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隔壁散发出来的热乎乎的气息，凤凌理所当然地依偎过去，天然的暖炉使他舒服地半眯眸子，在李全以为他没打算开口
的时候，他才慢悠悠道：“给我说说你娘吧。”
李全闻言却愣住，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
“您要听我说我娘的事？”
“对啊。”凤凌抬眼，傲慢道：“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只是没什么好说的。”李全想不出来这有什么值得凤凌好奇的。
“我不管，反正我想听。”凤凌强迫道。
李全认真地想了半天，道：“臣……臣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
凤凌赏给他一个白眼，道：“就讲讲你小时候你娘是怎么照顾你的。”
“不就跟一般人家一样么？没什么特别的。”
“那一般人家的娘又是怎么照顾孩子的？”凤凌反问。
李全沉默下来，低头望着靠在自己身上的尊贵少年，想到他曾在自己怀里悲痛欲绝哭喊的模样，忽然间明白了他为什么执意要
问这些事。
哪怕自己不善叙述，李全也想尽可能满足凤凌这个简单的要求，于是他对凤凌道：“您要是真愿意听，我就给您讲讲。”
“快说、快说。”凤凌心急催促。
李全慢慢回忆，一边挑出小时候的许多趣事告诉凤凌，每当提及他娘的时候，他总能看见凤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羡慕的
神情。
“你娘会给你熬小米粥？好吃吗？”
“你娘还会做衣衫？”
“你娘打了你一顿屁股？哈哈！”
……
……
“你娘真好。” 最后，凤凌由衷发出感叹。
呈现在李全眼前的优美侧脸，隐约浮现淡淡哀伤。
“如果我的母妃能像你娘这样就好了。”不等李全回答，他轻扯唇角，很快补充道：“可惜她死了。”
李全想要安慰他，却感觉言语是如此无力，张了张嘴，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应该也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吧？”凤凌口气像是自嘲，脸上神情却漠然得仿佛无动于衷。
李全不敢回答。
当年凤凌的母妃──芸妃曾在后宫里闹出一件大事，因为嫉恨另一位受宠的妃子而在那妃子的安胎药中下毒，不料却被一名宫
女撞了个正着，事迹败露后被打入冷宫，无人问津，直至后来的某一日早晨才被发现投井自尽了。
芸妃死时，凤凌尚不足三岁，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在冷漠的深宫里独自成长，难怪会导致他如此艳羡别人所得到的母爱。
所幸的是，凤凌在皇宫里的地位并没有因其母而受到动摇，且由于火凤国只有两名皇子，身为其中之一的凤凌自然还是受宠，
只不过他的皇兄凤君过于出众，有时难免将三皇子的他给比了下去，以至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只认大皇子而不识凤凌这个三
皇子。
凤凌转过脸来，轻垂的浓密眼睫上可见停留的雪花，随着他开口说话的动作，雪花轻颤着飘落下来。
“不过，你一定不知道她在死前的一个晚上偷偷跑来看我了，没有人知道……”他平静地，不疾不缓地将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说了出来。
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凤凌也从来没有对人说过，尤其是他的父皇，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被坐连已是万幸，怎还敢在人言可畏的后
宫曝露自己的把柄？那时候虽然年纪小不懂，却已将母妃临走之时的话牢牢记在脑海。
“不能说，绝对不能告诉别人我来看过你，你要学会保护自己，这样即使我不在了，你也可以活得长命百岁。”
实话说，在那一夜之前，他的母妃对他总是不冷不热的，只有在父皇来过夜的时候，母妃才会表现得格外疼爱他，所以他不知
道一般人家的娘是怎么样的，他只知道他的母妃不会亲自给他喂饭，不会给他穿衣，更不会因为他调皮捣蛋而生气。
有时候他会伤心难过地想，是不是他的母妃一点儿都不喜欢他这个孩子？他也曾乖巧地讨她欢心，可他的努力在她眼里根本不
值一提，能让她高兴起来的永远只有父皇的宠爱。
如果不是那临别前的温柔，或许他会一辈子恨着他的母妃，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思念她。
那是他难以忘记的一个晚上，他的母妃用前所未有的温柔抱他哄他，甚至靠坐在床头给他唱了一首好听的曲儿，他幸福地闭上
眼睛，以为这将成为永久，却没想到一觉醒来，一切天翻地覆，小小的他只能躲在被子里哭泣，一边哭一边无声呼唤他那永远
