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味——亡夏
亡夏  发于:2012年0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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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次死定了。他这么想。

夜色渐浓,自门缝流进室内,房子中渐渐暗了下去。

展喜颜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

这叹息在一室的冷清中显得突兀。

展喜颜靠在椅子上,抬起头木木盯着天花板,那人刚才坐的余温已渐渐转凉。

他连一杯茶都没有倒给他。

展喜颜“呵呵”地笑起来,在满屋的寂静中嘲笑自己的矫情。

笑到最后,心中渐渐生出一种苍凉,顿了顿,终于觉得有哭的必要。

展喜颜看着简陋的桌椅,看着那人曾经住过的房门,于是又哭得痛快淋漓,毫无形象,像个孩子,在大大的空屋中,他哭给自

己听,哭给满屋的家俱听,哭给整间的浮尘听。

涂成森在凌晨时见到文丰时,他正在指挥兄弟们布置计划及交易突变时的策略变动。

毕竟是大买卖,不到最后一刻,计划怎能轻易摊在桌面上讲。

所有的人都把手机留下,以防出现内鬼泄露情报,除了涂成森的,他的手机得留着联系文丰。

文丰在暗处向他招手。

涂成森机警地看了看四周,看兄弟们并无特别关注他,便上前去:“文哥。”

文丰点点头:“阿森,辛苦了。这次交易就靠你了。”

“文哥客气了。”涂成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等下拿到货,不要照原定路线返回,而是直接与几个兄弟去筑杭码头的后山上,那边有个小屋,我在那等你。”文丰的声音

低低的,但是神色亦是平常。

涂成森一愣,点点头,转身离去。

原来,文丰从来都不信他们。他们真得只是棋子一枚。拼死拼活,那人却只当是寻常。

可是,这是最正常的。

没有冷硬的心肠,怎么出来混?

不正常的,是他涂成森吧。

第二十九章

虽属南方地区,但做一个寒冬夜行人还是一件很辛苦的事。特别是身负重任的黑社会。

涂成森坐在车上,看着城市的阑珊灯火有点恍惚。

也许死并不是一件太过可怕的事,几个月前他已经尝过这种滋味了。这一切都是展喜颜所期望的。

涂成森换了个姿势,他不想再想太多。

今天是个分水岭,无论是他的生活,还是生死,抑或是所谓的爱情。

下了车,被冬夜的风灌得打了个满身的冷颤。

走进那个不起眼的仓库时,阿肥已经先到了。

涂成森没有见过阿肥,只在电话中听过他带着异国腔调的普通话,寒碜得很,像晚春久放的桔子,带着一股腐酸干枯的味道,

令人很不舒服。

他带的人并不多,但涂成森和兄弟们依旧是不敢放松的。

黑吃黑,阿肥几乎可以去注册了,这是他的专利。

那个人背着外面的路灯光,隐在暗黑中,修长健壮的身影。

涂成森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仓库那么黑,他摸到了衣袋中的枪,还好,子弹是够的。他给自己壮胆。

“嗨,很久不见。好么?”声音飞扬愉快,充满朝气。

涂成森愣了愣,那个人的声音太过熟悉,喜怒无常而且大条,除了他还能有谁?

灯“籁籁”地亮了起来,顿时明如白昼。

阿肥笑得胸无城府,天真得很欠扁。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拿着枪不知应何去何从,个个目瞪口呆。

“你是阿肥?”涂成森觉得自己的傻样令自己也无地自容。

“是啊。不行吗?”文炀笑起来真得很好看,年轻的脸在冬日中带来一股和熙的明澈。

“从来就没有什么阿肥?”涂成森攥紧抢,像一只猎犬一样警觉。

“当然有,只不过我是与你说话的阿肥。”文炀像个乖巧的学生面对老师的夸奖一样,竟害羞地摸摸后颈,并拿出一个变声器

在涂成森面前晃,学电话中阿肥的声音,“对不起啊,让你们白跑一趟。害得你们大冬天的晚上也没好好睡觉,不过我不会亏

待你们的。”

涂成森挺直身子,不动声色:“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是文丰的意思吗?如果是,这他妈的算什么?拍戏?操!如果不是,那文炀到底又算是什么呢?他努力压住自己的不安与疑

惑。

黑道上太多的风起云涌,已经让涂成森学会在最焦躁的时刻应该保持镇静的姿势。

“你想知道?问问他们啊?”文炀向他身后的几个兄弟呶了呶嘴。

涂成森用余光瞥了瞥那些兄弟们。

后者正一脸茫然地举着枪,彼此对视。

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对方是文丰最疼爱的弟弟,是敌是友还不清楚呢。

这时,一个兄弟“啊”地短促叫了一声,随即倒地,他的小腿肚上正插着一把小小的刀片。

血渐渐渗出了裤管。

众人有点慌乱。

“不用慌。”涂成森转过头,大声地喊。

忽地背后一股风。有人,他在心中喊,正准备闪过,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狠狠的一击,两眼一黑,重重倒了地。

