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不可以尝试去改变。
我爱着你,也爱着周围所有的亲人和朋友。我绝不能为了一己私欲,眼睁睁地连累你们受无妄之灾。
命该如此,不能逆天而行。我就是因为知道后果,才绝对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心存侥幸。
因为那样的侥幸,是不存在的。
刑蔚靠着安晋臣的身子,蜷缩下去。突然觉得十分灰心丧气。
当你明知道要面对那样的结局,却力不从心的时候……
「小安,我困了……」
头疼,很多事情,暂时不想再去想了。
刑蔚像猫咪一样,蹭着安晋臣的胸膛。不愧是小安,隔了十年,仍然会给他一种很温暖,很熟悉的感觉,不过其实这种感觉应该很陌生才对——因为十年前的安晋臣,似乎很难让人感觉温暖,十年前的安晋臣裸露的胸膛,年轻的身体更多的是散发出禁忌的诱惑感。
可是,这样暖暖的感觉,这样成熟的体香味,也很不错。
唉,小安……我好想你。
他望着天窗外银色的明月,虽然其实安晋臣就在身边,可是,他却开始想念十年前的那个爱人,想着那个生动的,无论是开心还是悲伤,生气还是别扭,都明显地摆在脸上的那个人。
想不到啊想不到,十年后的自己,却原来已经和那个人天人永隔了……
第三章
半夜里,刑蔚不知道为什么醒了。安晋臣紧紧搂着他,还睡得很沈。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五官深刻,长长的睫毛,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夜深人静,刑蔚看着安晋臣的脸,从他来到十年后,终于第一次有了一种想要哭泣的感觉。
这是我的小安,但这样的睡脸,顶多回去之后,还能再看两年而已。
然后,自己就死了?
这样的温度,这样的人,都再也看不到了。更何况,甚至根本都没有机会,享受变得贴心了的安晋臣的温柔……
世事变迁,恍如一瞬,死生如梦,逝者难追……现在即便说什么我还不想那么早死,我根本舍不得丢下安晋臣一个人之类的,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样柔美的月光,让刑蔚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安晋臣的那个夜晚。
不,说第一次遇到并不确切,那其实是他第一次为安晋臣所吸引的那个夜晚。
小安……我们之间绝对有着很深的孽缘,从很久很久以前。看着他的睡脸,刑蔚心里默默这么说着。
两人第一次相遇,是在2004年的深秋,然而刑蔚知道安晋臣的存在,却是在2002年。那年刑蔚17岁。
那一年,他在S市,收到了英国的姑妈去世前寄给他的一封厚厚的信。
在接到那封信之前,刑蔚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世是这样的——
开公司的有钱老爸在英国搞了女人,拍拍屁股跑掉了,而独自生下自己的母亲则在年幼时死于酗酒过度,自己于是被在孤儿院当院长的姑妈养大,直到那个不负责任的老爸突然跑来找他,于是变成了企业家的公子哥,且是唯一继承人。
然而这封姑妈临死前的忏悔,一字一句告诉他,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的。
刑蔚的父母,其实在他年幼的时候双双死于车祸。
而那个公司老板——也就是刑蔚现在叫爹的那个人的儿子,根本另有其人。
那个真正的儿子,就在姑妈管理的那间孤儿院,年龄和刑蔚差不多大。然而在接到一个有钱老板将来孤儿院接回自己的儿子这个消息的时候,因为个人原因而负债累累,不能够提供给刑蔚良好生活条件的姑妈,做出了一个让她不曾后悔,却直到临死都不能心安的决定——
她偷偷将自己的侄儿,顶替是那个孩子,领到了寻找儿子的有钱老板面前。
刑蔚虽然是东方人长相,但是遗传基因优良,因而生得比普通人漂亮很多。如果非说他是混血,倒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再加上当时刑蔚也只有四五岁,什么都不懂,跟他说那个人是他爸爸,他也不会多想,直接就扑上去乖乖叫爸爸了。
于是刑蔚被那个人带回了国内,住进豪华的房子,过上了有钱公子衣食无忧的生活,受到良好的教育,一帆风顺地成长着。
在接到那封信之前,他顶多是觉得自己比较幸运。
接到那封信之后,刑蔚难免人生观有点崩溃。活了那么大,很难以想象,狸猫换太子这样离奇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回想自己这么多年悠哉轻快的人生——居然都是偷别人的?
