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两人身边的路人纷纷侧目。
柏子仁:“……”
大家围观的视线太过炽热,黎大飞也感觉到了,讪讪地压低声音:“小柏柏,你真的把工资卡上交了?”
“别叫他小妖精。”柏子仁说:“人家也没叫过你蹩脚道士。”
“我是正统道家弟子。”黎大飞说:“不要转移视线啊亲,工资卡是怎么回事?”
柏子仁无奈:“又不是你的工资卡。”
而且其实宝豆根本不敢拿,即便是柏子仁把密码和网银用法都教给他了——宝豆也坚持不愿意再碰一次那张卡。
“我觉得很失落!”黎大飞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以为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啊!”
柏子仁:“……我做了什么让你有这种错觉?”
黎大飞:“……”
“你这个冷淡的人。”黎大飞抱怨:“你对谁都要保持距离,怎么就让宝豆这么轻易把结界破了?”
柏子仁转头看他:“我很冷淡吗?”
黎大飞耸肩。
其实要说冷淡也不完全正确,柏子仁不会露骨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一绝对不会主动和人交好,更多时候,柏子仁都和身边的人保持一种礼貌但不至于疏离的距离。
也就是黎大飞这种坚韧无比死缠烂打的性格能黏住柏子仁,这几年能随意造访柏子仁家的除了长辈和孩子就只有一个黎大飞。
所以宝豆的出现,在黎大飞眼里才成了一个十分显眼的例外。
收留阿果——这没问题,柏子仁对成人不温不热,但是一向不会拒绝老人孩子,收留一个来历不明但疑似孤儿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但是。
柏子仁早就知道阿果其实是宝豆,而宝豆长得再可爱,那也不是个孩子了。
更不用说他其实是只狸猫精。
无条件给他吃,给他住,现在连工资卡都交了!
在学校同居(?)几年,毕业后互相扶持(?)的日子竟然比不上一只狸猫!
还是个卖菜的时候举个计算器摁来摁区区的小气鬼!
黎大飞觉得很不平衡。
不就是会做饭吗,顶了天也不过是多了条大尾巴啊,说起来难道柏子仁喜欢有尾巴耳朵哪一型的?口味还真重……
还是说,因为宝豆是柏子仁外婆养大的,所以柏子仁对宝豆有种自然的亲切?
那种毫无隔阂,不需要任何磨合,就能从彼此身上感觉到的安全感?
想来想去还是不服气的黎大飞看了看低头开门的宝豆,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他低头露出的后脖子。
“哎呀!”宝豆吓了一跳,拿着钥匙的手一松,差点蹦了起来。
柏子仁精准地伸手接住钥匙,另一只手放到宝豆脑袋上。
宝豆:“?”
“耳朵出来了。”柏子仁开门。
宝豆:“=口=!”
黎大飞:“尾巴有没有被吓出来?我看看~”
“流氓!”宝豆指黎大飞。
黎大飞举手:“没碰你。”
宝豆捂脑袋,等耳朵下去了,才说:“你这是——语言性骚扰!”
黎大飞:“……”
“我说得对不对?”宝豆看到黎大飞被自己的话噎住了,乐颠颠地跟进门去问柏子仁。
柏子仁说:“对。要是他再性骚扰,火锅就只给他看,不给他吃了。”
黎大飞:“……”
“……这样有点可怜。”宝豆为难地看了看黎大飞,火锅很香很香的:“给他喝一点汤吧。”
黎大飞:“……”再说下去他也觉得自己好可怜了。
不过吃人嘴软。
在牛肉面前,黎大飞很快就把自己失宠的事情抛到天边去了。
“火锅就是要配酒!”黎大飞一喝酒就上头,满脸通红地鄙视宝豆:“不喝不是男人!”
宝豆看看啤酒罐,又看看柏子仁。
“不行。”柏子仁说。
宝豆毕竟不是人,柏子仁不能确定酒精会不会对狸猫造成什么影响。
“看起来很好喝。”宝豆不放弃:“我就喝一点点。”
柏子仁说:“不行。他已经醉了,别听他胡说。”
宝豆:“=口=他醉了?!”
柏子仁夹起一块牛肉:“趁他没撒酒疯多吃点。”
“发酒疯?”
柏子仁看看黎大飞的脸色:“差不多了。”
宝豆:“?”
黎大飞突然一拍桌子:“大胆!”
宝豆吓了一跳:“?!”
“朕岂是你想看就看的?!”黎大飞又拍了一下桌子。
宝豆赶紧把黎大飞眼前的菜挪开,免得被他拍翻。
柏子仁继续涮牛肉。
“朕心里苦啊!”黎大飞拍完桌子又长叹一声。
宝豆:“啊?”
柏子仁说:“别搭腔。”
黎大飞迅速拉起宝豆的手:“爱妃,朕其实骗了你。”
宝豆:“啊?”