操,老子这又算是被绑架?涂成森在倒地前在心中愤怒地想。

展喜颜在大厅,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

他起身去开门,却发现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太长时间了,双腿已经有些麻木。

轻轻揉了一下,才慢慢开了门。

“是你?”这次,他连惊讶都来不及掩饰。同时又暗骂自己大意,深更半夜有人敲门,连是谁都不问,自己魂不守舍到自己都

汗颜的程度了。

“是我。”门外那个人一脸诚恳,身上还带着寒意。

展喜颜踌躇一下:“进来吧。”

辛叔点点头,踱进了屋子,双手不停的揉搓,看来今天的天气真得很冷。

“辛叔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展喜颜开门见山,并不打算虚与委蛇,“大半夜跑来扰人清梦,总不可能是喝茶聊天气这么

简单。”

辛叔笑笑,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扰人清梦我可不敢担待,再说阿喜你不是这么晚也没睡吗?都快一点了,你客厅的灯还开

着呢。”

展喜颜低着头,并不言语。

辛叔的脸在灯下笑起来开始显出了老态的衰败:“我已经离开道上很多年了,并不准备插手道上的事。可是……我是为阿森。

展喜颜坐下来,看着他。

“我也不喜欢管他人的闲事。可是,阿森那天喝醉酒来我这里,他心情不大好,你应该也知道,他是为你。”

展喜颜继续沉默。

辛叔叹了一口气:“我有个儿子,如果活着,他现在应该和你们一样大了。人这东西,得学会珍惜,我不知道你们有怎样的过

节,但多年的兄弟不容易,所谓的功名利碌都是假的。人活着,这些东西才是实实在在的,真得,老来没有说知心话的人,是

很可悲的一件事。阿森说,如果他走了正当,你会陪他吗?你真愿意一直呆在黑道上?”

展喜颜的眼睛在灯光下闪了闪。

辛叔继续说:“阿森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我也是犹豫很久,才过来与你说。这次与阿肥,他是必死无疑了,去拦下他,

不要告诉我你不行,别人都看轻你,可是我一直看好你。阿喜,你总是有办法的。不是吗?或者,你可以学六年前一样,报警

,趁乱找到他。”

展喜颜死死盯着他:“你知道六年前,报警的是我?”

辛叔笑笑:“阿森有提过。你不信我我无所谓,如果你能帮他从中逃走,那么我可以帮你们。下午两点,文宁渡口有一辆车子

,中巴,白色半旧,上面是中兴旅游公司的红色字体,很容易找,到时那个人会帮你们逃到另一个城市。世界上有很多可以重

新开始的故事,你们也一样。”

展喜颜没有说话,双手叉在胸前,竟有文丰那样如古佛一般不露声色的沉静。

跟了文丰久了,不学到十分,也能学到七分。辛叔在心中叹息。

他慢慢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留下展喜颜僵坐着,外面远去的脚步声合着窗台外因风不安份拍打玻璃的树枝,“啪—嗒—”“啪—嗒—”,像江城春暖花开

时的落花声,一步花开,一步花落,步步踩在心上。

第三十章

涂成森醒来时,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男人的黑色皮鞋,暗沉沉的灯告诉自己依旧处于阴冷破败的仓库,似乎罪恶总是与仓库

拖不了关系,交易是,杀人越货是,连绑个架仓库也不甘心地来插一脚。

涂成森叹息一声,几个月前刚死里逃生的人,其实对死亡并没有那么恐惧了。不过如此,这是涂成森对所谓死亡的总结。

活着的世界太过荒谬不定,今朝是兄弟,他日可能形同陌路;明明是爱欲深重,却偏偏是一副清心寡欲的德性,这样混乱的人

生,倒显得唯有死亡是安稳温暖的所在,人不过是殊途同归,因为不知未来的世界反而变得期待。

“你在叹息什么?”有个硬邦邦的冰冷东西顶着太阳穴,声音却是带着笑意的戏谑。

“没什么,只是觉得无聊罢了。”涂成森老实地说。

文炀眯眯笑地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像一个乖小孩:“我在猜你一定觉得寂寞,上次听说有俊男美女在旁,做鬼也是风流了。

这次只有孤零零一个,我都替你觉得可怜。”

“我听说你们大学生好像很流行那个叫啥?……”涂成森翻了翻白眼,思索了一会,“好像叫什么行为艺术?你最近准备做所

谓的艺术家?搞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嘿嘿,你知道得不少吧?是展喜颜告诉你的?他是个喜欢看书的家伙。”

涂成森本来倒还算是谈笑自如,但听到“展喜颜”三个字,心跳了一下,倒有些庆幸他这次并没有在身边,无论文炀是敌是友

,他都不希望他也这般被反绑着趴在地上与人说话,天气这么冷,水泥地的滋味并不好受。

文炀见了他表情,得意地扬起了漂亮的眉毛:“我就说你喜欢他嘛。一提起他的脸,脸臭得跟大便一样。”

