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土丘脚下时,那浓烈的臭味已熏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而两人也因此更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上了那乱葬岗,秦朗疏只见眼前一片杂草丛生,草丛中偶尔会看到几个倒掉的石碑,一片萧索气息。也不知是否因为那古怪的味道的缘故,走了很久,两人都不曾听见一声鸟啼虫鸣。一直待到快到那土丘的最高处时,上面的草丛里忽然传出一阵猛烈的沙沙声,紧接着好几个身影窜出草丛,动作僵硬的向两人猛扑过来。
“是林家的那些人!”
不用燕九仙提醒秦朗疏亦马上看出来了,那些身影有男有女,其中甚至还有个半大少年,皆是衣冠不整,显然是不及换上日常衣物就被人带到了这里。不仅如此,那些人的神情动作皆极为古怪,脸上毫无血色,眼中一点焦点也无。秦朗疏曾听说异族和魔教中有人会通过幻术和蛊术将人催眠,从而达到将人如人偶一般操纵的目的,一见到林家这些人,秦朗疏马上便想到他们是遭人如此对待,心中立刻气愤难当。
而在秦朗疏理清眼前情况的瞬间,那群人已将两人团团围在中间,一声不吭的朝两人攻来。既已知道他们是被人操纵,秦朗疏便不能拔剑,只能展开身法,在人群中周旋,寻找机会点他们的穴道将其放倒。
这些人被人控制之后,动作虽僵硬异常,却也变得比普通人快上许多,好在秦朗疏和燕九仙皆是武功高绝,纵使这些人的动作比现在快上十倍,他们应付起来仍是可以游刃有余,因此无需片刻两人的手指已各自点住了最近敌人的穴道……
令两人万万料不到的是,被点中的那两个林家人不仅没有倒地,反而仍旧锲而不舍的向他们攻来。两人无法,只得同时使出“沾衣十八跌”的内功心法,暂时将眼前的敌人逼退。
见那中年男子还未碰到自己的衣角,便闷声不吭的摔倒在地,那样子怕是伤到了好几根骨头,秦朗疏心下又是不忍,正要伸手去扶,却听远处有个清脆的嗓音大声喊道:“秦大哥,快躲开,他们已是死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两人皆是一震,还未及反应,那地上的中年男子已没事人似的再次站立起来,张开双手拍向秦朗疏胸口。秦朗疏方要再次出手将其格开,一柄细剑已从空中急速落到眼前,起落之间,便将那男人的双手硬生生斩了下来。
秦朗疏回过头,见燕九仙手持原本缠在腰间的软剑,厌恶的看着被他斩了手,暂时停住动作的男人,道:“秦兄,他说的对!他们已死了很久了!我这一剑下去,竟连血都没有流!”
话音刚落那断了手的男人便再次伸着空空如也的手臂向秦朗疏扑来,这下秦朗疏再不忍,也只能拔出腰间的长剑,向前进了一招,而另一边的燕九仙,亦将内力灌注在软剑上,对着围攻的敌人挥舞如风。两人既已出剑,转眼间周围的敌人就倒下了大半,可转瞬之间,那些被砍倒的敌人便又站了起来,再次回到战局之中。不知何时,刚才那还在远处的少年亦加入了战斗,秦朗疏听见他一边挥剑一边大声喊着:“秦大哥,他们是被蛊术操纵,要让他们不再站起来,只有将他们的双腿一齐斩断才行!”说完已手起剑落,斩断了面前两人的双腿。
因他方才所言,燕九仙对他的话已是十分信任,现下也马上依言提剑向敌人的下三路攻去。秦朗疏初时还有丝犹豫,但见那两人各自为战已是辛苦,断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而拖累了别人,便也硬下心肠,将自己周围那些敌人的双腿尽数斩断。三人齐心,终于将围攻的敌人全部砍倒,却见那些倒在地上的上半截身体还在挣扎着向前爬动,那场景着实恐怖。那少年又道:“那蛊虫是养在尸体的脑袋里的,若现在要它们停下来,只有一把火烧了……”
听得此言秦朗疏却冷冷问道:“梁慕宇,你如何知道的这样仔细?”