“其实我不是皇上!”黎大飞悲痛欲绝:“十八年前的雨夜,琴妃诞下一个公主,可惜当时后宫危机重重,无奈之下琴妃就把亲生女儿送出了宫!把乳母的儿子换到身边!”
“那个女孩就是你!”黎大飞说:“实不相瞒,朕早已厌倦这宫中生活,来来,朕把龙袍还给你,这样朕就可以和影卫双宿双飞,一起亡命天~涯~咿儿呀呀~”
柏子仁放下筷子:“皇上,该就寝了。”
“我不是皇上!”黎大飞义正辞严:“小雅,要叫爸爸!饭做好了吗?”
柏子仁:“……”
黎大飞转头对宝豆说:“不要学你姐姐这么叛逆,乖,给爸爸端洗脚水。”
“你才不是我爸爸。”宝豆瞪他。
“我就知道!”黎大飞又拍桌子:“是不是隔壁老王?十八年前被我甩了就怀恨在心!勾引你妈妈来报复我!我命苦喔喔~”
宝豆==
怎么又唱上了。
“洗脚水在房里。”柏子仁说。
“真的?”黎大飞转悲为喜。
“真的。”柏子仁架起他:“你进去就看见了。”
宝豆跟在他们后面:“要睡觉啦?”
柏子仁架着黎大飞走:“嗯,把他放倒……放到床上就不闹了。”
宝豆有点不高兴:“他要睡我房间呀?”
他不想跟醉鬼睡觉。
柏子仁把黎大飞掼到床上:“把你枕头拿到我房间去。”
宝豆立刻又高兴了:“那我把睡衣借给他穿。”
45、
宝豆细心地用被子把黎大飞裹了个严严实实,才拎着枕头去找柏子仁。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大飞。”柏子仁让出一个位置让宝豆爬上床。
“唔,不是不喜欢。”宝豆觉得黎大飞有点可怕——那是因为黎大飞不是普通人,宝豆既打不过他也跑不过他。
但如果刨去道士身份的话——
“他很活泼。”宝豆总结:“不讨人厌的。”
“不过他说我小气。”宝豆想起这个还是有点忿忿。
柏子仁扭暗台灯躺下。
说到小气这个问题,黎大飞在超市确实十分严肃地对柏子仁说宝豆这行为是病,得治。
“你担心我的钱不够用?”柏子仁其实也有点不明白。
他觉得宝豆认为财产要合理规划是对的,但有时候连一颗大白菜都要比价半天有点过火了。
这样会跟人感觉宝豆担心他的能力不足,随时会断粮挨饿啊。
“不是,你很有钱。”宝豆赶紧说:“你很富裕了,车子比县长还好。”
县长……柏子仁回想了一下。
那个明明小学就在县政府隔壁,还每天开个面包车去接送孙子的那个老头儿。
“我不是要跟县长比。”柏子仁咳了一声。“我是觉得你不用这么省。”
宝豆睁大眼睛。
“记账是好事。”柏子仁鼓励。
“但是没有必要为了攒钱弄得很辛苦。”
“不辛苦啊。”宝豆很认真:“你现在很有出息,过得很好,但也要为以后做打算的。”
柏子仁被他这副长辈的态度逗乐了:“除了房贷我还要打算什么?”
“所以我才提醒你攒钱。”宝豆叹了口气,卷着被子往柏子仁身边挪了挪:“以后你还要娶媳妇的,怎么能不攒钱。”
“这是外婆说的?让你来盯着我攒钱好娶媳妇?”柏子仁帮宝豆把被子收紧些。
“不是。”宝豆开始数:“你年纪也不小啦。村子里好多人都结婚了,年纪都比你小呢,他们爸妈老早就在准备了。”
“所以你来给我攒聘礼了?”柏子仁失笑。
宝豆有点不好意思:“钱是你挣的,我帮你攒。”
其实宝豆来之前有规划过的,万一柏子仁在城里太辛苦揭不开锅(?),那自己就想办法打工或者摆个小摊补贴家用。
后来发现柏子仁除了吃喝不太上心之外过得挺好,整天做饭隐瞒身份又让宝豆忙得焦头烂额,也就断了打工的念头。
“我听说城市里结婚很花钱。”宝豆想得挺长远:“攒够了钱,你结婚了以后,我可以帮你带孩子。”
“我会陪小孩子玩。”宝豆越说越煞有其事:“泡奶粉我会呀,我还看过隔壁李春林在门口给他孩子洗澡,放到一个大盆里洗,孩子一哭就哄他月亮会咬他鼻子,可好玩了。”
“你喜欢孩子?”柏子仁说:“你觉得我应该结婚了?”
