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飞冷冷一笑,咬牙回道:“有钱了。”
“啊……”李晓晓学着他的样子,咬牙说,“太可恶了!”
然后灌了一口酒,赶紧捂住鼻口,唯恐又喷出来:“唔,好辣……那你打算怎么办,阿姨知道了吗?林修翼还不知道吧?你要告诉他吗?”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啊?”
“我想了很久……”
吹着夜风,明明刚才还十分清醒,此时林若飞却有些睡意了:“如果哥知道了,一定会伤心透顶的,他最崇拜的人就是我爸。”
“那阿姨呢,怎么可以让她瞒在鼓里?”李晓晓激动地又灌下一口。
“妈……只要爸还对她好,她就没必要知道,至于——”
李晓晓的头突然倒在了林若飞怀里,呼吸急促:“啊……我的头好痛……好痛!心口好难受……若飞,我……”
林若飞低头一看,整整一斤白酒竟然已经空了,虽说被她喷了大半,但起码有三四两喝下了肚。
“你酒量很不错了。”
平时她连碰一下自己都会害羞,现在一喝酒就什么都不顾了,想到这种趣事,林若飞心情好了大半,笑着说:“嘿,晓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最初你是打算跟我哥表白来着,结果刚好碰上我和哥互换身份,后来为什么不继续,是因为把我当成我哥的替代品了么?”
“头好痛,为什么会这样?药,药在哪?若飞救我,救救我!”
听她在怀里叫唤得越来越痛苦,林若飞感到不对劲了,酒喝下去才几分钟,发作这么快?
蓦地,手上流过一股温热液体,林若飞赶紧将李晓晓扶起,然后惊呆了。
她那小小的鼻孔里,正往外汹涌流淌着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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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夜间十一点,林修翼做完试题准备睡觉,却接到了阿光的电话。
“修翼,飞哥回来了没?”
“没有,应该是在周涛家过夜,今晚不会回来。”
“他的手机一直关机啊……如果回来,你跟他说一声,明天一定要来上课,好么?”阿光的声音很失望,又有些焦急。
“嗯,你有事找飞?”
“我……没什么,你现在要准备高考,很辛苦哈,早点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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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林若飞呆愣着坐在长椅上,满脑空白。
“小朋友,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一走出手术室,便大声喝问:“这女孩的父母没有叮嘱过她不能喝酒的吗!?还喝白酒?这是自杀!她有血友病的!太胡来了!”
“血友病?”林若飞持续空白着大脑,什么也不敢想。
“当然!这是缺乏凝血因子的遗传病,她家人肯定知道的!这种伴随终身的自发性出血,一旦出血就不停止的严重血友病怎么可以沾酒?不知道酒精会加速血液循环吗?”
“够了,我不管什么病,我要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病人的颅腔出血不止,胃部也在大出血,我们已经进行了抢救,现在只能输送血浆补充血液流失,她还处于深度昏迷中未脱离危险,不能探望。”
这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颤悠悠地赶来了:“晓晓在哪啊,我的孙女怎么样了?”
“老太太,病人是你孙女?”医生转对老人问,“她的父母呢?”
“我儿子和媳妇早过世了,晓晓是孤儿啊……怎么回事,是不是血友病发作啊?天呐……”
林若飞瘫软在长椅上,心猛地揪成一团。
他对李晓晓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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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翼,飞哥今天还是没来学校啊!”
早上第一节课才结束,阿光就找来了:“他手机怎么一直关着呢?”
“别急。”林修翼从试题里抬起头,淡然回道,“或许下午就来了,这个时间飞一般在睡觉的。”
“我和周涛不熟,又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真是急人。”阿光仍不放弃,目光在教室里巡视,“那个肥妞呢,怎么没见她?”
林修翼感受到了他的焦急,放下笔说:“怎么了,你有很重要的事找飞?”
