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名字的故事+番外——未婪海
未婪海  发于:2013年0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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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一北只在门口买了一小束百花和一只小风车。抹掉了碑上的雪,谢一北将风车插在墓边。一阵风吹过,彩色的小风车转了几轮,倒也添了几分活泼与生气。

他们已经走了三年了。

第一年的葬礼上谢一北没有哭。他在墓前跪了一个下午,却没有眼泪,总觉得一切太过迅疾和荒谬,以至于根本没有真实感。树倒猢狲散,谢家失势后父母的那些朋友和生意伙伴都怕惹上麻烦,个个避之不及。谢家也不是个大家族,很少有亲戚走动。到最后,葬礼上竟只有他一个人。

自小父母就对他管教极严。所以谢一北尽管养尊处优,却没有养成个骄奢的公子,反而成绩优秀为人温和。不过许多对平凡人家的孩子来说的生活常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一窍不通。

找工作,租房子,买菜做饭,谢一北几乎是两眼摸黑,不知道被人蒙了多少次。他没有理财概念,第一个月的头两个星期天天下馆子,最后只能吃了半个月的泡面。他不知道怎么买菜,不知道去哪交水电费,甚至连公交车站名也不认识几个。每天过得精疲力竭,晚上几乎一倒头就能在那对以前的他来说过于粗劣的床单上睡着。有时候半夜惊醒,他会突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里梦外。那个在美国最好的大学读书喜欢读诗歌听音乐会的高材生,在出租房里劳碌奔波在医院备受欺负的实习医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最近过得还是挺不错的。”谢一北蹲下来,对着墓碑轻声说道,“工作也很顺利,终于转正了,虽然不像你们做生意那么赚钱,供我自己花还是绰绰有余。”

“我找到了一个人。他……”微微歪头想了想,最后只是说,“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也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我。”

“也许你们还是会觉得我胸无大志吧,不过这样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我很开心。”

雪还是一直没有停。谢一北拂掉了身上落的雪花,起身离开。风车还在悠悠地转。

他记得是父母去世的一年多之后的那个大年三十,他一个人面对着一锅饺子,才第一次掉了眼泪,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油腻腻的厨房昏暗的灯光下蹲下来哭得狼狈不堪,像是这才突然意识到父母真的离开,像是一口气想要把这一年多的惶恐和委屈全都哭完。

长歌当哭,势必要在痛定之后。

绿园的不少小路都是青石板铺成的,树木茂密,有的地方甚至要略略弯腰才能过去。平时这样的景象赏心悦目,到了雪天却成了麻烦。谢一北不小心碰到了根树枝,结果枝桠上的雪全被抖落下来砸到了他的头上,好巧不巧还有不少钻进了围巾里,冻得他打了个哆嗦。没走几步又在已经被踩得十分光滑的青石板上滑了一跤。幸好地下有厚厚的积雪,不至于沾了一身泥,但样子也着实很是狼狈。

叹了口气,谢一北拍拍屁股爬起来,无意中一抬头,看见自家窗户的透出了灯光。曾白楚正好今天回来了。

“怎么搞的?”曾白楚看到谢一北回来时一副憔悴的样子,破天荒地竟然开口问了句。

面前这人鼻子被风吹得通红,本来相貌就一般,这样看起来更有点滑稽。裹得倒是挺厚实,但本就瘦弱的身体挂了这么多衣服反而更显单薄,一边还有一大片潮湿的印迹,一看就是摔了一跤。若不是知道这人不是会惹事的性格,曾白楚还以为他被人打了。

“今天休假,我就去看我爸妈去了,回来晚了。”谢一北却没理解过来曾白楚的问题,还以为是问自己为何晚归,多少有点高兴地解释道,“我不知道你今天过来。吃饭了吗?”

“没。”听谢一北提到他父母,曾白楚的眼神一沉。那人低头在换鞋,自然没有看到。

“现在做饭来不及了,下面条行不行?”

