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华身上具备的一些东西，程为没有、赖小海也没有……是那种近于父辈的，遇到问题可以求教，困境之时可以帮你解危的感觉……明靖不知道这种感觉何时产生的，或许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存在了！……如果没有和赖小海相遇，如果没有那些阴差阳错……明靖真的不确定他和沈孟华之间，会不会发生什么！
下了楼，沈孟华手脚麻利地把座椅放下来，把明靖放在上面躺着，他自己坐上驾驶座，起步的时候还不忘摸摸明靖的额头，“烧得挺厉害……放个鸡蛋都能烤熟了！”
“扯吧，你也太夸张了！”
“……就想让你轻松点……不过，真是病得不轻……我要不打电话你怎么办，扛着？”
“……找朋友、找手下！反正不会坐着等死！”
沉默了一会，沈孟华突然说，“明靖，……你首先向我求助……我很高兴！”
明靖没说话，他转头看着窗外……“有什么好高兴的，只不过碰巧你最先打电话过来！”
沈孟华看了看他，突然凑过来，在他唇上飞快地吻了一下，“……我喜欢你！……真的，这辈子，我从来没有这么想对一个人好过，什么也不图，就是想看着你高兴……”
“……你真的什么也不图么？那你为什么强上我……如果我长成卡西莫多那样，你还会喜欢我么？”明靖看真沈孟华，轻声问。
沈孟华无言以对……明靖说中了要害……没错，他的确还是在图着些什么的……明靖的身体对他的吸引力，一直是他努力压抑而又无法抗拒的，他努力想象明靖变成丑八怪时的样子，他想不出来……
“不会，是吧！……我总会老、会丑……会老得象一句木乃伊一样，皮肤松弛，痴呆木讷……如果那样的我，你还喜欢……那我就完全地接受你！”
沈孟华久久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明靖看着窗外暗沉的暮色，他知道他出了一个难题，……这世上没有那样的人、也没有那样的爱……如果对赖小海呢？明靖自己也想不出来，如果赖小海变得又老又丑，他会怎么看待他……？有些问题，不到面对，永远也没有正确答案！
路上，明靖突然开始呕吐……刚开始的时候，毫无防备，明靖吐得车上到处都是……车里弥漫着呕吐物的酸臭气味……沈孟华一点也没表现出恶心厌烦的表情，他很耐心地把车停在路边……帮明靖清理干净，又把他抱到后座上坐着，……虽然自己弄得满身污秽，但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一双眼睛只是担忧地盯着明靖！
明靖迷迷糊糊地躺在后座上，心里象一团乱麻……他想把自己那些纷乱的思绪收敛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赖小海和沈孟华在天平的两边，他反复衡量着这两种不同的感觉……却始终无法平衡……到医院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对这两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情，当然无法平衡……一种是象对孩子般的疼惜、怜爱，一种是象对年长的兄长的钦佩、敬服，两种和他所理解的爱都有差距，可他无法判断哪种更接近于同性之爱……
医生大致问了问症状和发病前的一些活动就给出了诊断，前一天淋雨受凉再加上第二天暴饮暴食引起的胃肠型感冒……要尽快输液，留院观察一晚！
“要不你先回吧！我自己输液就行了！”
沈孟华疲惫地摇摇头，“那怎么行，万一有点什么事呢？”说完，不顾他反对，从外面买来了粥和清淡的小菜，喂明靖吃了，又不知从哪弄来一张躺椅，往明靖旁边一放，就算安营扎寨了！
明靖叹了口气，“耗在这儿有什么意思！”
沈孟华笑笑，“别不高兴，我还就跟你耗上了！”
两人都没什么话说了，安静地看电视，正在演的电视剧是根据余华的《活着》改编的。
沈孟华边看边说，“我一直特别喜欢这本书，没次看都有共鸣！”
“怎么会，你又不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对我们来说，活着才是活着……对你来说，活着就是一场大戏，每一节都精彩纷呈！”
“明靖……你说这话一点也不客观……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说了，我们家什么情况？跟活着比起来强点有限！……我是想说，对谁来说都是一样，活着就是活着，……没人能活得轻松自在，必然是要背负着一些你无法承受却不得不承受的东西，就算再累，你也得挣扎到背不动的那一天！”
“你背负着什么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比如说华宇、比如说陈粹……华宇是不得不背，不是我想要从华宇得到些什么，而是到了这个份上，华宇已经和我个人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了，华宇的债权债务关系近几年搞得这么复杂，稍有差池，不光是我个人破产的问题，还牵扯到很多人很多企业……；再说陈粹吧，现在我和他之间已经很淡了，但过去的感情不可能一笔抹煞，我和他之间总是有关联的……我对他总是不自主地担着一份责任！……这两样已经够让我累的了，尤其是陈粹，我想让他安份点，少给我、也少给他自己惹麻烦，可他总是不肯，似乎只有那样，才能凸显他的存在感！”
“那你何必纠缠我呢，现在还好，万一突破那层关系，岂不是又一层负担！”
沈孟华苦笑，“谁让我乐意呢？……再说人一辈子不就这么回事么？真让你轻飘飘地上路，可能连路都走不踏实！”
明靖闭上眼，再没说话，沈孟华伸手探了探温度，却没把手拿回去，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摩挲着，“……陈粹现在给我找了大麻烦……可我却狠不下心来对付他！……你说怎么办么？”
“你不都说了么？继续背着吧！”
“可我怕坚持不到把他拖上岸的那一天！”
明靖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不是已经觉得把华宇送给陈粹了吗？那还有什么麻烦，拍拍屁股走人不完了么？
74.
