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绝之鸩毒(出书版)BY 林佩
  发于:2012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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溜出去,被刑羽抓了其七寸之处,本想随便一丢,又怕这蛇会在外头咬了他爹,干脆拿了石头把蛇头击碎。

薛大娘惊魂未定,刑羽料理好了蛇,扶着大娘坐好,大娘看到他额头红了,真是不舍。

「羽儿你常常会跌跤,怎么搞的?走路要注意,你一天到晚摔,大娘看了心疼。」

刑羽咧咧嘴笑,无法解释;连刑不归这样的练家子闻到他身上的香味都会头昏,更何况香味来源位在丹田体内的他呢?虽说目

前体内的毒性被压抑得好好,可偶尔在他心急之时,一丝毒性会窜入心脉上冲脑部,让他失去平衡而跌倒。

薛大娘见他一副认命的模样,也不说了,倒是好奇院里跑出一条蛇,却未见刑不归出来探查,于是问刑羽他人去哪儿了。

刑羽指指镖局的方向,意示爹去镖局了。

「对了,今儿个芬妹子喊我去参加酒宴,唉,我常出入烟花之地教弹琵琶,出现在亲戚面前,岂不给芬妹子丢脸?」薛大娘说

,她口里的芬妹子就是楼大娘。

刑羽忙摇摇她的手,头也摇摇。

大娘人很好,不会给人丢脸,我喜欢大娘。

薛大娘知道小家伙心思单纯,心里想什么、眼里就表现出什么,猜出他的想法,被逗乐了,却也免不了又叹一口气。

「你这孩子憨直可爱,要是能说话该多好。也幸好得你爹疼,没舍得把你扔出去,不像大娘我小时候家贫,因此被卖入教坊,

到如今无所依归。唉,芬妹子才好命,嫁了好人家,有子孝慈……」她说着抹了抹眼泪。

不哭。刑羽继续摇大娘的手想安慰她,不过听到对方说爹爹疼他,心底也窃喜,暖暖的像被煴斗煴刚过的服贴。

薛大娘又道:「……我年轻时在教坊蹉跎流年,中年虽然除了伎籍出来,却也年老色衰,连寻常农户都嫁不得……今天我听说

康宁楼的采苹姑娘啊……」

刑羽一怔,因为康宁楼是青楼,采苹就是刑不归每次走镖回来会去找的姑娘,刑羽偷偷看过她,中等之姿,风尘味不若楼内其

余的姑娘重,这可能是刑不归找她的原因。

薛大娘继续说:「……被城北的江大富人看上了,要接回去当小妾。采苹偷偷跟我说过,她喜欢你爹,可惜你爹走镖的工作不

定,随时有送命的可能……」

刑羽胀红了脸,气鼓鼓。爹功夫高强,没人是他敌手,不可能送命的!

薛大娘可没注意到刑羽气了,又说:「采苹不敢随你爹从良,你爹也没这意愿……唉……她托我跟你爹说,明天她就要过去了

,让你爹找过别的相好……」

嗯。刑羽垂眼点头。

大家都不知道爹的好,爹要是好好修整门面,肯定是天底下最英俊的人;还有,爹练刀的时候凌厉慑人,那威风连将军都比不

上。哼,当镖师有什么不好?虽然不常在家,可是每次回来,都会特别关心他的身体,爹是标准面冷心热的人。

所以,只有他了解刑不归,别人不懂,就不会来抢爹,他就想跟爹两个人永远在这个小院落里生活下去,不要外人来吵。

自私吗?刑羽又自问,可是,他也就自私这么一处,如果爹爹将来改变主意,真想娶妻了,那么,他会乖乖的喊别个女人为娘

,只要她能让自己跟在爹身边。

很多事都可以偷偷的藏在心里,反正他不会说话,也没有人会知道他掩埋在心中的小小、小小秘密。

寿宴之上刑不归与一众镖师坐一起,大家酒酣耳热聊些江湖上的是非,有人说,四年前在紫萝山上有个恶名昭彰的还丹门,被

武林盟号召大批人马去铲平了,当时还丹门刚练出的药人媚蛊、药兽跟鸩毒都逃走了,如今媚蛊竟又出世,公然在紫萝山上出

没。

刑不归听到这里,忍不住回想起四年前在紫萝山底遇上刑羽的事,刑羽运气好,躲过了杀戮,就是不知道媚蛊、药兽及鸩毒是

怎么脱逃的,难道祸害真的能活千年?

