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过来上课。”莫子文用手里的资料轻轻触碰了一下裴泽的额头，只是轻言一句，便转身离开，干脆得有些奇怪。

语气神情都不像往常的莫子文。

裴泽上完课，先给家里的佩佩打了个电话，确认她正乖乖地看电视，才赶到特定的教室，去上莫子文的课。

打开门，就看见莫子文正在沉静地坐在笔记本电脑前，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捏着鼻梁，脸上的神情很不好看。他一听到开门声，就把笔记本合上，提起一旁的笔，冲着裴泽说道：“进来吧。”

一堂课下来，莫子文没有像往常上课给他难堪，故意作弄他，时间很平静地过去了。

就在裴泽准备告辞的时候，莫子文却垂下头去，一拳砸在讲台上，声音响彻整间教室，裴泽的心扑通地沉了下去，慢慢地抬起头，打量他的神色。

“裴泽，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你面前，跟随我，我让你生；放弃莫家，你就得死！”莫子文缓缓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凝重，目光丝毫不动地盯着裴泽，锁住他的身形。

莫子文不止地提过，裴泽是莫家的人。但是这一次，他却说要他选择。裴泽不明白，但是，他知道这一次莫子文认真得并不像玩笑。

“什么意思？”裴泽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冷不热地问道。

“还有什么意思？我是在救你！不要不知好歹！”莫子文一把拉住裴泽的衣领，几乎脸贴着脸对他大声地吼道。

裴泽拨开他的手，往旁边走了几步，不知为何，心中好像明了了几分：“那你能救灵辙和慕辰吗？”

“他们与我无关。”

“我也与你无关。”

裴泽说完这句话，就拎起书包，冲出了教室，忐忑不安的情绪从心底升起，异样的恐惧缠绕在心头不肯离去，他一边急速地走着，一边焦躁地掏出手机来给慕辰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接了起来，裴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慕辰，你在哪里？有没有怎么样？在干什么？”一连串地问出这么多问题，裴泽觉得自己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慕辰愣了一下，才回答：“我在警察署调查案子。”

“你没事吧。”

“没事。”那边的回答依然沉稳。

“我们见个面好吗？我有话想跟你说。”急切地想要见他，裴泽第一次感受到割舍不下一个人，内心牵挂无比的感觉。

那边又沉默了一会，才应了一声：“好，不过今天不行，这个案子我要继续跟进。”

“我去帮你。”裴泽急促地回应，他想拉住他，有一种不拉住他就会跌落深渊的危险感。

“不用了，这件案子比较特殊，当事人要求只能由我一个人调查。”

“一切小心。”裴泽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改变心意，只能做到的是相信慕辰，“请一定要小心。”

“裴泽……谢谢……”说完这句话，慕辰就挂断了电话。

裴泽听着一连串地忙音，有些失神，忘记了该往前继续走，他愣愣地站在原处，回味着白云在离开时对他的告诫，还有刚才莫子文给他的两个选择。

“如果你两条路都不选……”身后那个阴魂不散的声音又缠绕了上来，裴泽躲闪不及。

裴泽抿唇不语，加快离开的脚步。

身后依然是莫子文的声音——“就离这里远远的，别让我们莫家看到你，去找个庇佑的地方！”

裴泽没有放慢脚步，一出了学校，正好来了一辆公交，上车避开身后那人，他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

钟声没有停止，摇摆不定的人生终究要在某个合适或者不合适的地方停下来。

灵辙躺在狭小的监狱的房间里，没有窗子，没有缝隙的金属门，白色的一片，让人几欲发疯。脑袋里那些被她吸收的灵躁动不安地想要逃脱出去，属于自己的记忆开始有些模糊。

墙上不知为何会有的挂钟，不停地摇摆着，在她的眼睛里慢慢地晃荡着，夺取着她仅有的人格。

门外，莫子玄闲适地坐在桌前，桌子上摆放着一台仪器，偶尔伸手调一下磁场的强度，他正是用这种仪器来操控灵，这是莫家几代人的研究的心血，总算是在他手里成功了。上次医院事件，这台仪器已经发挥了很大的功用。

几天之后，这台仪器的功用更加显着。

单独的监狱房间里，传来低微的少女的声音。

——“请让我死！”

“莫子玄，你听到没有，让我死！”

门外，莫子玄唇角一勾，露出一切如你所愿的笑容。

Chapter045

——“小泽，我和你爸爸已经在飞机上了，早上九点就到机场了，很惊喜吧，我们提前几天回来，实在是太想你们了，要过来接机哦。”

一早上从床上爬起来就听到老妈的留言，裴泽急忙看了下时间，穿戴整齐之后，敲响了佩佩的房门。敲了好久都没有声息，裴泽觉得不对劲，正准备强行闯入的时候，门却打开了。

佩佩正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大哥，早啊。”

