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缓缓拂过耳朵，裴泽别开脸去，看到一对中年夫妻正相互依偎着，坐在长椅上哭个不停。

他们看到裴泽，连忙站起身来，向着这里走来。裴泽疑惑，心里溢出几丝不安来。

他们居然与自己相识。

“小泽！”女人走上来，握住裴泽的手，哭着说道，“小泽，你跟我说实话，诺言最后去见的是哪个要好的朋友，你告诉我啊，诺言怎么可能这样平白无故地走了，我怎么也不信啊。”

裴泽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面对着赵诺言的父母，他居然有些愧疚。

许阿姨顿了顿，擦了下眼泪，说道：“诺言说她去朋友家，住一晚再回来，我们也没说什么，可是，她所有的朋友我都打电话问过了，她根本没去过，她说第二天中午就回来，但是一直没个人影，哪知道……哪知道……”

裴泽抬起眼睛，看了一下站在前面一动不动的莫子文，他正气定神闲地抱着双臂，唇角含着几分看戏的笑意。

裴泽再次确信：莫子文是变态中的佼佼者。

“伯父伯母，很抱歉，我和诺言之后就没联系了。”

赵父抬起脸，露出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睛，迸发出一丝怒意来：“裴泽，算我们赵家看错你，你居然说和诺言没关系，诺言的通话记录里有你的名字。”

“裴泽，你明明说诺言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到底是谁，说不定他就是凶手，我女儿胆子从小就大，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活活被吓死……我死也不会相信……”女人灰色的眼睛里开出绝望的花来。

裴泽当时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也大吃了一惊，的确蹊跷得很。

这时，莫子文走了上来，对着他们弯了下腰，彬彬有礼道：“伯父伯母，我叫莫子文，是您女儿的老师，昨天她跟我通过最后一个电话。”

他说话，并没有任何的犹豫。

“她跟我讨论了一下学术问题，裴泽口里的那个很要好的朋友应该是我吧。”莫子文脸不红心不跳地对着一对刚刚失去女儿的父母撒谎。

两个人将信将疑地看着莫子文，莫子文继续侃，谈了很多医学和心理学方面的专业知识，解释了人是怎样在受到外界强烈刺激之下吓死这样高深的问题。

赵父赵母听得一愣一愣地，呆滞在原处，莫子文伸手扯过裴泽的手臂，彬彬有礼地鞠躬：“我和我的学生还有事，如果有专业方面的知识，请一定找我。我们先离开了。”

裴泽也愣着，脑子里还在搅和着各种专业名词。

走出警察署，裴泽又往回走了几步，和莫子文拉开了距离。

莫子文转着手里的钥匙，讥讽地笑道：“慕辰的人，我还没心思要动。”

裴泽不知道那天慕辰究竟跟莫子文说了些什么，但似乎是有些误解了，不过，他不想跟莫子文这种人解释太多。

裴泽别开脸，并不搭理。

莫子文脸上隐隐泛着几分怒气，却忍着不发作。

一辆银白色的车子缓缓进入裴泽的视线，熟悉的款式。从车上，走下一个熟悉的男人，一袭黑色风衣，款款而来。

愈加靠近，慕辰脸上的疏离和冷漠便更加清晰。

莫子文冷冷瞥过他一眼，站在原处，并不挪步。慕辰绕过他，直接走到裴泽身前，声音依旧是清冽的——

“有工作，跟我进去。”

裴泽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他拉住往里面走去。

他刚刚才从里面出来啊。

“慕辰，什么工作？”裴泽问道。

“……”慕辰惜字如金地把他拉进了进去，上了电梯，饶了一段长廊，来到一个办公室前。

按下门铃，门刷地就开了。

里面传来兴奋激动的声音——

“慕先生，你终于来了。”

Chapter018

慕辰走上前，伸出食指，轻轻弹开有些晃动的门，脚步声落在地面上，有些沉闷。

“陆警长。”慕辰的声音清冽地响起，干净利落，“我需要那个案子的相关资料。”

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坐了下去，点点头，说道：“当然，已经准备好了。”说着，他正准备低下头去找出资料来，眼角却瞥过站在慕辰背后的裴泽。

“他是……”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抬眼，脸色泄露出他的震惊，“您的助理吗？”

慕辰顿了一下，才点点头。

“呵呵……”陆警长干笑了几声，脸上仍然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一定是个相当有才干的年轻人。”

说着，他低下头去，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资料袋。然后，他起身走到慕辰身前，恭敬地把东西递上去。

“这里是一份调查报告，还有现场的照片。”

慕辰熟稔地拆开资料袋，取出照片和报告，翻动着照片，上面的女子脸上张大了嘴巴，眼睛也张得极大，似是要崩裂出来一般，惊恐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裴泽从侧面看到，心脏也有些承受不住。