姑妈的信里告诉他,这件事情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甚至于临死之前,都不敢找神父忏悔,她亦希望刑蔚能将这件事情隐瞒到底。而写这封信给刑蔚,亦只是想让他以后若有机会,能够照顾一下那个被他换掉的孩子,毕竟那个孩子挺可怜的。
刑蔚当时只有十七岁,拿到这封信之后,愁了好几天,曾经也有冲动,想要直接告诉被他叫做父亲的那个人算了。反正即便是冒名顶替,他自己也是不知情的,可想来想去,父亲那个性格,实在算不上好,根本不知道得知真相之后会怎样反应。
他始终觉得,那人不会在意十几年来的父子情,反而可能迁怒与他,那么他迄今为止的人生,立刻要全部完蛋!
那之后的日子还怎么过?自己未成年,在这世上一个亲人都不剩下!所以——不能说!
将那封信烧了,毁尸灭迹。他只留下来一张照片——夹在信中的,那个当年被他换掉的孩子——如今已经是少年的安晋臣。
刑蔚虽然其实非常不想和那个人产生必然的联系——毕竟一旦联系了,随时可能阴错阳差扯上关系甚至扯出事情的真相,但是听说安晋臣在英国似乎过得很不好——孤儿院没人管的孩子,贫穷、孤独、生活艰辛可想而知。
刑蔚不免良心不安,好歹自己享有着别人应该享有的一切,而别人在水深火热里,自己不知道还罢,知道了,再不伸手拉他一把,未免太没人性。
于是,他远程操作,买下了安晋臣打工的那家酒吧,嘱咐负责人对他多多照顾,工资也开得比同级别的人要多得多。
这样两年后,安晋臣也做上了酒吧的小经理,刑蔚这边才要放下心来,那边酒吧负责人突然一个电话告知他,安晋臣辞职了。
辞职去哪儿?刑蔚心说不是吧,他给安晋臣开的工资,说多不多,可说也确实不少了。在英国,也够得上普通上班族薪水里面中等偏上的,结果呢,居然留不下安晋臣?
忙去查他去了哪儿,一查,发现这家伙似乎之前通过什么机构办好的相关证件——回国了。
这下可好!从今往后同一片陆地上了啊!这可不好,危险分子接近中——可在刑蔚还没来得及动用人力在国内大海捞针找那个安晋臣呢,先自己就碰到他本尊了!
是某一天,在自己公司的楼梯转角遇见的。刑蔚当场就愣了,所幸并未失态,后来问过秘书——对方是自己公司新招的勤杂工。
那时候,刑蔚已经开始接手管理这间娱乐公司了,因为父亲的主业在地产方面,娱乐业虽然做得好,但并不是很重视的生意。勤杂工又是公司的最底层,招聘也不经过他,所以鬼使神差的,那家伙就被人招进来了!
毕竟安晋臣有一张识别度很高的脸,所以尽管只看过一次照片,刑蔚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安晋臣的外表算是相当英俊帅气的,毕竟是混血,东方人长相居多,头发也是黑的,但是眼睛却有一丝微微的幽蓝。然而他最大的特征,其实脸颊有一道有伤大雅的疤痕,好像是孤儿院里打架的时候弄的——因为这个,刑蔚绝不可能认错,看到他的一瞬间,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更何况,四目相对之时,安晋臣居然莫名其妙地——对着他粲然一笑。
那表情绝对并不是员工对老总的礼貌笑意,而仿佛很久之前的故知一样,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和期待,让刑蔚更是毛骨悚然。
喂喂!
