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劫 下+番外——长歌踏月
长歌踏月  发于:2012年05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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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越湖而建的穿廊口,他缓了脚步,斜着目光望向湖边一侧刚抽了新枝的柳树,一边接过宫人递地外袍披了上来。

“有劳了。”温和的笑意在白玉般的面孔上悄然绽放,栗红的眸子漾着炫目的光泽。

“不敢,”宫人虽已年长老练,但仍被看得羞赧地几乎不能抬头:“圣上说这湖心亭新建,一路穿廊繁复,就由奴婢引大人出

去。”

“请。”漂亮的嘴角一抿,带着轻笑般的声音将宫人让到了自己前面。

“那位姐姐她运气真好,可以跟彦澈大人说话。”

见柳彦澈跟着宫人远去,年纪稍幼的站殿宫女背过身,朝自己旁边的人悄声道。

“是啊是啊,”另一个挽着双髻的宫女连声附和:“不过要是换做我,我可能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呢。大人实在是,实在是太太

好看了。”

“就是啊,”小宫女点着头,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他比后宫好多妃子都好看呢。”

“那当然了,不然圣上能看中他?你看他现在那么春风得意,还不是因为……”

“你们两个,不老实伺候,乱嚼什么舌头!”

身后一声低喝打断两人的私语,一抬头竟是刚刚那个引柳彦澈出殿的宫女,而她身后正站着笑意昂然的柳彦澈。见了这幅情形

,两个宫人连忙低头不敢再言语。

“两个小丫头年轻不懂事,大人莫要见怪,奴婢这就把大人的东西找来。”

“无妨,你快去快回。”

柳彦澈倚在穿廊边,故意斜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两个宫人,看着她们尴尬得低着头一动都不敢动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若不是回来取自己外袍上御赐的出入金牌落下了,也就听不到这一出了。

而至于刚刚宴席上的那几位大臣们,从他们眼里藏着鄙夷,就能猜出他们背后的话绝对要比这些女子难听上许多倍。

而,这是自然的。凭他们谁可以一身便服,自由来去于皇上身边?身佩御赐之物,除皇亲贵戚,其他朝臣皆可不跪?凭谁可以

,在三年之内,仅凭吏部尚书引荐,就可以官位直逼三品,并兼任京察御史,牵制各级官僚?

为什么?这是所有人都会问的,他柳彦澈到底凭什么?政绩突出?这不过是提拔是敷衍之词罢了。而真正的理由连皇帝自己也

没提过。所以,就任由人来猜度了。

他们怎么猜,柳彦澈自然心中有数,而这也是他的目的。不过,再龌龊的想法,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也不敢提起,他们敢得不过

是苟且地笑着,而后把愤恨留在眼底。

袖管里塞着这几日调动的奏章。很厉害嘛,那继承了大笔钱财的柳翰绎,在这杨柳之廷的路上爬得很快啊,都要超过他那个当

太守的舅父了。当然,仅凭现在的自己是拦不住的,而自己也是不会去拦的。

荡然飘来春风徐徐,夹杂着梨花柔和的香气,柳彦澈舒展眉头,将收在袖中的手指微微屈起。

再等等,再等等,我已经等了很久了,我不在乎等得更久,所以请接着向上多走几步,这样你摔死的样子,会更难看。

“大人,又有杨策少爷的帖子来。”

“嗯,堆在那里就可以,”柳彦澈埋头在桌案大堆的文书中,顺手指了指书房角落堆放杂物的地方。

“……是。”凝霜放好帖子,走到柳彦澈跟前,一把推开了彦澈面前的文书,接着回身把跟随侍女端着的汤药放在了书桌上。

“我不饿,我先看完就吃嘛。”柳彦澈仰头,笑眯眯地冲凝霜撒娇。

“少来,我可不吃你这套。”凝霜拍了下柳彦澈的头:“你这么大人了,还老跟小陌那小子用同一种耍可爱的把戏!告诉你,

别的事我管不着,但是你不好好吃药,我就得管了。”

“唉。”柳彦澈认命地开始对付眼前那黑乎乎的汤药,屏着气狠着心一大口灌了进去,漂亮的脸立刻皱到了一起,瞪着大眼睛

呜呜咽咽地瞅着凝霜。

“知道了。”凝霜皱着眉把托盘上熬好的蜂蜜水递给了彦澈。柳彦澈接过,大口喝完,好半天才缓出口气:“这药苦死了,凝

霜你是故意欺负我!”

“欺负你个头!你本来身体就一直没养好过,前几个月,年节一来,你赴宴的时候也不注意,就在那里给我冷酒热酒的瞎灌一

气,你再这么把自己折腾下去,就是大罗仙丹也救不了你!”

