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晋臣笑道：「你的朋友们，从以前对你总是有些保护过度。不过……也是应该的吧，毕竟以前我对你……确实算不上好，他们全部都看在眼里，不喜欢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

说到这儿，有一个问题，在刑蔚心中，便再也藏不住了。

他经常独自琢磨。有的时候，他觉得这是一个根本不需要问出来的傻问题，因为他太清楚答案了。可有的时候……却总会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小安，我想问，你以前真的喜欢我吗？」

于是他还是问了。

「……咦？」安晋臣的表情，有些茫然。

「别乱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偶尔会觉得……很没有来由不是吗？你想想看，既然并不是一见钟情，我们之前又没有深交，我总会觉得……其实你会被我吸引，不过是因为那张照片，因为你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人……」

「虽然那个人很可能确实就是我啦——我的意思是——我在想，真正吸引你的，也许根本就不是现在的我，而是你小时候遇到的——那个我？」

就如同……就如同现在吸引我的，是眼前这个你，十年后的你。而不再是之前我深爱着的那个小安。

可我这么问他，是在为自己现在的心情找开脱么？刑蔚默默扪心自问，因为一开始，安晋臣是因为小时候遇到的那个自己而接近自己，所以我现在喜欢了十年后的他，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不，不完全是吧。

虽然不可否认有着这样的私心，可对于两人的关系，刑蔚确实也存着些许疑问，因为在十多年以前，两人真正交往了之后，确实有一些事情，刑蔚有些想不通。

比如，为什么交往之后，反而变成他整天追着安晋臣了。交往之后，安晋臣工作渐渐忙了起来，渐渐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的。每一次吵架，也基本上是安晋臣先挑起，然后无论原因如何，以刑蔚道歉为结束。一个各种脾气暴躁，一个各种战战兢兢地哄，这些……还都历历在目呢。

那时候，刑蔚总觉得，安晋臣小时候受了那么多的苦，可能本来就需要发泄，自己又本来就亏欠他，所以能忍则忍。

直到现在，这些委屈，刑蔚仍不敢对安晋臣就这么直白地吐出来。

可能就是因为这些令人疑惑的委屈，让刑蔚不明白，不明白当初的安晋臣是怎么想的。就连最后的分手，都异常狠得下心来。当时的小安，在某种意义上确实十分绝情，所以……就算知道如果不是深爱，怎么可能孤单等候自己那么久那么久，他还是问出来了这么一个有点残忍的问题。

因为——虽然有这样的想法对小安来说真的很过分——但刑蔚其实是真的很吃惊的，来到这个时空，看到现在这样的安晋臣，他其实是很震惊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觉得现在的小安变化太大，为什么总觉得有些陌生而总是无法将现在的他和过去的他当成同一个人的原因。

因为他认识的那个安晋臣，他了解的那个安晋臣，那个有一点点桀骜、孤高、天性淡漠的人，在他的认知范围里，是绝对不可能等他那么久，而且变成现在这么样一个人的。

当然，他也知道问出来这么一句话，伤人是肯定的。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果然，安晋臣目光一暗，有些愤愤然地捏住了椅子的扶手：「但是你，呵……果然如我所想，你从很久之前就怀疑我的动机，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故意接近你的，我利用你，获得我所想要的一切，然后再把你一脚踢开？」

安晋臣的声音还很平淡，但是微微颤抖的手已经暴露出了很多东西。刑蔚开始一边担心那椅子，一边暗自叹息。

已经做足了铺垫，却还是忘了这家伙是多能钻牛角尖。

「我哪有……」

「你怎么没有！」安晋臣突然站了起来，椅子被摔到一边，发出巨大的声响，吓了刑蔚一跳。

「呵呵，我早该想到的。呵呵呵！我就是个白痴！那么多年我都陷入了一种幻想，我幻想着你对我的感情是最神圣最纯洁的！因为自己居然弄丢了这么珍贵的感情，弄丢了这辈子唯一珍视自己的人——所以我憎恨自己、我诅咒自己，我让自己之后的日子没有一天好过！」

「我多愚蠢啊……我心疼你，所以我要替你来惩罚自己！否则我无颜面对你的死，无颜面对你曾经对我的深情！所以我等！放弃了一切可以幸福的机会，死死守着你给我留下来的那一点点想念，可是……可是……」

「可是！是十年前的啊！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是十年前的刑蔚啊！！！其实，早从那个时候开始，从我背叛你的那一刻起，从我说分手的那一刻起，安晋臣在你心里，就已经不再完美了吧！从那时起，你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吧？对我的感情……也早就没有以前那样……那样的……对不对？」