明靖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沈孟华正靠在躺椅上打盹，手还搁在他额上……沈孟华的脸色看起来很疲惫……但明靖只是稍稍一动，他就醒了，“好点没？”
“好多了！”
“行，那我就放心了，就等你醒呢！”
沈孟华脸色很焦虑，好象在担心着什么似的，明靖问，“你有事儿？……怎么不先走！”
“不还担心着你么？……我真得走了，公司那边一河滩的乱子等着我收拾呢！”
“又是陈粹？！”
沈孟华苦笑，“是吧！我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呢！”
“那还不快去！”
沈孟华走到门口了，又回过头来，扶着门框，朝明靖笑笑，“你现在对我不那么莫不关心了！”
“别误会，就算是陌生人也该问问的！”
“哎，你们公司我帮你请了一星期假！”
“那公司你开的啊，请那么长，还想不想让我干了！”
“放心吧，你们老总擎等着我给他签单呢！”
“你怎么又来这套，不兴以钱压人的！”
沈孟华呵呵一笑，转身走了！
临走时，扔给明靖一样东西，明靖抓在手里，呵……中华……他拿出来一支点上，……觉得沈孟华对自己也算挺了解了……知道他一天没抽烟，差不多快憋死了！
明靖下午没上班，呆在家里逗妞子……妞子现在能爬能滚，一个不小心就掉床下去了……怕累着大姑，最近一直他晚上带妞子睡……昨晚明靖没在，大姑一人还要照顾姑父，顾不过来，一没留神，妞子头上就磕了一个大包，明靖回来心疼坏了。
电话响的时候，他正给妞子揉脑门上的包呢，“妞子……你怎么把自个摔出个寿星脑袋来……不能再摔了，再摔爸爸心疼死了！”他伸手够过电话，没看是谁的，就接了！
里头那个声音挺让他意外地，居然是李平……很久没见，他还有几笔账要跟他好好算算呢！
“嗯！又欠债了，还是没地方住了！别找我，我所有财产已经都给胖子了，你那账要还没还清，就洗洗脖子等死吧！”
“明靖，我知道你讨厌我，可这回找你是为小海的事！”
明靖冷笑，“少他妈给我装好人，你怎么害赖小海的，当我不知道么？那黑盒VCD怎么回事，能给我说说么？”
李平那头沉默了一会，“胖子找你诈钱了？”
“少他妈给我装蒜，你给他不就是让他讹我么？还给我装无辜！……你李平什么货色，也就骗骗赖小海还行，还想骗我，你有那能耐么？”
“……不是……我是真给他逼得没法了……上次你给了他钱以后，他又找我要利息，我是实在没法了……！”
“少废话，你的事，我不管！就问你一句，那东西哪来的！”
“别人给的！”
“谁？”
“不认识！”
“放屁！”
“真不认识，我发誓，我要认识，天打五雷轰！”
“少XX扯蛋！说实话！”
李平在那头真急了，“就是实话，……酒吧碰到的一个人，塞给我转身就走了！……真的，我也是有良心的人，绝对绝对不敢骗你，你帮我还了债，我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怎么能骗你！”
“这套话，我不信，赖子怎么对你，你怎么对他！你还嫌毁他毁得不够是么？那是什么东西，流出去，赖子这辈子就他妈毁你手里了！你也配跟我讲良心，操的，我80万喂条狗，比你强十倍！”明靖越说越来气……这狗东西，他要站在他面前，非踩死他不可！
“……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我就是有点担心小海……他在我这儿住着……”
明靖一激灵，这王八蛋该不是又想拿赖子讹什么吧！“快说，他怎么了！”