“嗯。”

点起根烟,曾白楚微微眯起眼睛打量在厨房忙活的那人的身影。谢一北对身后的眼神毫无察觉,穿着超市促销时买来的喜羊羊厨房围裙在洗青菜。

曾白楚记得几年前动手的那天也是个雪天。大雪路滑,交通事故频发,当天高速公路还有场十几辆车连环相撞的车祸。相比之下,一辆小货车突然失控轮胎打滑撞向了路边,撞死了小轿车里的一对夫妇,这实在算不上是太大的新闻。那被买通的司机技术不错,配合路面上的冰雪,连刹车印都不用刻意制造,警察也草草结案了事,没有任何人发觉有什么蹊跷。

简直完美无缺。

所有食物中谢一北最拿手的就是面条了。一个人的晚饭炒菜做饭总嫌麻烦,就在面条上变着花样下功夫,练了手好手艺。谢一北两人各盛了一大碗,坐在桌边吹着气慢慢吃。

“快到春节了,你回家过节么?”想到年关也不远了,谢一北问。

曾白楚头也不抬:“家没了。”

谢一北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顿时哑然。他对商界之事一无所知也毫不关心,自然也没听说过当年盛传一时的曾家变故。本以为他是性格叛逆与家人不和才离家去混了黑道,没想到和自己一样。

“那,一起过节吗?”谢一北尽量若无其事地问,心中却极是忐忑。

谢一北已经吃完了,放下筷子淡淡道:“好。”

吃完了晚饭,谢一北总还觉得身上有些寒,拿了衣服去浴室冲个热水澡。曾白楚无意间看见电视机边的玻璃缸,缸地铺着鹅卵石还放了两根水草,那天谢一北买回的两条金鱼游得正欢。曾白楚闲着无聊用手指敲了敲玻璃缸,那两只鱼兀自玩自己的根本不理他。

刀疤脸找他从越南边境走一批军火,这是他们第一次交易走货量就很大,曾白楚还是自己去看着才放心。好在广西的边境比他想象得要宽松得多,之后过海关刀疤脸说不用他操心自有安排。只是不太适应广西的气候,这阵子过得实在不舒服。

曾白楚向来行事小心谨慎,从验货运输到过境每一步都再三检查,在那边耗了十几天才回来。不过现在帮里重要的职位放的都是自己人,前阵子各处又都好好整顿了一番还有程函留在这里,他不在倒也顺顺当当没出什么事。若是搁在以前,这一趟回来定是在帮里和兄弟们喝桌酒再好好睡一觉。他回帮交代完事情想了想却回了绿园。

他本就不爱热闹,以前的家里连饭都没得吃才大半时间都住在帮里。自从谢一北住进了绿园之后他也就顺理成章地享受着他的照顾,想来除了回去拿衣服好一阵子没回过自己家了。

谢一北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正见曾白楚弯下腰在看那两只鱼,走过去笑道:“我还没养过什么动物,养个仙人掌都能死。第一次养金鱼,这已经是第十四天了,瞅着还挺健康的吧。”

曾白楚回头,正好看见有一滴水珠从谢一北的鬓角滑落到脖子上,又从锁骨钻进了睡衣里。那人还在喋喋不休:“我特地在网上查了好久,金鱼饿着没事就是不能吃多了,我还在阳台上用盆装了水,据说换水用太阳晒过的对鱼比较……”

没耐心再听他啰嗦,顺手摘了他手上的毛巾扔到一边,曾白楚的手摸上了他的腰,从他睡衣的下摆伸了上去。

“还这么早,你怎么就……”谢一北被他这么一搅,满腹的养鱼心得顿时卡在了嗓子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又是在客厅,窗帘都还没拉,不由自主有点窘迫地伸手推拒了一下。

“不行?”感觉到他的拒绝,曾白楚直接就问道,手上的动作也干脆地停了下来。

“……也不是不行……”

