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勇者 上——fouroclock
fouroclock  发于:2013年08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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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宝座之下,有一条像是把红宝石熔炼成丝线编织成的地毯衍生向遥远的看不到的大门。在离他三十尺的地方,一个人正跪在地毯上。

虽然这个人的双手被一副银色的镣铐固定在身后,双脚上也挂着同样材质的脚链,但他还是在跪着的臣服姿势中挺直了腰杆,同时毫无畏惧地看着佛洛尔。一看到这个人的面容,佛洛尔就感到自己的梦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他明白这是自己在即将清醒的时候感受到自己处于梦境中而产生的情绪波动。

他非常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这张脸,又想在这个梦里捕捉某种线索,只能强迫自己收敛起各种被这个人激发起来的情绪。

压制住心中翻腾的厌恶,佛洛尔看着这个人。

这是一个年龄和他相仿的年轻人,脸色苍白,除了有一个继承自他父亲的高高鼻子,样貌可以说是十分普通的。

就是这张脸,在佛洛尔的这一个梦境开始之前,浮现在他挚爱之人的脸上,像是找到猎物的毒蛇一样,一边喷吐毒液,一边把恶意的低语灌进他的耳朵。

“很惊讶吗?佛洛尔?就像你学会的那种小把戏一样,我也学会了一些有趣的技巧,像你在约瑟夫身上看到的这样,我能让他做出你想做但是无法做到的任何事情,例如……说‘我还是爱着你,我亲爱的佛洛尔’。”

佛洛尔感到怒火燃烧在自己的胸口,这也让这个梦以更加剧烈的幅度震荡、扭曲起来。虽然佛洛尔竭力想听到站在自己左下方的人对自己的阶下囚说了点什么,但是他说话的声音和宫殿里的一切都迅速消散了。

他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梦与现实的最大区别可能在于梦中人无法通过嗅觉那样取得对于自己所在的地方的某种比视觉更加直观的印象。

佛洛尔深呼吸,让露珠在阳光下蒸腾之后带入空气中的青涩草香迅速平复在他胸口翻涌的怒火。

游吟诗人发现自己在一片森林里,靠着一棵大树坐着,这是在斯佛兰地区很常见的一种槭树,但树干比他过去几天见到的任何一棵都粗壮很多。

一束阳光从繁茂树叶的间隙落在了他的脸上,不特别温暖也不特别明亮,看来这时候还是清晨。

他呆呆地看着倒在一大片断裂的大树中的巨兽的尸体。

这东西站立的时候一定超过三层楼,接近教堂塔楼的高度,即使倒下了,也像是一座小山丘,让人无法想象是什么人杀死了它。当时间不是深沉的黑夜的时候,可以看清它像是凶猛犬类一样的头颅。现在这颗硕大的脑袋从脖子的位置被斩断了,落在它身体的边上。它本来就像是半透明的烟雾汇聚而成的身体正在阳光下慢慢融化,其中还能见到尚未完全消化的人类残肢,只是没有随着它的融化而落在地上,而是一起消失往另外一个世界。

佛洛尔是当代不多知道这种野兽名字的人。

“深渊的雌兽,玛尔切拉。原来袭击祈福地的是这东西。”

不会有哪个游吟诗人把这种恐怖的野兽写进自己的诗歌,在它最受它肆虐的地区,母亲们甚至不舍得用它的名字来哄住自己哭泣的孩子。佛洛尔从过去那些研究这一消失已久的深渊召唤魔法的典籍里见到这种贪得无厌的恐惧代名词。

简单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佛洛尔的脸上不由自主浮现了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笑容。

那些人所害怕的事情成真了。他父亲的另外一位继承人确实从他的母亲那里继承了让人颤栗的力量。

“我原本想让你看着自己的爱人上火刑架,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在她消化你的灵魂的时候,你有足够的时间看着约瑟夫的下场。至于罗宾、你的老师、公爵……你也可以期待他们去那里陪伴你。”