“自打他来我这儿，就魂不守舍的，从来没见他笑过，饭吃不下，觉睡不着，成天恍恍惚惚地，问他什么也不说，几乎天天下午出去，回来以后就蔫头搭脑的，有时候晚上也不回来，回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伤！”
“怎么回事？”明靖真急了，他没想到赖小海最近是这种状态。
“我也不知道，还说问问你，……前天下雨那天，他2点多才回来，一直躲在卫生间里哭……我后来收拾，发现他用纸板刻了一堆鬼画符的东西……我也看不明白……我就怕他别是脑子出什么问题了吧！……要不，你把他接走吧，我老不在，别真出点什么事！”
明靖到现在才明白，李平怎么突然良心发现，关心起赖小海来，原来……他想的还是自己，他怕赖小海出什么问题，给他惹麻烦！
“赖小海现在在么？”
“不在！”
“你告诉我在哪儿？我去见你，顺便把他刻的纸板给我带着！”
“成！……过来能帮我带条烟么？你看……最近两张嘴吃饭，我都没钱抽烟！”
“等着！”
明靖赶到约好的那条小巷子时，李平已经在等着了，一看到他，就笑呵呵地问，“烟呢！”
明靖没搭话，扑上去就是一拳，李平被这一下打得跌了出去，狠狠撞在墙上……明靖跟上去，抓住他领子顶在墙上，用膝盖在他肚子上又补了一下……李平就是一好吃懒做的主，被明靖打了两下，就没有还手的力气了……明靖又在他脸上狠狠揍了几拳……揍完，还是觉得不解气，又踢了李平几脚，踢得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嘴角冒出了血沫子！
“给我起来！”明靖甩着手，蹲在李平旁边，看到这人太生气了，他都忘了世上还有牛顿第三定律这玩艺儿，他的手也伤的不轻，好像肿了，都握不住！
明靖点着一支烟，喘着粗气，低头看着李平，“别瞪我！这他妈是轻的，要搁去年，我能一刀把你捅了，你就庆幸吧！也就我现在拖家带口的，不能跟你们这些光棍较劲！”
李平吐了一口血沫子，带出来一颗牙，“你他妈够狠的！”
“要我跟你的事，我可能也就算了，可赖小海的事儿，不能够，……你认了吧，你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明靖从车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塞在李平手里，“我想接他回来，可他不愿意……这钱你帮我给他，18万，给他上学用的！……你他妈要敢给我昧了，我绝对买通胖子，打死你！他的手段，你清楚，自己掂量着办！”
“放心吧！……我再没良心也知道对不起他……我一定给他！”
“那成，你走吧！凡事多照顾他，别让他受委屈！”
“没问题，你放心吧！”
“能放心才他妈怪了！……我但凡有一点办法，绝对不会把赖小海托给你这么个混蛋东西！”
“……我也不是有心要害他……”李平擦着嘴角的血嘟囔。
“行了，快给我滚！”明靖不耐烦地扔给李平一条烟。
李平拿着烟，咧着嘴笑，“不错啊，中华！”
明靖瞪着他……对赖小海和这么个人混在一起，始终耿耿于怀！
“奥，你要的东西，给你拿来了吧，……我也不知道他弄得这什么玩艺，跟鬼上身似地，成夜地摆弄！”
明靖接了过来，放进车里，倒车先离开这个讨厌的人！
他回到小区的停车位上才打开那一踏硬纸板……是从普通的纸板箱上撕下来的瓦楞纸……用刀仔细地切割过了，都切成规整的长方形……明靖有点纳闷，这有什么好玩的，值得赖子整夜地摆弄！
但他掀开一块的时候，明靖惊住了……纸板上用刀刻了花纹，剥去了一些表面的纸皮，露出下面的瓦楞……做得很粗糙，绝对算不上艺术品，……但那简单粗糙的花纹，所带来的震撼，却绝不输给任何一场现代艺术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