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逸天生病了?
在柳沁出事,据说在他府里养伤的时候?
我打开酒袋,喝了两口酒,犹豫着该不该让人通报着求见时,楚宸倚在门边默默看着我,忽然道:“苏公子,不然,我们晚上
悄悄潜进去探一探?假如柳沁不在侯府中,我们便悄悄离去,一个人也不必惊动;如果柳沁在侯府中,我们也可看看他的态度
,若他不再怨你,我们便即刻进去和他相认;若是心有怨怼,我们就设法将他约出来,我去和他好好谈谈,设法和他修好如何
?”
楚宸与九公子一般大,都该比我小上两岁,但他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很有条理,我又怎能说不好?
我迟疑道:“你陪我一起去?”
楚宸笑道:“放心,我的武功未必比得上你,可轻功不弱。而且医毒不分家,我知道怎么保护我自己,更知道你和柳沁见面后
,我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楚宸,实在是个再知情识趣不过的人物。
我低头又喝了口酒由衷道:“楚公子,谢谢你。”
“少喝些酒。”踏过门槛,要回自己房中准备夜行装束时,楚宸忽然又回过头来说道:“听说你以往喜欢喝茶,我只希望回到
柳沁身边后,你能把习惯改回来,只喝茶,不喝酒。”
我将酒袋垂下,想起那掺了多少情感的涌溪火青,不觉微微一笑。
柳沁,我们会回到过去,一定会。
夜,疏星朗月,泊于秋高气爽的天。
接近圆满的一轮,大如银盘,分辉撒素,依稀让我记得,快中秋了。
中秋,是我和柳沁团圆的日子么?
还有我那眉眼儿清俊招人爱怜的乐儿,柳沁终归是舍不得伤他的吧?
月色太明,对于夜行着实不利。但好在我在擎天侯府呆过,大致知道各处的布防疏密。
我的功力虽只原来的一半,但身手已算是很好了;楚宸也没有撒谎,他的轻功,犹在我之上。一路行去,虽被两个眼尖的守卫
发现,但楚宸挥手处,那些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了下去。
这身手,说他是医王的弟子,不如说是毒王的弟子更合适。
再想不出,九公子那个草包,居然有这么优秀的双胞哥哥。
很快,我凭了记忆,慢慢欺到晏逸天所居院落附近。以柳沁与晏逸天的交情,二人的住处,应该会很近吧?
但我实在没想到,他们会住得那么近。
在那座连晏逸天的宠妾都极少进入的修心院中,我听到熟悉不过的叹息,一时顿住身子,几乎不敢呼吸。
楚宸一见我神色,便知找着地方了,向我使一个眼色,一拉我,尽量轻盈地转到另一侧的围墙。那里有一棵森茂的香橼树。
这种树翠叶丰厚,经年不落,此时犹挂着一颗颗硕大的香橼,香气沁人。
我们如鸟儿般飞速跃了上去,藏于高处一处枝丫,透了茂密的椭圆叶子,已将院内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21.柳沁与晏逸天
柳沁坐于小池边的长条石椅上,极罕见地披了件月白色的长裳,愈发显得肌肤洁白得近乎透明,偏偏又轮廓分明,宛若玉刻般
完美无瑕。他眉宇间带了几分憔悴萧索,正一下一下手中的糕点扯碎,扔入池中。
他身边,还有满满的一盘点心,动也没动过,也不知到底是给他吃的,还是给他喂鱼的。
晏逸天正拈了一杯清酒,从容优雅地望着柳沁,叹道:“阿沁,别烦恼了。苏影那孩子年纪小,一向给你惯坏了,心肠又直,
容易给人利用,犯错再正常不过。等你恢复过来,把他找回来,好好教训一番,从此将他拘在雪柳宫中,少让他外出就是了。
“你别提他了,行不行?“柳沁将手中的糕点一下子扔入池中,声音秋夜水面腾起的雾气般清冷着:”我不会再去找他,他不
配。“
他不配!
