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希肴却看看海，又看看脚下的沙，说：“大概，有点想吧！”
一排浪打在沙滩上。
“风好大啊！我们回去吧！”苍凌霄揉揉眼睛。
郑希肴却没有回答，而是脚在沙滩上划了一下。
沙子陷下去浅浅的一道印，立刻又恢复。郑希肴说：“水本来柔软到没有形状，可是当融进沙子，便会变得这么坚硬。”
“可是当它完全只是水的时候，想造成一道痕迹更是不可能。”
“你在跟我打哑谜？”
苍凌霄愣了一会儿，随即笑了笑：“没有。”
尉迟颜开始投入新片《白衣红色殇》的拍摄。这是一部揭露人性黑暗的电影。讲述一个原本一心钻研医术的医学博士傅应卓毕
业后到一家大医院当上了该科的主任医师，为众多病人治好了病症，口碑也非常好。
但是一直耽溺于医术上的他开始不满足于现下的成就。直到一次他碰到一个病人不但病症罕见和严重，更是一直以来没有听从
他之前的医生的嘱咐，毫不忌口，治疗更显困难。
于是他接下这个病人，不阻止他吃任何食物，包括对他病症有负面作用的和与药性相克的。他享受着这种与病魔斗争的过程。
在给这位病人治疗的期间，他更是想出了一个满足他扭曲心理的方法。他给病人开药的时候，配上一些恶化病情的药，再在适
当的时候才着手全力治疗。
然而后来，之前那个病人的病情恶化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想。他害怕自己的行为被发现，于是采取了更极端的手段，不顾药物的
副作用和服用量，更甚至考虑过将动物器官移植给他以保持住自己的名声。后来意外地发现另一位即将手术的病人血型与之相
符，便在手术中支走护士摘除他的一边肾脏，移植过去。虽治好了他的病却使得这位病人因为药物的过度服用神经退化肌肉萎
缩。
这部电影中最突出的就是傅应卓这个角色，要把握他内心的起伏和到后来发展到近乎变态然而同事面前又笑容可掬，都是对演
员演技极大的挑战。
许多没名气的演员想借助演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出名的，连傅应卓的试镜都没敢去。尉迟颜那天拍完了一套写真才去，差
不多导演制作组都要收工了。
投资人是秦伟，他看见尉迟颜从车中下来，对导演说：“这个人应该不错！年龄也符合，好好看！现在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尉迟颜对他们微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接过台词在一边看了起来。
他扫过两三遍，又闭上眼睛想了一会。便站起来说：“可以了。”
这段戏发生在傅应卓开始给病人服用过量的药物之后。他从别的病房出来，在走廊上遇见刚检查完病人情况的护士报告结果。
尉迟颜从一边走到中间，停在临时配戏的护士前，翻开手中的文件夹。
“傅医师，402病房的那位病人最近一直掉头发……”
尉迟颜低下头，那笔在文件夹内的纸张上记下些什么，抬起眼睛：“好的，我知道了。”说完往反方向走去。
“可是您不需要去看看吗？”
“恩，好的。”尉迟颜缓缓转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等下就去。辛苦你了！”
“您也是！”护士说完便下场了。
尉迟颜对着护士下去的方向眯起了眼睛，嘴角向一边勾起，冷哼一声。
他推推眼睛，向着之前走上来的方向缓缓走去，面部毫无表情：“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事做好吧……这些高深的医术，你不懂！
”
大多数人最后这都还是对着护士离开的方向说的，并且配上或是冷酷或是的眼神。尉迟颜的表演让秦伟从懒散地靠着的姿势一
下坐直了起来。
他看着尉迟颜拿下眼镜框放下文件夹向这边走来，问旁边的导演：“你看怎么样？”
“恩，挺耐琢磨的！”导演回答，站起来对尉迟颜说，“谢谢试镜，回去等通知吧！”
第二天韩越就给了他完整的剧本。
十四
六月中旬，又到了每年影视界的盛事：上海电影电视节。
苍凌霄意外地接到韩越的电话：“你今天晚上有空吗？剧组之前因为天气和器材的原因耽误了点进度，今天晚上我要代尉迟颜
去参加颁奖，我想你能到剧组来帮他一下。”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去。”
“恩，谢谢。你方便的话帮他买点晚饭带过来吧。等下我地址发给你，你到的时候告诉我，我带你进来。”