其实秦朗疏初听见梁慕宇的声音时,心中有一瞬间是欢喜的,但将这两天悬着的心放下来之后,前些日子铁剑门中那件事便占据了心头,让他一下硬起了心肠。
而待在一旁的燕九仙见他俩原是旧识,立刻对梁慕宇的话更加信上了几分,赶紧劝道:“秦兄,我看我们先照他的话把它们烧了,出去之后你们再细说,如何?”
他才说到一半秦朗疏已知自己失态,面上一红,待他话音一落马上点头道:“燕兄所言极是,我们这就将他们烧了罢……”说完便自去拾些助燃的干燥树枝,再也不往梁慕宇那里多看一眼。
第十一章
山火静静的燃烧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将那些尸体烧得渐渐看不出之前的形状。但因为刚刚见识过那些僵尸的厉害,秦朗疏和燕九仙两人放了火之后还是不能放下心来,而是一直待到了最后一丝火焰熄灭之后,又再三确认了那些焦黑的骨头已无法再行动了,方才简单的埋葬了那些可怜人,再一同离开了乱葬岗。
回到松禺镇醉仙楼,两人的面色皆是无比凝重,静静的对饮了一阵之后,终究还是燕九仙率先开了口,向一直默默的跟着他们的梁慕宇询问道:“梁少侠,方才你一眼就看出那些人已死,可是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这……”梁慕宇偷偷的往秦朗疏那看了两眼,虽然秦朗疏并未回看他,但他再开口时却越发吞吞吐吐,“这其中的玄机……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可你却知道是有人将蛊虫养在尸体的脑子里,你说对吗,秦兄?”燕九仙突然话锋一转,掉头看向默不作声的秦朗疏。——要知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燕九仙早就看出面前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奥妙,十有八九是之前梁慕宇不小心得罪了秦朗疏,所以才会一个从头到尾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另一个却是由始至终死板着脸故作深沉。聪慧如燕九仙者,自然立刻就知道对症下药,此刻以秦朗疏的立场向梁慕宇提出问题,想来对方必不敢不答。
果真听见秦朗疏轻哼一声,梁慕宇一张小脸就已急得通红,更不要说他再一抬头,就见自己心心念念的秦大哥正一脸严厉的盯住自己。见梁慕宇神色惶急,看上去十分可爱可怜,燕九仙心中只道此二人来来回回的反应太过有趣了,嘴上却还是亲切的鼓励他道:“梁少侠,你莫急,慢慢说……”
“这……”梁慕宇被这一冷一热的两道目光注视着,不知是更加紧张还是稍许放宽了心,只见他用力咽了口唾沫,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始解释道,“秦大哥你知道的,我梁家本是西南蛮族的后代,小时候我就曾听我娘说过,我族的先人中,有人擅养各种奇异的蛊虫……我娘说,那些蛊虫中最为稀奇的一种,正是能寄宿在人和动物的尸体之中,让尸体仿佛依旧活着般运动起来。不仅如此,此种蛊虫还相当怕人,一旦发现生人接近,便会主动发起攻击,即便是将寄宿着蛊虫的脑袋砍下,它依然会让那颗头颅不停咬牙切齿,看上去足以将胆小之人吓得魂飞魄散。而那蛊虫唯一的弱点便是怕火,因此一旦有被它们附身的尸体,唯有一把火烧尽才能杜绝后患……”
随着梁慕宇的讲述,倾听的两人面色越发严峻,一待他停下,秦朗疏便紧追不舍的问道:“这么说来,今日之事依旧是你梁家之人所为?”言语之间,已是声色俱厉。
见他顺着自己的话竟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梁慕宇连忙摆手分辩道:“不是这样的秦大哥!我娘说这种操蛊之术早几十年就失传了啊!现在我们梁家上上下下,连听过这些事情的人都不多,更不要说有谁还会养那些虫子了!”
