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子，等会儿跟我回家好么？”

“回……哪个家？”赖小海犹豫着，他是有太太的人……他怎么去见他的太太！

“回本家，……我得让你跟他们见个面，不然，你心里老是有个疙瘩！”

“能不去么？”

“不行！赖子，总得面对的！”

94.

迈进那高高的红漆门槛的时候，赖小海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这幢贵族式的大宅，总是在提醒着他，他和明靖之间的差距……

他们直接来到后院，和记忆中相比，秋日的小院，多了几分萧瑟，曾经开满荷花的大水缸已经清空，海棠树也有些枯萎。

赖小海有些伤感，他错过了小院的数个春夏秋冬，也错过了妞子记忆里的位置……时光荏苒，他曾经与这个小院的那点联系，已经淡至虚无……

“明靖……”赖小海轻声说，抬起头看着明靖，“我来……真的好么？”

明靖握紧了他的手，“……放心，有我呢！”

小妈和小琪已经迎了出来，小妈笑笑地看着他们，“来了啊！……小其一直盼着你们呢！”

小琪歪着头，口水拉成一条晶亮的线，呵呵地笑着。

赖小海觉得尴尬，在这里，他始终是个外人。

“小海……哥哥……”小琪突然叫了出来。

赖小海有些吃惊，上次见小琪已经是六年前了，他居然还记得……但明靖和小妈简直就是激动万分，他们对看了一眼，几乎同时扶住了小其的肩膀，小妈激动地摇晃着小其，“……你记得，真记得？”

小琪还是傻笑，但却清楚地说，“……小海哥哥……好……喜欢！”

明靖大笑起来，象个孩子似地抱住赖小海转了两圈，“太棒了，赖子，你简直就是福星！”

放下他，明靖才详细地告诉他小其的事。

小其是个脑瘫儿，一直以来他的记忆力都不超过1周，但他刚才却记起了六年前的事，这是个了不起的进步，有了长期记忆，他就能学会一些东西，就有了痊愈的希望。

经过小其的事，小院里的气氛一下就热烈起来，小其一直抓着赖小海的手，叽叽喳喳含糊不清地说话，明靖和小妈围着他们，真的象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好热闹……！”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来。

小海抬头一看，有些发呆，月亮门外，一个身着改良的旗袍的高挑女子正微微欠腰，牵着一个穿白裙子的粉娃娃，款款地迈进来……

那女人很美……可是她越美，赖小海的手就越是冰凉，一颗心缓缓地沉入深海……他从来没有这么在乎过自己的性别，此刻他真希望自己是个女人，一个美丽动人，可以堂堂正正和明靖结婚的女人，……他依然是在乎形式的，虽然有时候婚姻不过是一张朽烂的纸帛……

赖小海呆呆地看着，脚步不由地就向后退缩了，他突然想转身逃走……这样的场景刚才他已经设想过很多遍，但真正面对的时候，那种悚然心惊，依然让他无法接受。

但明靖就在身后，他的手执着地拦在他腰间，不让他有退却的余地。

妞子先看到了他，咯咯笑地朝他跑了过来，“……胆小的叔叔……你找到我了……我也没哭……”

赖小海象得到了救赎，他腿一软就蹲了下来，把妞子紧紧抱在怀里，“……妞子……叔叔找到你就不哭了……”

可他还是没出息地哭了……曾经那么小的妞子，躺平了还没他的胳膊长，就在他一闭眼间，象棵小柳树似地抽了身条，胖乎乎的小圆脸变成了瓜子脸，肉乎乎的小胳膊也变得细长，他的妞子……长大了……在没有他的那些日子里……

“叔叔，你又哭了？我骗你的，没有坏人，哪里都没有坏人……叔叔不要怕。”妞子撩起小裙子擦赖小海的脸，一直擦，眼泪一直掉下来……

“叔叔，你是人鱼公主么？”

“……不是……叔叔就是叔叔！”赖小海哽咽着说。

“可是你好漂亮，哭的时候，好象眼泪会变成珍珠一样……”

赖小海破涕为笑，明靖把妞子养的很好，跟他从前想的一样，一个善良、有想象力的好孩子，象迪斯尼电影里那个可爱的小小人鱼。

女人如弱柳扶风一样走了过来，大方地向赖小海伸出手，“你好，我是张书帆……”

