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邪大吼一声，推开少女，然而为时已晚。眼看着毒气入体，辟邪双腿一软，曲腿跪在了地上。

“真是无耻，这么下作的手段也敢使出来！”

面对看台上一片嘘声，琉璃不气不恼，依旧笑嘻嘻地扬起脸：“怎么？不服气就上来。在下面喊喊算什么英雄！”

与早就吵作一片的众门派相比，万剑宗倒还算沉得住气，辟邪中招后也没有立马乱作一团。

苏翎施施然站起身来，冲琉璃抱拳道：“姑娘，万剑宗与你无仇无怨，何必下此毒手？在下恳请姑娘务必交出解药。”

琉璃见状狡黠一笑，调皮地做了个鬼脸：“打赢我就给你。”

苏翎扭头与身后人耳语几句后，重新坐下。片刻后，一个人影飞上擂台。

“在下万剑宗紫电，请姑娘指教。”

琉璃面露不悦，不满地嘟起嘴吧：“什么嘛！让你们宗主上来，我要和苏翎打！”

紫电谦和有礼地一抱拳：“姑娘若是赢了我，我们宗主一定奉陪。”

琉璃不情不愿地扯了扯袖口，摆开架势。然而，未等双方兵刃相接，一道黑影倏忽而过，下一秒，紫电已是身首离异，血沫飞溅，项上人头被狠狠掷落在苏翎面前，面目如生。

擂台上，黑衣男子负手而立，长袖如云，玉树临风。冷漠决绝的眼神仿佛早已看破一切，手中宝刀流光泫然，沃如秋水，刀刃上血珠如玉，落地有声。

苏翎登时站了起来，握剑的手已经用力得指节发白。然而未等他做出下一步，一袭白衣已在他之前飞上了擂台。

白皙剔透的肌肤，黑白分明的眸仿佛白绢上晕染出的浅影浓墨。眼神淡漠疏离，浑身散发出飘渺清冷气息的少年站在他面前，这一对视，又恍有千里之遥。

苏陌自知实力悬殊，如今的他完全不是凌千风的对手。然而即使是抱着必死的觉悟，他也想知道凌千风的真实想法。为何音信全无，为何会入天绝派，为何……会变得这般冷漠无情。

这些问题纠缠在苏陌的脑海，让他迫不及待想要和对方过招，迫不及待的想从对方的刀刃中找到答案。

被那双澄澈的双目所逼视，凌千风眼神微微一动，然目中波澜转瞬便平静下来。

“天绝派凌千风。”

连吐出的气息都陌生到让人忍不住浑身战栗，苏陌咬住了下唇：“万剑宗苏陌，请赐教。”

寒尘绝见苏陌上了擂台，早已坐立不安地随时打算冲上去救人，他这一神色变化自是滴点不落地落入霍游仙的眼中。

“放心，怎么说苏陌也是凌千风的老相识，若真想杀他，就不会自报名号了。不过……”霍游仙意味深长地眯缝起眼睛“我倒是好奇，这向来特立独行的天绝派怎么会突然公然向万剑宗挑衅？啧啧，看来这事情不简单。”

凌千风招式狠绝毒辣，招招逼人。流光刀挥舞间如群星陨落，流光曼舞，光影变幻间，让人难辨虚实，苏陌没接几招就节节败退。虎口已是鲜血淋漓，脚步懈怠，忽地一刀劈来，银剑脱手而非，眼看刀刃劈面而至，却又稳稳地停在鼻尖，竟是没有伤他分毫。

“承让。”

凌千风收刀抱拳。苏陌微垂着头，指甲抠入掌心，沾满了粘腻的血，然伤口被抠住的疼痛却丝毫察觉不到。仿佛不知从何时起，就早已失去感官，连最基本的疼痛都已经遗忘得一干二净。

凌千风目光一直落在苏陌身上，不觉中眼神已有所变化，张口刚想说点什么，一道紫光猝不及防瞬忽而至，直入苏陌后心。眼前之人身躯一震，蓦地捂住心口猛吐出一口鲜血，背上插着的毒镖寒薄如霜，紫光幽幽。

“千风，不要忘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原本端坐于天绝派掌门席位上的女子翩然飘落在擂台，指间夹着两枚紫黑色的毒镖，唇含冷意。