「几个月前不是听说武林盟新任盟主燕行风率领各大门派上山围剿,想抓回媚蛊,最后却铩羽而归?」有人问。

「燕行风剑术高妙,却抵不过还丹门下三滥的贱招,还没攻上山人就被擒了,各大门派的能人也都束手就缚,似乎都中了毒,

事后虽被释放,却没人敢多提那事,真是奇怪。」有人答。

「难道仅凭媚蛊之力就能撂倒整武林?」

「还丹门本来就擅使毒,任我等武功再高,被那无色无味的毒气一逼,还不乖乖束手就缚?燕行风逃出来后,大势已去,那事

之后,燕行风辞去武林盟主之位,回到燕家堡去,媚蛊也从此消声匿迹……」

「真是奇怪啊……传说那媚蛊殊艳尤态,专为迷惑君王而生,却未见其出现在帝都、或是边疆异域等蛮王的宫中,难道是死了

?」

「人说红颜祸水,像那样的妖孽出世,必是为了亡国乱世而来,死了也好。」

「不过,一个媚蛊都这样厉害,那所谓的鸩毒,岂不更加可怖?」有个镖师放低声音问。

喝酒的所有人同时间倒吸一口气,背后寒毛耸立,如同鬼魅正在一旁窥伺。

没错,传说鸩鸟赤目绿羽,在水中洗浴就能染毒池水,毒性之深能让人在瞬间脑裂而死,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的羽毛,将羽毛