而慕辰像是司空见惯了一般，淡定地翻过一张又一张，最后目光停留在那份检验报告上。

裴泽认出照片上的女子就是赵诺言，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冒了出来。他沉默地站在一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慕辰把手伸了过来，把照片和资料袋交给裴泽，自己则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报告。裴泽接到那照片的瞬间，顿时头皮发麻，不小心看到赵诺言那张惊悚的脸，他突然觉得她的眼睛有些不对劲。

慕辰的目光从报告上收了回来，抬起脸来，问道：“除了这些，还有那个东西呢？”

“你说的是……”陆警长欲言又止，正色道，“那东西，你要去找罗医生了。”

慕辰有些不耐烦地蹙眉，微微低下下颔，似乎在思索些什么。顿了一会，他才缓过神来，说道：“我现在去找她。”

陆警长点点头：“那女人脾气有点古怪。”

“不是第一次跟她打交道，我知道。”慕辰一副“你多嘴了”的神情瞥过一眼陆警长，侧过身去，把手伸了过去。

却见裴泽的目光一直凝视着照片，慕辰顿时失色，赶紧上前，一手一把按住照片，另一只手举起在他的脸上打了一巴掌，声音响彻了整个办公室。

陆警长吓了一跳，刚想出口问一声怎么了，却被慕辰的一句话噎了回去。

“这照片不对劲。”慕辰夺过照片，迅速把它们塞回资料袋，封好口，脸色这才微微缓了下，抬起眼睛，问道，“你怎么样？”

裴泽已经从失神状态走了出来，正错愕地看着慕辰，准备好的话被他一句关心的话噎了回去。

慕辰并没有多做什么解释，继续问道：“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裴泽与他对视，顿了好一会，才缓和下了心情，回道：“我看到照片里，赵诺言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你认识她？”慕辰愈发有兴趣起来。

陆警长吞了一下唾沫，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知道慕辰是研究什么的，但虽然如此，他并没有当真过，但是刚才的情景，似乎的确有些诡异啊。

“嗯。”裴泽并不想多提赵诺言，脸色仍然有些惨白。

陆警长问道：“法医检查过，死者眼睛里并没有奇怪的影像。”

“有些东西，看不到并不代表不存在。”慕辰的目光并没有离开裴泽的眼睛，像是想解开什么谜团一般，“你看到了什么？”

裴泽的心脏还在急速地跳动，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放大的脸，说道：“一张女人的脸。”

“认识吗？”

“不。”

慕辰放弃追问，转过身去，对着陆警长说道：“接下来的后续资料，我待会过来取。”

“后续资料？”陆警长皱了皱眉，眼前的这个男人并不是警察署的人，按道理是没有资格从这里拿到资料的，这些案宗是警察署的机密，但是上头有交代，要好好配合他的工作，警察配合市民工作，这算个什么事，他心里虽然是不情愿的，但是迫于压力，他是不敢拒绝的。

“我要你们在这件案子上调查来的所有资料。”慕辰云淡风轻地说道。

“我需要向上级请示。”

慕辰点头：“好。”

说完，他转身，径自走向门口。

裴泽也随着他走了出去。

长廊上，两个人并肩走着。

裴泽率先开口，问道：“慕辰，我刚才是怎么了？”

“你被灵吸引住了，很危险。你可以看见我们看不到的灵，但是，要注意，以后千万别凝视他们的眼睛。”慕辰郑重地提醒道，“要做一位出色的灵媒师，要记住很多规矩，你现在还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还不能很好地把握能力。”

裴泽停下了脚步，说道：“这种奇怪的能力能消除吗？”

慕辰怔了一下，眼角渗出一丝笑意，才道：“天真！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只有当你死了，才能消除。活着比死了好。”

“这种能力我根本不需要。”裴泽想着最近发生在身上的事情，心情糟糕透了，他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来这个世界还摊上了这奇怪的能力。

慕辰侧过身，目光灼灼，神情有着与以往不同的认真与执着：“我很需要，如果你觉得没有用处的话，不妨为我所用！”

裴泽噎住了，凝视着慕辰墨色的眸子，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正好缺一个助理，虽然你现在手脚比较笨，不过好好教导的话，应该可以用。”慕辰说得不咸不淡，声音渺远如风。

裴泽看着从他眼睛里流泻而出目光，渗着淡淡笑意，有些与往常不同。

Chapter019

通往特别医疗室的长廊上，静谧得有些吓人。不知从哪里刮进来了风，穿梭在静悄悄的廊道里，发出窸窸窣窣的诡异的声音。

“你考虑得怎么样？”慕辰的语气里并没有任何压迫人的意味。

裴泽声音略低，道：“我能拒绝吗？”

“当然。”慕辰的神情慢慢黯淡下去，语气也有些疏离起来，“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强求。”

“你跟莫子文说过什么？”