“先不说这个,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周涛。”
“……嗯。”
一丝不安爬上了林修翼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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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说,李晓晓的母亲就是因为血友病,在女儿出生时子宫大出血不止,抢救无效死亡的,而李晓晓的父亲也因此郁郁寡欢,终日吸烟酗酒,染上恶疾离去。
李晓晓自小由奶奶一手抚养长大,最初并没有遭受血友病的困扰,直到上了中学后首次月经初潮,病症才被引发出来,自此便离不开药物的治疗了。
奶奶自然叮嘱过她不能喝酒,但也只是听从医生的吩咐,并不清楚其中的严重性,再说李晓晓向来乖巧,奶奶以为她是不会沾酒的。
年迈的奶奶讲得老泪纵横,还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张照片亮给医生和林若飞看。
照片上是个秀气的小姑娘,穿着宽松的初中生校服,若不是奶奶解说,谁也看不出是李晓晓,自从开始治疗以后,她就因药物的副作用肥胖起来了。
“她为什么要喝酒呢,马上都要高考了,怎么能喝酒?”奶奶拿着照片嘶哑了嗓子,转向林若飞问,“小朋友,是你送晓晓来医院的?你告诉奶奶,晓晓怎么出事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林若飞失神地看着手术室,目光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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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修翼终于还是受不了内心的疑惑,掏出手机打给阿光。
“修翼,找到飞哥了?”
“还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你这么急着找飞,有什么事?”
“我……好吧,没时间了,我只能告诉你了……修翼,我今天是来退学的,我要走了。”
“什么?!”林修翼惊叫出声,身子紧跟着颤抖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退学?你现在已经高二,明年就可以考大学了!”
“我爸下岗了,家里没钱供我上大学,高中再读下去也没有意义,我……我要和我爸去外地打工,今天下午的火车票已经买好了。”
“今天下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再一次大叫,林修翼从未如此高声讲过话,但他已经无法冷静。
“修翼,你马上要高考了,我怕影响你学习,而且我也很难受,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本想昨天告诉你们的,可是……我找不到飞哥了,他……你帮我找找他好么?我……我想再见他一面,我真的……我……”阿光的声音突然哽咽,然后挂断了电话。
握着手机,林修翼的心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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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第三次动手术了,李晓晓还是没有清醒过来,每一次医生从手术室开门进出,奶奶都要冲上去询问情况,然后每次都失望抽泣,昏倒过去。
林若飞只是坐在椅子上,抱着头一言不发,奶奶递过来的水和面包也不要,仿佛深度昏迷的人,是他自己。
血浆换了一袋又一袋,林若飞的心也越来越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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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你看见飞了么?”
“没有啊,他不在学校吗?唉,这小坏蛋,昨晚在外面过夜不打个招呼,怎么今天连学校也不去了?”
匆匆挂了电话,林修翼徘徊在学校里,彷徨无措。
手机响了,是阿光。
“修翼,我的退学手续已经办好了,还有两个小时就要上火车,如果飞哥……哈,算了,这就是天意吧,哈哈……”
“我找到飞了。”
不对。
自己心里明明想的是:我要去送你,你等我。
“真的!?”手机里传来的吼叫声彻底破灭了林修翼的心愿,“你告诉他了么?他什么时候过来?我,我等他啊!”
“嗯,他现在就去车站,你……别走。”
放下手机,林修翼奔出了学校,拦下最近的出租车,向家里赶去。
他的心愿破碎了——
但至少还
可以换上弟弟的衣服,带上弟弟的笑容,去完成阿光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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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醒了,但还是很危险,你们……跟她说说话吧……”医生欲言又止,挥了挥手,留下一个护士,然后走出了病房。
奶奶扑到病床前,捧着李晓晓苍白虚弱的脸又哭又笑,语无伦次。
“对不起……奶奶……”
李晓晓转头看看门口憔悴的林若飞,隔着氧气罩勉力对奶奶微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喝酒会这样,是我自己要喝的……对不起……”
然后,她只是虚弱地和奶奶对着话,没有再看林若飞。
不知说了多久,她轻轻抬起了手,低声道:“奶奶,你在旁边坐一下,我……想和他说说话……”
林若飞过来了,她却又沉默地看着,一如学校天台上的安静。
“若飞……你喜欢我么?”
问出口的话,重重地击在林若飞的胸口。
“我——”
“啊。”不等回答,李晓晓却打断了他的话,“你能再捏捏我的脸么……面罩……很不舒服……”
林若飞缓慢地抬起手,整个身体都僵硬着,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好似消耗着他所有的精力。
手指快要碰到李晓晓的脸时,她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和鼻子里同时喷出浓血,溅射在氧气面罩上,滴落在林若飞的手心。
殷红的鲜血在雪白的病床上蔓延扩散,脆弱的生命在林若飞的手心渐渐消逝,直到最后,林若飞都不敢哭出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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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外,林修翼看见了焦急张望的阿光,强迫自己挤出笑容,他模仿着弟弟的样子,远远地大声喊道:“光崽!”
“飞哥!”