裴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却说不上来。

佩佩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眼珠子骨溜溜地转着，嘴巴慢慢张大：“大哥，是你把我弄回来的啊，我明明记得昨晚还在医院里，我好像太累了就睡着了。”

裴泽刹那间意识到，他真正的妹妹回来了，但是——灵辙呢？

“对了，大哥，慕先生怎么样了？真可惜啊，都已经到病房了，居然都没有说上一句话，我一定是糗大了。”佩佩自认为地这么想着，却没有发现裴泽脸上不断变化的神情。

“没有，他很喜欢你煮的汤。”裴泽心中涌上不详的预感，看着脸色变好的佩佩，他也不知道跟她怎么解释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

“是这样啊，那就太好了。不过，大哥你不是说要在那里陪慕先生么？”

裴泽伸出手摸了摸佩佩的头发，有些为难的神情终于引起了佩佩的怀疑和担心。

“大哥，发生了什么？”

“佩佩，我现在简单地跟你说，你被灵附身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大概是不记得了。”

“你的意思是……”佩佩眼睛睁得老大，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连忙转身爬到床上，把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取了出来，看了一下上面的时间，这才相信。

“关于这件事，待会在爸妈面前不要提起，不要让他们担心。他们今天九点到机场，你去接机，我有点事情要做。”裴泽紧紧地按住佩佩的肩膀，“拜托你了，佩佩，千万不要提起被附身的事。”

“大哥！”佩佩刚刚喊出来，便看到裴泽一脸复杂的神情，转身就冲下了楼梯。

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佩佩张大了眼睛看着消失了的人影，一切就好像置身在梦中一般，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脸颊，好像是自己的身体，但是却好像有些陌生了。

裴泽冲出了家门，一边不停地拨打着慕辰的电话，一边向小区外跑出去。

电话没人接，他急疯了地站在路边等车，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出租车，赶紧上车，对司机说了一声去警察局。

司机沉默地点点头，然后开始踩油门，加速度。

裴泽继续不停地拨着那个号码，车子里空调的温度打得很高，没过多久，裴泽额头上的汗就滴落了下来。十几分钟之后，那头终于接起了电话，但并不是慕辰的声音。

“哦，是裴泽先生吗？”

“你是谁？”裴泽额头的汗还在往下滴，手上滑腻得几乎要握不住手机了，“慕辰呢？”

“你要找慕辰先生是吧，不好意思，他正在工作，他吩咐我如果是裴泽先生打电话过来的话，让我告诉你，他现在非常好，请勿担心。”

“骗人……”裴泽热得有些熬不住，扯了下衣领，刚想吼一句的时候，眼前忽地一黑，整个人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眼前出现一道门，他不明所以地推了进去，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衣冠楚楚地围着圆桌坐着，裴泽刚想退出去，却发现里面的人根本就没有发现他。

难道他进入了梦里？但是，不可以，他现在要去找慕辰和灵辙！

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男人把跟前的文件打开，脸色分外严肃：“我手里有两个人选，男孩叫慕辰，是慕夜的儿子，女孩叫灵辙，是我的学生发现的奇才。”说着，他身边的男人把手里的资料向众人发放。

那个男人长着和裴泽一模一样的脸庞！

“慕夜，就是那个可以把人的记忆分离出肉体，然后进行的研究的男人吗？那还真是相当了不得啊，如果这个叫慕辰的孩子也能做到这一点话……”

“这个少女资质也很不错，居然会道术，还能吸收灵，好有趣！莫先生这次带来的两个孩子，都相当不错啊。”

裴泽的心一惊，向莫先生和他的学生看了过去，正值中年的男人笑着说道：“道术是我的学生灵书教的，如果灵书年纪小点，我想会更加符合各位的要求，哈哈。”

这究竟是什么会议？裴泽晃荡着身子慢慢地走到灵书和莫先生中间，他想狠狠地掐住这两个人的脖子，质问他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么，这两个孩子就这么确定下来，我们医学部会尽力将实验做得更加完美。”其中一个男子推了推眼镜，诡谲地笑了一声。

“我这里也有一个人选。”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不甘示弱地举起手里的照片，说道，“就是这个孩子，他会读心术。”

“我这里也有，这个女孩可以可以感应到特殊磁场。”

一个个人开始把手里搜罗到的孩子亮相给医学部和其他人看，裴泽看着他们手里的照片，不由联想到最近看到的新闻里播放的罪犯的脸很相似。

巧合得过分。

但是如果一切都不是巧合得话，那就是有人在迫害这群被改造过的人。

裴泽简直不敢相信，曾经居然会有这样一个组织，把人作为实验品。

“我们把无限的生命赐予他们，然后让他们为我们的世界作出伟大的贡献！”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也是神啊。”

