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守夜人的锣鼓悠悠地飘来，已经是寅初了。似乎听到了早起的佣人的声音，我只好丢开已经惨不忍睹的桌面，悄悄爬回了床上，一边想着这幅情景明天要怎么解释。

“公子，还不起来么？”

我揉揉眼，猛地坐起来，看到江兰脸一红，一低头，赶快拉了拉衣领，然后飞快地瞥了一眼书桌。

整整齐齐。

我瞠目结舌地指了指：“你收拾过了？”江兰被我问的莫名其妙：“什么？”“桌子啊？昨晚不是乱七八糟的么？”我有点诧异。“您还没醒呢！”江兰噗嗤笑了一声，转身去拿水。我呆呆地看着桌子，难道……昨晚的都是个梦不成？这么想着我松了口气，我靠！害我吓得半死，我就说！怎么可能啊！

“公子。”有人拿来衣服。我一抬头，然后啊得叫了出来。雅，雅诗兰黛！我又扫了一眼桌面，却见她好笑似的把食指竖在了唇前，然后很神秘地说：“放心，我收拾过了。”原来是她啊！我抓抓头。但是……这就是说，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首诗。我心下一沉。

“你收拾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张纸，写着……呃，一首诗，没有名字，是什么……画弦以为歌。”我想她也许看到了。雅诗兰黛摇摇头：“那么乱，看到也不记得。怎么了？”我抿了抿嘴，随便敷衍了几句。

这下真的诡异了。我冷静地想了一会，也许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如果有的话，那只有一个。想到这里，我三下五除二洗漱好，一招手：“江兰，帮我准备辆车！林青叶要是来了就让他在这里等我！我要去隋镇！”

19.林青叶

规律的马蹄声伴着鸟鸣，我们的马车一路飞驰。我不住地撇着坐在身边的人，此人微微笑着，看看我：“公子，什么事？”

“所以……雅诗兰黛你为什么会跟来呢？！”我略有点不满。其实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去隋镇的，但是这小姑娘说我一个人太危险，其他人也不同意，于是雅诗兰黛就跟着了。按理说不该让一个姑娘家跟着，但是……谁知道她是怎么说的。“以前也没看你那么积极啊！”我撇撇嘴。雅诗兰黛笑笑：“以前有桂子跟着，现在他不在了，江兰是大丫头，屋里还有些事情要照看，自然我跟着来了。”我耸耸肩，不再说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关心我了呢？难道是爱上我了？

一到隋镇，我们立刻奔向无字宫，先安顿下来再说。但是下一步……我该怎么甩开她独自去青琊教呢？

依旧是住在林青叶的屋子里，我看着熟悉的床铺桌椅，有点伤感。多久没见到他了？自从上次叛乱走散后，一次面都没有见过。可是，我为什么会思念到如此呢……其实算来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年而已，但是这种感觉，就像是离别了一个相识了很久很久的朋友一般。

去见了见邵凌，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地狂妄和不耐烦：“没看我忙着呢么！要什么尽管去吩咐下人就是了！”我哼了一下，我是专门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的！没良心！

“我凭什么就吩咐啊，我又不是某个自以为是的……”看到邵凌的眼睛斜过来，我闭了嘴，随后又问，“上次和平王一战后……宫里都还好吧？”

“嗯，除了一点伤亡以外……那也是难以避免的，毕竟天下大乱，想要保个全身不是件容易事，既然我们出手相救，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点点头，顿了顿，犹犹豫豫地又问：“那那些尸体呢？桂子……就是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小伙子，他也……”

“尸体全都埋了。”邵凌低下头，眼中露出一丝阴霾。

我叹了口气，一阵沉默。许久，说了句告辞，然后离去。

重回林青叶的屋子，刚要进门，突然听到一阵噏动从内传出。我一喜，雅诗兰黛一早就出去了，那么现在在屋里的是谁？莫非……是林青叶？！

“吱呀——”我推开门。

“苏锦荷？”

一丝失望浮过眼帘。那个站在书桌前的身影，是菡妹。

我摇摇头：“你怎么在这里？”我问她，“林青叶回来了么？”

菡妹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又赶紧收回了目光：“没……”然后解释似的说，“我，我只是进来看看……没什么别的意思……”谁问你了？做贼心虚什么啊。我挑挑眉毛：“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你叶哥哥，没什么！”“我没……”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然后低下头，“你说我，那……你就不喜欢么？”

噗嗤！我若是在喝水绝对能给一口呛死！“你说什么啊？”我很好笑地看着她，“我喜欢个毛啊！我不搅基好不好？”