后面的话赖小海没有听清，他有些眩晕，宁可晕过去倒好，可他只是有些站不稳，耳朵里好象塞了一团棉花。

久违的自卑感又强烈地涌了上来，在这个女人面前，他什么也不是，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所羡慕的，明靖、婚姻、妞子母亲的身份、公开和明靖合影的权利……

可笑的是，就在今天下午，他还以为他可以不在乎，只要明靖还爱他，还和他在一起……

一种叫绝望的东西悄然生长着……赖小海沉默了。

吃饭的时候，妞子和小其都要闹着和赖小海坐一块，小妈刚开始不同意，怕赖小海吃不好饭，可架不住妞子和小其闹腾，还是由着他们的性儿，和赖小海紧紧地挤在一块！

要吃饭的时候，赖小海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明靖的父亲呢？……他没见过，可他知道，明靖父亲就住在前面一进的院子里。他疑惑地看了看明靖，明靖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要他不要问，但小妈已经看见了……她淡淡一笑，“……小海，可能你还不知道……明靖他父亲已经过世了！”

“什么时候？”赖小海震惊了，这几年他真的太封闭自己，居然连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

“三年前！”小妈说。

然后大家突然都沉默了，餐桌上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大家拿着筷子都不动。

妞子喊起来了，“我要吃糖醋小排，叔叔喂我！”

小琪也跟着叫，“小琪……也……要……！”

赖小海回过神来，忙着给他们夹菜，身边夹着两个孩子，不停地缠着他说这说那，尴尬的气氛，就这么混过去了。整个晚餐时间，面前的碗里推满了明靖和小妈给他夹的菜，他基本上都没时间动，只要他给妞子喂一勺菜，小其就会哼唧着也要一样的一勺，而且菜的分量半点不能少。

给妞子喂完一口烩豆腐，赖小海一看，坏了，盘子里没了，小其还张着嘴等他呢！

小妈笑着哄小其出去了，回身一看，妞子和明靖也不见了……诺大的屋子里，转眼就只剩他和张书帆！

赖小海慌了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没了明靖，没了小其和妞子在旁边热闹着，他早就坐不住了……现在突然一空，他更不知该怎么面对这种难耐的尴尬。

“都……都不吃了，……我把碗收了吧！”

“我帮你！”张书帆向他微笑，那笑容耀眼得把赖小海照成了透明人。

“嗯！”赖小海心乱得不知说什么好，他把桌上盘子里的菜分类归在几个盘子里……就这么点事，他就范了不少错，糖醋排骨倒进麻辣鱼里，芥末白菜墩和凉拌西红柿搁在一起……赖小海已经晕了，他顾不得哪些菜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他就是不能让自己闲着……

把空盘子摞起来的时候，他的手抖得厉害，张书帆笑着说，“……给我吧，我来！”

赖小海吃力地端起一摞盘子，……张书帆的手伸过来接的时候，那雪白修长的手刺得赖小海眼睛生疼……哐啷哐啷，连续的脆响，……满地碎瓷，菜汁横流……

赖小海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用手捂住脸，心绪碎得比碟子更彻底……

“你……不太舒服？”张书帆轻柔地问。

赖小海没吱声……

“你和他的事……明靖全告诉我了……”

……什么都说了……他们已然如此亲密……六年的时间呆在一起，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赖小海心里被绝望填得满满的。

“赖小海……我妒嫉你！”张书帆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点着一支烟，优雅地抽着。

赖小海苦笑，“有什么好妒嫉……现在他是你的！”

“怎么可能？……”张书帆悠悠地叹了口气。“几年了……我一直在费尽心机地让他爱上我……可最后就这么个结果，你来了……我该走了……”

“什么？”赖小海不能相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她！

“还不明白么？……我无非是个大花瓶，摆给人看的……高兴的时候看我两眼，不高兴的时候连看也不看！”

“你走……什么意思？”

“结婚的时候所有财产都是公正好的，……他要我走的时候，我就得走……他给我补偿！……简单来说，就是言情剧里常说的契约婚姻！……这下你该明白了吧！”张书帆有些幽怨地看着赖小海。

“什么？”赖小海觉得他没听明白，或者说听明白了可是不敢信！

“别怀疑了！……跟他好好过吧！明靖是个好男人……如果他不是GAY，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赖小海对这个女人有些不明白了，她说起这件事的语气飘忽忽地，好像毫不介意地在说别人的事……

“……你……不爱明靖？”