轻画过酒水即化为毒酒,饮之毙命,以这样的毒鸟来命名,可想而知这药人若出现尘世,必是见人杀人,逢鬼弑鬼。

「这四年没听过有什么善于使毒的人在江湖上晃荡,说不定也死了,要不,不久前媚蛊出现在紫萝山,鸩毒若听闻消息,应该

也会回去才是……」有人猜测。

「可是……」有个趟子手由隔壁桌过来说:「四年前蜀中玄刀门主高春明听说险被鸩毒所害,差点武功尽失,所以当时武林盟

打上还丹门时,是由玄刀门二弟子蓝闵率门人来襄助,蓝闵自己也差点死在紫萝山上……」

听到熟悉的名字,一直低头喝酒的刑不归终于抬起头来。

「鸩毒曾经去玄刀门加害门主?」这是刑不归今晚来参加酒宴的第一句话,话中隐隐含了怒意。

其他镖师们被突然开口的他惊到了,因为刑不归在镖局里一向沉默寡言,如今开口问话,极不平常。

刑不归见同桌的镖师们都目瞪口呆,等了一会儿,又问:「四年前蓝闵率领玄刀门弟子上紫萝山,是因为门主中毒?」

这回问得不耐烦了,压低眉,酒后的双眼虽有些朦胧,却有狰狞的意味。

趟子手被他的气势一吓,呐呐答:「我我我、我有亲戚自蜀中来,跟玄刀门有些交情……听说的、都是听说的……」

「鸩毒啊……」刑不归摇摇杯中未尽的酒,沉默。

那趟子手眼见桌上气氛沉闷了,转个话题说:「对了,我听亲戚又说,玄刀门主的义女高如茵与门中二弟子蓝闵已经文定纳币

,大婚之期近矣,据说到时要大摆流水席,广邀武林中人前去参与,我亲戚也叫我跟着去凑热闹哪。」

铿啷一响,刑不归手中酒杯拿不稳,居然掉到地下,将他的革履都溅湿了,那趟子手立刻噤口,大伙儿面面相觑,每个人都面

面相觑。

今晚的刑不归颇不平常啊,聪明一点的人甚至都猜出来,玄刀门的话题是让他失态的主要原因,于是偷偷对趟子手挤眉弄眼,

要他别再说下去了,那人会意,假作有事又回到自己那一桌去。

刑不归愣了神,好一会,长叹一口气,起身,也不跟楼朝阳打招呼,酩酊着脚步离开镖局,天色既晚,秋夜的长街寥落无人,

比对镖局里头觥筹交错,显得自己有多落寞。

走在铺着青石的长街上,跫音达达,如雨打中空竹节的沉重回响,更显得他此刻的心境凄凉,绕到转角的那家客栈,里头兼有

卖酒,他提了两大酒坛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里。

刑羽没睡,等着他呢,见他酒气四溢,看来酒已经喝得不少了,却偏偏还提了两大坛酒回来,愁眉不解,颇有心事的样子,也

没表示什么,帮着脱了外氅挂好,还去小橱子里找到白天焙炒的花生米粒给他下酒。

刑不归拿了个大碗,倒一碗喝一碗,酒入愁肠更催酒意,他醉眼朦眬,发现刑羽在一旁看他,那双眼在蚕豆般大小的灯下映着

火光如星,当他眨眼时,又如流萤在浓密的柳睫下明灭不定。

「奇怪……羽儿……你来四年了吧……」刑不归眯着红红的眼,上下检视着儿子:「……怎么……也没长高……」

他又看了看,义子还是跟他初遇时一样,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型虽然丰腴了些,增添了可爱的风情,个头却一直没拔高

,很不寻常。

「……因为跟着我……日子苦?」他低声问。

刑羽靠过去慌乱摇头,就怕对方误解了。

不是的、不是的、爹,我跟着爹,从没吃过苦,也没受到寒,只是因为体质特异,毒性压抑着长不高,才维持着幼龄的姿态。

刑不归见他着急想辩解的模样,挺有趣的,于是捏捏他的脸颊,有肉,应该不是没吃饱。

打了个酒嗝,刑不归又说:「羽儿,我知你……曾待过还丹门……」

刑羽怔了怔,历经了四年,还丹门这三个字在他耳里听来,竟然有些陌生,不过,爹爹既然问起,他还是点了点头。

「……你见过鸩毒?」问这话时,酒气仍浓烈,声调却严厉了起来。

刑羽大大震动,鸩毒两字像是两枚长针,就这么无预警地插入他心口,导致他脸色都白了。

鸩毒,世间之极毒,刑羽曾听还丹门的师父这么说,以己身饲鸟获取其毒,翻手覆手就能指引世人黄泉路,代价是,从此命途

为孤辰寡宿,不能与他人太过亲近。

爹爹为何问起?

「我恩师四年前险被鸩毒所害……你说……在还丹门遭袭前夕……鸩毒真的入过蜀地去害人?」说到后头这两句时,刑不归表

情竟凶狠了起来,盯着刑羽。

摇头,猛摇头,不是的,鸩毒一直都还不是鸩毒,怎么可能害人?

「……不是鸩毒害的?」刑不归见刑羽一副受委屈的样子,想是自己恼怒的表情骇着他了,自觉气亏,放柔了声调问。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刑羽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