见他说得真切,燕九仙亦从旁劝解道:“是啊秦兄,你莫要太急着下结论,梁家怎么说也是江湖中的一大名门,一举一动关注者甚众,若是梁家中有人识得此种奇术,怎会这么多年都没有丝毫相关的流言传出?”
“就……就是啊……燕大哥明鉴!秦大哥你要相信我!”
见有人替自己辩解,梁慕宇赶紧出声附和,看向燕九仙的眼中早就溢满了感激之情。谁知秦朗疏竟完全不为所动,独自安静的沉思了片刻,便突然拿起靠在桌边的佩剑便站了起来。
“秦大哥!”
“秦兄?”
被他出人意表的行为吓了一跳,梁慕宇和燕九仙同时出声相询,只是语气大相径庭,——梁慕宇的叫声中多的是慌张,而燕九仙则是满满的好奇。
许是意识到自己再次见到梁慕宇之后已是多次失态,秦朗疏面色微红,慌忙冲着燕九仙一个抱拳,道:“燕兄,这松禺镇上之事虽可算是结了,但此事幕后之人行事之心狠手辣,与当年的魔教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我方才思考了一番,自觉应尽快返回铁剑门,将此事禀告师父,——这样若是那人还有后招,我们也好事先有个防备。”
听他这一席话,燕九仙顿时频频点头,待他话音一落亦站起身来,道:“秦兄所言极是,这样说来我亦该回一趟出云谷向师父禀明此事,若是此人之后再欲在江湖上掀起什么风浪,出云谷必当和铁剑门同仇敌忾,共同对付这草菅人命之徒!”
“如此秦某便代表铁剑门在此先谢过了!”
“秦兄何须客气!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维护江湖道义本就是正道中人共同的责任!”
秦朗疏原道以燕九仙之闲散豁达,对所谓正邪之争必不会如自己般重视有加,不成想此时燕九仙的表情却比先前任何时候都为认真,眉宇间甚至彷如压抑着丝丝戾气一般,心中顿时暗叹:“原来此人亦是个热血男儿!”对燕九仙的印象立时又好了几分。
如此一应一答之后,秦朗疏和燕九仙两人真的不再多说二话,留下了各自的酒钱便各自飞快的离开了醉仙楼。梁慕宇不知是因为还沉浸在重见秦朗疏的喜悦中,还是由于另外两人言行间的发展实在太过迅速利落,直到两人都走远了,他还愣愣的呆坐在座位上,维持着被两人撂下时的姿势。
待到两骑的马蹄声先后交错着穿过街道,消失在松禺镇的东西两头,梁慕宇方才拍案而起,大喝一声:“啊?!”
喝完之后,他也不及细细思量,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施展轻功直接从醉仙楼二楼飞下。到得街上之后,他更是连不知丢在哪里的马而也弃了,径自提气纵身,向铁剑门方向急追而去。
第十二章
话说秦朗疏那日中午与燕九仙在醉仙楼分手之后,纵马疾奔了半天一夜,终于在第二日清晨回到了铁剑门。向江绍堂禀明了在松禺镇的奇遇之后,秦朗疏方才想起之前在松禺镇外偶遇梁慕宇,自己只顾个人意气,竟忘记向他询问梁家失踪之事。好在江绍堂在听他描述了松禺镇林家灭门的惨祸之后,也不禁被其中复杂的玄机所震惊,心中为武林未来的隐忧立时超过了本门丢剑之耻,也未及向秦朗疏询问寻剑的情况,就命人将门中诸位长老召集而来,将秦朗疏的神秘遭遇广而告之。
与师父讲述完这短短两天的经历,又和门中长辈讨论了许久今后的计划之后,秦朗疏直到深夜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歇息。关上门走到窗前,他伸手推开木窗,只见天上那轮明月,比之两天前与燕九仙共赏的那一轮毫不逊色。看着空无一人的天井,秦朗疏想起那日燕九仙似有满腹心思,却因自己只记挂着梁慕宇的事,而无意中忽略了对方的心情。此刻回想起那时燕九仙低吟的诗句,秦朗疏却是有感而发,默默续道:“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还未念出之后两句,秦朗疏忽而破窗而出,纵身向院墙的方向飞去。而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更是惊起了原先伏在院墙上的一个身影,转身向翠苑山顶方向逃窜。快到山顶之时,秦朗疏和对方的距离比之前拉得更开,但他却微微催动内力,向那已有些模糊的身影大喝一声:“梁慕宇,你竟还敢出现在铁剑门么?”
