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风雅录(四)——阿堵
阿堵  发于:2013年08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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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鑫垚从身后搂过来,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对着镜子照照:“真好看。比广告上模特的手还好看。”又在耳朵后边亲亲,“别嫌麻烦。老外信这个,那些苍蝇蚊子就不会随便打你主意了。你看我也戴着呢,就是没你戴得好看。”

厨子准备了午饭,汪浵和梁若谷出门去了,小刘跟汪太子手下几个保镖已经混熟,一早有人陪同去办入学报到手续,就剩下洪方二人。

洪鑫垚跟卫德礼约的是下午。吃完饭,拿出地图看熟,然后才开车动身,掐着点儿来到普瑞斯大学竖着金色校徽的行政大楼前。雨后碧空如洗,脚下绿草如茵,灰白色的建筑庄重典雅,延伸的台阶和重叠的拱门彰显着这座世界著名高等学府的恢弘深邃。

故友重逢,即使卫德礼刚刚经历情变,也兴高采烈,意图照着花旗国的习俗与方思慎来个贴脸熊抱,却被洪鑫垚这肉盾硬插进来,强行握手问好。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侧头跟方思慎一个深吻,还不忘举起两人戴着戒指的手,在阳光下晃晃,把普瑞斯大学最年轻的校董,东方研究院最有前途的新生代学者,惊得面无人色。

方思慎回过神来,前夜那点心痛彻底变成了头痛。

第一〇九章

卫德礼简直要哭出来了,如果不是行政大楼里棕黄白黑各色美女一个接一个跟他飞吻招呼,说不定真能哭出来。因为有他全程陪同,各项手续简捷便利,很快办完。

根据项目要求,参与者必须与普瑞斯东方研究院任何一位教授合作,完成至少一个课题,所有成果共同署名。另外给本科高年级学生提供一门特色研修课程,必须开满两个学期。至于研究院的公共课,只要你有时间,随便听。而其他小规模研修课,只要任课教师没意见,同样无限制。

三人从行政大楼出来,方思慎拿着厚厚的课程指南,随便翻开一页,就跟小孩子看见糖果似的,根本舍不得抬头。

卫德礼望一眼苍天,含泪控诉:“方,你可以不爱我,但是你怎么能爱他?”指着洪鑫垚,“你怎么能爱他,这个,这个……”

洪大少闪身站到方思慎前面,高抬着下巴,拨开他手指:“你知道他不爱你,这就够了。至于他爱谁,关你什么事?”两句话用西语说的,又清楚又响亮。几个路过的学生正往这边好奇张望,闻言一阵口哨嘘声。

方思慎脸红了,手里的课程指南直接拍上洪鑫垚脑袋,带着小心歉意问卫德礼:“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卫德礼气鼓鼓地看表:“时间还早,霍兹教授应该还没走,去见个面认识一下吧。”

霍兹教授,是西方学界著名的东方古文明研究专家,也曾是卫德礼的导师。因为项目要求方思慎必须与东方研究院的教授合作一个课题,卫德礼自然就把他推荐给了自己的导师。

校区太大,洪方二人上了卫德礼的车。东方研究院坐落在普瑞斯校园南侧,美丽的红枫湖畔,距离不近。车停在湖边一栋庞大的古典方庭式建筑前,另一侧却仿照夏国传统园林风格盖了一爿房屋,飞檐画栋,格外显眼。

卫德礼指着那几栋屋子道:“那里是东方研究院的图书馆和博物馆,是我祖父当年亲自设计监督建成的。”语调中充满骄傲。

卫德礼的祖父Jerome Wheatley,夏文名字卫君仁,共和前二十年赴夏国传教,曾一度得到当权者信任,出任政府翻译兼顾问。在大夏滞留整整十六年后,因为统一战争爆发,才带着十几年间搜罗的大批古董文物,依依不舍回归故里。

洪鑫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问:“我那批东西,就在那里放着?”

卫德礼点头:“是,专门在库房挪了个地方。你不肯让我拿出来,现在方来了,总该可以动手了吧?”