就在昨天晚上,不知道用什么魔法控制了约瑟夫的那个人就这样顶着约瑟夫面孔,用扭曲的表情和声音那么说着,然后把用一块圆柱形的黑石头把那个魔法刺入了他的左肩。

佛洛尔万分不想再次提起这个名字。

“我的哥哥,伯尔巴特……”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被深渊魔法侵蚀的肩膀已经远不如昨天晚上那样疼痛难耐。

佛洛尔侧过头去看了看自己的肩膀。衣服被撕扯得一塌糊涂,但这个用很像是窗帘的白色亚麻布为他包扎伤口的人的手艺看起来还不错,绷带整齐地缠绕着他的肩膀。

他想要举起这只手的时候,手指摸到一个头发柔软的脑袋。

诺恩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睡得十分深沉。佛洛尔想起自己发烧的那天,也是在醒来的时候看到他守在他的身边,伏在床沿上的睡颜。睡着的时候他的面容看起来更加稚嫩,蜷缩起肢体的动作有些像是忠诚地守护在自己主人身边的小猎犬。一柄长剑插在他脚边的地面上,佛洛尔对武器没有什么研究,不能确认是不是他新买的那一把。这柄细剑上锈迹斑斑,像是在某种充满腐蚀作用的液体中——例如某头深渊巨兽的血管中浸泡过。佛洛尔忍不住改由轻轻抚摸他的脑袋来确认自己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他的手指能清楚地触摸到他比看上去更加柔顺的黑发和经过一晚上的颠簸还残留在发梢的金粉。佛洛尔有些好笑地发现诺恩还穿着他准备的这套衣服,看来不论昨天他失去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对这套衣服颇有非议的诺恩都没有得到换衣服的机会。

这让他们两个看上去很像是偶然迷失在这里的贵族主仆。

从充盈在空气中的魔力,佛洛尔就知道这里是那座让人向往又战栗的迷途的森林。

世俗世界用来在野外辨别方向的技巧、工具在这座森林里都没有意义,但魔法师们还是有找到道路或是为自己留下路标的方法。一千年来有无数魔法师最后埋骨于此的原因并不是这些技巧失效,而是这座森林本身的巨大魔力。不管一个人最开始的时候因为什么原因成为魔法师,他最后都会成为魔力的囚徒,想尽办法提升自己的魔力、接近一切魔力的源泉,而这座森林正是这块大陆上最大的魔力源泉。虽然魔法师们只要想着魔力稀薄的方向前进,就能保证自己离开这座森林,但是对魔力无穷无尽的渴望最后总是会让他们迷失于此。偶尔有魔法师最后能够战胜自己的欲望离开这里,最后也总有一天会返回这里。在最近的两百年里,每一个刚入门的魔法学徒最先被告知的就是:忘记那座森林,终身不要想着接近它。

佛洛尔只要呼吸这里的空气,就能感到魔力充满自己的身体,让那个邪恶古老的法阵停止侵蚀自己的身体和思想。这个法阵属于他完全不能理解的古代魔法的范畴,也许他的老师有办法拔除它,而以他的能力却不足以做到,这也是他受到攻击之后马上陷入昏迷的原因。但是现在佛洛尔相信最晚到今天晚上,他就能摆脱这个法阵的控制。

他的手指在不知不觉间滑向诺恩的脖子,然后他马上看到诺恩像是被惊醒的猫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这个年轻人的神经看起来总是绷得很紧,在醒来的时候几乎马上就能以清醒的状态面对全新的一天。

“肩膀感觉还好吗?”

诺恩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完全看不到昨天敢于伏睡在他身上的亲近。佛洛尔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像是无论在那里和发生了什么,只要看到他,他就会安心一样。同时他觉得他看上去十分疲倦的模样,不光是脸色白里发青,眼睛下还挂上了有些浓重的阴影。他相信如果有镜子的话,诺恩一定比肩膀上还打着绷带的他更像是伤患。尤其是当他告诉他自己的伤口已经没有大碍的时候,也许是松了一口气的关系,诺恩看上去更加疲惫。

