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来了才拿出来,宋篱一一看过去,手摸了一下放在架子上的扬琴,扬琴发出一声清越的声音,那位伙计马上上前说道,“
这是扬琴,是用来敲的。”
他以为宋篱并不知道怎么使用乐器,故而才来提醒。
宋篱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我自然知道扬琴是用来敲的,看这伙计狗眼看人低,他也实在不想和他多说,便走到放着竹箫的地
方,从上面拿了一支起来。
竹箫深褐色,颜色圆润,触之光洁温润,握在手里,宋篱似乎就又回到了以前那种被母亲督促着吹奏的日子,他家的公寓在学
校最后面一栋教师宿舍里,楼上有一位弹古筝的女老师,每天晚上她都在家里弹奏,宋篱也会站在阳台上,阳台外面便是一株
高大的梧桐树,梧桐花开放的时节里,他家全是梧桐花的香味,他便拿起洞箫来,和着那位阿姨的琴音奏一曲《梅花三弄》。
宋篱抚摸了那竹箫一阵,他现在的手还带着孩子的圆润,洁白漂亮,他微微垂下长长的眼睫,将竹箫拿起来轻轻吹奏了几声,
试音之后觉得音色还好。
这时太阳又从云层里钻出来了,明媚的金色光芒从窗户处照进来,正照在屋子里一盆修剪漂亮的海棠花的盆景上,宋篱站在旁
边,身上也染上了一层太阳的柔和光晕,他轻轻吹奏起来。
箫声圆润轻柔,带着一种辽远的幽静,又典雅高贵,如从春来,从青山绿水之间飘出,带着花的香味,和水的气息,不由得让
人沉醉其中,在那飘渺轻柔的乐音里心也变得柔软了,如同所处不是这一间红尘纷繁里的房间,而是在山水之间,在云彩之上
,人能够随风飘舞起来……
宋篱只吹奏了短短几分钟,这个身体平素并没有练习吹奏,故而很快就有些心力不足之感,他将洞箫从嘴边拿下来,看向董武
,董武正痴痴地望着他。
红唇轻触竹箫,洁白的手指动作着,董武看着宋篱,就已然痴了,等宋篱望向他,他才回过神来,露出赞叹的微笑,道,“你
吹很好!”
宋篱觉得自己技拙了,被他赞扬倒有些赧颜,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比任何胭脂都来得漂亮,道,“太久没有吹过,刚才便觉
得气有些不顺,需要多多练习才行,要是你喜欢听,等我练好了再吹几首拿手的给你听。”
董武真想上前拥抱住他,但他却并不能,只能站在那里,默默地望着他露出柔和的微笑。
那位伙计听着宋篱的吹奏,再配上他的长相,实在是一种享受,不由得也没有了刚才的那种轻慢,正要上前去再为他介绍几支
更好的,一个声音就响起了,“姑娘刚才所奏真是妙,空山幽兰,幽山明月,名花吐蕊,也莫过于此了。”
因这声音,宋篱和董武都看过去,那位伙计也唤了一声,“二少爷。”
宋篱往董武身边走了一步,对走进来的杜晟道,“你这是谬赞了,我多时不曾吹过,刚才只觉得气力不足,实在难入大家之耳
。只是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你也来买乐器么?”
董武却不知宋篱和这位走进来的翩翩佳公子认识,不由得神色沉了一沉。
宋篱对男人却并无任何防备,和杜晟说话,也并不似女子有所回避,反而落落大方,似是对着熟识好友一般。
杜晟为此感觉很是亲切和欢喜,宋篱虽然一身简单的细布衣裙,手捧洞箫吹奏时却如倾国名花一般地让人神迷沉醉,让人不由
迷恋,只是,看和宋篱在一起的高大男人,看两人眼神话语间的亲密,可想得到这个男人该是那位娶了宋篱的粗鲁男人了,杜
晟看到董武一身粗布青衣,不由得心生一股轻慢和厌恶,心想他这样一个粗人,如何能够娶了这么漂亮且有风情又甚是高雅的
女子,他简直是对宋篱的一种侮辱,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啊。
杜晟心中虽然不喜董武,但面上并没有表示出来,只是一味将董武无视了而已,走到宋篱身边话语亲切地道,“我是来这里查
看查看的,并不是来买东西。不知你手臂上的伤可好些了,那些药还有些用处吧?”
