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他的剑尖虽在一瞬之间便抵住了那魔头的背心,但他这一剑刺破的却只是那魔头的衣服,完全不曾将他的身体伤及分毫。原来,那魔头听到脑后风声响起,竟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使出了“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护体!他的内力本就极为深厚,加之秦朗疏乃是临时变招,未能使出全力,因此这一剑几乎只在他背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红痕,便不能再向前一步。
但那魔头再要攻向梁慕宇却亦是不能。只因秦朗疏甫一发现他以神功护体,便在一次吐息之间调整好了呼吸,此刻已能将全身的内力皆灌注于剑尖之上。而那魔头亦是身经百战之人,马上便察觉此时自己若是不全力应战,一旦那剑在自己身上划出任何一点微小的伤口,破了自己的神功,自己再要重新聚敛真气乃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之后那剑身必将一鼓作气,直接在自己身上戳个透明窟窿!
事关生死,那魔头亦不得不将视为目标的梁慕宇暂且撂在一旁,欲全力先将秦朗疏置于死地。
若要说这魔头何以会在秦朗疏还在身侧之时,后防大开的直取梁慕宇?这乃是因为他上两次遇到秦朗疏时,秦朗疏都是重伤未愈,从未在他面前使出过全力,因此那魔头始终未知他的剑法、轻功、内力在江湖同辈人之中,皆已到了出类拔萃的程度,更想不到他受自己一击之后,竟能马上恢复过来,甚至再次使出全力向自己进攻。说白了他乃是皆因自己托大,方才才会吃了这个暗亏,此刻心中早已后悔不迭,暗叹不该小看了眼前这个娃娃。
高手过招之间,任何一点心思浮动都会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只多亏了此刻那魔头是以背对着秦朗疏,另秦朗疏看不见他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因此竟错过了此次绝好的杀机,继而让两人的对决亦因此陷入了僵局。
见了此景,梁慕宇在一边急得团团转,只恨自己内力尽失,不能上前出手帮秦朗疏一把,更恨自己即便是内力不失,武功段数亦与这两人不在同一级别之上,说不准一出手不但帮不了秦朗疏,还要拖了他的后腿哩!
就在他心中愁肠百结之时,那二人的战况亦渐渐显出了白热化的趋势,只见他俩脸上额上早已挂满了无数汗珠,头上亦似隐隐有真气冒出。忽地,只听秦朗疏大叫一声:“着!”转眼之间变为双手持剑,剑尖向前猛地一送,几乎就要刺入那魔头体内!
梁慕宇正要欢呼,却见那魔头身形剧烈一震,竟将秦朗疏的剑锋震偏,让那剑没能洞穿他的身体,却只在他腰际划出一道狭长的伤口。
秦朗疏见拼上全身劲力的这一招竟没能将他重伤,赶紧撤剑摆出防守之势,那魔头亦立刻转过身来,好似被激怒了一般,狂舞着流星锤向秦朗疏猛攻。一时之间秦朗疏竟被他的进攻逼得好似只有招架之功,令梁慕宇看得更是又是惊惶又是着急。
正在此时,远处的树林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惨叫,听上去却好似是那燕九仙发出的声音。听得这一声,那魔头果然咧嘴一笑,方才始终紧绷着的脸色复又回复了轻松,只道是秦朗疏受此干扰,必会露出破绽,因此便更加加快了手中的进攻动作,欲一举将秦朗疏亦在此击毙。
却不成想秦朗疏的面色竟是丝毫不变,手上的动作亦没有一丁点迟疑,却不是摆出防御的姿势,而是使出了一招“玉带围腰”,飞快的将长剑向那魔头的腰际卷去。
这一招乃是大开空门,全力杀敌的招式,带着拼个两败俱伤的悲壮意味。见他竟使出这一招,那魔头顿时大惊失色,但手上进攻的动作却已无法收回,更不要说变为守势,将他此招卸开了!
