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着笔，蘸了几次墨，小脸皱成一团——真是，不管到哪里，都要考试！

康熙见他迟迟不肯下笔，站到他身后瞧着。

胤祥知道前一月十阿哥胤俄也是被考察功课，写的字大概难看，被康熙狠骂一顿，差点挨了板子。但是，胤俄写得再差，那也是打从三岁就开始练了。心想着，早死早投胎，笔一横，就要往下落。

“写字的时候手腕不要僵。”康熙的大掌突如其来的抓着，笔尖悬停一秒钟，方才被康熙轻轻的引导着落笔，一蹴而就成“全”字。

一旁的李德全眉头一跳，又看看胤祥的侧脸——果真是这样！

康熙没发脾气已经是出人意料了，没想到他还和颜悦色的继续道：“十三，你母亲的颜字写的很好，你要好好练。”说完才放开十三，坐回去，不知想着什么，兀自出神。

“十三……”康熙也不看他，只问：“你和老四很要好？”

胤祥后脑勺一跳，模棱两可的说：“四哥对十三照顾有佳……”

“恩。”康熙似乎没有听他说话，只道：“你们是兄弟，朕希望你们是好兄弟！”

这话说得奇怪，胤祥心思急转，暗衬几天前的“浴室勾引”是不是被康熙抓了正着？但又想到康熙不可能现在才来发难，便作他想。

“你是朕的好儿子。”康熙喃喃自语，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众人不敢贸然接口，由听得他懒懒道：“去你额娘那一趟吧，你额娘病了。做儿子的，尽尽孝，朕特许你在启祥宫住一晚。”

胤祥谢了恩，虽不知康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得笑嘻嘻的跟着引路的宫人，乘着软轿去了。

第三章（2）

注：裕亲王，全名：爱新觉罗·福全，顺治第二子。裕亲王，正史中，康熙初期对他很是猜忌，后感情渐好的，这里纯粹YY，无可考。勿深究！

阿含娜：杜撰，顺应眼下穿越大势——蒙古人。

“额娘！”

下了软轿，胤祥径自往启祥宫里赶，跨进门坎，远远就火热地喊起来，“额娘，我来瞧你啦！”

“胤祥！是胤祥！”章佳氏正午休起来，在懒懒的打扮，忽然听见胤祥的叫声，猛然站起来，赤着脚走到窗边，“真的是胤祥！”满脸惊喜。

还没来得及出去，一道身影已经扑了进来，张开双臂将章佳氏搂个结实，哈哈笑道：“我终于可以回来啦！老天，成天呆在阿哥所里，那个鬼地方快闷死我了。”

“一点规矩都没有，快放开。”章佳氏笑着低声斥责儿子，从他怀里挣出来，无奈地摇头，“都快十四的人了，还是疯疯癫癫的。谙达们教的礼仪都到哪里去了？身边的人也不规劝一下。好好坐下和额娘说说话。来人，把点心都端上来……不知道你要回来，不然定让人预备玫瑰茯苓糕呢。过得还好吧？中秋那晚，我瞧着好像瘦了。”

胤祥听话地坐下，一边乖乖的拿过宫女手里的的团扇帮章佳氏扇风，一边兴奋地笑道：“我不饿。阿哥所除了闷，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就是很想额娘，也想妹妹们。”

“我听说这几天四阿哥忙着永定河堤的事儿，没时间去你那，只怕下头人也不敢管着你，一定到处胡闹了？”

“没有！”胤祥想了想，白玉般俊美的脸上露出淘气的笑容，呵呵道：“就是额娘寿辰那天，我命人把阿哥所里的灯笼全换了，宵禁的时候也大着胆子留了几盏，儿子记得额娘喜欢灯。对了，我送给额娘的礼物，额娘都收到了？”

“恩，额娘很喜欢。”

胤祥闲话几句，笑嘻嘻的问：“额娘，你的颜字写得好么？”

“额娘最不会的就是颜字，小时候被你外公逼着练，也写不好。”亲自剥了一枚荔枝，喂到胤祥嘴里，才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胤祥嘴里含着荔枝，支支吾吾的解释道：“前几日被太傅逼着练字，临的是颜字。觉得难，这才问的。”

章佳氏笑道：“你这是不懂了。你的哥哥里头，写颜字写得最好的就是你四哥，你不去求教他，反倒问额娘了？”

“我倒想啊，他都躲着我。”胤祥嘟囔两句，当下转开话题，引着章佳氏说其他的去了。

奇特的是，当晚十三格格和十五格格也来了，母子四人难得一聚，胤祥从未感受过家庭的温暖，此刻倒也兴致勃勃的陪着闲话几句家常。

只是心里越发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只知道，要出大乱子了！

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胤祥如此恨自己还是陈扬的时候不通读清史。这个时代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

也不知为什么，兀自就想到了那个自己苦苦勾引三年，依旧不解风情的愣头青胤禛。忍不住心里微微一叹，略显秀气的眉轻轻的攒到一起。

“十三哥怎么了？”十三格格生于康熙二十六年，只比胤祥小不足一岁。胤祥瞧着和自己没有一点相像之处的妹妹，又看看面上带有孱弱之像的章佳氏——很难想象，这样柔弱的女人，能够一年之内诞下一子一女！