「你其实早就……不把我当一回事了，早已经开始怀疑，开始否定这份感情了对不对？只有我……只有我还那么傻……去把你已经丢弃的东西，巴巴地拾回来……对不对？」

「……」

「哈哈哈……哈哈哈哈！」

阁楼的门「砰」地一声锁死，留下刑蔚一个人，愣愣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是……是这样吗？我对那份感情……存在怀疑？

不是的……不是的！刑蔚心中大声反驳，我明明是真心喜欢小安的，就算分手了，我还是喜欢小安的，不然也不会只是为了看他一眼而来到十年后！所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如他所说的那样……

可是……

「我好像真的变心了。」

那早晨才回响在脑海里面的认知，突然冒出来狠狠敲打起了刑蔚的良心。他想起这两天，他对眼前这个人的迷恋，以及记忆中似乎已经走得很远很远甚至形象都变得朦胧的那个他——那个十年前的安晋臣。

难……难道真的如他所说么？

十年前，现在的我，二十一岁的我，对他的感情……不过如此？在分手之后，在经历了安晋臣的绝情之后，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他了？所以才这么容易就变了，所以才这么容易就变心了？是这样么？

……是这样么？

确实……虽然在一起的时候，曾深信不疑将要和那个人一辈子走下去的。可是，分手了之后，几经辗转无法挽回，似乎……也产生过一些动摇，刑蔚不愿意承认，可是心底的东西，自己必然骗不了自己。

也许都是孽缘，也许这辈子确实有缘无分，也许就这么相忘江湖罢了。这样的念头，在灰心丧气的时候，时常会出现。

就连来到这十年后，也不过是为了一个「死心」吧。

而遇到了十年后的安晋臣，仅仅两三天那么短暂的时间里，他更是不断地冒出一些类似「现在的小安，比过去要更好，更动人，更有魅力，更让人心疼」之类的想法。

才两三天而已！已经简直有点乐不思蜀了吧！这两天自己过得其实十分开心吧？没错，有安晋臣的宠溺，视若珍宝，被捧上了天而极度膨胀的优越感，已经让他飘飘然很久了。

所以说我……真的对他不过如此么？

他孤独一人，浑浑噩噩了那么久，耗尽了人生最美好的光阴所思念的——就是这样一个怀着半吊子心情的刑蔚么？

难怪……小安也会觉得不值得了。

死去的人，会在记忆中被不断美化，变得无可比拟。

而现在，二十一岁的、不成熟的自己跳跃到了十年后，反而打破了安晋臣对他的神化吗？

自己让小安失望了吗？

——待续——

书名：虚空错爱（下）

作者：橙子雨

绘者：Leila

出 版 社：鲜欢文化

出版日期：20130104

封底文案：

爱着十年前的安晋臣，更爱着十年后的安晋臣，

妄图改变既定命运，却让刑蔚再也无法前往未来。

自己的生命只剩下短短两年，

却连一分一秒都无法跟安晋臣携手度过。

想着多年后依旧等待自己的恋人，

刑蔚只能努力留下痕迹，让十年后的安晋臣明白，

不论在生命中的哪个时间，他对他的爱从未更改。

抵抗不了既定的命运，找不到时空规则的漏洞，

若悲伤的结局早已注定，

那他欠安晋臣一辈子的幸福，又该怎么还？

封底文字：

隔着湿透的衣服，刑蔚身上冰点的温度以及微微的颤抖，全部传到安晋臣身上。他开始有点后悔做这种好人好事，可是双手却抱得更紧。

「……你别误解，我只是看你冷得很可怜而已。」

刑蔚埋头在十年前安晋臣的胸口，却觉得想哭的冲动一次又一次地狠狠撞击着自己的心口。

我真是……过分……我怎么会忘记了？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忘记了？

其实无论过去、现在或者将来……小安都是很温柔的。

明明……只是我太胆小了。对自己没信心，对小安没信心，才会只敢去爱十年后一定会爱着我的他。

小安就是小安，外在再怎么变，始终是同一个坚强而倔强、温柔而纯净的灵魂。

而我喜欢小安，不管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是一样的……

第十一章

果然……十年后……不该来的。

这一来，居然打破了小安对那段感情的幻想，让小安对刑蔚这个人幻灭了……

不过，不过……

其实幻灭……也没什么不好吧。只有对自己幻灭，小安才可能从那段长久的迷障中走出来，才有再次获得幸福的机会，不是么？

所以，现在的自己，让他失望才是正确的吧？虽然，虽然自己很不想，因为所有深爱着某个人的人，都不希望自己在那个人心中不再是完美的存在。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吧，谁让我已经不能继续陪着你了呢？