“我可不像琉璃这般好心，这镖上的毒，若是一炷香时间不吃解药，就算神医现世也无力回天。”

第四十五章

未等苏翎答话，寒尘绝已然飞落擂台上，单手扶住苏陌，拔出毒镖，出指如风，电光火石间封住几处大脉。

“师父……”苏陌动了动干裂的唇，‘呕’地一声吐出一口紫黑色的毒血。

“陌儿，别说话。”

寒尘绝两股剑眉扭结在一起，暗暗地运动真气，帮苏陌逼出毒血。

“没用的，就算你把毒血全部逼出，不吃解药，还是死路一条。”

苏翎闻言怒火中烧，铮然一声，银剑破空而出，寒光四射，如沃白雪。剑花一抖若万星殒灭，直劈而下，又赫然顿住，稳稳停在女子项前。

“解药。”

语气冷漠如冰锥坠地，已全无方才的温文之气。

合欢嘴角轻挑，低眉浅笑，原本搭在腰际的手掌心一翻，弦月刀脱壳而出，“叮”地一声挡开了苏翎的剑。

“那就要看苏宗主的本事了。”

两人正要交手，一抹蓝衣突如其来地横插一脚，手中翻出一根长鞭，缠住了银剑。

“姐姐，让我来打。”

“小丫头，瞎胡闹什么！”

合欢脸色一冷，抡圆了胳膊，劈面就给琉璃一个巴掌。虽是狠狠的一个巴掌，也只有琉璃自己知道其实一点也不疼。然而她还是委屈地撅起了嘴，忽地神色发狠，手中长鞭一抖，猛地一鞭朝苏陌抽去。

台上几人纵是大吃一惊，眼看鞭影已至，寒尘绝伸手一卷，接住了长鞭。

琉璃薄唇微微翕阖，抹上了狡黠：“嘿，上钩了。”

转手将鞭柄上暗匣一抽，一阵‘哔啵’声后，鞭子如刺猬般利落地炸开一圈密密麻麻的倒刺，寒尘绝下意识缩手，与此同时鞭影一闪又朝苏陌劈面而去。

苏陌面色惨白，一急之下又呕出一口黑血。瞳孔蓦地收缩，眼睁睁地看着长刺停在眼前分毫之间。

只是一个刹那，仿佛时空陡然静止，鞭子被一股无形之力死死固定在虚空。琉璃大惑不解地使力想要操纵长鞭，而任凭她左右前后，鞭子愣是一动不动。

紧接着，长鞭缓缓地向上扬起，弯曲得形如游蛇，动作缓慢得几乎无法察觉。然而就在其弯曲到极限的一瞬间，合欢大喊一声扑过来推开琉璃，鞭如闪电，卷着冽冽倒刺如千刃斜飞。“噗”得一声钝响，女子右手连同弦月刀呼啸着飞了出去。鲜血喷涌如洪，飞溅在花颜上，女子的尖叫声刹那刺破云霄。

然而未等众人做出反应，一抹颀长人影从天而降，惊鸿一瞥间，已是艳惊全场。肤腻如瓷，唇是三月樱瓣，艳色衣袂翩跹如月魄芳菲，肩上搭着一条品质上乘的白狼披肩，毛色细腻，华美，高贵，决绝。

浓墨般的发丝缎般垂落在肩，狭长高挑的眉毛下一双琉璃色重瞳之眸犹如暗夜流光，重瞳绝艳，锋芒毕露，唇线弧度优美，却冷漠薄抿。蓦地，扬声而笑，美得不可方物。

“接下来断的可就不止是手这么简单了。”

苏陌抬眸，怔然。

时隔两年，他已美到如祸世妖孽，风华绝代，举手投足就能玩弄他人性命于鼓掌之间。惊心动魄的美貌，睥睨苍生的力量，君临天下的王。

“瞳……瞳影……”

合欢倒吸一口凉气，尖叫声瞬间转为隐忍的痛苦呻吟。

“快、快住手！解药给你！拿去！”

琉璃脸色已是刷白如纸，手忙脚乱地掏出解药超瞳影扔了过去。羊脂玉瓶在空中打了个转，忽地调转方向，稳稳地落入寒尘绝手中。寒尘绝接过瓶子忙给苏陌服下解药。

“姐姐，你怎么样？一定要撑住啊！大夫，大夫呢？谁来救救她！”

