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莫问(第一部)——江南游子
江南游子  发于:2013年07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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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会在人面临死境的时候留出一条小路来,好让他们不至于真的走到绝路。

这一日上朝,老皇帝下诏准了西北边境的老将军樊殴祁告老归乡的上书,随后遍问朝中文臣武将,可有人愿意替老将军镇守西北,保我藩篱国土。

按说西北自古贫苦艰难,便是名满内外的大将军们,也要考量一二再做决定;更何况此时我朝与西北蛮族关系并不好,战火不断不说,若是遇到匈奴犯境,每每还有凶险之虞。也正因为此,镇守西北边境之人必得是一员身兼勇猛与智慧的谋将,而朝中最堪此事之人便只有从前朝起便屯兵张掖的樊殴祁老将军。

然而老将军如今到底已经年满七十,便是身体硬朗,餐饭如常,怕也再不能如当年般沙场驰骋。况且老将军本人已经三次上书请求告老还家,希望在填沟壑之前能得享天伦之乐,儿孙之福,便是朝廷再需要人才,也再不能夺人之请。于是老皇帝便恩准了樊殴祁的请求,并赐白银黄金若干作为对他一生贡献的赏赐;而另一方面,替代的人选便必须马上提到日程上来,否则万一匈奴犯境,西北地区便有如婴儿一般毫无防备,任人宰割。

“无殇愿为朝廷出力,为父皇分忧。”

老皇帝左手下方的太子突然一声爽朗豪迈,打破了持续的寂静,也惊得满朝文武愕然。

“哦?你可真的愿意?西北边陲可不是东南野地,艰苦危险可是百倍不止。”

老皇帝心中自然是高兴的。一方面,若说带兵打仗,除了樊殴祁之外便是他这太子最是天下无双了,若是他镇守西北,自己大可以高枕无忧;而另一方面,虽然三年前剿灭东南苗人的叛乱秦无殇功震朝野,可到底东南苗势力孱弱,算不得什么,若是能在自己死前让他在西北建功立名,那么自己死后他这皇位必然坐得稳固,而且说不定这历练能让他更加成长成为一位汉武帝那样的皇帝,那么自家的天下说不定也可以开创如大汉那般令后世瞻仰的盛世……

“无殇已经想清楚了。大丈夫志在四方,功在沙场,若是困守都城,坐享高阁,终不免贪恋富贵,胆小怯懦。”秦无殇铿锵有力地答道。

然而秦无殇心里真正想的却是:即使西南艰苦,危机四伏,可到底是有了个离开洛阳的机会。若是留在洛阳,莫问情早晚得死;若是可以带着他去一个新环境,或许大漠黄沙,落日长河,可以让他换换心情,也许可以救他一命,免于心死。

于是满朝文武高声颂扬了太子的果敢魄力之后,朝事便散了。待回了东宫,秦无殇便命了鹤鸣去收拾一路行李,鹤鸣一听,便明白了大半,半是试探地问道:“可要把莫大人的行李也准备好?”

“自然。记得多带些伤药……我……怕那边弄不到。”秦无殇犹犹豫豫,言语模糊。

鹤鸣虽是不知莫问情床笫间的疯狂,可到底每日见他劳损憔悴,又不时见得他寂寥凭栏的模样,少不得猜到他与自己殿下间的事并不如意。不过她看得出殿下是真心疼他,爱他,舍不得他,所以她猜不到,到底是什么让莫问情那么痛苦,又是什么让殿下忍心去弄伤他?难道这男子间的欢爱就是一定要受伤么?抑或是,那人的本意就是要让自己受伤呢?