洪鑫垚却道:“等我哥看了再说。”转头向方思慎解释,“就是去年请老师过目,最后决定买下来的那批古董。当时是三姐帮我办的,可惜我三姐那人吧,”笑,“紧急有事找她行,长期保管可靠不住,我还真怕她哪天手头紧直接替我卖了。最后只好找了Daniel,放在他们学院博物馆代为保管。”

保管当然是有代价的。由卫德礼出面谈妥条件,东西在东方研究院博物馆免费保存,一旦物主决定转移或公开,必须无条件供博物馆展出半年,并给予最大化的研究优先权。现在方思慎来了,最完美的方案,无疑是与霍兹教授合作,再加上卫德礼及其他相关学者,着手进行这批文物的研究工作。

其中最主要的是六件青铜器。卫德礼与霍兹教授粗略看过,认为材质和铸造工艺具有明显的战国特征,并无与众不同之处。而最大的亮点,在于其上类似装饰花纹的铭文,风格独特。这个判断,与当初华鼎松的结论是一致的。这也是为什么很可能要以古文字学者为考据主力的原因。

方思慎知道这批东西,也猜到他最终买了下来。只是那段日子兵荒马乱,此事转念即过,后来也就忘记了。这时才明白,他这趟过来多半为了这个。没想到东西就在此地,并且与卫德礼有如此密切的关系。同时也反应过来,之前向卫德礼咨询潜在的研究课题,他提及的金文新发现,大概指的也是这个。

听见洪鑫垚问:“今天能看吗?”

卫德礼道:“博物馆只开到下午三点,现在来不及了。”他早就提醒对方上午来,谁知道这个懒鬼,非说要先倒时差。

洪大少嘻嘻笑道:“你不是校董嘛,开个后门呗!”

卫德礼硬梆梆回答:“没有后门!”

方思慎忍俊不禁,噗哧一乐。

洪鑫垚转向他,哀怨道:“哥,你知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这洋鬼子不定做了什么手脚蒙我呢,反正我也看不出来,就是一白花钱的冤大头。你可得睁大眼睛替我看好了,千万别被他骗了。”

这批古董是卫德礼介绍给洪鑫垚的,本就担着共同风险,至今都没好意思动那笔数额不小的佣金。听他如此这般在意中人面前挤对自己,当真恼羞成怒,简直吼起来:“你不要乱说!你怎么能说我骗你!君子无信不立,方,我从来不骗人,你知道我从来不骗人……”

方思慎只好将手里的课程指南再次拍上洪大少的脑袋,安慰发飙的卫德礼:“对不起,Daniel,他开玩笑的。我们都知道你是赤诚君子。”转移话题,“怎么还没到?”

此时三人正穿过爬满常春藤的长廊。卫德礼指指走廊尽头:“就在前面。”

来到霍兹教授的办公室,卫德礼引见完毕,就退了出来,在外间跟洪鑫垚一块儿等着。洪大少看他扭头望向窗外,根本不理自己,胳膊肘撞一下:“嘿,要不……打一架?”

卫德礼回过头,瞅瞅洪鑫垚如今的块头,又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大概觉得难以取胜,哼道:“仁者爱人,我反对使用暴力。”

洪大少听见“爱人”两个字,炸毛:“他是我的,你再爱也没用!”

卫德礼瞪他半晌,气乐了:“你真是……一点进步都没有。”皱眉,“方怎么可能喜欢你……太奇怪了……”

洪大少也不计较他的嘲讽,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神气:“哥们别伤心,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你就是时候没到而已。”

卫德礼给他辅导过小一年的西语,反过来洪大少也曾把人从看守所里捞出来,两人可说亦师生亦朋友。后来又合伙倒腾大夏古董跟当代艺术品,下一步洪鑫垚打算正式聘对方做真心堂的海外顾问。他在花旗国熟人不多,这般有本事有门路,交情深厚又可靠的本地洋鬼子,奇货可居。私情上再怎么防备,关系却非得牢牢把在手里不可。

大概被方思慎的诡异品味彻底打击到了,卫德礼居然从此再不提“爱他不爱我”这话。

三个人一起在研究院餐厅吃晚饭,卫德礼问起跟霍兹教授见面的情况,方思慎微笑:“教授让我一个月内给他详细的研究可行性论证报告。Daniel,博物馆早上几点开门?”