宋篱没想到他是这一家店的老板,他问起他的伤,其实宋篱挺感激他给送了那么好用的药,毕竟,要是他不送药来,让他一直
用医馆里给开的药伤也能好,只不过伤会好得慢些,而且更痛些,于是不由得就对杜晟有好感,朝他露出微笑,答道,“已经
好多了,真是谢谢你了,你送来的药非常好用,只是怕太贵重了,不大好意思受用。”
杜晟看宋篱对他这般亲切,自然心下更是舒爽,高兴道,“那药有用就好,若是用完了,我再让人给你送去。”
宋篱赶紧摆摆手,“不用了,我明天就和董武一起回乡下家里去了,不过是皮外伤而已,得你两盒药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
还能够再要。”
宋篱说到董武是便又向董武挨了挨,还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依赖和温情,杜晟看到自然心里便起
了层疙瘩,心想,他不过是个庄稼汉而已,何德何能能够得你这般的缱绻温柔相待。
说道,“能用钱买下的都不是真正贵重的东西,还是你的伤要紧,千万不要在药上计较了,毕竟要是留了疤可就不好了。怎么
不再城里再多住些时日呢,把伤养好了再回去也好啊,毕竟城里的大夫好些。”
宋篱能够感受到董武在不高兴,他开始并没有在意,之后才想到自己是他的媳妇儿,这样和男人说话,估计他的确会计较一下
的。于是赶紧答杜晟道,“家里有很多事情要做呢,真要回去了。你的好意我和我……”宋篱说着,拿眼睛看了看董武,才很
别扭地说出接下来的名词,“……我夫君都心领了,很感谢你。”
杜晟目光闪动了一下,此时才看向董武,心想宋篱的手是用来奏曲子的,嘴是用来说出好听的声音的,长得这般美丽只需坐在
那里便让人赏心悦目了,但这个乡下粗鲁的男人却是她的丈夫,要带她回乡下去干活计。
杜晟心里的确很难受,想对董武说两句挑衅之词,董武却已经一手搂住了宋篱的肩膀,先下手为强了,道,“拙荆得你的药,
真的很感谢。只是,他过不惯城里喧嚷又人心叵测的日子,还是回乡下家里比较闲适,那样,心情好了,自然于养伤有利,想
必伤也能够早日好起来。”
宋篱没想到董武说出如此的话来,他这时说人心叵测,不就是指杜晟人心叵测吗?
杜晟脸色果真变了一变,宋篱不想出什么事,就赶紧拉着董武道,“董武,挑一只竹箫了我们就走吧,不是还要再买些东西带
回家,春英姐还说喜欢一家的胭脂,我想给她带一盒回去,你觉得呢?”
董武自然说好,宋篱又有些歉意地对杜晟道,“我们今日有事情要忙,以后若是再有时间,再聊吧!谢谢你对我的伤的关心了
。”
杜晟说道,“你喜欢洞箫,这家店里有一支上好的碧玉箫才能够配得上你的,我且让人去取来予你。”
宋篱赶紧摇头,“真是很抱歉,那个,其实,我们没有带多少钱,就准备买一支便宜的就行了,你千万别去拿什么好的来。”
杜晟为宋篱所表现出的洒脱与坦诚在心中起了一丝惊诧,道,“洞箫送知音自是应该的,如何能够谈到钱。”
宋篱却是笑了,道,“这世间种种事,说是有因必有果,其实如何不能说成是一场场各式交易,你要是送我洞箫,我真无可以
交换给你的东西,我们能够出得起的钱也只够买一支便宜的,拿自己有金钱能力可以得到的东西,不心生其余幻想,容易满足
,这样才是让人心安的,人心能安才是人的福分,所以,你千万不要送洞箫给我,那样,岂不是让我人心不安,从此不能过上
幸福安宁的日子么?”