******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塞北的风光一如既往的广漠平川,万里无人。一刚一柔的两个身影高高地立在小丘上,身后的影子被西斜的暮日拖得好长,好长。

“这里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也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秦无殇微微俯身说在莫问情的耳旁,莫问情则出神地望着夕阳里几点黑色的雁影,如几粒黑米般,卑微地挣扎在地平线上。

这亘古不变的夕阳。

这永不死亡的远山。

这无喜无忧的野雁。

秦无殇转身离开了莫问情,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坐在石头上,默默地守护着那个孤单的身影。

那个身影就那样茕茕孑立,一动不动。

直到日薄西山。

直到晚风四起。

直到天悬星河。

“问情,回去吧。”

秦无殇终于走过来,一如下午般温柔地在他耳边说。

“无殇。”

“嗯?”

“今晚,我可以自己睡吗?”

“好。”

然后一刚一柔的两个身影在月光下相伴而去,空留了一天的星星,再无人看。

当晚,秦无殇专为莫问情安排了个精致舒适的营帐,安排了他睡下后便转身出了帐外,叫人仔细看守,不得有误。

莫问情见他离去了,便在榻上转了个身,将自己小心塞在角落里,仿若怕侵占了这个世界的空间似的。

然而他却不知,那人在帐外绕了一圈后又绕了回来,无声地命令了一个门口的守卫去休息,然后自己亲自执戟,立在他的帐前。

第二十六章:朴士卒玩笑心暖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西北的将士们渐渐熟悉了新来的守将,也慢慢和他们亲近起来。秦无殇本是个不拘小节的,与部下打成一片自不必说,甚至还亲自与他们去田野间撒鹰走狗,一番好身手自然博得了全军上下的激赏和赞叹;莫问情最初虽是整天闷在帐子里不肯出来,或者就是出来也是一个人在原野上发呆,可慢慢也变得随和起来,手把手地教将军们写字读书不说,还亲自为他们采药治伤,教军队里的大夫一些京城里新研制出的治疗方法。

边地之人不同于京城里的居民,严酷的环境给了他们豪爽直率的性格,也洗净了他们身上的繁文缛节、伦理纲常。他们比天下任何人都更知道所谓的声名斯文都是扯淡,只有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好好地活下去那才是真的。所以即使他们眼见得秦无殇待莫问情格外地好,有些人也猜到他与他的关系不同寻常,可是他们却无一人横加指责或是背后猜忌,只是单纯地觉得他们是好人,单纯地把自己打来的猎物送去给他们吃,跟他们讲自己老家的故事,边地的奇景。

旁人的直率热情自然也间接地影响了莫问情的心情,他渐渐忘了云碧清,忘了莫府的前程,也忘了江南的流言蜚语,忘了朝堂的侧目掩面。他单纯而快乐地跟这些豪爽的汉子们说笑,打闹,看他们起了争执直接大打出手,看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后照常一起喝酒。莫问情渐渐变得爱说爱笑起来,军队里的汉子们见他笑得好看,就更努力地逗他去笑;莫问情有时候笑得厉害了脸上微红,汉子们见了喜欢,就有意说些让他脸红的话。于是——

“莫参军,你就那么放心你家将军跟他们出去打猎呀?就不怕他们把他怎么样了?”

莫问情掩口一笑:“我倒想知道,他们能把他怎么样。”

“莫参军,你怎么不跟将军一起睡呀?他不会想你么?”

莫问情脸上泛红:“怪热的,何必挤在一处。”

“我看咱们将军一定是床上的好手,不然怎么把咱参军服侍得服服帖帖的?”

