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好日子总有到头的时候，在冬日第一场雪飘然而至的时候，热血把本该素洁的银装大地染得血红。

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王衙役看着没了脑袋的尸体，眉头都皱成疙瘩了，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过年了，他还以为今年剩下的日子可以轻松度过呢，没想到又出了命案，还是起的无头命案。

本来在义庄饮酒观雪的赖小三难得好心情地溜达到案发现场，围着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转圈，众衙役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小三啊，这雪地可是留下凶手踪迹最好的线索，你，你能不能别来回踩了？”王衙役看着被赖小三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有什么好看的！”赖小三停在王衙役面前，睁着一双无辜的细眼望着王衙役：“周围这一圈是我踩的没错，问题是我来之前，这里一个脚印都没有，所以，你们去调查那一串脚印就好了！” 赖小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排脚印，语气是难得的愉快。

众衙役看向那排脚印，心情更抑郁了。这排脚印很诡异，突兀地出现在离尸体十丈远的雪地上，消失在距尸体两尺远的地方，而且这脚印是单排的，方向直指尸体。换句话说，留下脚印的人是突然出现在雪地上，向着尸体的方向走，走到尸体附近停住，然后，消失了。

“小三啊，这不会又是厉鬼索命吧？”看赖小三那满脸轻松的样子，王衙役的心里就敲上鼓了——能让赖小三如此轻松对待的，估计都不是正常情况吧？！

“唔，我要是厉鬼的话，连这一排脚印都不会留下！”赖小三状似天真地咬着一根手指，众衙役见状都觉得胃部有些抽抽——小三，你那只手刚刚碰过尸体吧？你洗手了吗？！

“这么说，这次是人为事件了？”王衙役努力忽视了赖小三那故意恶心他们的行为，把注意力集中在案件上，只要这案子是人为的，他们就有信心找出凶手！

“也不一定！”赖小三的一句话使得众衙役的心又提了起来，大家觉得今年已经遇到很多非正常案件了，不要在临近新年的时候再刺激他们脆弱的精神了！

“简单来说呢，这位是被人一刀砍掉了脑袋，血也是顺势喷洒出去的，所以，死者应该是活着的时候被砍的。从痕迹上看，这人身底下有雪，应该是下雪之后才被人砍了的，不过地面上没有头颅落地的痕迹，所以我猜想砍人的那位一定是在头落地之前就接住了头，然后连头带刀一起拿走了！”

赖小三接过云坤送过来的小酒壶美美地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我要是厉鬼的话，一定不会这么麻烦，还用什么刀啊，直接伸手就掐死了！”赖小三是说着突然伸出手掐向离他最近的小赵，小赵没有防备被赖小三掐了个正着，吓得差点尿裤子：“小三，你知道我胆子小还吓唬我！”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你们看着办吧！”赖小三呲牙一笑，然后在小赵牙齿打颤的伴奏下，拉着云坤回义庄了。

第四十八章

“小三，想不到你还挺厉害的嘛！”跟在赖小三身后的云坤正无限崇拜地望着他家圆满的背影，刚刚赖小三只是随便地翻了翻尸体就获得这么多线索，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仵作啊！

“其实这些就算我不说，老王他们早晚也会查出来的，我不过是给他们节约点时间，省得雪化了，很多线索就没有了。”赖小三双手放在脑后，一副悠游自在的样子。

在见识过聚义县那帮酒囊饭袋的衙役之后，赖小三对桃县这些衙役的办事效率及为人的印象都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没办法，有对比才会使得好坏之分更加明显。

“小三，其实你能确定这次是人为的吧？”云坤小跑两步来到赖小三身旁，一脸虚心地询问。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云坤已经知道该如何判断一桩案件是不是鬼怪所谓了。就像罪人犯案会留下线索一样，鬼怪害人也会留下自己的气息，只是这气息不是任何人都闻得到的就是了。

“当然了，天下哪来那么多鬼怪！”赖小三抓起一缕被风吹起的头发，黑发绕在冻得苍白的指尖上，竟生出了一股魅惑之感。

云坤狠狠咽了下口水，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赖小三的手指上移开：“对了，今天怎么没看到赖小媚啊？今天一起来就没见到他，黑骑好像也不见了……”说起这个云坤就郁闷，听说黑骑是他的宠物吧？现在怎么成了赖小媚的小跟班了？那只臭狐狸去哪儿，黑骑就屁颠屁颠地跟着去哪儿，完全无视了云坤这个主人，亏得他还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它！

“他去花源山了，听说花源山这个时节可以采摘很多珍稀药材，所以我让他多弄些回来，至于黑骑，可能被赖小媚拐走了吧。”说到这里，赖小三同情地拍了拍云坤的后背——赖小媚再怎么说也是只千年狐狸精，只勾走你家宠物还算客气的。

“小三，你总搜罗这些珍稀药材炼药，可我没见你身体有所好转啊！”这是云坤最郁闷的地方，他前些日子从京城传来一位太医为赖小三诊治身体，太医看了半天也只得出个“体虚，需进补”的结论，跟没说一样。