听得这一声,那身影竟似忽然气力不济般,差点掉下地去。
秦朗疏赶紧趁此机会紧赶了几步,落在那人影的面前。梁慕宇见去路被阻,正待回头再逃,秦朗疏已先出一掌,拦在他身前。
“秦,秦大哥……”梁慕宇道这次他必不会轻饶自己,早就闭上了眼睛任他动作,却发现他仍旧只是挥出一掌堪堪停在自己身前,并不击下,便豁出去道,“秦大哥,我这便是要走了,你……你为何拦我?”
“我……”秦朗疏被他问得一愣,——自己原是本能的将他拦下,岂料这小鬼竟揪住这一点胡搅蛮缠,他自知比不过对方伶牙俐齿,便板下脸来虚张声势的质问道,“梁慕宇,我怎知你深夜在我铁剑门外偷偷摸摸的作甚?自是要将你拦下查问一番!”
“要说作甚……”岂料他这一问正中了梁慕宇的下怀,一说及此,那粉妆玉琢的面上立时浮起痛苦之色,道,“只因我昨日在松禺镇见了秦大哥一面,心知秦大哥还在生我的气,后来又因秦大哥有正事要办,我不敢耽误秦大哥,却又不甘就此和秦大哥分开,因此才跟着秦大哥回了铁剑门……但到得铁剑门之后,我又害怕真的见了秦大哥之后,秦大哥却又说出要跟我恩断义绝这样的话来,因此才只敢在院外偷偷窥伺,聊解思念之情……”
只听他这一番话,说得语气真挚之极,且越说越觉得心中甚是悲苦,到最后竟不知不觉流下泪来。秦朗疏看着大为不忍,却因师弟师妹之仇太过深重,只得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见秦朗疏如此,梁慕宇想起方才在院外听他吟诗,只道他真是铁石心肠,不为任何事所动,索性放声大哭起来。没想到听到他这在夜里极显凄厉的哭声,秦朗疏反倒回过头来,突然出声相询道:“你……你们梁家……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我……我们家……”听到秦朗疏终于放缓了语气与自己说话,梁慕宇一时却还是止不住哭,抽抽噎噎的回道,“我们家……没事……我是因为秦大哥……秦大哥不理我才……”
秦朗疏见话题绕回了自己身上,慌忙出声打断道:“你们家既无事,那我怎听说梁家的大宅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那……那是因为秦大哥你说铁剑门要找梁家报仇,拼个你死我活……可如果是江大侠亲自出马,怎么可能是你死我活,那肯定是我们死你们活……所以我娘才出此下策,暂时到乡下躲上一阵再说……”
“既如此,你们当初为什么要来抢那‘红莲劫焰’呢?”秦朗疏听了他的回答,真是哭笑不得,不仅如此,他还有后半句话藏在心中未曾出口,——即是当初那“拼个你死我活”本是一听即知的气话,怎么这梁慕宇看似机灵,其实竟是个死心眼呢?
“当初……”梁慕宇虽见对方的神色比之刚才已有了细微的变化,心中欢喜却不敢外露,依旧吞吞吐吐道,“当初我娘听说铁剑门门内空虚,且她一向知道我若来找秦大哥,毕是不玩上大半天不会回来的,还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
“尽管如此,梁家伤我师弟师妹已是既成事实……”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