莫问情刚一路过,赶紧故作未闻般小步逃走,却不知身后的人群早就望着他的背影笑成了一片。

有的时候,大家也会拿话去逗秦无殇,只是这种时候基本莫问情都会在场,然后看着他急得不行却又不好说话地瞪着秦无殇,心中便有无限乐趣。譬如——

“大将军快说说,你是怎么得到参军这么好的美人儿的?”一群星星眼。

“这……”秦无殇一边挠着脸颊,一边眼睛向莫问情瞟去。莫问情则脸上红成一片,两只眼睛直射向秦无殇的嘴,仿佛恨不得封住它一般。

“……父皇把他给我的嘛,自然他就是我的人……”秦无殇话说得巧妙而双关,又是调情又是事实。

“请大将军不要说些让人误会的话。”莫问情故作威严。

“我说得没错啊,我说你是我的参军,有错么?我说父皇把你给我,有错么?”秦无殇故作无辜。

“没错儿没错儿~哪儿能有错儿呢~”一群人赶紧笑得坦然无事,倒显得是莫问情想得太多。

于是莫问情只好忍气坐了下来,一边恨这群男人心思太坏,一边恨自己干嘛忍不住开口。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半年又过去了,从春末两人双双来到张掖,也过去了快一年了。

再说这边地本就苦寒,八月折草,更何况是寒冬腊月,简直是风刀霜剑严相逼,便是最爱玩儿的汉子也再不出去乱跑。可是守在帐中到底无聊,于是军营里例行在年末会有些自娱自乐的活动,譬如赌博,譬如戏弄,譬如饮酒,譬如摔角。而今年,则在这之外又多了一项新乐趣——调戏将军和参军。

“快过年了,咱们大伙儿也得想个好玩儿的事儿,别耽误了这好日子~”副将某人说。

“要我看,最好玩儿的事儿莫过是办喜事儿,想咱到这西北这么多年,多久没见着娶媳妇了?上次还是三年前棍子他媳妇儿来看他呢!”副参军某人说。

“你这话可倒是说得轻便,要娶媳妇儿也得先有媳妇儿不是?咱这荒山野岭的,方圆百里内除了母狼和母狗再没个母的活物,你还想娶媳妇儿?娶个母猪吧~”一群人闻声哈哈大笑起来。

“娶个母猪也行啊,反正不过是乐呵乐呵,说不定也挺好玩儿的~”副参军某人回嘴道。

“哈哈~那你倒是去娶呀~你要是肯娶,我们就肯给你办~”回话的人也是不依不饶。

“好啦好啦~开玩笑也得差不多一点,娶个母猪你们谁敢闹洞房?要我说,反正不过是个形式,找个清俊的后生扮成女人也不错。”某个来调停的文书样貌的人说。

“那要是这么着,我看……不如就参军吧~”

一群人立刻响应如雷。

“哦~参军和将军~”

“将军呀~快把参军娶回家吧~”

“莫参军,你就从了将军吧~”

一群人一边起哄一边向两人的营帐拥去,于是俩人就在完全不清楚状况的状况下成了今年除夕的乐子。

“咳……这……不太好吧……”秦无殇顾左右而言他地看着莫问情的脸色。

“那可不行,这是咱们这儿的规矩!兄弟们听了将军的一年了,到年末了将军总得听我们的一次!”文书模样的人故作严肃的道。

“就是就是!”一群山呼海啸。

“问情……怎么办?”秦无殇努力克制住心里的激动。

“算了,反正不过是个乐子,大家开心就好。”莫问情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笑。

“喔!”一群人立刻欢呼着拥了出去,一边大声争吵着彩礼要怎么办,洞房要怎么办……

第二十七章:痴将军对拜动情

经过了半个月的折腾,全军上下期待已久的“成亲大礼”终于筹备完毕。除夕前日的凌晨,整个军营各处早早地都挂起了大红色的帐子和喜帘,真真是喜气洋洋,如火如荼;那些手巧的小卒们精心剪了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囍”字贴在各个角落里,甚至连茅房门前都不错过;大营正中的主将营帐里只见一片红烛红灯红锦帐,红光耀得人眼都睁不开,一群模样俊俏的士卒们穿得新鲜周正,手脚飞快,正忙着到处摆放瓜果梨桃,红烛暖香。