“谁说我不爱，我爱了，他没回应，难道我死守着一棵树吊死？”张书帆嘲讽地笑笑，“什么时代了，除了你和明靖，没人会当贞节烈女或烈男！”

张书帆那种态度让赖小海很窝火，……我就做贞节烈男怎么了，我就一棵树上吊死怎么了，我愿意！

张书帆悠闲地拎起皮质小包扔给赖小海，“我走了……不送送我……”

赖小海手忙脚乱地接过来，跟着张书帆一路出了院子。

“赖小海……你挺傻的，当年为什么退出？”张书帆问，可不等他回答就接下去。

“换了我，就给他当小三，而且得意洋洋、趾高气扬地当，把明靖弄得五迷三道，把正品的明太太气得发疯，让他们一家鸡犬不宁！”

赖小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他真是不明白了，现在的女人怎么这样，论撒野，男人是怎么也撒不过女人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一辆车在等着张书帆，她优雅娴淑地坐上车，向着赖小海飞了一个吻，手扶在车窗上看他，“加油吧！活出个样来给我瞧瞧，也不枉我输你一场！”

赖小海说什么也不想让这个女人看扁了……

95.

当晚，明靖带着他回了他们曾经住过的那间老公寓，走的时候，妞子可怜巴巴地抱着赖小海不松手。“叔叔，跟我玩捉迷藏……不要走……”话没说完，她已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走……叔叔不走！”

小妈硬是把妞子抱到一边，“快去吧，这丫头就这样，别理她！”

赖小海不忍心了，问明靖，“要不让妞子跟我们走吧！”

“明天收拾好再说！”明靖冲赖小海挤挤眼。

赖小海把妞子拉到一边，“乖，妞子……叔叔要去给妞子找一件最最漂亮的礼物，明天找好了就来接你！”

妞子眨巴着眼又高兴了，湿漉漉的小嘴在赖小海脸上亲了一下，“嗯，我等着，千万别忘哦！”

明靖拉着赖小海的手出了明家大宅，赖小海还一直嘟囔着，“干嘛不带妞子去，她都伤心了！”

“小孩知道什么伤心，睡一觉就忘了！……再说，去了妨碍我办事！”

“办什么事？”赖小海问出来之后，脸唰地就红了，他踢了明靖一脚，“成天想的都是什么？”

“没想别的，就想你了！”明靖抓过赖小海，在妞子亲过的地方又烙下一个吻。“你说妞子这丫头怎么回事，从小就犯花痴，看见漂亮的男孩就抱着人家不放！”

“瞎说，那是她对我有感情！”

“这还真说不准，带着她出去，不止一次抱着漂亮小男孩亲了，有一次还把一个比她大两岁的男孩儿逼到墙脚强吻了，把人家孩子吓得直哭！”

“啊？……这都什么啊……”

“你别以为妞子那样就是天使了，整一小恶魔，这几年可把我折腾得够呛！”

“明靖……你辛苦了……”想到这几年他不在的日子，赖小海又黯然了，“……刚才问妞子……她说不记得很小的时候见过我……”

“她要能记得就是妖怪了……那时候她才多大点，脑仁还没长全呢！”

赖小海不说话了……明靖笑着拥住他，“往后的日子还长呢……我们有的是时间！”

“……好象什么都回来了……”赖小海的眼睛又发潮了，“咱们能一直这么好下去么？”

“当然能，……有些事情，想起来几乎不可能，可只要一直坚持着做下去，好象也就顺其自然地实现了。”

第二天早上，赖小海懒洋洋地起来的时候，明靖已经上班去了，桌子上留了三明治当早点。

赖小海全身酸痛，这是昨晚不要命地做的后遗症，赖小海坐在椅子上的时候，疼得连换了好几次姿势才坐稳了。

他拿起三明治挑剔地看了看，但做得既干净又漂亮，真没什么好挑剔的，生菜、番茄、火腿肉恰到好处地分布在面包上，没有一点露出来，也没有太多的空白，每一口咬下去都内容丰富。明靖的厨艺提高了很多，但相对而言，赖小海自己在外面都是乱吃，现在让他做碗像样的炸酱面可能都做不出来了！

改变……就在一点一滴中发生着……

赖小海打开了手机，从昨天下午和明靖在车上做爱开始，他就关了手机，后来一直也忘了开。

一开机，短信就象捅了马蜂窝一样，不停地收，半小时之后才算收完。拿起来翻翻，大半都是陈亦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