事已至此,那魔头暗道自己此时若是侧身闪避,虽能逃得一死,却必定无法全身而退,但若是使出全力一击,则还有可能在对方的剑锋环上自己腰际之前将他的胸口击碎,毫发无伤的逃出生天。想到此,他竟任由着秦朗疏狠厉进招,自己手上的动作仍是不停,迅猛的向对方胸口击去。
但当他的流星锤触到秦朗疏胸口时,却讶然发现,自己的双锤亦有如触到厚厚的铁壁一般,无法再前进一寸。而下一个瞬间,他便感到腰际先是一凉,紧接着温暖的液体便顺着那冰凉的触感,不停的向外流淌着……
他的耳边最后响起的,是秦朗疏那冷淡而略带疲倦的声音,不知是向他,还是自言自语道:“‘金钟罩铁布衫’本就是人人都能练的功夫,你早该提防着些的……”
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那魔头唯有在心中仰天长啸,——结果还是因为自己托大了啊……
第四十一章
见那魔头已如一摊死肉一般倒在血泊之中,梁慕宇立刻呼号着向秦朗疏扑去,却见秦朗疏突然一个站立不稳,向后连退了两步,将身体靠在身后的一棵大树上调息。梁慕宇见他平静下来之后又向地上吐出两口血沫子,登时吓得是脸也白了,手脚也开始忍不住的发冷,赶紧伸着手冲上去搀扶,关切道:“秦大哥!你……你伤在哪里了?”
只可惜他的手还未沾着秦朗疏的衣角,秦朗疏便已站直了身体,看似无意的抽身道:“不妨事,小伤而已,现在已好了。”
梁慕宇见他虽说得轻巧,但脸色仍有些苍白,一下便猜到他虽然用了“金钟罩”的功夫挡下了那魔头的最后那一击,但终究还是给那魔头雄厚的功力伤到了。只是从秦朗疏的面色看来,仍看不出这伤是否真的如他所说般并无大碍,可他只是一味的转开脸去,令梁慕宇心中更是着急,不停的欲上前探问。但秦朗疏却毫不理会他的关切,脸上甚至露出有些不耐烦的神情,最后干脆径自转过身,侧耳向树林内专注的听着。梁慕宇见他这样冷淡,突然悟到了什么,赶紧开口道:“秦大哥,你可是还在为早上那件事生气么?”
秦朗疏仍没有转头看他,冷笑着反问:“早上?早上发生了何事?梁少侠可否明示?”这话中的口气,一听即知的口是心非。
梁慕宇何等机灵人,自然不会就此打住,仍继续道:“秦大哥,你先莫气!你听我说,早上那件事原是一场误会!我……”此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并非是因为梁慕宇一时无法自圆其说,而是因为秦朗疏一脸强忍着怒气的样子,侧耳向林内细听了一阵之后,竟是一言不发的突然腾身而起,径自施展开轻功,向林中某处狂奔而去。
这下功力尽失的梁慕宇可是有苦说不出了,只能手足无措的在原地打着转。好在他的那匹小马驹在方才秦朗疏和那魔头激斗时自去林中躲避,此刻听见林外争斗之声既止,便也小心翼翼的踱出树林来。梁慕宇见了它,立刻眉开眼笑,长啸一声将它招至身前,连滚带爬的翻身而上,自此向着秦朗疏离开的方向一路追去,自不必说。
且说秦朗疏甩开梁慕宇进入树林之中,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搜寻燕九仙的踪迹。但令他惊恐万分的是,方才他在林外细细静听了半天,这林中竟是不曾响起一丝一毫打斗之声,令他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以为燕九仙已遭了不测。但最后在梁慕宇的噪音声中,终于还是给他听见了树林之中似有微弱的争执之声,他便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二话不说,赶紧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一路寻去。
那争执声时断时续,秦朗疏又在之前那一战中消耗了不少内力,因此在林中绕了两三段弯路方才找到那争执的二人所在的位置。穿过层层密林,出现在他面前的其中一人,正是之前令他担心不已的燕九仙,而另一人,却有些出乎秦朗疏的意料之外,并非那白牡丹,而是燕九仙心心念念的闻人笑。
见了燕九仙,秦朗疏正要放下心来,却忽见他衣服的左边袖子在方才的打斗中,已几乎完全被撕扯了下来,衣裳下露出的洁白手臂上竟是挂着一条又深又长的鞭痕。鞭痕周围的皮肉翻开,血虽然似乎已干涸了,看着却依然让人觉得触目惊心,更让人一目了然,那伤他的人在出手时完全不曾手下留情。
此时太阳已经山,月亮还未爬上来,但秦朗疏仍旧能看见,除了手臂上的那道伤痕之外,就在燕九仙身后,还有一大滩暗色的痕迹。加上空气中弥散开的血腥味,秦朗疏猜那应该必是血迹无疑。这下秦朗疏刚平静下来的脸上又现出慌张的神色,忍不住出声叫道:“燕兄!这……你的伤……这是怎么回事?!”