我身体一晃,差点从香椽树上栽下。
身后一双柔软而有力的手,迅捷将我揽住,把我的背靠在他的前胸。淡淡的糖果甜香,混在香椽的清芬中溢出。
池畔,对话仍在继续。
“别说气话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几次生生死死,你早丢不开苏影了。你这个笨蛋,这次陷得比当年对苏情还深;苏影也是个
笨蛋,一次两次地做蠢事,害人害己!可他小,差不多和你徒弟一样,你让着他些,又能怎样?”
“丢不开也要丢。我不想再做噩梦了。每天……都是梦着他疯子一般用剑刺穿我身体,然后当了我的面,和别的男子亲吻……
为我换血后他一直没回来,我总以为他出事了,日日夜夜地担心……可他,怕不知正在哪里和别的男人或者女人欢好……”柳
沁的声音,少有的疲乏,以及说不出的厌倦和嫌恶。
“别乱猜疑了,总要听他解释吧?未必就这么不堪。林秋潇不也说了么?他见到苏影时,苏影是和毒王呆在一起,未必就曾去
找人寻欢作乐……”晏逸天继续劝说着。
“哼!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柳沁冷淡地哼了一声,道:“如果不曾变心,为何他一再要逃开我?我不许他逃开,他竟然……
竟然就给我狠毒到足以致命的一剑!”
即便在月光下,我也看得出,柳沁的脸色发青,呈出极度的失望和自嘲来。
“逸天,你不知道,自从我喜欢上这个没有心肝的小子,我很累,很累。即便他睡在我身边,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在想
着逃开我;即便他脸上对我笑时,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想着算计我。他……他让我感觉到很可怕。这个……这个小畜生!当
年就不该救他!”
“阿沁,你疯了!苏影多半有苦衷!别的不说,你只看他那么拼了命地救你,甚至会用他自己的性命来换你的性命!他对你很
上心,很在乎,我都看得出来,你看不出么?”晏逸天的话语已有了几分焦急。
当年,我没有白吃他那么多苦头,他到底看得出,我心底对柳沁的感觉。
可柳沁看不出。他当真就一点都看不出么?
他居然那样生冷地继续说道:“那是因为他负疚!我救了他,养了他,教了他,他却那样的回报我,他负疚,所以才拼了命救
我,甚至掩藏了自己的情感乖乖服侍我,来报答我的恩情。当他觉得恩报完了时,也就该离去了。他本就是那样……冷心冷意
的人,我以为自己已经改变了他,原来,他始终无法真正接受我,还是那么……薄情寡义。”
“阿沁!”晏逸天依旧试图劝说他。
而柳沁打断了他:“逸天,别提他了,行么?这人除了让我心烦之外,再不能给我别的感觉。现在即便他爬到我面前,苦苦求
我再要他,我也不会再看他一眼!丢开他,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晏逸天一贯的优雅贵气蓦然消失,震惊地望着柳沁,局促地转着头,嘴角勉强勾勒出笑纹来,说道:“阿沁,别乱说了,我们
就这样偶尔见见也不错,这十几日,不是相处得极愉快么?”
“晏逸天,昨晚你没受够么?”柳沁忽然喝出晏逸天的名字,没一点客气。
晏逸天的笑容发苦,甚至变得有些谄媚起来:“阿沁,随……随便你。只别像昨天那样折腾我……幸亏是我,若是你的影儿,
只怕又会给你整得在哭了。”
柳沁一把将晏逸天捞住,狠狠拽到他自己的怀里,恶狠狠道:“不许再提那个小畜生!我不想再提他!”