显然她没听懂。只见菡妹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微微摇摇头：“你知道他小时候的事情么？”谁？林青叶？我记得他和苏锦荷很小就认识了……“你别那副表情，我知道你们认识得早。”菡妹误会了我的意思，摆摆手，“我是说，林青叶在无字宫的时候。”

“对了，你哥是不是叫柳棋风啊？”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始终没怎么给我好脸色的男人。

菡妹闪过意思疑惑：“怎么？”

“他是青琊教的人，怎么你在无字宫呢？”

菡妹的脸又微微泛起红晕：“我……本来也是青琊教的……青琊教和无字宫交情一直不错，我十二岁的时候，在他们的新年宴会上被……折服了，就……”

“不会是你叶哥哥吧？”我特意加强了那个叶字，然后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看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肯定是了！

“叶哥哥……一直就是个很温柔的人。从小就是。”菡妹慢慢地说，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微微地笑地幸福，“我记得刚来无字宫的时候，对这里的招式都不熟悉，叶哥哥就一点点教我，非常耐心。他从来不生气的。”脑海中浮现出我失踪一天后林青叶那简直在颤抖的表情，心里噗嗤一声笑了，谁说他不会生气，只不过他生气地太委婉了大妹子你没看出来吧！

“哎，你们为什么来学武啊？”我问了一个我想问很久的问题。

菡妹眨眨眼：“从小就学了呗。我父亲是青琊的弟子，我和哥哥记事起就很崇拜父亲。”

“那林青叶……”

“他是邵老宫主收养的，自然跟着他学武。”菡妹的声音淡淡的，似乎这是个很平常的事情。

我皱了皱眉：“收养？那他的父母呢？”下一秒我就后悔了，因为菡妹用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笑了一声：“你竟然问我！他是当年临安之乱中林家的遗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原来又是一个牺牲品。

“当年临安事变，江湖上和朝廷闹翻了，皇上出兵镇压，弄了好久才平定下来，说起来也笑话，叶哥哥本来是和无字宫对战的林黔将军的儿子，竟然最终成为了无字宫的弟子。”什么？和无字宫对战的将军的儿子？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不会吧？那个将军死了，于是邵宫主就收养了他？他家人呢？”

“林将军被诬串通敌军，全家都杀了，只有叶哥哥年纪尚小，偷偷被前去打听的张叔抱了出来，才得以留下。”

我一时间凝固了。满门抄斩。我无奈地笑笑。想不到林青叶原来有这样的过去，我不知道那场血雨腥风的杀戮给他留下了什么，但是再次回忆那双温柔如水的眸子，我突然觉得有一种不忍和内疚，极其强烈的……内疚。

菡妹看我的脸色不大对，便问：“怎么了？”我摇摇头，笑笑。她点头，又说：“没什么，叶哥哥说他现在还是很幸福的。过去的……毕竟只能成为回忆吧，时间久了，也就模糊了。”

“他幸福么……你呢？”我看了一眼。

菡妹愣了一下，目光躲闪起来，吞吞吐吐地说：“问这个做什么……我有什么幸福不幸福的……”

“你不是喜欢他么？喜欢一个人是幸福的啊……”我望望门外的天空。

菡妹突然凄凉无比地笑了笑，摇摇头。许久，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我再喜欢有什么用。他爱的人……是你。”

她……原来都知道么？我尴尬地看着地面，有点慌乱：“你说什么呢！没有……”

“他喜欢你！我知道！他就是喜欢你……他只喜欢你……”她的声音突然降下来，渐渐的，变成了无力地抽泣，“他招呼都没打就找你去了……他……他……”许久，菡妹吸了一口气，看着我，“他很幸福，这就够了……苏锦荷，替我好好爱他。”说完猛地起身离去，剩我一人呆呆地站在屋里。

心里好难受。

我这个从头至尾的骗子，又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坐在窗前，整理着书架上的各种书籍笔记，总是能翻到各种诗词。我打了一个冷颤，想起了那首诡异的六句诗。随手又翻出一个信封，打开一看，冷汗渐渐又冒了出来。

苏锦荷书于平宝元年春。苏锦荷书于平宝元年春月。苏锦荷书于平宝元年夏月。苏锦荷书于平宝元年初夏……这，这是怎么回事？！我赶紧拿起那个信封看了看。淡黄的牛皮纸面上依稀有些斑驳的黑红，我下意识地丢开手。这些……的确是苏锦荷的字。那么到底是……

“公子。”

我回头，是雅诗兰黛。她什么时候进来的？脚步这么轻！雅诗兰黛微微一笑，不知怎么的，竟觉得有一丝熟悉。她走进，随便扫了一眼桌上散落的诗篇，问：“公子看什么呢？”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来。我有点警惕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所流露出的这种时而温柔时而犀利的气息，让我感到不安，而且，总觉得和一个人很像。

