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人为善,锄强扶弱,义薄云天的就是好人,为非作歹,横行霸道,欺负老百姓的就是坏人。”小丫头义正言辞道。
“呵,你懂的倒挺多。”
“嘿嘿,都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补充了一句:“公子也是个好人啊。”
我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夸自己是好人,“哦?为什么我也是好人?”
“因为公子长的这么好看,脾气又好,对我们下人也很客气。”翠珠脸色绯红,又亮又大的眼睛期许地盯着我看,“府里很多丫鬟都偷偷羡慕我,能够有福分伺候公子呢。”
我笑着摇摇头:“我算什么好人。”
命丧在洛玉手中的冤魂,不知有多少。
不管是为洛玉而死,还是因洛玉而死。
洛玉只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就可以牺牲一切的狂妄之徒,算不得什么好人。
“府里的其他贵客呢?他们最近都做些什么?”
“公子指的是东方大学士和他的几个公子吗?”翠珠侧着脑袋,眨了几下眼睛,“学士大人最近连房门都甚少出来,只有将军回来的时候才露面,两人关在房中不知说些什么。至于那几个公子……”翠珠掩嘴偷笑道,“他们都围着那个神仙一样的半夏公子团团转,恐怕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心中感叹果然如此,表面上还是端着自己的招牌笑容:“你也觉得半夏公子很美吗?”
翠珠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奴婢在将军府这么多年了,看过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我家夫人也算得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却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也能美成这样,简直就是一种罪孽!当年瑾惠公主远嫁他国,经过这里的时候,大家听说她是本朝第一美女,都跑着挤着想一睹芳容,依我看,这瑾惠公主跟半夏公子比起来,真是俗气多了,他要是乘车出游,那还不迷死全城的女子,连男子都要为他寻短见去啦。”
她说得天花乱坠,一脸神往的表情真是让人啼笑皆非,我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
过一会儿,她又瞅我一眼,咬着下嘴唇道:“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公子容貌,也让人惊为天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公子身上总带着一种特殊的气质,让人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翠珠又挠挠头,“打个比喻吧,如果说半夏公子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那公子就是游戏人间的浊世佳公子。”
这话说得挺像剧折子里唱的,估计也是盗用说书先生的。
换句话说,半夏是个仙人,我就是个妖孽。我了然地叹了口气。
翠珠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个比喻打得有失妥当,又想解释什么,又想不出更好的词错,只好在哪里一个劲挠头。
我笑着把她的手抓住。
“别挠了,头皮都被你挠破了。”
“公子,翠珠不是那个意思。”她满脸着急。
我依旧笑着安抚:“我懂你的意思。”
我的身上带着一股妖气,不可避免,毕竟不是真正的人类,普通人虽然肉眼有限,看不出我的桃花真身,却多多少少也能感觉到我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不属于活物的阴冷之气,尤其是最近这身体越发虚弱,更是抵挡不住阴气逸出体外。
一般的动物都对这种魂魄的阴冷气息格外敏感,因此不敢靠近我。
人的阳气比动物更甚,不能察觉这种来自于冥府的气息,却能从我的五官中辨出这一抹冰冷和妖异。
见我果真一副不怎么在意的表情,翠珠松了口气,换个话题道:“最近都不见半夏公子来找公子了呢。”
“他不是被人缠得紧吗,怎么还有空来找我。”
“他不是很喜欢公子的吗?”
我奇道:“你如何知道他很喜欢我?”
“啊,那个……就是能看出来的啦,”翠珠小脸一红,“他看你的眼神都很不一样。”
“……”
“半夏公子每次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都有很奇怪的光,就像是看一件不得了的宝贝似的。”翠珠晃着小脑袋,露出思索的表情,“他对其他人都不如对公子你那么温柔,这几日看他对待那几个东方家的公子,真让人替他担心,不知道会不会惹怒了他们招来杀身之祸啊。”
我被翠珠说得苦笑连连。
被他这么喜欢,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二日中午,听说半夏身体不适,我打发翠珠去别处玩,就一个人来到他房前。
推门进去,看见他好端端坐在窗户前面,一只手掌虚托着姣好的下巴,碧潭般幽深的眸子就这么看着我,直教人心脏跳漏半拍。
好一副美人凝眸图,亏得我定力深厚,不然肯定被他勾走了三魂七魄。
“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不舒服,连午膳也没用。”我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担心我?”
“废话。”
他轻笑起来,“我没什么胃口,但你若肯陪着,我就吃。”
我的眼神和他相触,含了三分笑意:“好,我陪你。”
如翠珠所说,半夏对我的情意真真切切,没有半分虚假,既然如此,投桃报李,又有何不可。
由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增加,一起散步,一起用膳,一起赏月。
除却东方家三个公子对我的冷眼相对怒目相视,府中一些下人似乎对于我和半夏走在一起这件事乐于接受,大概是两个美丽的人站在一起非常养眼的关系,这样的风景,算得上将军府特有的奇观。就连渊华夫人也当着我的面玩笑道:“洛玉公子和半夏公子的感情真好,不知羡煞多少人。”
半夏从来都是不管不顾旁人的想法,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笑着跟他说:“你说,我这么霸占着你,是不是会被很多人恨死?”