“让开，我来看看。”

千秋雪拨开围观的人群挤上擂台，片刻便帮合欢止住了血。

合欢虚白着脸，干涸的唇瓣勉强地挤出几个字，左手无力地在空中摆动着。

“千风……琉璃，快拦住千风……”

待琉璃知味已为时过晚，凌千风已倒转刀刃，朝瞳影冲了上去。

“姐姐，别管他了。你都快小命不保了，趁现在瞳影拖住，我们快跑吧！”

琉璃背起合欢想要逃命，谁知背上奄奄一息的女子无力地挥舞着单臂挣扎，一面声嘶力竭地大呼凌千风。

流光刀寒气凛冽，杀气若咆哮的狂风，从刀刃一路蔓延至刀尖，以黑衣男子为中心，陡然席卷起一股齐地盘旋的旋风，断颈裂帛的嘶鸣声中，衣袂翻卷若云。

俨然地狱走出的修罗，凌千风怒吼一声，手起刀落，一刀直对瞳影面门。

然而犹自静默而立的男子却丝毫不为所动，面对这汹涌而至的杀气甚至于眼中流溢的波光都没有哪怕些微变化。他微微一偏头，两根修竹般美丽的手指轻轻抵在刀尖上，刹那间风静云止，杀气土崩瓦解，一切回归混沌初开前的平静，平静得仿佛这个世界已于这一瞬间回归虚无，所有的一切都是尘风泡影般稍纵即逝。寂寥，迷惘。无枝可依。

这一切都倒影在一双止水般静谧的黑眸中，然而，在那原本安静的眼睛里逐渐晕出了恐惧、绝望、疯狂……

苏陌的尖叫声在凌千风被震飞出去的刹那爆发而出。

“不要过来……不要……”少年捂住脑袋，痉挛般浑身抽搐，眼眶眦裂，一行血泪顺着光洁如玉的脸庞滑落到嘴角，涂抹了胭脂般的唇瓣，妖娆得惊人。

凌千风狠狠摔出去的瞬间，合欢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却依旧止不住飞出去的力道，两个人一起向后飞出，然后轰地一声巨响后摔进观众席。合欢吐出一口鲜血，昏迷了过去。

观众席上乱作了一团，众人喊叫着争相逃命。

艳绝天下的男子没有进一步动作，目光已经落到了少年的身上。他缓缓走近过去，伸手想要触碰对方，却被少年一张口咬住了手指。

苏陌疯狂地狠狠一口啮在那只美得如画的手上，修长的指节微动了动，男子妖孽般绝艳的脸上神色波澜不惊，只是目光越来越复杂，明媚璀璨的琉璃色重瞳仿佛变幻万千的千面镜折射出百般华彩，难以捉摸。

尖牙穿透皮肉，湿热的血顺着啮痕蜿蜒而下，猩红，艳醴。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妖冶邪魅的色泽染上了苏陌娇嫩的唇，如万千红艳刹那铺满雪原，艳丽到诡异。

不够，远远不够，这点血远远不够填补他心中的不甘与怨恨。

莫名的快感满上心头，他脸上出现了渴求近乎疯狂的表情，用力地再次咬了下去。

“你还是如此恨我，明知以卵击石就算是飞蛾扑火也要置我于死地。好，很好！”他忽然神经质地笑了出来，“与其被你熟视无睹，还不如像这样恨着我，就算是死也为我而死。”

眼神陡然冷漠而痴狂，瞳影伸手用力掰起苏陌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皓齿咬破了朱唇，那一抹浓郁到醉人的血腥在两人唇齿间游走。

“苏陌，好好记住了。我，是你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人。我要让你看着我毁了这天下，连同在你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的一切，拭目以待吧，苏陌。”