“雅诗兰黛，下次进来前打个招呼行么？神出鬼没的你早晚吓死我。”我盯着她的眼睛。

雅诗兰黛避开我的目光，笑笑。我突然忍不住喊起来：“你到底是谁！要么你不是雅诗兰黛，要么你从一开始就不简单！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莞尔一笑：“被你发现了。”

什么？我嘴角抽了一下。这回答……太狗血了吧！“你什么目的！”我后退了一步。

“我是雅诗兰黛，只不过，还有一个名字罢了。”说着说着，眼前女人的容貌渐渐变了，她将头发放下，重新挽了挽，一笑，“苏锦荷，我们认识的呀。”看着她瞬间的大变身，我一时呆住。

我靠！这这这……

“仙女姐姐！！你不带这么耍人的啊！！！”我吼起来，声音响彻云霄。

悠玥微笑着招招手：“你不是想去见我妹妹么。我带你去。”

刚才被我暂时遗忘的诡异个紧张瞬间回来，我握了一下拳：“到底是怎么回事？”悠玥只是笑笑：“莫要问我。你该知道是时候，自然就知道了。”说着，伸手轻飘飘地在我面前挥了一下，只看到一片薄如纱的蓝色飘过，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20.宝玥

四周漆黑如夜。

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回过头，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一片微亮之中，一座古老的桥颤巍巍地立在那里，神秘不可捉摸。

似乎，有什么被我忘记了。

我走了几步，头有些微微的发胀。这种感觉就好像忘记了什么一般，可是，我却不知道忘记了什么。是我的身份和姓名么？我伸出手，凭空抓了抓。那些都不重要，那么，这种魂牵梦萦的感觉是什么呢……

更远的地方渐渐有了阴森的光线，有人站在那里，背对着我。心里一紧，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是你？”那人回过头来，看到我，不带任何感情地抛出了这个疑问。

我皱了一下眉：“你认识我？”

那人朝我走进了几步，原来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她没有回答，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还有牵挂。”

我笑了笑：“或许，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女孩伸手摸了摸我的前额，依旧是那没有波澜的声调：“苏锦荷，你不甘。”我呆呆地看着她，心中突然一阵疼痛。

我不甘。我不甘。眼泪就这么毫无理由地落下来，停顿了几秒，我猛地放声大哭起来。女孩踮着脚轻轻把我抱住，柔和地拍拍我的背：“还有着如此强烈的羁绊，地府是不会收留你的。若是放任不管，你可能会沦为厉鬼而不知归途。这样吧，我帮你完成你的心愿。”

我擦了擦眼泪，傻傻地问：“心愿？”

“是。那便是你彷徨于此的源头。即使你已经忘记，却依旧无法消除的思念和不甘。”

“但是……你要怎么帮我？”我已经完全愣住了。

女孩从袖子里拿出一面小小的镜子，递给我：“这面镜子，可以照出你的来世。虽然你今生的天数已经完结，但是，我可以帮你借用来世的天数重新来过。从哪里开始不甘，就从哪里再走一遍好了。”她看我一脸的迷茫，又说，“但是，至于结果如何，能否扭转局面，只能看你自己了。现在，你对着镜子照一照吧。”

我将信将疑地把目光慢慢移向镜子，镜中浮现的，是一个和我极其相似的少年，但是却是一副完全不同的奇怪的打扮，明朗地笑着，眸子里却隐藏着似乎只有我能看懂的哀伤。我感到有什么在噏动，不禁伸出手缓缓摸向镜面。

一层波动同心圆似的散开。

只觉得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从指尖传来，四周的景象伴着女孩的声音渐渐模糊起来：“其实你从未忘记……”

“啊！”从梦中惊醒一般，我的嚎叫划破长空。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我刚才想起的，是什么！！一层细密的冷汗布满了额头。我猛然睁开眼，看到的却是诡异昏暗的火光，以及，令我记忆犹新的密室。

“苏锦荷，你不是想见我妹妹么？”悠玥从身后走来，笑了笑。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魔法阵般的密室中心，果然，宝玥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闭着眼宛如雕像。我一瞬间发疯似的冲上去，抓住宝玥的肩拼命摇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刚才我在梦里看见你了！那个人是你对不对？！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你都知道对吧！你说啊！我靠你别给老子装雕像！到底怎么回事

？！”

“苏锦荷你冷静一点！”悠玥急匆匆地跑上前来，想把我拉开。我推开她，吼着：“你让我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