“不告诉你。”胤祥吐吐舌头，朝着章佳氏嘻嘻笑道：“额娘，不早了，儿子先告退。”

章佳氏笑道：“都散了吧。”

众人各自回房，胤祥在东侧的小厅，靠在窗前的小榻上，也不知想着什么。

“十三殿下，娘娘有事要找你。”胤祥识得这个章佳氏身边的一小宫女，叫俏梅。约莫十六七左右，梳着简单的旗头，样子很是可爱。

“哦——”胤祥丢下纷杂的思绪，跟着俏梅过去。

章佳氏的暖阁在启祥宫的最深处，是一间很普通的隔间，内里并无太多的装潢，倒是墙上挂着一张雕弓，添了两份精致的味道。

遗憾的是，这屋子再精致也没有得到过皇帝的驾临——就像是渐渐并不受康熙宠爱，存在感越发淡薄的章佳氏，她的默默使她自己也苦受着冷清的启祥宫等了八年，似乎把青春也耗尽了。

推开房门，他老老实实地进来了，“额娘？”

屋里没有伺候的人，估计是全被打发出去了。章佳氏坐在暖阁唯一的书案之后，烛光摇曳间神色有些凄惶。这屋里整齐的码放了一些书籍，胤祥自穿越起便已经在阿哥所了，这间房子也就来过几次，三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章佳氏这种样子，“额娘？”他又叫了一声。

章佳氏这才如梦初醒，抬起头，胤祥怔怔地看着他额娘脸上两行清泪顺腮而下。章佳氏忙别过脸用帕子擦去了眼泪，胤祥走过去，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胤祥笑了，转到章佳氏身后，为他轻轻捏着双肩，“额娘，你哭什么？”

章佳氏擦去眼泪，声音还有些沙哑，一只手握住放在正为自己按摩的小手，将人拉到身前站好，勉强平静了一下，方道：“胤祥，额娘问你一件事。”

胤祥吐吐舌头，自主招认：“额娘如果是要问儿子在阿哥所里养的猫，儿子认了。那是三哥胤祉中秋节前就给儿子了，一直没告诉额娘。”说完，模仿着猫样，把眼角一拉做个鬼脸

章佳氏破涕为笑，哼哼：“真是长不大！”话音一落，目中泛起一层沉郁的痛色，那并非害怕或是愤怒，而是一种凄凉的惨淡，“今天万岁见过你了，是不是和你说母亲的颜字写得很好？”

没想到章佳氏一直和自己说这话，心里头却清清楚楚。胤祥依旧笑嘻嘻的，却不答话，只是一直手拨弄手边一卷卷放好的书画，“嗯……”

“胤祥……”章佳氏缓缓地道，“快十四年了，万岁虽然面上对你不闻不问，但你做多少事万岁从来不当真拦着你……你看看其他的阿哥们，他们不读书，万岁叫谙达罚他们跪……他们没立府前，如果敢随便出宫，一定把他们关几天。可是你阿玛却对你一向纵容，甚至你的太傅请的也是和十四阿哥的平级……你三年前大病一场，此后虽改了往日的懦弱内向，但还是被兄弟们作践……额娘不是不管你，只是额娘实在没有办法了……”她的声音缓缓颤抖起来，“额娘对不住你，额娘人微言轻，就连你十一岁那年失手打破了你阿玛的百宝瓶，要不是四阿哥，只怕额娘都不能为你说上一句话……”

胤祥低下头，听着章佳氏语无伦次的话，咬住了嘴唇，蹙起了眉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拨弄画轴的手指微微一顿，然后收回来搁在书案上，没说什么。

“这三年来你随性惯了，陛下面上不说，众人只当不喜欢你，可是细细想来，万岁也是护着你啊。他虽没有亲自教导过你，但也是骄纵你的，你想这整个宫里有哪个阿哥可以在阿哥所配小厨房，可以把玫瑰茯苓糕不分季节的当饭吃……”章佳氏缓缓地道。

“额娘，你老实答我，我当真是你亲生的吗？。”胤祥直奔主题，插了一句。

章佳氏一颤，脸上又滑下两行泪，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胤祥慢慢收起笑容，叹：“我猜的。”旋即，他的嘴角依然上翘，唇角的酒窝本像是最甜美的酒挪不开眼的美，只不过此刻却如同一湾清水，宠辱不惊。

章佳氏一时无语，胤祥这才扑哧一声笑起来，“额娘，你胆子真大。皇帝的绿帽子你也敢随便给他扣！你放心，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后宫女人争宠从宫外拿孩子进宫的戏码，儿子也见过。额娘，这么些年过去，阿玛不说，可见他对你还是有些情意的吧。”

章佳氏显然无心调笑，她眼神里的疼痛之色愈加明显，“不，你额娘这一生最爱的便是你的阿玛。额娘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那么——”胤祥偏头想了想，走至窗边缓缓扣上，浅笑，“我是谁的儿子？番邦？”