半夏突然伸手扣住我的后脑勺,紧紧贴住我的额头道:“那你想不想让他们更恨你?”
惊愕之余,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吻了个结结实实,密不透风。
就像是为了宣誓占有权一般,他的舌头直入喉头深处,抽光我所有的空气,让人几乎昏聩。被他吻得迷迷糊糊找不着北,我一时之间竟忘了这是在后院凉亭里,那么多双眼睛或明或暗地注视着,惊喜着,偷笑着,仇恨着,这些爱恨交织在一起,却不能影响我们分毫。
一个吻,勾动最深处的情欲。
他吻的意犹未尽,居然打横将我抱在怀里,就这么大大方方穿过走廊一直到了房间。用脚踢上房门,动作温柔地把我放在床上,便欺身压上来。
这一次吻上来之前,他定定地看了我片刻,低迷的嗓音缓缓道:“这一次,我可不会像以前那样停下来。”
我被他布满情欲的眼神吓得一怔。
“你确定可以吗?”他贴着我的侧脸,在耳鬓厮磨道。
我默默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他的肩膀,意思很明显。
他扣住我的手腕,把我两只手都压在头顶,自己轻轻俯下身,与我亲密贴合。
“你在发抖。”他湿红的舌尖缓缓舔过我的双唇,惹得我一阵战栗。
这样的半夏有种说不出的可怕。他的欲望如此显而易见,不加掩饰,只有不顾一切把我拆吞入腹,吃个干干净净才能满足。
接下来的一切都以超乎我想象的温柔方式进行,包括他强势而缓慢的插入,以及处处对我顾虑的动作,甚至于连每一个吻,都落在令我无法避开的地方。
他很快就找到了让我舒服的方法,并且乐此不疲地刺激那一点。
他在这方面的熟练让我吃惊不已,若不是被他折腾得说不出话来,真该好好揶揄调笑他几句。
他脸上再也没有原先的恬静,而是另一种认真严肃的表情。
天色渐渐暗下来,房里没有点灯,朦朦胧胧一片昏暗。他在黑暗中摸索到我的手,跟我十指相扣,另一只手紧紧搂着我,生怕我会再次消失一般,禁锢住我的身子。
他仍对上一次我的不告而别心有余悸,也不知暗地里花了多少时间打探我的下落,恐怕当初离开凤眠,跟着东方珂直奔帝都,也跟我有很大关系。
正在胡思乱想,耳边传来他低迷的声音:“你何时离开?”
我吓了一跳,手脚明显僵硬了。
“你说什么?”
“别装,我很清楚你心里打什么算盘。”他呵呵一笑,“你想要的东西,我已经弄到手了。”
锦被下,他摸索片刻,将一件黑漆漆的东西放在我枕侧,借着窗外透进的暗淡光线,隐隐看出这是一封用火漆封口的皮纸。
我轻轻摩挲这封皮纸,唇边逸出浅笑。
腰间的手骤然一紧,拉回我的思绪。
“你还没回答我,何时离开?”
我略一顿,轻声道:“天亮就走。”
他意味不明地笑出了声:“这么迫不及待想去见他吗?”
咬咬唇:“他危在旦夕。”而我却在这里跟你鱼水共欢。
“你就不担心我也会死?”
“你那么聪明,不会死的。”东方家那几个蠢货在你手里简直就像是缠了线的木偶,任人摆布。
他不置可否:“我若是死了呢?”非要比出个结果来。
我不说话了。
“罢了,我不会逼你。”他的手离开我,转过身去,不再相偎。
身后的温度骤然消失,只余下余温犹存的错觉。
天光微熹,我起身穿衣,看到他半支着身子从床上坐起,一只手撩起垂落的长发,半眯半醒的慵懒眼神美得惊心动魄。
他就那么靠在床边,静静看着我穿衣束发,即将离去。
就在我跨出房门的前一步,他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扬起下巴,温润如玉的眸子里漆黑一片,接着缓缓道:“洛玉,你可曾回头看过我?”
身形一顿,我跨出门口一半的脚又收了回来。
“这三年来,你始终不曾回头看过我,也不曾问过,我是不是安好,是不是无恙。”
他的声音不起不伏,却像一只摇摆不定的蝴蝶落在心尖,刚好触到那块最柔软的地方。
我一直不知疲惫地追随陌少一的脚步,跟了他三生三世,却没想过回顾一眼,还能看到站在原地等我的那个人,依然还保持着当初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姿势。
仰头望我,伸出双臂,跟我说,跳下来,我会接住你。
可是我没有进他怀里。
在我和陌少一吵架斗嘴,争锋相对的时候,我没有回头看他。
当我决定跟着祈琅卿进入帝都,只为找回陌少一的时候,我也没有回头看他。
从头到尾,他都保持着属于自己的漂亮姿态,看着我踽踽独行。
只因我没有回头,才不知道那样的他,也会有如此寂寞苍凉的表情。
尘世间的风暴,把我们吹往两个不同的方向。
辜负与被辜负,谁又能分得清晰?