“我这身子虚是先天的，后天怎么补都没用，棺材子嘛，阴气重是很正常的！”赖小三吐了吐舌头，想起还借住在义庄里，已经长到五六岁大小的齐凌就觉得头疼，他的义庄是装死人的地方，什么时候这么受活人的欢迎了！

“不过呢，把药材炼成丹药，说不上什么时候就用得上了，就像你的胳膊吧，如果等你受伤了我才去炼药，估计你现在就成独臂大侠了。”赖小三手下不留情地拍了拍云坤曾经被小怪物咬伤的部分，那里已经恢复如初了。

“嗯，小三，你那样可真神啊，太医都说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奇药！”一想起太医看到前后两日为自己检查伤口时那呆若木鸡的样子，云坤就觉得他家圆满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不但会抓鬼还会炼药，现在看来，当仵作也当的有模有样嘛！

“这些都是不传秘法，换句话说这些药都是逆天的，要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炼出来的话，那就天下大乱了！”赖小三眼看着一片雪花落在了自己高挺的鼻子上，最后化为一颗晶莹的水滴。

云坤忍了半天，最后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因为他家圆满刚刚竟然斗鸡眼了！那双深潭一般的细眼斗在一起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喜感，还有丝丝的可爱。

“笑我？”赖小三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云坤，然后趁着云坤不注意的时候突然扑了上去。

云坤没注意，脚下一软就跌倒在地，连同着飞过来的赖小三一起倒在地上。所幸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雪，两人摔在上面也不觉疼痛，反而兴奋地滚在了一起。

三滚两滚，云坤把赖小三压住，一双虎目温柔地望着底下笑得快抽过去的赖小三，“小三，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如鹅毛般拂过赖小三那颗寡淡的心，刹那心动，脸已粉红。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一些不该这时候出现的家伙偏偏在这个时候赶回来了。

“小三，我们回来了，收获颇丰哦！你们……咳咳，你们继续！”一条腿迈进义庄的赖小媚抬头就看到倒在地上成暧昧姿势的两人，立马意识到自己回来的不是时候，赶紧拽着身后还什么都没看到的黑骑，逃命似的离开义庄。

看着落荒而逃的赖小媚和黑骑，云坤和赖小三都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好气氛都让你们破坏了，现在逃走还有什么用！！

本来打算把某狐狸拎回来砍尾巴杀人灭口的赖小三在看到赖小媚带回来的两大包药材之后，善心大发地放了狐狸精一马。没办法，谁让赖小媚这次带回来的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稀药材呢！看来这花源山还真是个宝山，后山竟然有这么多宝贝！

好不容易捡回自己一条小命的赖小媚委屈地抱着自己的大尾巴缩在黑骑身后释放怨气——那包药材里有几样是喋喋不休送给他的，竟然让赖小三给霸占了！！呜呜，这家伙越来越过分了！

黑骑甩了甩总算长出毛的黑尾巴，相当没诚意地安抚——知足吧，连你都是赖小三的，何况是别人送给你的药材！

于是赖小媚委屈地晕了过去……

冬日里白天总是很短暂，在天色渐黑的时候，王衙役带着装殓好的尸体进了义庄。“小三，尸体给你送过来了，你再仔细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线索。”

“该检查的我都已经检查过了，再查也查不出花来，所以，你们把尸体扔进停尸房就行了！”赖小三一边磨着刚剪好的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众衙役倒是吓得一哆嗦——这可是受害者尸体，也算是一种证物，怎么能用扔的呢？！

早就习惯了赖小三对尸体态度的云坤转头看向脸色不太好的王衙役，虽然感觉到他们这一天可能没什么收获，不过还是忍不住打听到：“老王，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回禀王爷，这案子奇怪啊！”王衙役摸着冻得有些发热的额头，满脸的疑惑：“你说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雪地上，又是怎么突然消失的？雪地上只留下了一排单向的脚印，这说明凶手走到死者跟前，挥刀杀人，然后，带着死者的头突然消失了？”

众衙役在现场查看了一天，除了那排并非死者留下的诡异脚印以及被赖小三踩出来的一片凌乱之外，现场什么都没有留下，仿佛那死者是凭空出现在雪地里的，而那凶手杀了人之后，立马就凭空消失了。

“小三，你确定这回不是妖魔鬼怪干的了吧？”小辛犹豫再三还是又问了一句，这件案子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他实在是想不出凶手是怎么办到的。

“如果真是妖魔鬼怪的话，根本连一个脚印都不会留下。”赖小三啃着柳第刚送过来的大肘子，一脸享受地说：“其实现场留下的脚印说明了很多问题嘛，你看现场只有一排脚印，而且并不是死者留下的，这就说明在下雪之前，受害人就已经在原地站着了。既然受害人能在原地站着等死，那为什么凶手不能在下雪之前就站在脚印的起始点等着杀人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赖小三的随口一说让众衙役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对啊，这场雪是今天才下的，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见尸体伏在雪地上，就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受害人及凶手怎么来怎么走的问题上。却没想到人虽是下雪之后死的，但不等于他们是下雪之后才到了案发现场，也许，死者和凶手老早就到了那里，而那串脚印不仅不是凶手的故布疑阵，反而是凶手无法掩盖的线索。