而我总算知道了这擎天侯十数日来抱恙的真实原因……
另一间屋里,传来了熟悉的响亮啼哭,正是乐儿的声音……
晏逸天颤着声音说道:“阿沁,你的宝贝疙瘩醒了。”
“不用理他。”柳沁将晏逸天按在椅上,温柔而迅猛地挺入,月下的笑容如百合盛开,妩媚而妖娆:“你只需记得我就够了,
就像那一年,我们初次相见,你没娶长乐郡主,我没遇到苏情。我们只有彼此……”
22.我不会去求你
“对……阿沁,我们只有彼此……”
“从今日起,我们只能有彼此,再不会有别人,心里,眼里,都是……”柳沁呼吸不稳,但说话还算流畅。
而晏逸天已经支持不住,半个身子耷拉下来,被柳沁半抱在怀里,半是痛苦,半是愉悦地低低呻吟着,哑声轻呼着,全不见了
作为一代权臣的威仪和尊严。
或者,他在柳沁跟前,从来不曾有过威仪和尊严。
在他们彼此心里,永远都埋藏着十来岁时最纯真朴实的美好恋情,只是风雨太多,不断被冲刷着,冲刷成朦胧的美好梦境。
历遍风雨后,将美梦成真,一定是他们一生中最快乐的事吧?
快乐是他们的,永远不再属于我。
放心,柳沁,我不会打扰你,也不会爬到你面前哀恳,以给你折辱我的机会。
微微一动,时已觉身体被楚宸小心拥着,手也被他握在手中,一阵阵的温暖,正努力润着我冰凉的手指。
克制了自己的绝望和伤痛,我勉强对他作出表示无所谓的强笑,然后望了一眼正发出儿啼的屋子。
楚宸立刻点头,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那两个人,美好却不属于我的躯体,正在清凉的秋夜散发着最馥郁的热情,完全无视我那啼哭的孩儿。
曾期望柳沁善待他,我也敢肯定,如果我真的死去,柳沁一定会将他带回雪柳宫,视若珍宝般呵护长大;可现在,随着柳沁感
情的变化,我的乐儿必定会成为柳沁最不想见到的累赘。那日他因我的袭刺而在一怒之下将乐儿扔出老远,便见得他的心了。
乐儿于他,不过爱屋及乌。
我都不爱了,乐儿还不成了讨人嫌的乌鸦?
我自然必须带他走!
楚宸与我轻轻飘下屋去,从院落后方潜入那间屋子,已看到一名侍女正一边抱着乐儿哼着曲儿,一边不安地来回走着。
柳沁、晏逸天幕天席地做这等好事,院落里当然不会有多少下人,便是有下人或守卫在,这样的时候,都该如这个侍女般知趣
儿,缩在屋中装不知道了。
我正要上前去制住侍女时,楚宸已赶上前去将宽广的袖子只在那侍女前轻轻一拂,那侍女连哼都没哼一声,迅速软倒下去,连
乐儿都呜了一声,没了声响。
我紧张地将乐儿接到手中,望向楚宸。
楚宸一笑,做了个无碍的手势,示意我们先离开再说。
我看一眼树荫掩映下的窗外,咬了牙,抓住自己一缕发丝,狠狠一扯,顿时连扯下一大缕来,根根冰蓝,雪白的根部,甚至带
了隐约可见被生生扯下头皮的血迹。
楚宸瞪着我,掩住了嘴,眸中已有一层水气。
我也想哭,但咧一咧嘴,居然笑了。
头皮很痛,但那种痛似乎可以让心里如绞缠般挣不脱的疼痛减轻些。
将那缕头发小心理好,平平放于桌上,我才带了乐儿跳出窗户。
天底下长这样怪异冰蓝头发的,应该只有我了。
见了头发,柳沁一定会知道,是我来了是我将自己的骨肉带走了。
他怎样想,我已顾不得,想来,会为少了这么个累赘的小冤家而庆幸吧!
我们离开时,前院,依然传出淫靡不堪的声音。
或者,他们会如那日柳沁和我一样,缠绵到天亮吧!