正在众人忙活得差不多之时,一个红袍高冠的英俊后生自后帐方步而出,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他剑眉高挑,唇边笑傲,一身霸气凌云的风流气度,一脸天下无双的英俊洒脱:若说是神兵利器,比不得他眉目柔情;若说是红日高照,比不得他挥洒春风;你当是潘安在世,却没他一身的剑气筋骨;你想个秦皇汉武,却惭愧了他的俊朗样貌。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又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秦无殇本就是个天生的太子气度,举世无双,此番又终于抱得美人归,自然是意气风流非比寻常,只恨不能比比那不肯早朝的唐皇,气气那羽扇纶巾的周郎。众人见了不禁叫好,七手八脚地放下东西就簇拥着他向莫问情的帐子走去,待到门口,一个身材略矮小的小卒笑着打起半个帘子来向里嬉笑道:“新娘子可准备好了?你的郎君来接你啦~”

帐外的一群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落,只见帘子微微抬起,一个纤细的身影长裙曳地,襟带连风,牵着红绸的手握得粉白如玉,罩着方帕的头低得含羞带怯。一时间,春风乍起,碧波荡漾;夏莲含露,粉瓣微张;秋雨梧桐,黄花瘦风;冬雪初霁,融融日光:明明只是一瞬间,却把个四季美景都现在心中眼前,直叫人美得喘不过气来,竟只能干瞪眼看着。帐外的一群人自是看得目瞪口呆,竟仿佛一辈子没见过人似的,张着大大的嘴,简直要把口水流出来。

秦无殇虽是与莫问情相处已久,却也着实被他今日这番样子惊得愣在当场。他痴痴地盯着眼前的人,一双眸子久久不曾动过一毫,直到旁边的小卒猛地拉了一阵袖子,他才突然意识到红绸已经在自己面前举了半天,赶紧装腔咳嗽了几声,拉起红绸,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

秦无殇在前面心猿意马地走,莫问情在后面一步一步地跟,将士们荒腔走板地唱着《夫行妇随》,一路热热闹闹地进了中军大帐。

进了大帐,一切早已准备就绪。两人并排着立在大堂中央,只见堂上挂了营中常备的皇帝画像和不知从那儿搜出来的前丞相的画像,中间则摆了不知什么排位,隐隐约约可见一个“天”字。司仪的小兵见他们站好了,便赶忙尖着嗓子高叫道:“一拜天地!”

来不及细想,两人赶紧对着那牌位深深鞠了一躬。

“二拜高堂!”

两人赶紧对着画像又是一拜。

“夫妇对拜!”

两人小心翼翼地转了半个身子,刚想下拜,谁知四目一对,却不禁双双停住了——虽则是玩笑,可若真是这一拜拜了下去,便真是在天地君亲面前结成了夫妇,任怎么说是玩笑,恐怕也……

“快拜呀!”“快呀!”众将士等着后面的好戏呢。

秦无殇犹犹豫豫地等着莫问情的反应,他知道,莫问情向来做事最是拿得稳轻重,若是他觉得此事不妥,那么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做下去。况且,这事还不同于一般的事情,这可关系着两个人的终身大事,也关系着他的心意……

只见莫问情静静地立了一会儿,随后稳稳地向着自己拜了下来。

“好!”附近的将士们见状忍不住一声欢呼。

秦无殇来不及细想,也赶紧拜了下去。

“礼成!”司仪的小卒笑着拍手高喊了一声后,便赶紧凑到两人的身边加入了围观的队伍。

“咳咳,谢谢诸位,谢谢诸位。”秦无殇赶紧拱手向众人致谢,“既然已经礼成,我们便入洞房了,帐外设有宴席,还请各位……”

“等等!”文书模样的人又站出来道,“将军是想逃?没门儿!我们可是还没乐呵够呢!对不对?”

众人立刻呼啸响应。

“你们还要怎样?”秦无殇下意识把莫问情往身后护了护。

文书模样的人看了看那俩人的样子,故作了高深道:“按照我们这儿的规矩,新娘子嫁了人就是要给夫家干活儿受苦的,所以作为补偿,新郎倌儿就得背着新娘子在村里跑上一圈算作补偿。今儿天冷,我看,就在屋里跑一圈儿吧,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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