阿光扔下了手里的包裹,猛地拔腿冲了过来,狠狠地将林修翼抱住了。
宽阔的肩膀压得林修翼透不过气,躁动的心跳声轰响着林修翼的耳膜,感受到阿光的兴奋,他却浑身冰凉。
“飞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我……”
“……”林修翼说不出话来,即使他早已料到了这些。
“飞哥,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么?”
阿光紧紧地搂着他,唯恐一松手,自己便要踏上离去的火车。
“你肯定不记得了,你不会记得的……那一天,你用打火机烧了我同桌女孩的头发,而我义愤填膺地想要打抱不平,结果和你大闹了一场,哈哈哈……原本我以为我们必将成为死对头的,可是第二天,你却笑呵呵地拍着我的肩膀要请我吃饭,还说,‘为女人翻脸的男人,不是英雄就是傻逼,而因为女人成为朋友的男人,绝对是英雄,嘿,我看你是英雄!’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爱上你了。
可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明白,你不会喜欢我……这些我可以忍受,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这算什么呢?可是,可是为什么你有了那肥妞就不理我了?还和周涛那种人在一起?哈,我真傻,你一直都是喜新厌旧的。
如果没有修翼陪我,我也许早就退学了,因为,他有着和你同样的脸,他……你明白么?我不想伤害修翼!”
蓦地,拥抱的双手又加大了几分力量,几乎要将林修翼揉碎。
“挽留我,只要你开口,我不走了,只要你开口……”
许久许久,阿光没有听到回答,终于放开了手,转过身缓缓向车站走去。
迈到第六步时,他停了下来,背对着林修翼,轻声地说:“谢谢你,修翼,帮我转告飞哥,要他记得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他的……再见。”
“再见,阿光。”
这低声的回应来自嘴里,还是心底,林修翼已经无法分辨。
但他知道,阿光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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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某位仁兄在度天劫,又或许是某个姑娘在穿越,天空中雷声阵阵,乌云翻滚,闪电在人间咆哮,雨水在大地倾泻。
林修翼走在暴雨中,浑身衣裳尽数湿透,双腿越走越踉跄,心却越走越安静。
柔弱的羽翼终究经不起风吹雨打,他的翅膀折断了,痛得无法呼吸。
走到家园小区口,他看见对面的风雨中同样蹒跚着一个落寞的身影,那是他自己么?不,他看清楚了,是他的弟弟。
是他那受尽宠爱的弟弟,那颗多情的种子,到底在多少人心中发了芽,这些人之中,是否也有自己。
林若飞看见了哥哥,也停下脚步,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任由风雨侵袭自己的身心。
“阿光走了。”林修翼缓缓张开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
“啊,我看到短信了。”
林若飞露出凄惨的笑容,身形轻轻摇晃了一下:“一开机五十条短信一齐砸来,有够震撼。”
看见弟弟的反应,林修翼立刻明白,他喝醉了。
“既然难过,为什么不把他留下。”
“留下?”林若飞狠狠地咬紧了牙,愤怒地回道,“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没经过我的允许,就抛下我离去!我什么都告诉她了,可她为什么都瞒着我!哈哈哈,她走了,光崽也走了,都走了……哥,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对么?”
“飞——”
林修翼没说出口的话,被弟弟堵住了,被他蛮横的强吻封在了嘴里。
干裂的嘴唇吐出浓烈的酒气,温热的舌头将雨水和泪一齐送进林修翼的口中,他惊愕在自己的初吻中,不知所措地经受着弟弟的肆虐和粗暴。
接着,他猛地将弟弟推开,大声喝问:“飞,你抽烟了!?”
“哈哈哈哈哈……”
林若飞瘫倒在雨水中,放声大笑,然后又痛苦地呕吐起来,似乎要将伤痛都吐出来,却越呕越伤心,泪水掩盖过雨水,和暴风混成一团。
青春。
在那懵懂中欢乐发芽,也在这伤痛里绚烂绽放。
第八章:改变
经过大雨和伤痛的洗礼,两兄弟一回到家便双双病倒,感冒发烧头晕呕吐一齐袭来,把沈菱吓得够呛,忙里忙外地照顾两人,一会这个要吐,一会那个要泻。
林若飞暂且不说,林修翼是马上要高考的人了,这种关键时刻怎么能出问题?可是让他们休假在家养了好几天,病情不但不见好转,还更加糟糕了。
弟弟每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喊难受,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哥哥则是始终睡在床上一言不发,呆呆地看着弟弟兀自出神,脑袋发着高烧,身子却一直寒冷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