宋篱一番话自然不仅是说他自己,也是说杜晟,让杜晟不要想不能要的东西。
杜晟不曾想到宋篱看起来小小年纪,已经将世事看得如此通透,于是只得笑一声,道,“为了你的安然,那只得让宝珠蒙尘,
这洞箫不得知音者了。”
宋篱摇头道,“且不要这样说,我实在只是闲来无事吹奏着让董武高兴高兴而已,实在不是什么曲艺高明的人,说什么宝珠蒙
尘,洞箫难觅知音真是让我汗颜了。”
宋篱已经眉头微皱了,不想再和杜晟说话,于是拉了董武,自己站在董武身侧,几乎整个身子要躲到董武身后去,杜晟看他这
样,自然心中又是一阵怅然,心想难道她真的一心都在她的丈夫身上么,便只得不再说话了。
宋篱过去问了几支竹箫的价格,拿了最便宜的那一支试了试音,又垫着脚尖对董武说悄悄话,“要是钱不够就不买了吧!”
宋篱的确觉得这个挺贵,至少可供家里买很多盐和糖了,而且是要卖上百斤杏子才能买这么个玩意儿,他的确挺心疼董武的钱
的。
董武朝他露出个笑容来,“没关系,买吧!”
宋篱将最便宜的那一支递给伙计,说要买,这种伙计都又聪明又人精,如何看不出他家二少爷对那漂亮小娘子有些意思,拿着
那竹箫让他们去前面柜台掌柜处付账时异常客气,毫不嫌弃对方拿着那只最便宜的竹箫摩挲了又摩挲,分明是嫌依然贵了些,
要是平常遇到这样的客人,他们这种伙计只会是斜眼看人让对方爱买不买的,才不会特意招待。
倒是杜晟在后面深深叹了口气,只恨相遇不是在宋篱未嫁之前。
董武拿钱出来买下了那只竹箫,出门时宋篱再向杜晟道了一次别,就主动握上董武的手,满脸笑容地望着董武,眼里满是喜悦
和温柔。
杜晟站在窗口看着,心碎了一地,觉得大街上的阳光虽然明媚却也让人心情抑郁。
也许他之前只是觉得宋篱漂亮又有很特别的气质,现在却是心陷其中了,也许永远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才更加让人挂念
,尤其是见到董武之后,他就越发觉得董武那种高高大大的粗鲁的乡下人配不上宋篱,于是心中的心结就愈深,越发拔不出来
。
本来他给母亲过完生辰马上就该回云州城去了,但因为宋篱之事,他又在这里逗留了好些天。
当天晚上,他实在是无法静坐了,在书房里画画,将他这日所见宋篱吹箫的场景画了下来,自然是把站在宋篱旁边的董武画成
了自己,也算是心里平衡了些。
看着画,便就更想宋篱,想他的真人比这画自然是更好看的,且有风情,还自有他的风度和智慧。
杜晟长叹口气,将自己最喜欢的一支紫竹洞箫拿出来吹奏了一曲,曲子全是缠绵之意,又站在窗边发了一阵痴,叫来小厮,将
最后一盒药膏和这支洞箫包起来,让送到董武舅舅家里去交给宋篱。
第四十二章:誓言
宋篱和董武从店铺里出来,两人又去买了一些物品,从卖陶瓷的摊子前走过,宋篱多看了几眼,董武便问道,“有想要的么?