第三十章

除了自己送上来的谢一北外,曾白楚也玩过几次男人。但那些都是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做好了准备工作直接等他来用的,所以对男人间的情事他也没多少经验。开始几次闹得谢一北又是发烧又是拉肚子才多少有了收敛,虽然谈不上体贴,但也没弄伤过他。只是这次十几天没找人解决,曾白楚还是做得有点不管不顾,把谢一北折腾得够呛。

原本紧紧缠在他腰上的腿已经开始酸软无力得挂不住了,曾白楚索性像抱小孩儿一般地抱起他,让他面对面坐在自己身上。身体里灼热的东西又猛得向上顶深了些,简直要戳到内脏,谢一北发出声破碎的呜咽,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连拒绝的话都没力气说了,自暴自弃地当自己是个死人一动不动任他折腾。

那人平时寡言少语,连做这事也是极为克制,动作虽然不会客气,却几乎从没听他出过声。

“你……答应我件……啊……答应我件事,嗯……行不行?”谢一北的手紧紧扣住他的肩膀,被身下如潮的快感弄得话都讲得断断续续。

怀中的人带着洗发水香味的软软的头发一直磨蹭着他的下巴,说话时热气又喷在了他的脖颈上,配上那话语中压抑不住的从嗓子里逸出的破碎呻吟,曾白楚终于下腹一紧,在他身体里释放出来。

“你说。”

曾白楚将自己抽出来,拽了床头柜上的纸巾随便擦了擦,准备休息一会再带他去清理。带了点讽刺地勾勾嘴角,这人倒也聪明,和女人一样懂得把握时机,晓得在床上提要求。不过也许是憋久了,只觉得今晚这人身体的滋味格外好。曾白楚为人也大方,谢一北各方面都让他挺满意,就算他不开口要什么也不准备亏待了他。

“你……叫一声我的名字好吗?”

谢一北试探地开口。本就无力的声音还带着小心翼翼,若不是他的嘴唇就在自己肩头,曾白楚恐怕真听不清他说什么。“你从没叫过我的名字……”

曾白楚微微一愣。顿了半响,开口唤道:“谢一北。”

刚刚释放过情欲,嗓音不由多少带了份慵懒。第一次单独念出这三个字又是如此刻意,曾白楚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奇怪和陌生起来。皱了皱眉,暗下决心如果他以后提的再是这种无聊要求就不去理会,却发现怀里那人已经累得趴在他肩头睡着了。

有人说,世界上最短的咒语,便是一个人的名字。

哪怕那个名字已经在心里默念了一夜又一夜,已经在手心描摹了千遍万遍。

但直到第一次用微抖的声音小心地说出来,第一次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又做贼般地迅速把它涂掉,那种微妙的心情才确定,有些事情真的已经不一样了。

谢一北起了床,有点儿一瘸一拐地蹭到了浴室。曾白楚又不在,下雪天还跑什么步。

昨天晚上居然就着那样的姿势趴在他身上睡着了,谢一北想起来觉得自己脸都要丢光了。可能是看他睡了曾白楚就没帮他清理,谢一北别别扭扭地把手伸到身下自己弄。幸好现在身体已经习惯了,白细胞和乱跑的蝌蚪成了老熟人,就算那东西在身体里留一夜也不会再发烧拉肚子什么的。好像是叫做免疫耐受,谢一北红着脸望天回忆医书,却发现这真是个好名字。

急匆匆穿戴好蹲在门口换鞋的时候正好曾白楚回来了,不像谢一北裹得像只熊,他只穿了件套头毛衣也像是不觉着冷,看起来神清气爽。

“回来啦。”谢一北埋头系鞋带,头也不抬地跟他打招呼,“怎么下雪天还跑?”

还没等曾白楚回答什么,他又急匆匆地回头看了眼挂在客厅的表,打开门就冲了出去:“来不及了,下雪堵车要迟到了。你多穿点,拜拜!”