“原来大家都有这样的觉悟啊。我会努力让百分五的存活率提高到百分之十，那就请诸位更加努力地搜寻异能者，这个世界很快就会被改变，因你们诸位的努力而改变！”医学部的男人慢慢地站起来，冲着在座的人鞠了一躬。

“散会！”

众人离席，没有人交头接耳，挺直了身板，像是沐浴着神圣的阳光一般。

“不可以！你们不可以这么做！”裴泽伸出手来想要他们一个个拽回来，但是手从他们的身体穿过，他的声音没有回声，没有知道他在这里，没有人……

忽然，他的手被人紧紧地握住，他连忙撇过脸去，脸色大变：“慕辰，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答应过你，要见你吗？抱歉，被执行长吩咐处理异能者杀人的案子，真是连一点时间都没能挤出来，不过，以后就很空了，不会再这么拼命了。”慕辰拉过裴泽的手，指着前面，说道，“我陪你走一段路。”

“到底发生了什么？”裴泽紧紧地握住慕辰的手，早就有了不详的预感，现在眼泪好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马上就要流下来。

“小心新任执行长和莫子玄，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正在消灭渐渐不为他们控制的异能者，首先是M组织曾经改造过的异能者，然后灾难慢慢地降临到像你这样的人身上。小心一点，离开这里吧。”

周围的风景变了，秋叶萧瑟，落日挂在天际，彩霞映天。

他们走出的每一步都踩在新落的枯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落日的余光映在湖面，波光粼粼。

“我一直都像这样静静地走着。”慕辰感叹了一句。

“你不是慕辰，慕辰是不会这样的！”裴泽甩开他的手，“我要去警察局，慕辰在那里。”

“裴泽。”慕辰揽住他的肩膀，搂过他的腰，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印上一吻，“我啊，根本并不是神啊。”

“骗人……”

“你们都是骗子，我要醒过来，醒过来！”

脸突然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裴泽从梦中惊醒，还完全无法从那样的刺激里恢复过来，他睁大了眼睛空洞地注视着给了他一拳的男人。

“到了，下车吧。”

对了，他是要去警察局的，他连忙从车座上爬了起来，钻出车子，才发现自己到的地方并不是警察局。

“这里是哪里？”他回过头去问司机，却看到他把帽子摘了下来，居然是莫子玄。

这是一片荒凉之地，方圆几十公里都没有人居住，荒草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处。

“这里做你的葬身之处，如何？”莫子玄低下头来，从后背凑到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笑道。

“慕辰和灵辙呢？”裴泽的声音仿佛是从绝望之井里发出的一般，寒冷而没有气息。

“你不是灵媒吗？应该可以自己感觉到吧。”莫子玄咯咯地笑着，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来戴上，“你知道的太多了，原本想以后再解决你，或者把你留给我那个笨蛋弟弟多玩一会。我想，他看到你的尸体也会很开心吧。”

裴泽转过身去面对着他，慢慢地往后退着，看着莫子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精致的手枪，光亮得耀眼。

他知道自己是逃不了的了，莫子玄笑着逼近。

“杀人这种事情啊，做多了是会上瘾的。子弹射入心脏，到底会引起多少身体机能的变化，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有趣了。”莫子玄优雅地举着手枪，“这种事情，果然还是适合亲自动手！”

“变态！”

“多谢称赞，不甚荣幸！”莫子玄像一只猫一般，脸上一副玩弄的笑意，“不要说做鬼也不会放过我这种话，太老套了。而且，我在子弹里输入了封印的灵力，你的意识跑不出来，根本不能形成恶灵哦。”

“吓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莫子玄脸色忽地一凛，准备扣下扳机，给予致命的一击。

枪声响起，但是，裴泽没有事，而是莫子玄的手被子弹穿了个孔，手枪也掉在了地上。

裴泽一鼓作气冲了上去，撞倒了莫子玄，抓起地上的手枪。

“裴泽，把枪放下！”莫子文举着手里的枪慢慢走上来，刚才打中莫子玄的正是他开的枪。

“别开玩笑了！”裴泽一脚踩在莫子玄的手臂上，冷冷地举起手里的枪，眼睛里充满了怒火，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两声枪声在荒野上响起，裴泽凭本能地将子弹射入莫子玄的心脏，而他的手也被莫子文的子弹射中，但是，一切都成定局了。

……

一切都该结束了，不是么？

这个腐烂了世界，腐烂了的人心……

裴泽倒下去的时候，想起了2012的末日预言，那个曾经被他嗤笑，却又满怀好奇的预言。

也许，是真的呢。人心的末日。

＊＊＊＊＊＊

2012年5月20日，裴泽因犯谋杀罪，被执行死刑。

执行室里，他躺在执行台上，被执行者注入药剂，然后慢慢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