“你不想结婚吗?”宝豆有点茫然地反问:“结了婚就幸福了。”
“……这话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宝豆说:“村口吴小二不学好,出去打工挣不到钱还打架,大家都说结了婚就好了,去年就真的娶了新娘子,然后就不往外跑了。”
“还有码头老是赌钱的黄发财,生了儿子以后不赌了,说要给儿子攒家底,现在连胖三十斤!”宝豆说:“大家都说这是喜得发福呢!”
“……那是他吃太多了。”柏子仁说:“宝豆,我不打工也不赌钱,我现在就挺好。”
“结了婚不会更好吗?”
“你真的觉得结了婚就都更好吗?”柏子仁反问他。
“……我不知道。”宝豆想了半天,老老实实回答。
宝豆根本不知道爹妈什么样,他只有一个外婆。
严格来说,一般意义上的,结了婚有孩子的普通家庭,宝豆并没有真正体验过。
宝豆沉默了。
他并不傻,柏子仁没有附议他的结婚生子规划,证明柏子仁并没有结婚的打算——至少目前没有。
宝豆默默缩进被子里。
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柏子仁还没说什么呢,自己就想着给人家带孩子……
柏子仁怎么会不知道,当宝豆感到不自在的时候就会往回缩,他伸手把盖到宝豆鼻尖的被子拉下来:“宝豆,我可能不结婚的。”
宝豆抬眼看柏子仁。
柏子仁很少开玩笑,眼睛不论何时看起来都很认真。
“真的?”宝豆小声地问。
“……嗯。”柏子仁像安抚孩子那样拍拍他被子。
宝豆眨巴眼睛:“那好吧。”
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失落。
柏子仁不想结婚。
那就没有老婆了。
也没有孩子了。
宝豆心情很复杂。
他不是人类。外婆也说过,在山里住了这么多年,会变成人的狸猫还是第一次看见。
他不记得父母的样子,以后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同类。
他本来以为……深深埋在他心里的,不敢见光的小小缺憾,会在看到柏子仁组成家庭以后能得到些许感同身受的慰藉。
但事实证明,还是他太任性了吗?
“……宝豆?”柏子仁觉得宝豆低落得不同往常。
宝豆又把被子拉高盖住半张脸,然后伸手捏住鼻子。
他鼻子发酸,有点想哭,但他不想让柏子仁发现。
其实他不愿意承认。
在看到村子里孩子跟在父母身后到处跑的时候,心里会有点羡慕——即使只有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
但哪怕是一点点,都会让宝豆有罪恶感。
如果不是外婆捡到他,他可能已经死掉了。
外婆给了他一个家,还对他这么好。
他已经有了一个好外婆了,不能再厚脸皮奢求更多,宝豆怕会遭报应。
现在连柏子仁都对他这么好。
自己怎么可以感到失望呢。
而且宝豆其实很清楚,即使柏子仁结婚生子了,那实际上也是跟自己无关的一个家。
他不过是想尽可能向那个未来可能会存在的家靠近一点,近得仿佛伸出手,就真的能感受得到想象中的热度而已。
宝豆用力捏紧鼻子,捏得发疼。
46、
柏子仁拍了拍宝豆的被子,不说话了。
其实他多少知道宝豆在想什么。
柏子仁不知道怎么向宝豆解释性向问题,更不知道怎么向外婆开口。
那些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们,恐怕连性向这个词都不能理解。
柏子仁父母的婚姻并不成功,这一点柏子仁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性向是不是受父母影响,但是他知道外婆一直很心疼自己一个人。
宝豆渐渐睡着了,夜深了反而睡意全无的柏子仁坐起身,轻轻揭开宝豆蒙着脸的被子。
满脸都湿了,说不定还流了鼻涕。
还好是人形,不然脸上的毛都给糊住了。
柏子仁给他擦干净脸,盯着宝豆的红鼻子看了半天,才关了灯。
黎大飞的手机一大早就在客厅催命,本来就没怎么睡的柏子仁把宝豆挪到床中央,出客厅从黎大飞外套里翻出手机。
“喂?”柏医生今天心情不太好,声音有点低。
“……你是谁?”一个陌生的男声问。
柏子仁皱眉,看了看手机。
没有名字。
“你找谁?”
“黎大飞呢?”
“他在睡觉。”
“在哪里睡觉?”
柏子仁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客气的成分,他想了想昨晚黎大飞发酒疯打断火锅的情形,就直接报了地址。
然后去把黎大飞挖起来。
“哎哟疼疼!”黎大飞趴在床上抱脑袋:“不要推我~”
“有人找你。”柏子仁把手机扔到他背上。
黎大飞眼睛都睁不开,在背上一阵乱摸。
“这谁?”黎大飞瞪那个号码。
“不知道,没报名字。”
“卖保险吧。不管。”黎大飞扬手就把手机扔了:“小柏柏听话,不要打扰哥哥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