“好多了,在这里的话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

为了加深自己接近痊愈印象,佛洛尔挥动手臂,同时默念一个简单的咒文。远超这个魔法分量的风一下子聚集在他手里,让他不得不马上终止咒文,然后把这一大团风甩向远处的森林。几乎实体化的风呼啸而过,撞得他们前方的几颗大树一阵摇晃,把大片还是鲜嫩绿色的树叶洒落到地上。

“迷途的森林……真是个好地方啊。”

对于这提升了数倍的魔法威力,佛洛尔忍不住吹了一声对于魔法师来说实在轻浮的口哨。

“昨天只能把它引到这里。”

“我知道,你做了件好事。我不敢想象那些圣骑士在城市里和这种东西交战的场面——到时候斯佛兰会被圣骑士毁灭而不是这头巨兽。”

佛洛尔说着拍了拍诺恩的肩膀表示体谅。他见过的有着消瘦狭窄线条的肩膀在小礼服的肩垫下面简直只有骨头,让人无法相信这个身材瘦小的人是怎样击败那样的一头巨兽的。

佛洛尔干脆抓着诺恩的肩膀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诺恩并没有像之前他和他有亲密的的肢体接触那样抵触,而是安静地靠着他。佛洛尔觉得可以相信绝对不是他太过疲倦才没有挣脱。

他们两个心跳的搏动出奇得一致。

“我知道你在担心点什么……虽然我不知道那具体是些。不过我不是好奇心过于旺盛的人,所以我不会多问的。你要明白一件事,你昨天晚上做的一切都帮了我的大忙。我现在缺少的是时间,而你已经为我打开了能够争取到最多时间的那条道路。更重要的是,我能感受到你的感情,这种感觉让我在昨天那一切糟糕的事情中都会觉得心情平静。”

佛洛尔凝视在他们头顶之上更高的地方,正在持续爬升的太阳。更多的阳光像是金线一样撒满树木茂密的森林,有鸟儿在树木枝叶的隐蔽下放声歌唱。在这片没有了阴谋与谋杀的森林,这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美丽早晨。

“昨天我受到了约瑟夫的攻击,确切说不是他,而是控制了他,假借他的双手犯下谋杀罪行的男人。这个人不巧是我名义上的哥哥。他不仅想用那头巨兽杀死我,还谋杀了我尊敬的长者、把罪名丢在约瑟夫的头上。他甚至想要把罗宾他们都卷入自己险恶的阴谋中去。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也许在为了我的重伤而沾沾自喜,不过他绝对不会想到我还健康地活在这里,也不会想到我掌握了在最短时间里穿过这片森林回到首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的办法。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所以……暂时忘记那些困扰你的东西,和我一起前进。我现在十分需要你的帮助。”

佛洛尔不想把那个已经深入他心底的念头说出来,在这个时刻那会让那个源自纯洁感情的想法看上去像一个筹码。他相信无论如何诺恩都会站在他这一边,所以他更不想把那个念头像筹码抛出来。

他明白自己兄长对他的怨恨来自于他父亲的继承权。即使在让他那位自己已经无法原谅的哥哥付出相应的代价之后,他也不打算接过那份沉重的权利。对于自己关爱的人受到波及的怒火和对自己原本理想的坚持是佛洛尔现在最大的动力。

而在昨天,他已经向某个人许诺过他在这个梦想中的位置。

2

佛洛尔花了一些时间和诺恩解释自己的计划。实际上这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这个计划在他的头脑里酝酿的时候显得完美无缺,但他不确定当自己那么做的时候是否也会如此。

“三年前,我在首都魔法学院的图书管找到一本十三世纪的空间魔法魔导士的私人笔记。他的名字是魔导士科斯蒂内尔,在魔法历史和魔法原理的研究上是不可绕过的大人物,也被认为是唯一一个第二次深入迷途的森林之后又离开的魔法师。”

他在整理行囊的时候回忆说。他的行囊就是一件空间魔法的产物,但远不像很多通俗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可以放进一座宝山。这个小口袋的容量是五十升,可以放进几件衣服、几天分的备用食物和一些常用材料。如果是他的老师那样的魔导士可以携带一个一百升的储物袋。而通俗小说里描绘的无底口袋和让大量士兵一瞬间从一个地方到达另一个地方的传送法术,并不存在于现有的魔法体系中。

