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谈话的关键!
慕容封天冷然道:“臣愿立下军令状!”
“好──!”皇帝道,“立下军令状,将军必定要得胜而归,朕就等著将军凯旋了!”说著一挥手,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几个太监,端著一两只酒杯,恭恭敬敬地呈上。
皇帝拿起其中一杯,说道:“朕就在这里为将军饯行了──!”
22
从皇宫出来,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下人应该都在後园吃饭,前园里没有人影,将军府本就人丁极少,慕容封天从进门之後只看见看门的小童靠在墙边,头一点一点地正打著瞌睡,然後一直到他走回自己的房间,都没再见到人影。
家里没有人,没有封途,没有盗命,就连小药儿都没有了踪影,莫名的,慕容封天觉得有些烦。
昨日到现在只吃了一碗馄沌,然而他却没觉著饿,只是头一涨一涨的疼的难受,回到房间後自己倒了杯凉茶,喝了之後就躺在床上沈沈的睡了去。
慕容封天本只想小寐片刻,等过了吃饭的时间就去拜访太傅商量出征一事,太傅虽然是主和的,却也是掌管著军政大权的主官,慕容封天当年立下奇功的那一战,就是太傅主将的赤炎一战,正是这一战让慕容封天露了脸,而那太傅司马文长也是个难能的正直之人,不贪功,硬是将慕容封天推上了安远大将军的位置,所以算起来,这司马文长可以算是慕容封天的老师。
只是这几年自己的立场一直处在中立,随著慕容封天独自领兵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人就有些疏远了。
不过司马文长与国舅那绣花枕头不同,领兵打仗深谋远虑,兵法用的神乎其神,所以即使两人的关系不同以往,慕容封天若是想打胜这场仗,还是得找他商量。
慕容封天心里有事,所以他连中衣都没解,他以为自己睡不长就会自己醒,他对时间向来敏感,尤其是心中有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实在不会睡过时间,但事实上,他这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
屋子里没有点灯,有一个人影坐在身边,额头传来令人舒服的抚摸,一下一下,慕容封天只觉得头痛似乎减轻了些,屋子里有暖人的温柔。
嘴里感觉到苦涩,慕容封天揉揉额头,有些不可思议,又好象早已料到一样轻叹,“盗命……你果然没走……”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却没顺著他的话应下去,却是移开了手站起身,嘱咐了声,“你先躺著,别动。”随後便走了出去。
慕容封天无暇顾及其他,只觉得那只手离开後,头痛又丝丝渐强,当下按住额头,皱紧了眉,连有人推门进来都没觉察到,一直到一股药味扑鼻而来,才发觉盗命已经站在床头。
“我怎麽了?”慕容封天咬牙问道,额前已经细布一层冷汗。
“我请大夫来看过了,没什麽大碍,只是有点发烧。”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盗命单手端著碗,另一只手扶起慕容封天,正准备喂他喝,却被对方一手接过。
“别把我当女人,这点力气我还是有!”慕容封天一口气喝掉那碗略烫的药,把碗递给他,一翻身正要起来,却被盗命一把按住。
“你做什麽?”
“有些事要办!”
盗命摇著头,手上力道不减,“太晚了,有事明天再去!”
“不行!”慕容封天不妥协,“这事拖不得!”
“若是出征一事,你要找的人已经送了信过来!”盗命说著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慕容封天,“封途下午就领队去了皇陵,我替你嘱咐了他!圣旨在下午已经送过来了,我替你接了,小药儿的口信我也一并接了,所以你现在没有什麽事要做,你需要休息!”
劈里啪啦如竹筒倒豆子一样,盗命说的简单轻巧,慕容封天却越听越心惊,当他听到对方竟然假扮自己连圣旨都敢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说不出话,瞪著一双眼睛就像在看怪物一样,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你,你竟然……敢这麽做!”
慕容封天已经不知道该说什麽好,只觉得头是越来越疼了,盗命却好象个无事人一样,走过去把碗放在桌上,点燃了油灯,端到床边,搁在自己刚才坐的凳子上,然後把慕容封天按在床上,自己也解了衣钻进被子,紧紧搂住他。
“信可以现在看,不过所有的事等明天再做了,知道吗?你需要休息!”
盗命就好象在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说教一般,耐心温柔。
然而这一句话,却让慕容封天头更疼了,他按著额头紧皱著眉,已经连叹息都发不出了,他实在是不能理解盗命的想法,他做这些是替自己省了不少事没错,但是此刻的省事不代表日後不会有麻烦,若是他假扮自己假扮陆景然被人发现,有几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
思及此,心中顿生种种烦恼,头就像是要炸开一样,慕容封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就算是生病受伤,疼痛也不会像这般的难以忍受,就好象有千百个锤头在脑中猛烈敲打一样。
此刻就算是十万火急的边关告急,他也听不进去了,慕容封天把信往枕下一塞,“我睡了,明早辰时请务必叫醒我!”