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声音还在楼道里回荡着。

曾白楚就这么无语地看着他自说自话风风火火地跑掉,觉得昨晚自己还是太温柔了。这人一天到晚怎么跟能量用不完似的。将毛衣脱了随手远远扔到了沙发上,曾白楚走进了浴室。他向来习惯晨练后洗澡。

估计谢一北刚出来没多久,浴室里还氤氲着温暖的水汽。曾白楚刚一进去就看到了镜子的雾气写着些什么。

“早上好”。后面还画了一个丑丑的大大的笑脸。

估计写了也有一会儿了,笔画的下端落下的水珠已经拖得长长的,倒有了几分恐怖电影海报上滴血的字的效果。

今天是他多跑了一阵回来晚了,平时总是谢一北刚出浴室他就正好接着进去。那人总喜欢在镜子上乱写乱画,有时候是个表情,有时候是一排小脚印,有时候是两条简笔画的小鱼。

有天晚上做完后带谢一北一起洗澡,那家伙之前还一副虚得不行的样子,洗好了又来劲儿也不喊困不喊累了,光溜溜地就跑到被雾气遮盖的镜子前面,转头问他:“你会按脚印不?”

他确实是不会的。

那人就笑得很开心,好像能教他这种无聊的小孩子玩意儿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似的:“以前我家司机的女儿教我的,看好了哦。”

他的手攥成拳头,用小指的那一边轻轻在镜子上按了一下,便是个脚掌的形状。再用手指轻轻点上五个小脚趾,一个十足形象的小脚丫就出来了。

然后还冲他勾勾手指,说,你要不要试试?

后来呢。

他好像确实是向那个光溜溜站在浴室里还冲他勾手指的人过去了。只不过试的却是些别的。

想来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镜子上写字。曾白楚默默地看了一小会儿,这才伸手把水雾擦掉,对着镜子抹上泡沫刮胡渣。也许是太闲了,心思却还留在了谢一北身上。

虽然谢一北还没有说过,可是他知道,他喜欢他,也许是爱他。

爱。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以所爱的人为要挟,可以让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甘愿做赔本买卖。可以让一方老大行事小心谨慎终日惴惴不安甚至交出自己拼了命才得来的地盘。可以诱惑一个据说是最忠实的心腹出卖自己的主人。可以让对手身边的女人全心全意为他着想,不待他要求便主动提供信息替他吹枕边风。

爱情似乎是最莫名其妙的东西,有的人明明条件不错却汲汲追求了一辈子也得不到所爱那人的青睐。有时候它又似乎是极易掌控有章法可循的东西,只要有貌有财再加上点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技巧,就足以让许多聪明人变成傻瓜,尤其是女人。

曾白楚从不吝啬于利用感情,但在关键的环节从来不会把宝押在为了爱情而替他做事的人身上。他信不过这种忽如其来又一阵风就能刮散的东西。

这些年间对他说过爱的人不少。有的人或许是真心,有的或许是别有所图,但他根本不在意,也就从来懒得去分辨。

谢一北在那些人中显然不算出挑的,性格倒是不错,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可夸赞的。能上得了他的床的不论男女都是美人,而谢一北的相貌连普通的好看都算不上,能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凑了巧。

不过他也承认,谢一北给了他不少意外。

一手制造了他的家破人亡后曾白楚原是笃定了这个富家少爷会崩溃的,但他没有。后来却还发现他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借着程函带他来的机会故意在他面前展示了帮派淫乱残忍的一面,他却没有预想中的知难而退。明明脸都吓白了却还对他说,有空的话,来绿园住吧。

明知男人比女人容易受伤得多,在情事上却不曾对他温柔,有时甚至是故意地折腾他。那人难得开口提一次要求却只是,叫我一声名字好吗。

留他在身边,多多少少也是有了几分带了恶意的好奇。曾白楚想看看,这个人为了他一厢情愿的所谓的爱情,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只是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好奇。

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那个人原来从这个时候起就已经成为了一种特别——对于一个对世界一直提不起兴趣的人来说。

有人说,作家没有生活只有素材,没有朋友只有原型。艺术家和哲学家也是如此,他们永远不会真正地关注某个人本身,只会沉溺于从那人身上所发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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