「……对不起。小安，对不起。」

安晋臣毕竟没有硬起心肠。刑蔚在他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听到门锁轻微哢哒一声声响。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安晋臣在门旁边的墙角处坐着，并没有抬头。

「小安……」刑蔚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小安……你……你答应过我的。你知道我才二十一岁，你答应过，对于二十一岁的我，就算我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你也不会计较的……」

「……」

他想要伸手去抱安晋臣，可是手却被安晋臣捉住，没有让他碰触。

「我没有生你的气。」

你骗人，刑蔚心道。

「没骗你，我是在气我自己。」

安晋臣说着，却兀自笑了，眼中丝毫没有半分神彩。这表情在刑蔚看来非常诡异，像是苦笑，像是自嘲，又像是一种心灰意冷。可是接下来安晋臣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刑蔚预想中的对自己那不坚定的爱情的指责或者埋怨。

「是心虚啊……呵呵，完全是心虚啊。你没有错，是我自己心虚，才会去指责你。」

「……心虚？」突如其来的话锋一转，让刑蔚完全弄不懂安晋臣想要表达什么。

「因为……几乎被你看到了真相，我害怕了。所以我……」安晋臣修长的手指用力抚了抚额间的沟壑：「刑蔚，你忘了么？自己犯了错误从不承认却常常反咬一口，把过错歪理推诿到对方身上，我以前经常这么做，你不是一直深受其苦么？」

「……」是啊，打破了古董是「谁让你一声不响站在我身后」，弄丢了信用卡是「谁让你要把卡交给我保管」，把电脑整瘫痪了是「谁让你买了这么不经用的东西」，安晋臣做错事总是有自己的一番道理的，这种歪理的本事，每次都让刑蔚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可是，为什么现在，小安他会这么说呢……

「刑蔚……你问我，我以前是否真的喜欢你。呵呵……现在，让我告诉你真话吧。」

「我一开始接近你，确实并未抱有任何目的，只是因为那张照片，因为记忆里面你对小时候的我说过的那些话，你那时候告诉我，让我长大后一定要去找你，说你会给我『所有我想要的』。我从来没有尝试过『拥有』的感觉，所以我从小就一直坚信着，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去找你。」

「也是这一份信念，让我有勇气度过很多艰难困苦，顺利长大成人……」

「可是等我长大了，才发现世界这么大，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也许……是缘分，也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吧——我居然在打工的酒吧老板的相机里看到了你的相片，然后知道了你的所在，因为小时候的约定，毫不犹豫地飞去找你。」

「可是找到了你，却发现你根本不认识我，同我许诺过的一切，都无法得到兑现。我当然不甘心，我抛下一切来找你，所以……在公司里偶然听说你喜欢男人。我就想，反正我长得也不算难看……于是……」

「……」于是，开始给我送花，开始了追求？

「……骗人的吧？」那个时候你送了我那么多玫瑰花，那么点微薄的工资，你宁可自己穿得破破烂烂吃得乱七八糟也要买花送我，可是那花，却其实并不是出于真心？

「……对不起。」

「然后……后来那一次，我被人打了的那一次，你来了我家里找我，不仅关照我，还让医生帮我修复了疤痕……那个时候，我想我是真的……对你有些动心了。」

「本来，也许我可以就这么慢慢地，认真喜欢上你的。可是……可是呢……」

「可是后来，你对我太好了。」

刑蔚的心，突然产生了一种躁郁的感觉。安晋臣的话，都在叙叙陈述着许多实事，那些事情并不陌生，都是他们一同经历过的，可是，刑蔚却忽然有点害怕再继续听下去了。

因为他发现，很多事情的真相，都和他想象中完完全全不一样。

「那个暴雨天，大概是我曾经最迷恋你的时候。那时你开了门，第二天我退烧之后还吻了我，我好高兴。可是，可是你自从决定接受了我之后，立刻就对我很好，帮助我的事业、我的生活，你开始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宠溺我，哄我开心。」

「你知道么？刑蔚，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呵呵……我应该很感动的是吧？我应该很沉迷的是吧？因为我从小就想着，要是有一个人愿意对我那么好，我一定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来回报他对我的好，就算为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可是，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却发现……呵呵，我自己，居然是一个那样的人。」

「随着事业的发展，我开始小有名气，有了金钱和荣耀，那时候我却突然发现，原来我可以从你身上得到那么多好处，原来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自己奋斗，只要是想要的你什么都可以给我，那我，为什么不拼命地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