莫不是对方已经知道了真相,这么快就寻仇来了?
这不是要我死?毕竟刑蔚生性不凶狠,不是那种会找个黑社会偷偷把安晋臣做掉杀人灭口的类型。这真太子要是得知一切找上门来了,自己也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退位让贤了。
但是,经过他后来几天的坐立不安、细致观察——安晋臣却又有中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淡定样子。
什么都不知道就放下高薪的酒吧工作不远万里回国工作,还偏偏跑到自己公司来打杂,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可如果知道什么,他既然已经来到这儿了,当然应该赶紧行动吧?否则夜长梦多,他一个人势单力薄,万一遇到的不是刑蔚——而是个狠人,很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难不成这小子的兴趣便是玩潜伏,待在自己身边瞅准机会再伺机而发?
可是,并没有这也的必要啊!老爸又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是常常会出现在这个公司里的,既然是真太子,哪天在公司碰到,那小子直接扑出来往老爸面前一跪哭诉一个「父皇大人儿臣不孝」,老爸只要脑子正常,稍微一查,真相便水落石出了。
所以,安晋臣根本不必假装没事人,就算这么多年累积了很多委屈怨恨,想要报复,直接说出真相再哭诉个几句再栽赃个即将于也能让他刑蔚的日子从此很不好过。
可是安晋臣始终什么都没有做。
整整三个月,他安安静静地当公司的勤杂工,尽职尽责。
只是偶尔远远看到刑蔚,都会露出灿烂的笑脸,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常会有红玫瑰,一大束一大束的,被送到刑蔚办公室里。
刑蔚是个很喜欢玫瑰花的男人,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怪癖。但是这件事情很少有人知道,确实对他有意思的人从以前就不乏,可一般也没有谁会给男人送花吧——
发现送花者到底是谁并不难。打个电话,一听花店的描述,刑蔚就知道了——那个脸上有道疤的小子。
应该不会是下了毒的玫瑰花吧……刑蔚很坏,每天把玫瑰花转送可怜的秘书,然后看秘书整日里和那些花接触,倒也没有死。
喂喂,这是追求吗?为什么要送花给我?对我一见钟情?为什么在这么深的孽缘之下,对谁一见钟情不行,偏偏要对我一见钟情?狸猫换太子,结果太子回国回哪里不好偏偏来我们公司,还偏偏对我一见钟情?!
难道我和那小子就这么他妈的有缘分?
不是为了报仇所以故意泡我玩儿吧?
但是……能想到泡男人这招,这未免也太不走寻常路了!
可是不是故意来找茬的话,不是躲在某处阴暗地嘲笑着烦恼的我的话——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对我笑?为什么送我花——
啊啊啊,烦,不想了!再想要变神经病了!
于是刑蔚继续如坐针毡地过着一边上班一边偶尔偷窥安晋臣的生活,而安晋臣却始终十分安分。
直到后来有一个契机,就是排行榜上他们公司的新人女歌手辛甜居然把对手狐狸公司的那个一直很嚣张的洛予辰挤到了第二名,让刑蔚感觉非常扬眉吐气。他想起来去问秘书那首夺得桂冠的曲子——那风琴为主的异国音色的空灵曲调是谁写的时,从秘书的口中,又听到了安晋臣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
「他写的?你开玩笑吧?」
为什么一个勤杂工可以写出这种东西?
「确实是他写的……」秘书说:「其实,那个叫安晋臣的打杂的,很有才华的,而且挺热爱音乐的。」
「哦?」
「刑总你不知道,好几次下班之后,公司里晚走的人都看到那个安晋臣一个人留在大厅里,应该是家境不好买不起钢琴吧,于是等到公司里面人都走得差不多之后,七八点钟,他就会偷偷去弹大厅里那架摆设用的钢琴,而且─边弹一边唱,据说声音也很好听。」
啥?偷偷去弹大厅里的钢琴?还边弹边唱?