“哼。”柳彦澈撅着嘴巴,眼睛不怀好意地瞅着凝霜:“我的身体才没有问题呢,肯定是你想给你家的程璇哥哥拉生意,让我

在他家买药,才联合他一起说我得大补特补,凝霜你见哥哥就忘了自己少爷哦。”

“彦澈少爷!”凝霜脸已经完全红到脖子根了,正要大吼柳彦澈的时候,忽然一个小侍女推门进来。

“凝霜姐姐,那个,那个程家药铺的程少爷来送之前订下的药品了。”

“啊呀,程哥哥来了呢,凝霜姐姐不去看看嘛?”柳彦澈极力发挥自己打蛇随棍上的精神。

“少爷!”凝霜的脸烫的基本都可以煎鸡蛋了,唰地冲出了书房。

“唉,不经逗的小丫头啊,”柳彦澈笑着,转向还留在屋中掩嘴而笑的侍女:“小碧,把这些都收下去吧。”

“是。”

“对了,小陌做什么呢?”

“禀大人,小陌少爷说他出城找朋友去玩了,叫您不必等他晚饭了。”

“唉,这小子就晓得玩。好了,你下去吧。”

“是。”

待侍女出去将门掩好,柳彦澈重新拿过手边的案卷,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站起身,推开了书房向花园一侧的窗户。

那里种了一院的三月霜,在春日下,开满细碎花朵的枝桠颤巍巍地随风摇曳。

户部的崔侍郎曾来赏过花,说美则美矣,只是一院皆白实在有些不祥。自己打趣到,那就再种半院的海棠。后来想想那泣血一

般的海棠,配上着三月飞霜岂不是更加不祥。

就如同这个冬日,那一块块零碎尸首的血,染透初雪的样子。

那好像是一伙隐匿了很久的前朝叛臣,隔了这么多年,仍旧想要造反起义,未免太可笑了些。可是看着那些人的眼睛,柳彦澈

却下不去手了,犹豫中腰上就中了狠狠一剑,接着肩又被刺入一剑,有人从背后扑到了自己,有人用脚踩住了自己的脑袋。既

然这样,那就没有办法了,本来是不想让他们死无全尸的。

待自己身上的血慢慢止住后,睁开双眼,眼前只有大片大片被血染透的雪白。脸上传来阵阵的刺痛,开始以为是伤口作痛,一

摸才发现是无色的泪迹。杀过多少人了,自己已经不记得了,那么现在为什么要流泪了。

暖暖的春风顺着窗格滑过,柳彦澈却觉得骨子里都泛起潮冷的湿气,他用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用力地闭上双眼,可是那大片

美丽的三月霜仍旧牢固地刻在了视线中。

记忆是个有趣的东西,有些忘记的一直牢牢铭记,而一些想要记住的,蓦然回首只剩下一些零碎而错乱的片断。不过几年前的

事情,再度记起,却发现都被沾染了血的味道。这就是报应吧,堕入这万劫不复的魔道,所以连一点点单纯干净的记忆都不在

被给予。连第一次三月霜下见到的面孔上,都染着黑色的血污。

“大人。”侍女突然推门进来,打乱了柳彦澈的思绪。

“何事?”

“杨翰林来访,希望大人见上一面。”

“说我有公务在身,不见。”

“可杨大人他说,如果柳大人此时正忙,他可以等……”

“那就让他等。”

“……是。”看着柳彦澈不耐的样子,侍女慌忙行礼退下。

柳彦澈叹了口气,坐回到桌案前,无言地将手贴在额头上。

杨策入翰林院已经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了。撞见他则是在刑部尚书的酒宴上,落座时就看见了酒席对面的杨策,及站在他身后

的薛浩凡。柳彦澈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那两人的脸上分明是见了鬼的表情。

是的,你们看见的就是鬼。

柳彦澈当时一边慢慢品着微微发甜的桂花酿,一边笑意盎然地看着他们。自己就是鬼,除了杀戮以外什么都不在乎的罗刹!

可为什么他们还要那么执着呢?执着地想要从这把枯骨里挖出以前的那个柳彦澈?

说等,他们就真的等了两个时辰,柳彦澈最后被凝霜瞪得受不了了,这才慢慢踱进会客厅,端坐在正座上,看也不看来人便扬

眉问道:“不知杨大人来访,所为何事?”

“我们只是想来看看你,彦澈。”

“我知道了,那看吧,不过看多了,圣上可能会生气的。”柳彦澈幽幽地笑着,满意地看着杨策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彦澈,你别这样,不管他们怎么说,我们都不会理睬的,我们是你的朋友,一直都是。”

“唉,”柳彦澈眯起双眼,用食指点着自己的额头,笑道:“杨大人,朋友这两字,我消受不起啊,什么做朋友的话,还是留

给您这样未经世事的人,比较好些,我彦澈,早已经没这个福分,也不需要什么朋友。”

“……”“还有,有时候,别人的话是要听听的,什么委身啊,禁脔啊,下贱啊,听好了就要记住的,因为你的朋友,柳彦澈

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彦澈大人。还有,杨翰林,您的官阶,也最好给我牢牢地记住!”

杨策的脸白了白,却意外地没有回嘴:“……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那就好。”

“那么,”杨策抿唇顿了顿,接着道:之后是否还有幸能再见您呢?”