“哦，好。”
苍凌霄拎着便当，跟着韩越轻声进了剧中傅应卓的“家”。简约欧式的房间被冷色的灯光照着，场景一出来便形成沉重萧条的
气氛。
正在拍摄的是电影的最后一幕。傅应卓已经接到了法院传票，整日呆在家中等待审判日的到来。
韩越示意自己先走了。苍凌霄点点头，看他拐过楼梯，转回头看向导演。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这一幕是傅应卓内心的黑
暗和痛苦最终的一个爆发点，对整个电影架构走向都有很大的作用。
“你太累了就去睡一会吧。这样不吃不睡已经好几天了……”饰演傅应卓妻子的女演员从镜头左前方走进，坐到尉迟颜旁边。
尉迟颜给画了厚重的黑眼圈，头发也给处理得凌乱。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去。
“这也怨不得别人，你自己造的孽啊……”
镜头中的尉迟颜却扯起了嘴角，缓缓抬头，正对着镜头，却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让我给你主刀！”他先是轻轻地说了一句
，突然变得激动起来：“我是医术最好的医生，你让我给你主刀！”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手术刀。
女演员惊恐地后退，尉迟颜却步步紧逼：“我给你主刀！你的病只有我能治好！”
苍凌霄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导演的身后。他看着屏幕，虽然还不了解故事的前因后果，但仅仅在尉迟颜的神情动作中，他觉得
自己也快要崩溃了。
本来剧本的设定是要傅应卓的妻子这时尖叫着冲出房门。摄影师也端着摄像机移到了对着房门的地方，可女演员却迟迟还没有
动作，只是一只手捂着嘴，睁大的眼眶中充满泪水。
副导演皱皱眉，轻声说：“她真被吓到了？喊停吗？”
导演摇摇头：“不行到时候这里剪掉一段，让助理去提醒一下。尉迟颜状态很对。”
助理举着一块写着大大的“冲出去”的纸板在摄影师身后晃了晃。女演员似乎才回过神，双手压住耳朵叫了一声冲了出去。
尉迟颜看着空空的房门，突然大笑起来，又突然没了声。
这时镜头给了他眼睛的特写。空洞的眼神，让苍凌霄一瞬间觉得之前好像见过。
导演没有喊停，尉迟颜还在继续演着。他转过身，对着门口的穿衣镜，像是念着咒语般：“我给你主刀。”
他一步步走上前，看着镜中的人，举起手中的手术刀划上去。
“好！CUT！”导演喊道，走到后期制作人员那里说：“就最后这里，加血从镜子里溅出来的效果。”拍拍他的肩，又走回来对
尉迟颜说：“蛮好的，你先去吃饭，晚上拍第32场。”
尉迟颜点点头，微笑了一下，便走到苍凌霄面前：“你什么时候来的？”
“啊！大概十来分钟？不知道。”
“我们出去说。”
跟着尉迟颜到了休息室，苍凌霄把手中的便当递上前：“你先吃吧！应该还和你口味吧！”
“恩，你呢？”尉迟颜扒着饭，突然意识到苍凌霄正端正坐着看着自己。
“啊？我吃了再来的……”苍凌霄在心里吐吐舌头。
尉迟颜却用筷子挑起一块肉，对着他说：“来，啊——”
“行了，你快吃吧！”苍凌霄笑着把筷子推回去。
尉迟颜表情呆滞了一会儿，继续低头吃饭。
“我去帮你拿瓶水吧！别噎着了！”苍凌霄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向一边一整箱的矿泉水。
“霄儿……”
“嗯？”苍凌霄蹲下身拿起一瓶。
“我想知道，是我不一样了，还是你不一样了……”
苍凌霄怔住。没有想过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么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那件事迟早要说，可是现在，自己还说不出口。
“先吃吧，等下还要拍戏……”
尉迟颜也不追问，轻轻“嗯”了一声。
暑假来临，一帮同学叫嚷着要去KTV发泄一学期累积的压力，苍凌霄欣然同意。
一群男生，在KTV里却喜欢点一些高音的歌飚上一嗓子。唱不上去了便能听到几个公鸭嗓子在嘶吼。
苍凌霄在旁边看着他们叫得脸红脖子粗，也笑着和他们逗趣。
“诶！你怎么不唱？”江书林在他背上狠狠拍了一下。
“哎哟，行啦！”
“那，说好了，下首你来啊！”
“行行行，快唱你的，高音都被你赖过去了！”
音乐淡出，系统跳到下一首，屏幕上出现“救赎”两个大字。苍凌霄心中一紧，无知觉地握住江书林塞来的话筒。