话说出来,脑际便不由的要想明天的事,结果这一想,头是更疼了,这疼痛好象专门抑制他的胡思乱想一般,只要一烦恼,就会疼起来,稍微空下脑子,疼痛就会减轻。
慕容封天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以前从没有过这种情况,好象自从盗命出现以後,这头痛的毛病才出来一样。
这才想到,又是一股钻心的疼,慕容封天有些恼了,突然出现的症状连他自己都想不出自己是得了什麽怪病,索性就想这样睡了,至少在刚才睡著的时候,就没感觉到头痛。
刚想躺下,忽然闻到一股清香,好象在哪里闻过,丝丝香气入鼻,慕容封天惊异的发现自己的头痛竟然减轻了许多,症状才有些好转,脑子便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这似曾相识的由来,结果这一想,头又疼了……
身後的胸膛微微一颤,耳边响起盗命有些无奈的轻斥,“你便是这死脑筋,都痛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去想些别的!”
说著伸出手,用指尖轻压著他两边的穴位,轻轻的按著,慕容封天靠在他怀里,舒服得闭上眼。
正要沈沈睡去的时候,忽然想到盗命刚才的话,立刻,一道闪电劈过脑际,慕容封天咬著牙,一把抓住他的手,拼命攥紧。
额前又渗出冷汗,然而他却全然不顾。
慕容封天咬著牙,从嗓子里挤出冰冷的声音──
“盗命──!你对我做了什麽──!”
23
忘忧水,无色无味,遇冷则香,是盗命游历到夏炎时结识的一位朋友所配,本是觉得有趣才向他讨来,不想今日真的用上了。
忘忧水,顾名思义,效果就在这忘忧二字,饮下之人一天之内就会根据身体条件的不同出现轻微头痛的反应,在心烦的时候,焦虑的时候,脑筋转的太快的时候,都会引来头痛,两天後若是持续烦恼,头痛就会加剧,烦恼的越多痛的越厉害,一旦内心无法承受这股烦恼,就会强迫忘记有关的事,症状跟失忆差不多,无药可解。
这便是忘忧水,若是做不到忘忧,便会强迫人忘忧。
“当初朋友拿出来的时候,我还半信半疑,现在见到你这样,我是全信了,真有点佩服他!”
盗命轻轻的笑著,悠然的语调好象天边的微风,来时无影,去时无踪,慕容封天却是怒不可扼的吼出声,“你对我下药!”
盗命不慌不忙的拿开他的手,继续揉著他的穴位,“这药对你有益,你别担心。”
“有益?我现在头快要炸了!你还说对我有益!”
“那说明你还在烦著什麽事,你若不想,便不会痛了!”
“不想──?”像是喝水被噎到一样,慕容封天发出像被噎到的声音,“出征迫在眉睫,这个节骨眼上你让我什麽都不想?我手里攥著五万大军的性命,这一出征,全国老百姓的命都抓在手上了,你让我怎麽能不想!”
盗命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你莫要激动,我说了见不得你烦,有我在,这些事就不用你想!”
“怎麽可能!”慕容封天大叫著,“领兵打仗又不是儿戏,岂是你说一声替我就能替的了的!”
眉间有一扯一扯的痛,空气中浮起幽幽清香,头痛忽强忽弱,涨的慕容封天心烦,偏偏这盗命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不急不缓。
“我说替得就能替得,我要你不必烦心你就莫要烦心,这两天我也替了你多次了,可曾出现差错?”
……慕容封天一时语塞,盗命说的是事实,到叫他无法反驳了。
“那──那是你运气好……”想来想去只能找出这个牵强的理由,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盗命截了去。
“是我运气好?还是……你不信我?──”
依旧是低低柔柔的声音,却颇有些犀利之气,听得慕容封天一惊,“你这麽问实在──”
“实在太过牵强是麽?”盗命轻轻揉著两侧的穴位,悠悠地道:“你想说你与我只不过相识两日,信任从何而来?”
“我──”
“你想说什麽?”盗命轻轻地问道,忽然话锋一转,语调变的高昂,“你宁可信那个送你上战场的二皇子,你宁可向他搬救兵,你宁可信与你唱反调的老师,宁可与他商讨出征一事,或者你宁可相信那个昏庸的老皇帝不是叫你去送死的……也,不愿信我麽?”
他说的及快,语调激昂,像是一把离弦的箭,飞快射向慕容封天,却在离眉尖三寸的距离,无力的落下,最後那一句,说的及是低沈与哀伤,听的慕容封天心猛然一窒,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的说话,盗命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一派的镇定自若,温柔如水,然而此刻却像是一个被伤到心的人。
“我──!”他说不出话了,忽然像是个任性的孩子一般大叫出来,“你叫我如何信你,如何信你!你总是自作主张,你做这些事并不与我说,你叫我如何信你!”