“见我?”柳彦澈一挥袖摆:“那只能再说了,我可不是那么清闲之人。”

“只要您还有空,我还是希望可以同浩凡一起再来。” 说完,杨策垂下头,慢慢走出了会客厅。可跟随他来的薛浩凡却没有离

开,那温和黑亮的眼睛让彦澈想起相似的人。

“彦澈,请多保重。”

柳彦澈点点头:“好好照顾他,还有最好不要再来见我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很快会变成敌人的,如果你还在乎他,就让他尽量避开我,因为我要的是他亲人的性命。挡住我的路,我是不会客

气的。送客!”言罢,柳彦澈放下手里的茶杯,快步回了内院。白皙的面孔是一派凛然之色,可刚踏进房内,削瘦的身骨就不

能自控地晃了晃,腿接着一软跌在了地上。想要伸手去扶旁边的桌台,却只拉住了垂落的台布,一使劲,桌案上的茶具噼里啪

啦地跟着碎了一地。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黑色的眼前一条美丽的河流蜿蜒展开,有河灯在缓缓漂浮,耳边琴声零落。一抬眼,不远处,半醉的杨策正在和浩凡抢着酒杯

,而角落里的子轩正微红着脸用指尖一下下拨着膝上的箜篌。飞雪穿过掀开的围帘摇曳地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刚觉得有点冷,

厚厚的披风就从身后裹住了自己。自己没有回头,而是舒服地向后靠过去,窝进了那个温暖的胸膛,被紧紧地近乎不能呼吸地

抱住了。

幸福,真的很幸福,却落下泪来。

因为,已经不会再有了,已经不可能了。

第四章

结束了,当朝阳一点点从天边袭来,当阳光洒向满目疮痍的大地时,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在看到光的那一刻,韩易之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任何气力了,身子一斜,整个人从坐骑上摔了下来。

双眼因为光芒的刺目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嗅觉是灵敏的,血腥混杂着木头燃烧的味道阵阵袭来。原来是没有区别的,这味道和

十年前那个夜晚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是亲人,抑或是敌人,血的味道,竟然是相同的。

视线开始逐渐清晰,眼前是熟悉的场景,一场血战后的场景。来到边城快有四年了,这样的场景其实早就该麻木了,可是看着

那遍布荒野的尸块,韩易之握剑的手还是抖了起来。想起了两年的那一仗,自己第一次用手里的这把剑杀人的场景。

这种东西就叫做战争,彼此都不再是人了。第一次看到敌军那被自己斩下头颅的尸首,自己整整吐了一天。而现在,已经能够

毫不犹豫地将冲上来的敌人一一斩碎。

韩易之抬起左手,把手紧紧地压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在衣服最里面最贴近心口的地方,揣着那一缕黑色的断发。他闭上双眼,

轻轻隔着衣服摩挲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冻结的身心舒缓过来,让自己重新成为韩易之,而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这是那个人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在黎明时分塞进了自己的手中。

结发,结发。

“傻子啊,我们都是傻子啊。”韩易之几乎哽住地长叹着,提剑翻身上了马。耳边忽传振翅之声,一道黑影随即落在了韩易之

的肩上。那是一只墨色的离弦,有着血一般颜色的眸子。韩易之抬手轻抚着那只离弦,沉声道:“走吧,我们回营。”

白色的坐骑暴啸一声,如那初春未及融化的薄雪,霎时消逝于战火硝烟之中。

是的,我们都是傻子。我们那么愚蠢地对彼此许下了,也许穷尽一生也不能实现的承诺。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得不去爱上你这个,跟我一样傻的祸患。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也许是柔媚的春光中,也许是

萧索的冬夜,也许彼此都已风烛残年,我一定还能再见到你,再见到你。

因为,你答应我了,只要你还活着,你柳彦澈就是我韩易之的!

在这杨柳之廷上,没有是非对错,只有胜者为王。暗暗地留意着每个细枝末节,看准时机压下你的赌注,赢了就是人上人,输

了就交出你的命来。

“这一次,真的很有意思啊。”坐在京城一家酒楼最里端的包间,柳彦澈裹着件灰色的薄袍歪斜地靠坐在窗边的位子上。映着

烛光,那双栗色的眼睛透着股妖媚的醉意,饱满的双唇染着淡淡的酒气。“确实很有意思。”正坐在他对面的人,低声回答道

。那是一位头发灰白的老者,脸面皱纹堆垒,可是那压低的声音却暗藏着几分女子的锐利。“虽然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了,但是这么光明正大的确实第一回。且不论真假,这么做的人也太蠢了些吧。”

听到柳彦澈那么询问,老者爽朗地笑了:“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这才是他们的聪明之处。以往那些人藏着掖着,反而给我们

机会把他们暗暗除掉,而这一次如此明目张胆,不仅因为有掌权的二王爷萧泽在,更因为这样做,我们反而动手不得。”

柳彦澈抬起头正视着老者,片刻,恍然笑道:“确实如此啊,我竟然没有想到。”

老者徐徐站起身来,一捋长髯:“你一向聪明,这次想不到,也不过是因为当局者迷吧。”

看到柳彦澈的身子明显的一震,老者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但这一次,我还是打算让你去。不过不要轻易出手,到时我会再给你

指示。即便是接到那边的指示,你也不可有所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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