“他对在迷途的森林里所见的一切讳莫如深,但提到了自己离开森林的时候使用的方法。魔导士科斯蒂内尔记录说这座森林里存在大量空间扭曲的现象,这让他忍不住冒险再次来到这里进行实验。他部分成功了,在这里开辟了一条特殊的道路。但是这条道路只能在森林里使用,所以他的实验也可以说是失败了。这些都是能在魔法史中找到的内容,但对于这条‘道路’是否存在,历来都存在分歧。我找到的那本笔记就是这位魔导士伟大实验的证明。不过在当时我还是将信将疑,因为那本手记放在那里至少有几十年没人动过了。”

佛洛尔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想着那本手记里对当时的他来说相当晦涩的记载。

“……根据上面的记载,他在实验结束之后,在这里为那条道路留下了三个信标,那是三棵树,被三株有着黄金花的忍冬缠绕的珊瑚树。”

诺恩看了看自己的佩剑。

“我在这里的幸运是因你而来。”佛洛尔笑了笑,然后接着说下去:“这三个信标分别在斯佛兰、蒂博尔和一个被他称为‘天空的裂隙’的地方,但是具体的方位他都没有留下记载。也许是担心有人看到了这本笔记误入森林最后变成不归者。奇怪的是他留下了使用这些信标的咒语。我虽然对这件事十分感兴趣却没有太在意,毕竟就这样冒失进入这个对魔法师来说最危险的地方无异于自杀。直到遇到那位武器店的老板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件事是真实的。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想到为了证明这个古老的实验的存在就进入森林——直到昨晚的事发生。”

他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让本来被他的美貌掩盖的威严浮现于俊美的五官之上。

对于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佛洛尔所知甚少。

就像他和诺恩之前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中却没有见过面一样,他和他的哥哥也只有几次远远的碰面,恰好能让他们记住彼此的长相。

记忆中,那是一个脸色苍白、看上去文静怯弱的少年。据说因为体弱多病的关系,他很少外出参加社交和娱乐的活动。相比之下,佛洛尔虽然在五岁的时候就被他的母亲送到老师的身边,却有一个多姿多彩的童年。在学业的间隙他的母亲会带着他在首都附近的林地与湖泊游玩。作为一个没落贵族家的女儿,他的母亲原本就不像那些深闺大小姐一样很少踏出自己的闺房。相反,从她对山林池沼等等自然景物的热爱来看,她更像是一个冒险家的女儿。

佛洛尔从来没有怨恨过这位兄长。在他看来,他的身边同样围绕着大批被权力和财富吸引的臭虫,被那些可恶的家伙拖进一个人为的漩涡中心。他已经通过成为一个魔法师或是游吟诗人获得的自由是伯尔巴特所没有的。

虽然认为伯尔巴特可能不会喜欢他,但此前他从未想到他会对他报以这样强烈的恶意。这份恶意甚至不可能是临时发生的,因为约瑟夫离开首都前往祈福地已经有一段时间,他对他使用那种邪恶的魔法一定是在更早一些的时候。想到自己在最近一段日子里都被毒蛇一样恨不得马上把毒液都灌进他脖子里的兄长窥视着,佛洛尔就感到背上有一阵寒意。

但不管这恶意的源头是什么、背后是否有让人叹息的内情,包括他为什么会疯狂到连祈福地都一并破坏,都不是他需要去思考的。

“在他看来我身上挂着这个法阵,就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小可怜虫。也许他还乐得看到罗宾为了保护我被那头巨兽杀死。到此为止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但他没有计算到你的存在。我神秘的、可爱的、忠诚的诺恩。”

佛洛尔忍不住再次捧起诺恩的脸,在他的面颊上吻了一下。在他经历过的狂欢节上这已经是含蓄得不能再含蓄的表示喜爱与感激的方式,但已经让十分害羞的黑发年轻人的脸上飞起了一抹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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