第四十六章

那只是一片广阔的灰暗色平面，绽放着单色磷光的天空，世界被寂静和昏暗彻底支配。凛冽而雾气蒙蒙的空气，以及潮湿的没有边际的荒野。

抬起头，天，是空的，死人的眼。

白色的烟雾在一瞬间遮蔽了视野，之后马上被低低而来的风所吹散，有什么东西从沉铅色的云层中飘落下来，伸手接住，是灰烬，跳着飘絮般优雅而绝望的死亡之舞。

他站在这里，赤身裸体，不知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方。

这一切都是这么陌生，却又似曾相识到透进骨髓，刺进血液，大段的残片，都如同覆盖着地面的白雪，逐渐填补着记忆中的空白之处。

没有人，没有活物……什么都没有，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在绝望编织的角落，徘徊。

连尖叫都成为了奢望，那个盘踞云端的声音低吟浅唱般诱惑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陷入万劫不复。

“陌儿，陌儿……”

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温暖的声音，熟悉又遥远……他停下了脚步，伸出手去摸索，谁，是谁……

‘哗啦’一声，澡盆中的水花四溅，少年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睛，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手中之物，大口喘气。

“陌儿，你怎么样？”

微凉的手放上了自己略烫的额头，温度舒适到对方挪开时心里还略有不舍。

眼前晃动的景象逐渐连成一段清晰的画面，原本恍如从远方飘来的飘渺之音也变得真切起来。

“师父？”苏陌茫然晃了晃头，“我……”

话音未落就感到胸腔一阵郁结，猛地呕出一口淤血。

“陌儿！”

苏陌想摆手说没事，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死命抓着寒尘绝一只手，都被指甲抠出了血，慌忙松开手。

“得赶紧包扎一下。对不起，我不知道……”

猝不及防地被对方一拥入怀，苏陌身体立时僵硬如铁。平缓有力的心跳声透过衣衫传过来，那声音一直传到心中，驱散了一直到方才为止始终盘旋不息的迷离幻音。

苏陌无力地垂下手，砸在烟雾氤氲的水面上，溅起一波细浪。

“师父……”宛如一声肝肠寸断的叹息，他低垂下了眼睫。紧贴在脸颊的青丝勾勒出少年柔美的曲线，发梢坠珠，铿然如弦音逸散，轻灵、婉转。

门外，一抹鹅黄色的倩影悄声离去。像是怕惊扰到眼前镜花水月般的意境，千秋雪刻意放轻了脚步，然而，待走远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轻声叹息。

与其爱得如此辛苦，又何苦要放心沦陷？

自嘲般苦笑一声，作为一个旁观者的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然继续下去只会是互相伤害的感情，无论是哪一方她都不愿看见令人心痛的结局。

“千秋姑娘。”

抬起头来，月光下一袭蓝衣似水。

“你来做什么？”千秋雪不耐烦地颦蹙柳眉，想要错身而过，却被对方抢先一步挡住了去路。

“琉璃恳请千秋姑娘救姐姐一命。”

千秋雪叹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我帮她做了处理，已经无大碍了。”

琉璃目色复杂地摇了摇头，下唇被咬出一道虚白的印记，许久才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求姑娘帮姐姐将断臂接上。”

千秋雪闻言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痴心妄想，手都被剁下来了怎么可能接回去。”

“再说了，你们天绝派杀了我们万剑宗的人，还在武林大会上公然挑衅。之前我保了她一命就已算仁至义尽，现在又要我帮你们掌门接手，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吧！”

琉璃脸色一僵，咬牙撩起袖口抹了抹眼睛，再回首时已然回复了一贯的伶牙俐齿：“我道什么千秋一族能妙手回春，现世神医，没想到是浪得虚名罢了。”

千秋雪无言冷笑一声，转身欲走。

“擂台之上，生死由天，没想到万剑宗堂堂江湖第一大派这么小鸡肚肠。麻烦你转告苏宗主，眼下瞳影已向全武林公然挑衅，这一战是迟早的事，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万剑宗若想要天绝派助以一臂之力，就不要把关系搞僵了的好。”

千秋雪转过脸来，柳眉高扬：“真不凑巧，本大夫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威胁我。你们天绝派面子大，我们高攀不起。”

说着又要走，琉璃已是面如死灰，假装的尖利外壳在土崩瓦解后露出的皮肉脆弱到不堪一击。紧握作拳的手已经用力得指节战栗，然而旋即还是轻轻松开。冰蓝色的身影一晃，“噗通”一声屈身跪了下来，裙裾压在肮脏的泥土上，就如同女子原本不可亵渎的尊严刹那间折腿断臂，跌落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