“看我多了解你，为你点的这首歌！”江书林邀功地拍拍胸膛。
一首中国风的歌，MV由尉迟颜自导自演，曾拿下多个奖项。
举着话筒，即使不用看歌词，也知道到了这个旋律该是什么词。
改自《聊斋志异》一个人鬼相恋的故事，在MV里被尉迟颜用别具一格的风格演绎着。一幕幕重复拉近的转头留下背影的镜头，
顿时让他感觉心中的一块被掏空。
人说，鬼是要吃人心的。
“犹记窗前共举杯，笑议江山复可追。
一纸愁思风牵飞，杯盏不再，残叶成堆。
谁来抹去你的泪，谁来救赎我的罪。
心若磐石绝无悔，奈何桥前，三生情垂。”
唱到这句的时候，只剩嘴型无声地张着。拿着话筒的另一个同学依然含情脉脉地唱着。
他没有流泪，却不知为何失了声。
十五
他放下话筒，说了句：“我去下洗手间。”便出去了。
江书林看看还高唱着的其他人：“我也去。”拉开刚合上的门。
只见苍凌霄就靠在旁边的墙上，闭着眼睛。
“你没事吧？”江书林走上前。
苍凌霄无力地笑了一下：“有那么明显吗？”
习惯性地想吐槽，却又忍下来。江书林“恩”了一声，几乎被各处传来混杂的音乐声淹没。
“我决定去留学了……”
“啊？”江书林一声惊呼，“哦。也行！那接下来一年可要好好对你，不然到时候都把我忘了！”
“我大概会提早一学期去。本来大四也就没什么课程……毕业论文我这学期也交了……”
“啊……哈……”
“早点去那边，还想学些其他专业的东西……”
“那，就是这个暑假就要走了？那不是没几天了？”
“飞机票，是明天的……”
“好！路上顺利哈！”江书林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背，手最终停在背上。
“如果颜问到你，帮我说一下吧！”
“喂！这你就不对了！这个怎么可以要我说！”
“我知道……可是一直说不出口……”
“唉！”江书林重重叹了口气，“几点飞机？”
“下午三点。”
“我去送你？”
“不用了……也别让他来……”
广播里传来通知：“乘坐东方航空公司MU583次航班①前往洛杉矶的旅客请注意，请前往6号登机口登机。”
苍云轩站起来抖抖衣袖：“走吧。”
苍凌霄看看手表，12：50，答应一声。
不会出现，自己不是早就知道的吗？怎么又想多等一会？
他心里叹了口气，把登机牌递给检票人员。
尉迟颜连着打了十多分钟的电话依然提示说关机，终于熬不住开车冲到他家楼下。走上楼梯，却见到江书林人已经快倒地坐在
一边。
“天啊！你出现得好迟啊！小凌霄那个死人……”
“怎么了？”
“我又没你号码！等死我了！”江书林说这揉揉肩，“那啥，他留学去了，要我和你说的！”
尉迟颜一个大步上前抓起他的领子：“你说什么？”
“哎哟喂我的大明星啊，你别激动！不就是留学嘛，又不是不回来了！看我想得多开！”
“什么时候的飞机？”
“下午三点，应该还来得及。他是说不让你去的，不过我也拉不动你，想去就去吧！”
尉迟颜看了看时间，13:30，拔腿就走。突然又停下了回头问和他挥手的江书林：“那他手机怎么一直关着？”
江书林笑着耸耸肩：“省电咯！哈哈！”
尉迟颜白他一眼，往楼梯下走。
“等一下！”江书林却突然爆发般地喊住，“有问题是吗？靠！这小子！我和你一起走，你去哪？”
“知道他去留学的人还有可能有谁？”尉迟颜没有慢下脚步。
“大概同学里面就我了。其他的不清楚。怎么？”
“我要去找个人，你先回家再打打他手机，联系到了及时告诉我！”
“哦哦！诶，我怎么告诉你啊？”
尉迟颜坐进车，扔给他一张名片：“麻烦！”以最快的速度发动开走。
冲进“轻澜”的时候差点撞翻郑希肴手里端着的盘子。尉迟颜喘着气：“你！跟我出来一下！”
郑希肴把盘子交给另一位服务员，跟着走了出去。
“你知道霄儿说留学的事吗？”
“他跟你说了？”
“人都找不到了我还能不知道！”
“已经走了？我还以为还要再过一年……”
“你就不能说些有用的吗？你现在能不能联系上他？”
“手机不行吗？”
“这个用得着你来说！关机了。你快点想想别的！”
“那便是在飞机上了，没办法了！”
“我傻了才来问你的！”尉迟颜扭头就走。
郑希肴推门之前，又对他说：“如果他成心让你找不到，你便怎么样也找不到的。”
尉迟颜“啪”地关上车门，却不再急着发动。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江书林拿着手机在屋子里转圈。终于铃声响起，他以最快的速度按下接听：“喂？”
“是我。”尉迟颜的声音淡淡地传来，“你确定你没记错霄儿和你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