“十点。”

“那我明天十点之前到。”

约好了明天的正事,三人边吃饭边聊天,俨然回到四年前的美好共处时光,夏文西语夹杂,说说笑笑,十分欢快。中间趁卫德礼不注意,方思慎小声问洪鑫垚:“他不生气了?”

洪大少得意道:“我好歹也是他恩人。当然,那时候救他完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心里补一句,老子迟早还要做洋鬼子的老板,等着瞧吧。

不大会儿,洪鑫垚开始抱怨西餐太难吃。他其实很习惯吃西式快餐,但那是在国内。真正的花旗国饮食,与大夏改良版差别大得出乎意料。

卫德礼道:“今天来不及了,明天请你们去夏国餐厅吃饭。”

洪鑫垚问:“宿舍有地儿做饭吗?”

“有。不过你知道,设备都是西式的,可能不太适合做你们的菜。”

洪鑫垚便接着劝方思慎:“别住宿舍好不好?你一忙起来,哪里有空自己做饭。”指着餐台上的食物,一脸鄙夷,“就这些玩意儿,不是冷的就是硬的,不是酸的就是甜的。别回头研究没做出来,先把胃吃坏了。”

卫德礼被他的话激发了民族自尊心,认真道:“宿舍条件很好的。而且,学院餐厅的饭也不难吃。”

洪鑫垚道:“我们有朋友租了房子,最重要的是有夏国厨师做饭。”

卫德礼一听这个,立马馋了:“我可以去尝尝吗?”

洪大少翻个白眼:“不可以。”

方思慎在这个问题上毫不退让:“我住宿舍。宿舍方便。Daniel,一会儿还要麻烦你带路去看看。”

洪鑫垚知道只要自己一走,方思慎必定会住到宿舍去。一时拧他不过,暂且作罢。

参观完宿舍,天也就黑了。卫德礼体贴地将两人送回行政大楼,再由他们自己开车回去。

途中洪鑫垚忍不住继续游说:“你看小刘反正天天要上课,随时可以接送你,顺便得很。就算不开车,走路也不过三十来分钟,路上空气好,风景也好。最要紧什么时候都能吃口合意的饭菜,你宿舍哪一条方便能强过这点?再说万一着个凉感个冒,开门就有人照应……”越扯越远,“花旗国表面瞅着太平,哪天不得出几桩枪击案绑架案?谁能保证没那瞎了眼的,劫财劫色……”

方思慎正在翻看课程指南,差点又敲上他脑袋,发现开着车,住手。

正色道:“我会经常来看他们。如果真的有需要,我会考虑过来住。”

洪鑫垚还要说什么,方思慎道:“那些东西的资料,你准备什么时候拿给我看?”

洪大少知道这是真的要动气了,赶紧答话:“咱们回去就看。”不敢再提宿舍的事。

回到住处,主人都还没回来,倒是小刘很高兴,向老板汇报了这天的成果。两人洗完澡,靠在一起看洪鑫垚手提电脑里的图片和资料。

方思慎虽然看过照片,但当时只留意了铭文。这一回仔细观察,认出六件东西其实各呈阴阳,分属三对:一对圆鼎,一对宝剑,一对带钩。造型流畅华美,饰纹繁复细腻,带有明显的南方特色。品相保持得相当好,若是真品,实属难得。

侧头问洪鑫垚:“你当初问过老师才决定买的?”

“是啊。你那时候忙嘛,我就没拿这个烦你。”

“老师怎么跟你说的?”