“没什么，你不必在意。”慕辰侧过脸去，顺手一挥，道，“我现在要去工作了，你也可以走了。”

“谢谢你刚才帮我摆脱莫子文。”

慕辰抿唇轻笑，道：“你还真是天真。我并不是圣人，没有任何目的地帮助别人，这并不是我的准则，对于对你不怀好意的人，你不必天真地说感谢，像你这么笨的人，会死得很早。”

裴泽怔住，恍然大悟：“你们其实是一路人！”

慕辰回过头来，脸上的笑意顿失，再次伸出手来，不同于刚才的语气，那墨色的眸子里透出来的是无比的严肃。

“我再问你一次，现在，你还答应做我的助理吗？”

裴泽往后退了几步，真相永远是最真实最残酷的。慕辰说得不错，没有人会毫无目的地做事。而其实，他又何尝不是怀着目的。

裴泽并没有回答，而是顾自转身离开。

长廊里，只剩下他匆忙走开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气中。轻轻的一声叹息，散落在虚无中。

慕辰捏着资料袋的手指收紧，埋下头，突然顾自地冷笑了一声。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冷哼——

“没想到，慕先生也会叹气，也会笑，我原本慕先生只是没有生气的机器而已，其实也是个平常人啊。”高挑的白大褂女人抱着双臂，从长廊拐角处走了出来。

慕辰并没有应答，脸色愈加沉寂，眼角的余光冷冷地瞥过她一眼，转过身来，只是冷漠地往前走去，步履依然沉稳。

罗凌敛去笑意，将身子横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有些不悦地说道：“你是来拿东西的吧，怎么这么没礼貌。”

“我想拿到的东西，没有不到手的。”慕辰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罗凌伸出纤纤玉手拢了拢头发，神色有些诡异：“性格一如既往的恶劣。刚才那个孩子都被你吓跑了。”

“……”慕辰的神色微微一变，“我只是说了实话。”

“那倒也是，你说的都是实话，不过实话太伤人了，现实的残酷让小孩子幻灭了吧。”罗凌观察着慕辰的神色变化，“既然喜欢这个孩子，不是应该不择手段地把他留下来吗……”

“罗医生，你今天太啰嗦了。”慕辰从她身边绕了过去，脚步走得沉稳有声。

罗凌嘴角扯起一丝异样的笑意，头向他撇了过去：“那个小孩子是个很好的猎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孩子在灵方面很有天赋吧。”

慕辰怔在原处，脸上神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不可否认，他犹豫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并不简单，他清楚她的背景，莫老爷子的得意学生，有着与莫家兄弟相似的形式作风。

“慕先生。”罗凌对他的态度相当不满。

慕辰：“罗医生今天的话太多了。”

罗凌的脸立刻冷了下来，踩着高跟皮靴，跟上慕辰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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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泽等在电梯口，看着光洁如新的金属镜面里的自己，受到惊吓的脸色有些苍白。

电梯门打开，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叼着一根烟，看到门外的那张脸，惊得差点把烟掉了。

“你不是走了？”高警长手指夹着烟，疑惑地打量着裴泽，“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跟着慕辰来的。”裴泽老实地回答。

高警长了然地点点头，但是脸上的疑云却更重了：“慕辰也来了？人呢？”

“他去找罗医生。”裴泽觉得解释起来似乎有些麻烦了。

高警长身边的年轻助理开口道：“你难道是慕先生的助理？”

闻言，高警长的神色一变，猛吸了一口烟：“据我所知，慕先生一直孑然一身，我向他推荐过几个得力的助手，他都拒绝了。你还是个大学生吧。”

“是。”

高警长从电梯里走了出来，粗糙有力的右手按在裴泽的肩膀上，神情严肃：“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记住和他保持距离，他不是普通人，他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

助理看着突然会关心别人的上司，有些惊愕，忍不住嘟囔道：“警长，你不是慕先生的铁杆支持者嘛。”

居然在这里说偶像的坏话，太卑劣了……

高警长黑着一张脸，伸手在助手头上狠狠地砸了个暴栗，说道：“你去法医部拿资料！多嘴！”

助手含泪夹紧菊花灰溜溜地逃掉了。

裴泽对着他说道：“高警长，我先走了。”

“等等，你真的是慕先生的助手？”

走进电梯的裴泽抬起头来，微微摇了摇头，按下电梯按钮，电梯门合上，然后迅速下沉。

走出警察署，外面的天气晴朗无比，蓝天白云，灿烂的阳光不可直视的耀眼。裴泽拢了一下衣领，走下台阶。

回到家里，裴爸爸裴妈妈还有佩佩都在客厅里，沉默地坐着。佩佩挽着妈妈的手，不停地递纸巾。

“爸妈，佩佩，我回来了。”裴泽脱下外套，被屋子里的气氛感染着，也说不出什么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