“那麽你呢?”圈住他的双臂忽然收紧,那柔柔的声音仿佛夹杂著怒气,“你去赴那场鸿门宴也没与我说,你向二皇子搬救兵甚至没想到我,你今晨请缨,昨夜却要我离开……你在做出这些决定前,为何不问问我?”
“我──”
“你身边既然没有爱你的人,连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为什麽不肯接受我?”盗命的声音又急又狠,直直击入慕容封天的心脏。
“我──”
“我……”
我……
无言,无语,他真的无声了,盗命的话字字珠玑,让他无法反驳,慕容封天慢慢地低下头,过了半晌,幽幽一叹。
“我没有不爱自己!”
这也许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句反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慕容封天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解脱而已,所以,他没有不爱自己……
但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所以接到了盗命不甚轻蔑的轻轻一笑,“你当真是小瞧我呢!以为我连这点都看不出?──”说著,他突然一顿,话题紧接著一转──
“你知道小药儿传的是什麽消息麽?”
“咦?”慕容封天抬起头,露出困惑的表情,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小药儿说了两件事──昨日二王府来了一个异国戏班,搭台唱戏,二皇子邀了几位公子哥儿听戏,戏到一半,忽然昏迷不醒,御医查出是异毒,这毒就下在戏班自带的异国糕点中。”
盗命沈沈说著,到这里蓦的一顿,慕容封天果然急急接口,“他可有说二皇子现在怎样?”
盗命低低一笑,继续说下去,“第二件事,二皇子中毒,皇帝龙颜大怒,戏班三十二人全数押入大牢,刑问之後,竟查到後宫一嫔妃身上,说戏班是柳殇身边一太监安排的,虽真相待辨,但那柳殇已经被严密看守起来。”
说著,不急不慌地又是一顿,慕容封天却是神色大变,“这不会是你──”
“这当然不是我做的!”盗命答的好不轻慢,“我若盗命,便不会做这半途而废之事!”
“那你──”慕容封天忽然闭嘴,他想到了对方说这些事的目的,当下脸色一变。
头顶传来盗命低低的笑声,“我说二皇子中毒,你便担心了二皇子,我说柳殇被监禁,你便从这两件事联想到了我,担心了我,若是我再告诉你小药儿向你下跪,哭著求你不要攻打赖米!你是不是又准备担心担心小药儿?──你担心了这麽多人里,可有你自己?”
“没有吧!”盗命慢慢地说著,“你连自己都不担心,又何谈爱这个字?”
……
“既然连你都不爱自己!为什麽不让我爱你?”
──!
慕容封天说不出话了!他真正说不出话了!多麽的,不可思议?明明才相识不过两天,为何却有相交了一辈子的熟悉感,仿佛心,早已被他窥探一般,想离开他,却在转身的时候,发现对方早已张开双臂将自己阻拦。
耳边似乎回响起盗命的话──
我喜欢你,见不得你烦!……
你莫防我,我,只想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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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似乎变的极长,慕容封天放软了身子,懒懒的依靠在盗命的胸膛,他睁著眼,视线似乎落在远方。
盗命的话说的很对,他是担心了这麽多这麽多人,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怎样。
他好象已经很久不曾想过自己会变成怎样。
有多久?
他已然不记得了……
好象从他坐上大将军位置那一刻起,又好象是十六那年打了第一场胜仗的时候,再或者……是更久更久以前……
那记忆被尘封了太久,如今他已记不清了……
盗命的手依旧替他按摩著穴位,头已经不疼了,只是觉得累和困,他闭上眼,悠悠一叹。
“你对封途是怎麽嘱咐的?”
按摩的指尖加了些力度,微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坏毛病!”盗命低叱。
慕容封天啼笑皆非,“他是我弟!”
“就是你弟也不准这麽关心他!”酸溜溜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慕容封天失笑,“你跟他较个什麽劲,他是我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关心他还能关心谁?”
那声音顿了顿,带著不甘,“怎地就不见你关心关心我!”
“你?不是你说了有烦恼替我抗著了麽?”慕容封天翻一个白眼,当然身後的人看不到,只是听到这一声,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似是知道他下面要说什麽,想要打断他的话,然而慕容封天却没有理他,径直说道:“你行事诡异,自作主张,明明就与我相识不过两天,却比我还要了解自己,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挖来这麽多见不得光的秘密,就连太傅和柳殇都能被你查到,我知道你这天下第一的头衔绝非浪得虚名,你能查到这些,自然有你的方法,我现在不问,不代表我没想过,不代表我以後就不会问,只是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不能再花那麽多心思去想这些事了,否则,还不得头疼死?你费尽苦心甚至不惜强迫我忘掉烦恼,我又怎麽好辜负你的一番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