他们只有彼此,而我,只有乐儿。
回到客栈时,我坐在房边,不哭不笑,只是抱了乐儿,不断耸动着双肩。
等楚宸满脸不舍得的痛楚将我抱住时,我才发现,原来我自己一直在颤抖着。
他接了乐儿放到一边睡了,又解了我衣衫,脱了鞋,将我扶到躺好,轻轻吻一吻我的额,才坐到一边的桌上,伏在桌上静静地
看我,一脸的担忧。
我不喜欢别的男子亲我,而我此时已麻木地拒绝不了他,尤其是这种怜惜而不带一丝情欲气息的亲吻,让我有抱住他狠狠哭出
来的冲动。
不愿意让人看到我最真实本原的悲伤和痛楚,我侧过脸去,低声说道:“我没事,你去睡吧。”
楚宸微微笑道:“我知道你没事,怕你睡得沉,不会照顾孩子,我会一边帮你守着。”
“不用了。你出去!”我说着,倦乏地闭上眼睛,满脑都是柳沁所说的那些与我决绝的话语,还有他和晏逸天纠缠于月下的旖
旎风光,胸膛中四分五裂地痛,几乎感觉得出那种心肺裂开的鲜血淋漓。
楚宸悄然走近为我掖了掖棉被,又是极斯文怜惜地吻一吻我的额,轻轻叹息一声,退出房去,小心带上我的房。
屋中只剩了我和熟睡的乐儿,顿时空寂得可怕。
柳沁!柳沁!
那个名字直如钉子般阵阵扎向头脑间,让我头疼得更厉害了。
将头用力按住,埋于棉被间,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忘却,又一遍遍地不由自主地经受回忆的煎熬,一颗心,如在沸油中煎烤一般
,痛到无法呼吸。
第二天,我病了。
我只是觉得自己很难受,不愿起床而已,见楚宸来找我,强撑了披衣起来,正弯下腰抱起哇哇哭着的乐儿,想要立起身时,已
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上。楚宸眼疾手快,立刻一把扶住我,抢着握稳我抱了乐儿的手。
“苏公子,你病了。”楚宸焦急地望着我,道:“我们在这里休息几天再走吧?”
23.怎样填补疼痛的空白?
“不……不用了。”我强撑着说道:“我一刻也不想在京城多呆,快走吧。”
既然柳沁已断了念头,我自然离他越远越好。
他爱和晏逸天好,那也由得他吧,只是我绝对不想再见到他们亲亲我我,了即便是远远看一眼擎天侯府,也足以让我心头绞痛
得直不起身来。
“好。”楚宸温顺地应着,顺手将乐儿抱了去,边安抚着他边说道:“我去雇辆车来,我们坐车离去吧。……只是你准备到哪
里去呢?”
我准备到哪里去?
我想去雪柳宫啊,那里才是我的家。可柳沁面对我这次深重的伤害,终于不耐烦地选择了晏逸天,放弃了我。
没有了柳沁的雪柳宫,必定冷如冰雪。
“随便……去哪里……”好冷的天哦,我抱着肩,一阵又一阵地哆嗦着。冬天怕是快要了吧?
楚宸低眉垂眼望着我,轻叹道:“我送你去扬州吧!那里是你老家呢!”
是哦,明月山庄,曾经那样温暖而温馨的家!甚至在那里遇到过曾经十分纯朴可爱的叶纤痕,陷入一场事后连我自己都觉得可
笑的荒唐爱恋。
但即便当日知道叶纤痕出卖我,我也不曾觉得那样孤单过,孤单得仿佛全世界都已抛弃了我。
但事实上,抛弃我的,只是柳沁,被我伤害的柳沁而已。
曾经以为这是一场轰轰烈烈到生死相依的爱情,完全可以超越性别,成为另一种白头偕老的传说。但终究也只是如一道璀璨流
星划过,只闪耀了那么一瞬间的美好年华,便在彼此的误会和伤害中宣告结束。
“扬州!也好!”我懒懒地说。
但我终究没能去成扬州。
出京之后,我越发病得厉害,渐渐烧得神智不清,眼前一片模糊,总觉得柳沁就在一旁,那样邪肆而妩媚地笑着,抱着我,一
声声叫我,影,影,影。
“苏公子,吃药了!”那个温和的声音,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唤我,有个很温暖的怀抱,将我扶起,喂我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