章佳氏全身一震，睁大眼睛惊异地看着胤祥。

“额娘，我长的和你和阿玛都不是很像，除了番邦我想不出……”胤祥慢慢地说，随之又吐了吐舌头，“额娘不要那么紧张，只要万岁也是认我的。人人都尊我是十三阿哥……”

“你不知道。”章佳氏慢慢伸手摸了摸胤祥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你……你承袭了你母亲的美貌！”

啊？胤祥眨了眨眼睛，“别告诉我，额娘有个什么手帕交把我托付给你什么的……”

章佳氏愕然，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你虽不是我的孩子，我也待你如亲子。你的亲娘不是额娘的手帕交，我和她只见过一面。”她摆手打断胤祥再次的胡乱揣测，“你生母……是土谢图的庶女阿含娜，号称草原的珍珠，天下最美的女人。她虽身份卑微，不知什么原因，成了裕亲王府的歌姬。二十四年，裕亲王做寿，陛下亲临，阿含娜献艺……”她目中一片凄凉，“不必说你，额娘在后宫十几年，见了多少人，从不曾见过如此美貌与心智并行的女子。一笑倾城来形容她，一点都不为过。她若有心做枝头的凤凰，有谁拦得住？万岁和阿含娜春风一度，把你娘带入宫中……”她抽吸一声，闭目撑住额头，一时说不下去。

胤祥眼神如同深潭，微闭了一下眼睛，在眼里添了三分笑意，“后来呢？”

“万岁想要册封阿含娜。”章佳氏轻声道，“那……那是当然的。万岁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想把最好的给她。但是——”她迟疑了一下，不知如何开口。

“但是裕亲王搅局？”胤祥笑笑。

“不完全时，宫规也是一个方面。但裕亲王出面要求将此女遣回裕亲王府。”章佳氏凄然，“万岁如何可以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下令将阿含娜软禁。却不想……不想……”她撑住额头摇了摇头，轻声道：“却不想在遇见万岁之前，阿含娜早就与裕亲王有过一段，谁也料不到万岁如此喜欢阿含娜，喜欢到不介意她的过去……兄弟失和是难免的。那一阵子宫中人人自危，万岁脾气之坏，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然后万岁就杀了我爹？”好烂俗的戏码。胤祥心下感叹，眼睛眨也不眨。

“不，”章佳氏吐出一口长气，“在那个时候，阿含娜怀了你。”她眼中的凄凉变成了惨然，“她……她……居然服食堕胎之药想要暗中想要打胎。所幸御医为她去请平安脉，诊断出来。万岁心中有疑，几个太医汇拢，从胎龄来看，根本不知道你到底是万岁还是裕亲王的孩子！事后，万岁立马赐死了那几名太医，销毁了脉案，但——裕亲王还是知道了。他自小与万岁交好，万岁一世英明本已经打算将阿含娜囚于冷宫，这事儿不再追究，但裕亲王却得此消息后，在养心殿外跪了一夜……”

胤祥叹了口气，“好纠结的言情剧，然后呢？”

“阿含娜生下你之后，服毒自兢……”章佳氏眼泪盈然，“尸骨都被火化了！”

胤祥全身一震，他曾经听说古代火葬与挫骨扬灰无异，没想到康熙竟有如此之恨！过了一阵，他问：“额娘——其实也恨阿含娜吧？”要没有她，或许你可以更得宠爱。

章佳氏默然，“宫廷之中，等级森严。万岁也不是随心所欲的，阿含娜身份地位，永远不可能成为妃的。她……只是想好好为自己打算，也是一个可怜人。”

“为了有个身份，我就做了额娘的儿子？”胤祥问，“阿玛怎么会愿意留下我这个丑闻？”

“怎么可能想留下？”章佳氏含泪一笑，眼里似乎添了几分爱怜：“你的命是裕亲王换来的，阿含娜死后七天，裕亲王自尽，死前留下遗书……只求陛下留下你的性命。”章佳氏缓缓地道，“祥儿，虽然你的身份是个谜，但裕亲王却觉得对不起你，他愿意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不管是不是，他都愿意保你一命。”

章佳氏望着她面前的胤祥，想起他自从三年前就有些胡作非为嬉皮笑脸，到现在还这样孩子气，不知触动了哪个情肠，抽噎两声。又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啪”地把他拉扯过来朝着后背打了一记，“胤祥，中秋宴上，十阿哥胤俄当众质疑你的血统问题，后果如何你很清楚。”

胤祥不答，沉吟了一阵，“他——必有他查到的途径。”

“我知道。”章佳氏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这件事是皇上的一个心结，也是大清私底下的一件大丑闻，甚至牵涉了土谢图蒙古反叛王族的余孽。兹事体大，不容挑拨。此事现在被胤俄当众挑起，皇上曾说……”章佳氏森然道，“凡有一事提及裕亲王，杀无赦！”章佳氏面色又凄惶又无助，“但是死的不会是胤俄，你明白么？”

胤祥缓缓眨了眨眼睛，“知道——”死的，只会是他这个偷了十三年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