金堆在家里容易遭贼是不是?不如你还是交给我们保管吧!”
鬼才信你!我默默的想着,使劲摇了摇头。
“钱的事明天再说吧!你杜姨说得不错,这么多现金放在家里确实危险,明天我给你存到银行去!收拾收拾早点睡吧!叔明天就带你去看学校!”
我警惕的看了一眼杜鹃贪婪的眼神,返过身去继续收拾我的东西。
他们出去了之后,我立刻开始在整间屋子里搜索,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放钱,可无奈这房间太一目了然了,放哪里我都觉得不安全,就随随便便往枕头底下一塞,心里想着先过这样过一夜,明早再说。
有些不太适应这南方的天气,阴冷阴冷的冬天,潮湿的风几乎能吹进骨头里把关节都给冻住。整个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之后,我冷得牙齿直打颤,赶忙关好门窗,脱了衣服缩进被子里。
柔软而有弹性的床垫,干净并且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被子,却怎么都无法换来我的安睡。我躺在这散发着陌生气息的房间里翻来覆去一整夜,直到黎明时分才稍微眯了一小会儿。
又梦到哥哥离去的背影,我啜泣起来,直到睁开眼才发觉枕头已经湿了一大片。
天已经蒙蒙亮,我赶紧起床,换上了我最整洁得体的一套衣服走出房间。
“哟,这么早?”正在厨房忙着弄早餐的小胡赶忙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从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方的橱里掏出一整套崭新的牙具出来递给我说:“去卫生间洗脸刷牙。”
我抱着牙杯往卫生间走,经过小胡的卧室,门半开着,我看到杜鹃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她从镜子里看到我,突然放下口红,冲我笑了笑,又黑又厚的眼线眯成了一条缝。
我慌乱的低下头冲进了卫生间里。
关上门心脏呯呯直跳,刚才我看到了什么?看到了那女人穿着透明的睡衣转过身看着我,拉得低低的前襟让半个乳房都露了出来,那峰耸嫩白的胸脯之间一条深色的沟直直的对着我。纤腰之下的黑色内裤的蕾丝边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来,一具动人的胴体被轻薄如纱的睡衣包裹着。
我感到脸上有些发烫,十二月间赤脚踩在地板上都觉得燥热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