不会都再回来的母妃。
凤凌不知道他母妃给他唱的曲子是什么，但他记住了韵律，平时只有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会拿来缅怀，今天他却不介意当着李
全的面，轻声哼唱起来。
飘渺的歌声在雪夜里悠悠回荡。
由始至终，李全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知道凤凌并不需要他开口，他只要扮演好一个聆听者的角色就已足够。
眼见凤凌困了，李全打算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将他抱进马车，闭着眼的他却忽然道：“别动，就这样别动。”
李全劝道：“这外头冷，还是到马车里睡暖一些。”
“不用。”凤凌不容分说地吐出两个字，抱成一团的身体笨重地挪动一下，更往李全身上靠去。
李全的身体僵了僵，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低头看那三皇子一脸满足的神情，不由摇头苦笑。过了片刻，他还是不放心，想
了想，犹豫了再犹豫，终是抵不过内心的冲动，伸出手臂，试探着将似已沉睡的少年揽进怀里。
意外地，他没有被拒绝。
看着凤凌顺势找了一个更舒适的位置，李全会心一笑。
第六章
连着数日赶路后，一天晌午，他们在山间的小茶棚停下歇息，要了一壶茶和四个白馒头，凤凌脸上的伤已经好得看不出痕迹，
于是不再戴纱帽，俊秀的样貌和优雅的吃相吸引不少往来的行人对他们投以注目。
李全望着远处，低声与他交谈，道：“三公子，过了这座山就进入皇城的管辖范围，到时候您还是把纱帽戴上，免得被人认出
来。”
凤凌同意地点点头。
近来他对李全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相信李全也感觉到了，比起之前，他现在比较少在李全面前端出主子的架势，也
不怎么对李全呼来喝去，有时候行事前还会询问一下李全的意见，虽然不见得每次他都肯听进去，可是至少会再考虑一下。
想到这里，李全心里头还真有些欣慰，他本以为凤凌会是个难伺候的人，直到这一路相处下来，看多了凤凌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才觉得凤凌其实并不像道听途说的那样乖张骄横。
凤凌的性子固然比起一般的少年要霸道得多，可毕竟他是皇宫里长大的天之骄子，有这些习性自然无可厚非，所以一开始他拿
李全出气的时候，李全并不觉得多吃惊，反而是他露出脆弱的模样寻求关爱的时候，李全被狠狠吓了一跳。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样，李全才能和凤凌走得亲近，凤凌也才会正视李全，将他当做相依为命的伙伴。
李全保护凤凌，已不单单是出于一个臣子的忠心，还出于一份怜惜，像凤凌这个年纪的少年本该活得无忧无虑才对，只可惜身
在皇族，注定与平凡的生活无缘。
只吃了半个馒头，凤凌便有些吃不下了，他向来是吃惯珍馐佳肴的，这些粗食实在不合他胃口，能啃半个已是奇迹。
“再喝口茶吧。”细看两眼，李全发觉他瘦了，原本就小巧的下巴削尖了不少。
凤凌皱起秀气的眉头，道：“难喝死了，不要。”
李全便去跟店家讨些清水来，凤凌这才勉勉强强喝了一些。
离开茶棚，他们继续上路，希望能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可以借宿的村子。
当天晚上他们留宿在一户农家，李全给了些银两，让主人家准备点新鲜的饭菜，主人家便杀了只鸡，给他熬了一小锅鸡汤。
李全刚把汤锅端进屋里，阵阵香气就把凤凌馋得直接从炕上跳了起来。
“来，趁热赶紧喝。”李全替他把碗擦了一遍，再把汤盛上。
农家的屋子里只有一方木制的小矮桌，桌上点了一盏老旧的油灯，凤凌也顾不上嫌弃脏，屈身坐到桌边就开始喝汤。
久违的美味，虽然不能跟宫里的御膳房比，但肯定要比中午那个又冷又硬的大白馒头好得多。
一口气喝了半碗，他抬起脸，眼神闪闪，舔舔唇道：“真好喝。”
“好喝就多喝点儿，锅里还有。”李全笑起来。
凤凌见李全的碗是空的，道：“你怎么不喝？”
李全拿出中午吃剩下的大白馒头，道：“我吃馒头就行。”说着，低头咬去大半个，好像真有那么好吃似的。
凤凌看看自己的碗，里头有只大鸡腿，再看李全干嚼的大白馒头……李全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了下身，狼吞虎咽地
想赶紧吃完。
可能是他意图太明显了，凤凌看着有些不高兴，道：“吃那么快干嘛，你还怕我抢你的不成！”
李全嘴里塞满了馒头，只好鼓着双颊摇头。
凤凌慢条斯理地给空碗里盛上鸡汤，眯眼睨着李全道：“要是我命令你喝，你喝不喝？”
李全赶紧咽下馒头，清了清喉咙道：“我……我不爱喝鸡汤。”这么好的东西当然是留着给凤凌补身子才值，他吃什么无所谓
。
“偏爱吃那馒头？”