「你能保证?」刑不归又问。

我能保证!刑羽这回大大点头,觉得点一次不够,又用力点了三、四次。

刑不归见他为了大力点头,憋着气,一张小脸都堵红了,反而显得其情真挚,只好苦笑。

「还丹门里……尽是奸邪……怎会养出羽儿你个半憨子……鸩毒既有个毒名……总是残贤害善之辈……当年你年纪小……看不

出来……」

不是这样的,爹爹,鸩毒他、我……

刑羽有很多话想跟他解释,可是,话到喉头却又逼不出来,他急得眼泪几乎就要流出来。

刑不归没注意到义子的那种无奈,只是心中闷沉,看看第一坛酒几乎喝掉了八成,他干脆提起坛子仰头灌,酒水似泉落入口,

来不及吞下喉的就由嘴边流下,湿了他上半衣衫,霎时间小小的东进房里满是醇醪之味。

爹似乎心情不好。刑羽心里想。

酒气上冲,整脑子懵里懵懂,刑不归猛往桌上倒头,刑羽担心他喝太猛,伤身,靠近了摇他。

爹、爹、喝醉了,就上床去睡吧。

刑不归还没醉到顶,只是新愁旧恨齐在今夜涌上,让他失态。感觉到刑羽的急切,他一手扶着桌沿又抬起头来,一股淡香穿过

浓重的酒味,袭夺他的嗅觉。

熟悉的香味,这四年来闻得多了,不同于四年前他屡屡闻到总会头昏,如今不再出现眩晕的状况,也不知是他已经闻习惯、又

或是香味里的毒性在这四年里已经淡化。

不曾听薛大娘抱怨过香味,她教刑羽弹琵琶都在敞开的院落里,即使闻到异香也极淡,比她身上的长年携带的桂花香囊之味还

淡,再说男女有别,刑羽再怎么跟大娘熟稔,也不会像现在跟爹这样靠的恁近。

混着酒香,这味道有种说不出的清酽。

「羽儿……今晚……你以琵琶为爹下酒……」他说。

刑羽听话的托抱起琵琶,隔着刑不归稍远了些,手倚檀槽,轻拨处,真珠囊破,叮叮咚咚跌落金盘之上。

这院落位于幽静的小巷底,也不怕吵着别人,刑羽放心捻弦,金盘倾斜,真珠于其上翻滚,声寒叮叮,重拨,初春微暖的江水

推挤着水面上一层碎薄冰簌簌。

「好!」刑不归击节,又拍开剩下的一坛酒,连碗都不用了,骨嘟嘟直灌。

刑羽偷眼觑瞧,爹爹虽有些丧意,举手投足间仍有掩不住的豪放不群,他脸红,忙又低下头,嘈嘈切切错杂乱弹,快处如风响

云急,缓时则清音满室。

爹爹听着呢,所以,一曲既罢又复拨,低回慢弄细细弹,曲韵之中有相思,情衷几许终难说,爹爹可懂?

刑不归听那乐曲,明明白白的有种若掩若映的愁绪,自己心绪也被撩拨的孤落,他迷迷糊糊想起很久以前的事,还有从小衷心

喜爱的女子。

放下酒坛,以手拧纠眉心,想将不如意事给抹去,可愈是用力,女子的形象愈是鲜明。

「……茵妹……茵妹……」近乎失态的趴卧在桌上,刑不归低叹,语竟带呜咽:「你当真……要嫁给二师弟?」

弦断鏦鏦,刑羽愕然。

第一次从义父口中听到这名字,茵妹、茵妹、茵妹是他的谁?爹是铁铮铮的汉子,没见他为谁黯然过,可是现在为何……

斗室里维持奇异的静谧,醉酒的人断肠,弹琵琶的人却因为断弦,不得不曲终调绝。

刑羽痴痴望着刑不归,把茵妹这两字牢牢记深,那女子让义父如此悲痛,连带他自己的心头也宛若被刀所割,他还以为义父对

其他女人都无所感,所以没意思成亲,可现在他明白了。

爹爹心里有着一个人,这七年来居然丝毫未忘,一直将对方牢牢记着,如今得闻了她要嫁作人妇,竟为之情伤,刑羽意识到这

一点,心里一紧,又酸又涩的滋味涌上喉头。

怔然了一会,放下琵琶,过去轻拍刑不归的手。

爹爹、爹爹、莫伤心,我会一辈子伴在你身边。

刑不归抬头,见义子其意真诚,干脆拿了碗来倒满后,推到他面前,道:「咱父子俩一起喝。」

刑羽摇手,他不会喝酒。

「……都是天涯沦落……早该跟你喝一杯的……」刑不归态度硬起来。

刑羽笑了,突然想,就算爹爹心里头想着别人,可是如今能陪着一起喝酒的,只有身为儿子的自己。

好,就算酒水苦涩难以下咽,可为了这特权,再多他也要喝。

接过碗,想学刑不归那样豪迈的喝酒方式仰头饮尽,不过,他还是小心的先伸出舌尖舔一小口。

恶,好苦!好难喝!爹,搞不懂你为什么爱喝。

偷眼看看刑不归,对方瞄着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害得刑羽凛然,赶快吞——

辣死了!水酒穿过嘴巴时,简直像火在灼烧,可是爹爹看着,他只好忍着,吞下。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从喉头到肚腹整个温暖起来,就在这时,刑不归见他的碗空了,提了坛子又倒满。

「喝吧……我刑不归的儿子不会喝酒……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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