念及此处,我堪堪回身,与他四目相对。他的脸色极淡极淡,羊脂玉一样温润,好像早就料到我会转身看他,嘴角浮现一贯的浅笑。
何谓一笑倾城,这便是了吧。
离开之后,拿着这封皮纸书信求见秦曳,他拆封之后,只扫了一眼,眼中便诧然。
这是调动城中屯军的兵部文书,还有尚书台加急手令,这下子出兵之事刻不容缓,再也由不得秦曳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就算等他知道这封信函只是由兵部私授,并非朝廷本意,那也是救出陌少一以后的事了。半夏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从东方珂那里骗到了印信。
等到东窗事发,恐怕东方一族休矣。
好一招一箭双雕,双管齐下,妙哉。
看秦曳眉目之间总算定下心神,转身就去下令整军拔营,心中一块大石骤然落下。
如此,陌少一或可救。
或,不可救。
第三十一章
已经耽搁了太多时日,于是整军之后,便立刻催促秦曳率军前往绿桥小镇。
可是日夜兼程,也快不过战场形势变幻莫测。
陌少一守不住绿桥关卡,已经败走骑狼山。如今残兵藏于山内,和刘峥大军成内外相峙的形势,我们想从外围突破,是件非常困难的事。
我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再适合骑马,为了跟上行军的速度,只好让人准备了一辆马车,车上只随行一个使唤的小卒,紧紧跟在大部队后面。秦曳不时派人过来看看情况,有时候也自己策马过来,缓缓走在马车边上,跟我讨论一下前方的情况。
但是对我来说,只要不是关于陌少一的消息,所有的消息都是坏消息。
在马车里照顾我的小兵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郎,皮肤黝黑,眼神明亮。
我问他的名字,他说他叫柳条。
在他的家乡,所有孩子的名字都是父亲出门以后第一眼看到的东西的名字,他出生在盛夏,他父亲一出门就被满目的绿色所吸引,觉得柳条这名字不仅顺口,而且很有诗意,是为数不多的好名字之一。
柳条说他的运气算是不错,有些婴儿的父亲出门看到马车,池塘,或者一群母鸡,那么他们的名字就是永远的悲剧。他们村子里叫轱辘和石头的男孩子不计其数,而女孩子则多是叫云朵和清水,乡下人的思维模式就是这么简单,但是细细想来,这些名字不论如何反复诵念,都是一如既往地悦耳入心。
柳条年纪小小,却被征兵入伍,真可谓是这个国家的悲哀。
穷兵黩武是太平治世的大忌,祈琅卿一心想做个千古传诵的明君,却连这一点都看不清。
我暗暗叹气,心里算着行军的路程和方向,估摸着再过三天,大军就能进入骑狼山地界。
骑狼山的情形非常微妙,这里曾经是一个重要的军事关卡,但是自从北方的蛮夷被前朝打败并且招安之后,这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便再也无用武之地,大军撤离,原本世代居住在此的百姓也为了更好的生计而陆续远走他乡,留下一些老弱病残不肯离开,到了本朝,这里更加荒凉萧条,逐渐成为山贼的落草之地,到了本朝划分州治之时,朝廷将此处划为两州交界之地,更使得贼寇占尽优势,抢了南边就往北边跑,在北边吃了亏又往南边撤,两州长官对此颇为头疼,干脆对此不闻不问,任由此地发展成为如今的三不管地带。
此处穷山恶水,善民不至,暗藏杀机,若不是走投无路,陌少一是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作为退路的。
怕是已经被刘峥逼到了退无可退之地。
扎营之后,柳条给我烧了些热水烫烫手脚,又端了冒着热气的食物进来,才刚吃了一口,帐外就传来秦曳的声音。
“洛公子休息了吗?”
我吩咐柳条把帘子撩开,让秦曳进来坐。
他也不客气,大步走进帐内,金刀大马往我对面的垫子上一坐,便道:“刚才派出去的探子已经有消息了,少相的大军现正驻扎在废城之内,凭着那里夹山而建的窄道牢据关卡,东懐大军几次强攻都未曾攻下,此时正在另寻法子。”
我沉思道:“我对这里的地势险要也略知一二,当年前朝为了抗拒北夷骑兵,特意将关卡选在这样易守不易攻的高山之间,为的就是防御,如今少相大军只要能死守那座废城,应该不会轻易就被攻下,当下要担心的恐怕是刘峥大军,他们无计可施,一定是想长期对峙,消耗城中的粮食储备,少相大军退守之时必定抛弃不少辎重,恐怕粮食剩余不多,经不起围城之困,更何况城中一片荒废,没有田地,粮草无处可得,这下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