“可是这样无法解释凶手是怎么离开的吧？”小刘思索着赖小三说的话，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是啊，我们现在只知道他们是怎么在不留下脚印的前提下出现在雪地里，可又该怎么解释没有凶手离开的脚印呢？”王衙役感觉这回的案子真是太棘手了。许是接触的怪异事件太多了，老王现在总想把事情往不可思议事件里面靠靠。倒不是他不负责任想推脱调查，只是他还未见过这么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案件呢。

“那就更简单了！”赖小三几口就消灭了大半个肘子，看得一天没吃饭的众衙役直吞口水——小三，你慢点吃，让我们多闻会儿味也是好的！

一看几位衙役那饿狼样，赖小三相当豪迈地挥了挥手：“小媚啊，去天香楼要一桌酒席，今晚我要和大家好好吃一顿！”

才醒过来的赖小媚恨不得再晕过去——他好不容易才在柳第手上抠出点私房钱，这倒好，全进了赖小三的肚子了！只是不管赖小媚心里有多不愿意，行动上还是要支持赖小三的，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尾巴了！

“小三，你接着说。”正听得入神的云坤出声提醒，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家圆满不仅是个好仵作，还有成为个好衙役的资本，那么匪夷所思的案件竟然被小三的三言两语就解说地如此清晰简单。

“你注意到在脚印起始点的附近有两棵矮树了吗？”赖小三消灭了整只肘子，这才不慌不忙地舔着手指头继续解说：“现在有三种可能，第一，下雪前，凶手和死者都在案发地，不过两人之间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不管是监视还是说话都不太可能，所以这种可能几乎可以排除。”

众人集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刚才不是说两人下雪前都在现场吗，怎么这一会就推翻了？

“第二，那凶手是下雪之后才到的，他先是在矮树上挂了跟绳子，把自己荡到脚印的起始点，然后走过去杀了死者，再按照脚印退回去，用挂在树上的绳子逃跑。”

“第三嘛……”赖小三嘿嘿一笑，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相当诡异的表情：“那个凶手和死者本来是面对面站着的，凶手挥刀杀人之后倒退着离开，然后借助鞭子飞爪一类的东西抓住矮树逃离现场。”

众人闻听都倒抽一口冷气——小三，你真是人才啊！

第四十九章

“小三，我们刚刚已经检查过那两棵小树了，树枝上的雪掉的差不多了，应该是凶手逃走时弄掉的，不过凶手到底是突然出现在雪地里杀了死者，还是他本来正和死者说话，却突然起意杀人呢？”再次勘察现场归来的王衙役搓了搓冻的通红的手，满脸都是兴奋的表情。

“这个嘛，你去问凶手不就知道了！”赖小三指挥着赖小媚和云坤把酒席摆好，又在边上架上口大锅，这叫酒席与火锅一起吃！

“还是小三会疼人！”小赵夹了块豆腐，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却被烫的眼泪都出来了：“不过小三啊，这凶手到底是不是突然出现可说明很多问题啊，如果是你说的第二种可能的话，那凶手可能根本就不认识死者，可如果是第三种可能的话，那他们两个应该就是旧识，不同的情况，我们调查的方向也会有很多区别的。”小赵一口喝干小辛递过来的水，一边口齿不清地给赖小三解释。

“就是啊小三，如果不确定到底是哪种情况的话，我们的调查也会多很多波折的！”王衙役喝了口烫好的烧酒，就觉得身体里的寒气好像一下子都散出去了，不禁琢磨着一会儿是不是也去买些带回家。

忙乎半天才能坐下来吃口饭的赖小媚忍不住翻白眼——那可是赖小三加过料的酒，是大街上买到的那些货色比得了的吗！

“我早就说过，我能给你们的线索，绝对比你们在现场调查到的多！”赖小三把烫熟的羊肉一筷子捞出来，使劲儿往嘴里塞，看得其他人都忍不住咧嘴——小三，你慢点吃，这玩意烫着呢，我们不跟你抢还不行吗！

“小三，你还能给我们什么线索啊？”小赵看赖小三那吃相就觉得刚刚被豆腐烫到的地方又有点疼了，赶紧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急什么啊，先吃饭，今晚不醉不归！”赖小三可不管破不破案，虽然他现在是仵作，好歹算是公门中人了，但在赖小三的心里，只有吃喝睡最大，其他的通通靠边站！

众衙役对视一眼，虽然心里着急，但大伙也都清楚赖小三的脾气，所幸暂时把案子放到一边，一桌子人痛痛快快吃上一顿！

推杯换盏间，离门口最近的小赵听着停尸房那边似乎发出了些窸窣声，忍不住起身去查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吓得小赵大叫一声，急速向后退了几步，要不是老王反应快拉了他一把的话，这一桌子的盘盘碗碗外加大锅就都让小赵给撞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