听见他的声音,燕九仙和闻人笑均回过头来,闻人笑那看不见东西的眼睛,此刻在他看来却是越发的深不见底,令人恐惧。饶是秦朗疏自行走江湖以来,已见过不少大场面,但被闻人笑那毫无光彩的眼睛无意中扫过,都不禁心中微微一震。
燕九仙见了他的神色,便猜到他必是误会了什么,忙勉强笑道:“秦兄,你莫担心,那原不是我的血。”
但秦朗疏岂能就此放心,仍问道:“那你的手……”
燕九仙脸上还是挂着笑,此刻却亦有些撑不下去了,凄楚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道:“这伤么?这也原不是我师叔要打我的,嗳……我竟替那白牡丹挨了这一下……”说着,他转头看向闻人笑,但对方的脸上仍旧像是罩了个冷而硬的壳,看不出丝毫变化。
听了这话,秦朗疏难免更加惊疑,连忙问道:“那白牡丹呢?他跑了么?那地上的血亦是他的么?”
没想到听到了“跑”这个字,始终无动于衷的闻人笑那握鞭的手竟是不自觉的紧了一紧,而燕九仙则缓缓点头,苦笑道:“正是他的。他虽被那屠如山救走了,但他的手筋脚筋皆已给我挑断,脑子也已不清醒了。我猜他再也做不了恶了罢……”
秦朗疏听得胆战心惊,却是不解道:“你……你这又是……你为何要如此处置?”
可是燕九仙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深深的看了闻人笑一眼,那眼神中交织的各种温柔情绪,几乎能将人没顶。可惜的是,闻人笑已失去了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见闻人笑仍是冷冷的站着,似乎亦在等他的一个答案,燕九仙惨然道:“小师叔,若是杀了那白牡丹,你可是就要追着你的莲儿去了么?”
此话一出,秦朗疏和闻人笑皆是巨震,秦朗疏再也无法插言,那闻人笑却是沙哑着嗓子反问道:“仙儿,你……可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三番两次的救那白牡丹?”
燕九仙没有说话,已是默认,那闻人笑亦是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闻人笑却突然仰天长笑,一边叹道:“痴儿!痴儿!你也是个痴儿!”说完,他那无神的双眼中,竟似有水光闪动。
但他却再也说不出下一句话来,只因他他笑完之后,再开口时,便有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他的身子紧接着趔趄了一下。
在秦朗疏还目瞪口呆的当口,燕九仙早就抢先一步,用那条未受伤的手臂接住他落下的身体。
而当梁慕宇好容易寻到他们的所在时,听见的正是燕九仙那痛切的呼唤:“小师叔!小师叔!你何必为了那魔头,用上这天魔解体大法!小师叔!闻人师叔……”
第四十二章
“天魔解体大法?”
听到这个并不陌生的名词,秦朗疏和梁慕宇不由得发出惊呼,秦朗疏更是慎之又慎的再次确认道:“燕兄,你所说的‘天魔解体大法’,可就是那有名的邪魔歪道……”
“何谓‘邪魔歪道’?”不待他说完,燕九仙已忍不住出言打断他的质疑,反问的语气中尽是回护之意,“秦兄,你若真要论‘邪魔歪道’,那我大可告诉你,方才正是我师叔用‘天魔解体大法’将那两个‘邪魔歪道’击退的!你可说说,这‘大法’到底是正是邪?”