“其实馒头挺好吃的。”
凤凌瞪了他一下，摊开一只手，道：“那你分我一个。”
“您就别说笑了。”李全一脸为难。
凤凌二话不说，站起来一把抢走所有馒头，打开屋门给扔了出去，然后关上门，信步走回位子，坐下接着喝汤。
李全愣了半晌，之后看凤凌没什么动静，便想出去把馒头收拾一下──就算不吃，也不该乱扔人家院子里。
他刚抬起身，一旁的凤凌就冷飕飕地威胁道：“你要是敢把馒头捡回来，我剁了你的手！”
“我……”
凤凌根本不听解释，道：“既然你不爱喝汤，就把这些残渣吃了。”
话落，被他称之为“残渣”的大块鸡肉就放到了李全碗里。
“我……”
“想抗命？”
“……不，我吃。”
等到吃完，李全把锅碗端到厨房去，凑巧主人家母女正在里头闲话家常，一见他进来，那小姑娘转身就跑了，让他是丈二金刚
摸不着头脑。
女主人对他笑了笑，道：“大兄弟，你看俺那闺女咋样？”
没料到对方这么开门见山地问，李全一下子蒙了。
“哎哟，俺就实话跟你说了，俺家闺女一眼就看上你了，不知道大兄弟你觉得她怎么样？合眼缘不？”
“大娘，这……”李全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好在他皮肤深，轻易看不出来。
“这没啥不好意思的，你看俺这当娘的都把话给你说白了，你倒是给句话嘛。”
“我……我……”李全哪里给得出话来，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怕当面拒绝伤了人家姑娘，只好道：“我得问问我弟
弟的意见。”
他口中的“弟弟”便是凤凌，入住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便自称是兄弟俩，本以为这样一说就能给搪塞过去，没料到女主人当即
就要他去询问“弟弟”的意见。
李全没折，只好假装回屋找“弟弟”商量。
进了屋，凤凌正在炕上休息，李全走过去站在炕边，不知道当不当打扰。
凤凌懒懒抬了下眼，道：“有话要跟我说吗？”
想到主人家就在门外等他答复，李全硬着头皮把刚刚在厨房的对话和盘托出，希望凤凌能给他出个主意。
“女儿？哦，你是说给我们开门的那个？”要不是李全提起，凤凌几乎没印象。
“对，就是她。”
“那种姿色连给我提鞋都不配，还想嫁你？”凤凌毫不留情地揶揄道。
李全默然，他觉得人家姑娘根本没凤凌话中暗示的那么差，虽然不是天姿国色，但看着也挺舒服的，只是他有命在身，不能耽
误了人家。
“你就直截了当给她推了不就成了？这点小事有什么好烦的。”凤凌不以为然。
“推是肯定要推的，但不能伤害人家。”李全心肠憨厚，没办法做到像凤凌说的那样狠心。
“不想伤害她？那你留下来娶她啊！”凤凌莫名觉得生气，李全是自己的人，他的责任就是保护自己，干嘛在乎别人？
李全不知道该怎么说，只不过迟疑了一下，凤凌就误解了他的意思。
“好啊，你就留下来娶她好了，我的生死不用你管！”说完，居然套上鞋子，连冬裘也不穿，气呼呼就往外走。
第七章
李全急忙拿了冬裘追上去。
“你别过来，走开！”凤凌推了他一把。
“您听我说……”
“我不听！”
“那您也别跟自个儿身体过不去，衣服……”
“我也不要！”
两人一个追一个推，拉拉扯扯到了屋外头，不想被主人家母女撞了个正着，气头上的凤凌当即怒眸圆睁瞪着人家娘俩，虽说他
的模样面若桃李，一点儿也不凶狠，可这骨子里的高傲气势还是叫对方惊了一惊。
“大兄弟，你们这是……”
李全趁机上前把凤凌纤细的身子揽进张开的冬裘里，因怕他在主人家面前说话不留情面，双臂不由自主地收紧，无意中将凤凌
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没事，没事，他只是跟我闹别扭。”李全一副兄长的口气，笑呵呵地解释道。
凤凌一听，抬脚踹了他一下表示不满。
女主人堆着笑走过来，道：“你们俩兄弟商量得怎么样？”
姑娘家一听是这话题，马上就溜回屋里去了。
李全木头似的张了张嘴。
“小兄弟，你瞧你大哥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给他娶房媳妇了？”干脆的女主人索性当面问凤凌。
“哼，他要娶就娶，关我什么事！”凤凌冷笑。
“哎哟，你这话咋说的，你哥娶的媳妇不就是你嫂子么？怎么能说不关你事？”
“想当我嫂子？她也配？”
一看女主人变了脸色，李全急忙捂住凤凌那张犀利的嘴。
“大娘您别误会，我弟弟不太会说话。”
“行了，你就给句话吧，到底成不成？”
李全张口想拒绝，突然看见那姑娘就站在屋前，一脸羞涩地望着他，顿觉难以启齿。
“我……”
他这举棋不定的样子看得凤凌心头火气，忍不住脱口道：“不成！”
“你这做小的凭什么替兄长做主？”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关键时刻，凤凌想起不能暴露身份，生生咬住了下唇，可他的脾气就是不肯在人前示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