「他那首曲子,据说就是有一次辛甜录节目录晚了,路过公司想上来拿东西的时候正好听到他在弹,觉得很好听,就问他要,他就把自己填词版的给她了。结果她一唱,果然就红了——刑总你说那小子是不是很有天赋?对了,好像人事部那边还上了一个提案,把他调进创作组或企划组……刑总怎么看?」
刑蔚能怎么看?把他调进创作租或者企划组?然后每周的晨会上都得见着?无论是身世渊源,那家伙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笑容还是诡异的玫瑰花,反正本来见了他刑蔚年纪轻轻就觉得自己血压上升,这时间一久,就怕自己的脑血管要爆开!
谁来告诉他这小子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接近他的?
难不成他会这么巧来这个公司,仅仅是因为这是一间有名的娱乐公司而已,仅仅是因为他喜欢音乐和唱歌而已?
……
那天下班之后,刑蔚故意在办公室待到晚上七点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慢走出来。
那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透过大楼的半透明玻璃,隐约能看到树影和远山的青黑色轮廓,在夜色中逐渐寂静下去。
层层回旋楼梯的正下方是公司的一层大殿,淡淡霓虹下喷泉仍在汩汩淌着,一架纯黑的钢琴,此刻流泻出凄美动人的旋律。
竟然真的留在这里弹琴……
刑蔚在二楼,驻足聆听。
之后的一幕一幕,也许是后来的人生偷偷回去看了无数次的缘故,那场景,就仿佛是刻在了脑海里一般,每每闭上眼睛,任何片段,任何细节,都还是清晰可见。
第四章
月光下,给钢琴边安晋臣的身影带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让他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一片黑色与银色交汇的凝结空间当中。他缓缓开口,低沉而真实地活着动着弹着吟唱着,歌曲没有词,曲调也并没有什么必然想喜悲,仿佛安晋臣想要咏唱的,只是一种常人无法触及的无我与自由。
刑蔚毕竟是娱乐公司的老板,旗下艺人的演唱会,他也去过很多场,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有来这么强的感染力。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心脏仿佛被抓住一般,因为安晋臣之间下面的每一个音符而发出颤动的共鸣。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被那曲子吸引着,一阶一阶走下楼梯,缓缓向安晋臣走去。
那就仿佛是黑夜里,那个钢琴边的青年在对他施以的魔法,拽着他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刑蔚头脑并非混沌,想要反抗,却感觉有点力不从心。
好小子!怪不得坚持回国进娱乐公司。真是好可怕的才华!这绝对是天赋的本能在拉着他往这条道上走吧!
然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终于在一定意义上打破了这漆黑夜色中的魔法。
琴声骤停,安晋臣突然回过头,明显一惊,似乎想要站起来,却笨拙地绊到了钢琴椅踉跄了好几步——刚才在钢琴边上娴熟的指法、仙气凌然的韵味,骤然都是海市蜃楼的幻景一般。
刑蔚刚好站得近,一把将快要跌倒的安晋臣扶住。两人的身体撞在一起,安晋臣抓着他菜站稳,惊魂未定地抬起头。
月光打在他的脸上,疤痕被阴影深深埋藏,只留下立体分明的五官,以及狭长明亮的眼睛。
一瞬间,刑蔚似乎觉得刚刚的幻境还在继续。他以前也认真看过安晋臣,以前也觉得毕竟是混血,除了那道碍眼的疤痕之外算是长得不错,可是从来没有像在这次月下这般,有一种令人震撼的美感。
月下的安晋臣,不知为何让刑蔚想起了希腊神话中的冥王,在漆黑的夜色中坐在银光流动的冥河河畔,纯黑的头发下掩盖着一张俊逸而忧伤的面庞。
「刑……总,您怎么会在这?」
我为什么会在这?总不能说是在这里监视你的吧?而月光的朦胧,似乎拖慢了刑蔚的思维,让他有点不像是原本的自己,于是鬼使神差地,他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