“他老人家第一次看完,就叫我把流转过程调查清楚。我让洋鬼子帮忙,又托三姐找人,查到的内容大同小异,都说是卖主祖上从夏国弄回来的,传了三代,因为经济不好才拿出来。之前也找过两个买主,但是没人见过这样的,不敢下手。洋鬼子也说没见过这样的,但他听他爷爷讲过卖家的底细,觉得东西多半是真的。喏,全在这个文件夹里。老师看完这些资料,就点了头。”

方思慎打开文档,粗略扫了扫。又问:“当时没送样本去做检测?”

“那时候哪里来得及。卖家急着换现钱,我还在犹豫呢,他们差点就以低两成的价格卖给了别人。紧接着我们家不就出事了么,我怎么可能有空弄这个。这不,一直拖到现在。”洪大少挠头,“反正买都买了,要真是假的,那还不是晚一天知道,就多一天指望?干脆不着急了。”

方思慎白他一眼:“你倒真想得开。”

洪大少又嘿嘿奸笑:“也亏得那一拖,价钱拖低两成。”

方思慎道:“不是还有人想买?干嘛非得卖给你?”

“嘿!我比那边早一天备好现金。”又得瑟上了,“关键时刻,还得看效率呀……”

方思慎不理他,认真瞧屏幕。没两分钟,就把边上的人彻底晾着了。洪鑫垚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谁知他极其自然地捧着电脑转个方向,继续阅读,完全没在意这番小动作。

那副聚精会神的小模样,真是叫人心头痒痒。洪鑫垚陪着看一阵,越看越痒,干脆走出房门。到小刘门口探头张望,见他正戴着耳机叽里呱啦学习,好学生一枚。于是下楼转了转。汪浵在学校另有住处,并不是每天都过来。普瑞斯出了名的难毕业,梁若谷课业负担相当重,也没多少时间浪荡。洪大少跟梁才子闲扯几句,端了一盘子切好的水果上来,冲小刘屋里嚷一声:“吃水果自己下去拿。”还回来趴在方思慎身边。

捏起一片苹果,咔嚓咔嚓咬得只剩一口,塞进他嘴里。

拿起半根香蕉,吧唧吧唧咬得只剩一口,塞进他嘴里。

拈起一颗樱桃,咬掉一半,用牙齿把核掏了,剩下那半塞他嘴里。

就这么吃了大半盘子,方思慎忽问:“东西是不是必须你在这里才能动?”

洪鑫垚马上道:“我给你委托书,你替我行使所有人权利。文件是现成的,明天去博物馆,告他们一声就行。”

方思慎扬眉看他:“所有人权利?那我要不小心卖了呢?”

洪鑫垚在他被果汁沁得红润润的嘴唇上亲一口:“那就把你自己卖给我作赔。”

方思慎不理他的疯言疯语:“这不好。你只要给我一个有权研究的授权书就可以。”

“我觉得挺好的。你想啊,你权力大,那什么豁子教授,还有卫德礼那洋鬼子,在这事儿上就得听你的。”洪大少正经起来,“在人家地盘上,没点儿倚仗,很容易被人拿捏。再说我也只信你,”转眼就不正经了,“别的我管不着,但要动你男人的东西,当然必须你说了算。”

方思慎拍他一下,光标在几张图片上滑过:“我跟你说说初步计划。首先要抽取样品检测,包括x射线无损检测、附着物的碳十四测定、范土的热释光测定、荧光光谱分析、石英水合层测定等等,普瑞斯大学的实验室肯定都能做。”稍微停顿一下,“说实话这些检测都相当贵,我觉得他们很可能会要你付钱。”

洪大少奇道:“咦?白给他研究还找老子要钱?”

方思慎笑了:“话看怎么说。不过你可以趁这两天跟Daniel谈谈这事,争取将检测项目都算在课题内。而且,”眼睛眯了起来,“这边的实验室大概很少有机会测定这种类型的古物,应该会非常有兴趣才对。”

洪大少一把搂住他:“懂了懂了,媳妇儿替我省钱,真贤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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