涂成森沉默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就你这样,估计也想招人喜欢也不能吧。自以为是的像个女人,文丰做你大哥真是倒了八

辈子霉了。”

语音未落,脸上便挨了一下。

涂成森转过脸,对着灰色冷漠的水泥地无声地笑,像是对上文丰平板的脸。

他是故意的,他清楚记得文炀提起文丰时那咬牙切齿的样子。

灯光是虚浮浮的暗冷,涂成森在这寂冷中还能近距离地看着自己不真实的影子。

文炀一把扯起他的头发,压仰着的声音却有锥心的恨意:“别老是把我和他扯在一起,若是能选择,我愿意与他一点关系也没

,最好不要是一辈子都纠缠不清的血亲同胞……”

涂成森仰着头,头发被拉得太紧,呼吸无法通顺,只能急剧吐息,他尽力忽略头皮的疼痛:“怎么你出现在这,不是与文丰一

伙的吗?我还以为你爱慕你大哥呢……”

文炀愣了一下,手慢慢放松,半晌才恍然地笑起来:“原来……你以为我……呸,老子又不是你们,个个都是喜欢男人的变态

。”

涂成森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他喜欢男人没错,但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变态地骂过,他本能地一阵心虚,他知道让一

个男人承认喜欢男人的事多少有点牵强与为难,但今天事情真摆在他面前,他还是违和得一阵难堪。

那个时候,年少的展喜颜面对手足兄弟说起同性恋“恶心”时是不是也颤粟不止?

文炀坐在地上,掏出一根烟,放在鼻端轻轻地闻,珍惜恍惚的样子像在回忆锦锈年华中的那些浮光掠影,他是临水自怜的独孤

求败,在自己的幻觉与往事中疯狂叫嚣,万千痛苦无处喧泄,只能一次次似嗔似狂地加以释放。

“文丰喜欢这种烟,多年以来倒是没变。”他唐突地说了一句,嘻笑的样子又回恢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

涂成森冷笑一声,却并不答腔。

这是个疯子,他这么对自己说。

“我小时候最崇拜的人便是他,待人永远是温和,谦逊有礼,……可是这样的男人只是一个帮会的工具罢了。”文炀挑选了一

种满不在乎的样子来叙述自己的过去,“这便是我的所谓好大哥。”

涂成森闷闷地贴着地:“你说完了吗?你要说言情故事吗?是不是要找个温暖的怀抱来哭泣,还有,你为什么要死命地抵着我

?”

文炀装作惊讶的样子跳起来:“对不起啊,我忘了把脚收回来,竟一直踩着你了……”

涂成森吃力地转了个身:“你与文丰果然是兄弟,一样地不正常……”

话末说完,那一记耳光如预料中一般狠狠劈来。

涂成森无奈地苦笑一下,选择乖乖地闭嘴。

“你怎么不说话了?说呀?怎么不说?”文炀像一个耍赖的小孩一样在涂成森旁边吵嚷起来,幼稚的口吻,但下手却一点也不

留情。涂成森被打得闷哼不止。

“喂,够了没有,操,去死,你个半男不女的变态。学小孩学够了没有?”涂成森终于愤怒起来,两眼圆睁,却迎来狠狠一拳

,眼差点冒出金星来。

“你他妈骂谁变态呢?你们,只有你们这种喜欢男人的人才是变态!”

第三十一章

展喜颜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么一副场景,文炀像一个残暴的小孩,没心没肺地踢着涂成森,后者像一个破败的娃娃一样不能挣

扎丝毫。

展喜颜过去,拉住他的手:“够了!再踢下去,他要死的。我们的目的本不是如此。”

文炀转过头,似笑非笑:“怎么?心疼了?”

涂成森被踢得头晕目眩,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你怎么在这?”

随即清醒过来,不由苦笑,事实明摆着,这个世界,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有他,傻傻地为别人担心,殊不知最易遭暗算的

人便是自己。

展喜颜沉默地看了他一会,慢慢地说:“我和他是一伙的。”

涂成森转过头不再看他:“为什么?真是不懂你。文丰给你的真得不够吗?”

展喜颜震了一下,目光黯淡。

文炀找了根烟,斜斜地睨着展喜颜:“怎么样?文丰应该收到消息了吧,这批货失手了,他总得有所行动才是。”

展喜颜点点头:“准备行动了。这次他亲自出山了。”

“那是,左右两只手都不见了,能不亲自上马嘛。”文炀的嘴角弯了起来,胜券在握的样子。

展喜颜定定看着文炀:“不是,我顺便还让人把你的东西拿了一些给他,告诉他你被殊道会请去喝茶了。”

“切!”文炀愣了一下,“猫哭耗子。”

展喜颜面无表情地蹲下身子,给在地上半死不活的涂成森松绑:“无论怎样,他出来了就是。”

“你干什么?”文炀叫了起来,“别告诉我你现在就要放了他。当初说的可不是这样的。”

展喜颜松开了涂成森的绳子,站起身拍拍文炀的背,像在拍一匹马一样无情绪,带着一些试探:“我改变主意了,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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