嘴上犹自激辩着,燕九仙同时已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抵住闻人笑的背心,将自己的真气源源不断的渡给对方。只可惜激战之后,他的那点真气对身受重创的闻人笑来说,似乎只是杯水车薪,过了好一会儿他仍旧是气息奄奄,让人见了好不着急。
但燕九仙反驳的话语却的确是将秦朗疏完完全全的堵了回去。只见秦朗疏听他说时,已是微微愣住了,随着他的话语,脸上浮现出沉思的表情,待他说完之后,则马上点了点头,道:“燕兄教训的是,倒是我的眼界太窄了些!”说着,秦朗疏突然亦在燕九仙身旁坐下,伸出一手抵上闻人笑的背心,襄助他二人运功疗伤。
真气在三人间流转了几个周天之后,闻人笑的样子似乎略有些好转,梁慕宇的心中却渐渐升起了一个疑惑,开口问道:“燕大哥,我也有个问题,——就算那屠如山有宝剑‘红莲劫焰’,但你师叔论武功已是江湖中的顶尖高手,又有你在一旁相助,你二人联手,竟会对付不了这‘死人剑’和白牡丹,竟还要他……还要闻人前辈用上如此险恶的功夫么?”对于闻人笑为人处事的清高态度,梁慕宇一向是不太感冒的,若不是看在燕九仙和秦朗疏的面子,他那“前辈”二字还真是万难出口。
此时燕九仙和秦朗疏二人已均有了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因此各自都收了掌在一边慢慢调息,但燕九仙仍是分出点心神回答他的提问道:“梁少侠,你这想法跟我之前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你可知道,那屠如山和白牡丹二人,前几次与我们对战之时,竟隐藏了自己的真正实力!若不是今天被我小师叔逼至绝境,他们狗急跳墙了,他们仍不会将一身绝学尽数发挥出来!”
此话一出,连秦朗疏面上都现出惊讶之色,一待他话音刚落便接着问道:“这就奇了!燕兄,若是你我还好说,但你小师叔追了他们这么久,竟也没见过他们的真正实力么?”
听了他的问题,燕九仙摇了摇头,又缓缓点头道:“但是小师叔方才见了他俩的武功,的确亦是大吃一惊,不过真正的情况如何,要问他本人才能知道了!”
说完,燕九仙低下了头,心痛的目光久久的落在闻人笑的脸上,好似再也舍不得离开一般。他那毫不矫饰的深情目光,让秦、梁二人都为之恻然。
见燕九仙似无意再多说什么,梁慕宇同情的摇了摇头,突然,却好似从梦中惊醒,抬起头向秦朗疏道:“对了!秦大哥!那个,刚才……早上……”
他甫一开口,现场温和恬静的气氛马上被破坏了个干净,秦朗疏立刻再次扭转了头,站起身,回头为难的看看仍旧坐在地上的燕九仙和他怀中的闻人笑,明显是在犹豫是否应该在此时离开。他的这幅样子看得梁慕宇更是着急得不得了,可他愈发着急,却愈发舌头打结,脑中乱成一团浆糊,连话都说不清了。
不仅如此,唯一能替他说话的燕九仙此刻看上去已完全派不上用场,竟好似完全没听见他们的争执一般,仍旧一心盯着他的小师叔。梁慕宇连唯一的一个证人都失去,真是有苦说不出。
而正在此时,秦朗疏却已下定了决心,脚上生风,转眼间就已逃开他身边,落在一丈之外的地面上。
夜黑风高,林中视线更是有无数遮挡,梁慕宇唯恐一下就要失去秦朗疏的踪迹,心中急得就似火烧火燎。可他这一急不要紧,一急之下,他竟忘了自己暂时失去了武功,连马都忘了骑,迈开双腿便向前跨去……
三步并作两步向前一跨,他的人转瞬之间竟已到了秦朗疏身后!
秦朗疏心系另外两人,步伐之中不乏犹豫,却突然听到那“秦大哥”的呼唤声眨眼之间就到了耳畔,这一完全出乎意料的状况,几乎就让他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