”
宋篱其实是想买一个矮花瓶回去插花,这样便也不用把董武那只从他父亲手里传下来的笔洗拿来做花瓶了。
“也没什么,就是想买一只圆肚花瓶。”
这是一个街道尽头巷子里的小铺子,卖的都是一些便宜货,每样东西上面都有些瑕疵,价格也非常便宜,宋篱蹲在摊子前面看
过去看过来,老板娘在旁边提醒道,“都很便宜,小娘子何必挑地这么精细。”
宋篱以前和母亲一起过日子也有苦过的时候,她母亲未婚生子,又和已婚的有钱男人纠缠不清,怎么看怎么是给人做情妇的,
并且他母亲所在的学校很多人都在背地里这般说他母亲,但他母亲虽然坐实了给人当情妇的名,却并没有从他父亲那里要什么
钱,宋篱和他母亲日子过得简单,甚至因他母亲对他要求太严格,在他的教育上面很舍得花钱,便在别的地方过得非常简朴,
有时候他甚至要和他母亲在地摊上淘非常便宜的东西过日子,此时蹲在地上看陶瓷,他不由得便又想起了以前的日子,神情便
有些呆愣。
老板娘的话让他回过神来,他看了看旁边的董武,董武一脸包容的神色,想来是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宋篱又仔细看了一番地上堆着的东西,实在没有一个是完好的,全都有瑕疵,便对那老板娘道,“是不是好些的都被人选走了
,这里没有好些的了么?”
老板娘笑道,“我家都是卖次等品的,好的哪里会拿到这里来卖。”
宋篱却看到一边放了一只打破了颈的圆肚矮花瓶,釉色淡青,胎质细腻,一看就比其他的好看很多,那种淡青的釉色让宋篱很
是着迷,他想要是不是被打破了该是上等品才对,便也不会放在这里卖了,此时看到它,很有种有缘的感觉,便指着它问道,
“这花瓶多少钱呢?”
那老板娘看过去,道,“坏成这个样子了,小娘子是要买么,这口很容易割伤手,该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我准备拿去扔了,你
要是要要,直接拿去就行了,不要钱。”
宋篱听她说不要钱,眼睛瞬间就亮了一下,喜笑颜开,“那真是谢谢你了,我们真拿走了啊!”
对方把那打破了颈的花瓶递过来,董武接住了,宋篱起身和董武离开,走了两步宋篱还回头对那位老板娘挥手,“谢谢你了。
”
对方没想到这个漂亮小娘子这么热情,也跟着他学着挥了挥手,道,“客气什么,小娘子以后还要这破了的花瓶,我这里经常
就有,来拿就是,不收你钱。”
宋篱笑吟吟地应了,对董武道,“这花瓶挺好看的,即使没有了颈,也还不错,是不是?”
董武一手提着别的东西,一手拿着这花瓶,宋篱伸手要把花瓶接过去,董武却不给他,道,“这颈口锋利着呢,你不要拿,把
手割到了。”
宋篱于是只得拿过他手里提着的另一包东西。
两人走在夕阳的暖融融的光里,影子被拉得非常长,映在巷子里,交织在一起。
董武走在宋篱身边,默默地注视他柔和的侧脸,道,“在这花瓶外面用细竹篾编一个框包起来,想来颈口就不会扎手了,只是
你喜欢这釉色,被竹篾挡住了,怕是看不到了。”
宋篱没想到董武明白自己是喜欢这釉色,他回头看着他笑道,“能用就好,我不在意的。”
董武其实想说以后可以买好的这种花瓶给他,但看宋篱那白得了一只花瓶的高兴样子就没有说出口,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心酸
和心疼。
宋篱和董武找到了春英所说的那一家胭脂店,进去问之后才知道价格并不便宜,宋篱想想最后并没有买,和董武一起回舅舅家
的时候,宋篱便道,“没想到那些女人用的东西挺贵的。”
董武低声“嗯”了一声,没有接别的话,不能给喜欢的人买他想要的东西,这对于董武来说是很难受的事情,宋篱的乖巧和懂
事更让他觉得愧疚,其实宋篱现在还处在淘气的年龄才对,但他却已经来分担他的生活,并且给予理解和支持了。更何况今日
遇上杜晟,董武如何看不出那位贵气的公子对宋篱有意,宋篱之后应该也是明白了,所以才那样回绝他,董武因此产生的并不
是高兴的情绪,反倒心里很不舒服。
虽然宋篱是他的小娘子,但是,他知道宋篱是男人,而且还是个饱读诗书多才多艺的男人,以前在家定然还是过的大家少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