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千重——胃疼君
胃疼君  发于:2013年08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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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昀看了一会,又默默把目光放到翠浮游脸上,勺了一勺粥喂到他嘴边。后者张口接着,很乖很听话。

于是屋外的俩小子哇呀呀嚎得无比欢乐,屋里的俩大人腻歪着看起来无比……和谐。

等把人喂饱了,重昀草草收拾一番。之后又给翠浮游套上衣服,把人裹得跟个球似的才带出屋子。重昀一步一搀着,紧拉着对方的手小心翼翼往花园那领。

一直把人领到了后花园的凉亭那,重昀才松开手。翠浮游往手里嗬了口气,细细地搓揉。

重昀盯了他半天,突然抓住他凉凉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翠浮游歪头不解道:“怎么?”

重昀一脸正经道:“薛依虹说,这样你能看见吾。”

翠浮游:“……”

他可以想象得出薛依虹那厮摇晃着扇子一脸神在在地晃点这老实孩子的模样。

说实话翠浮游是想笑的——不是普通的笑,是相当不地道的喷笑。当然最后他还是没笑出声,以免到时候这感觉木呆呆的家伙拿那种遭遗弃的小狗的眼神望他。

纤瘦冰冷的手指轻轻拂过重昀的五官,翠浮游嘴角含着笑。眉眼弯弯的,不似某个姓薛的那么神棍,就只是温和的笑而已。

“唉,就你这绝世呆子听那神棍的话。”翠浮游摇头叹了声,脸上还是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和薛依虹他们认识的。”

重昀眉梢一挑,“你没问吾的有很多。”语气里带了点埋怨的意味。

翠浮游闻言,张了张嘴,到了却是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确实,关于重昀的事,翠浮游从未问过——他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虫谷?那身伤是怎么回事?他家住哪里?……

重昀静静地看着他的后脑勺,然后凑过去,下巴搁在人头顶轻轻磨蹭。

“哎……那你愿告诉我吗?”翠浮游叹一声,往后退一步,掀眼皮抬头,微仰脸朝向高自己半个头的人。

“只要你有耐心听。”重昀挑眉,凑上前低头啃一口对方泛白的嘴唇。

翠浮游浅浅地笑,拉着重昀坐到亭子里的石桌前,一脸兴致盎然。

重昀看着他,发出无声的叹息。

重昀不是中原人。其民族原属南越一支,后来皇帝下令征讨,侥幸死里逃生的南越人一路北上,最后停在鲜卑山,与鲜卑族人同驻。

重昀自懂事以来,记忆里就只有姐姐重娜一个亲人。

重娜的身体很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只在春夏两季有阳光又不怎么热的日子被重昀放到轮椅上,推出门晒太阳。

重娜是南越最优秀的天琴奏者。每当重昀和她出来晒太阳,她总会抱着自己的天琴,弹一些古老的牧歌,哼一些只有南越老人才能明白的调子。

重昀哼给翠浮游听的跑调玩意就是重娜弹的曲子之一。

在重昀的印象中,重娜的曲子能让草丛里的兔子停步,能让天上的飞鸟敛起翅膀停在她肩头。路过的孩童和老人听见曲子,也会信步走来,盘腿坐下慢慢听。

后来,曲子招来一个似乎是从中原逃难出来的女人。女人说自己叫沉静莲,但重昀觉得她应该没有她的名字那么安静美好。

结果不久后的事实证明,重昀的想法是正确的。

每到重娜弹起天琴的时候沉静莲都会出现,但她的目光不在重娜也不在天琴,她的目光总是落在安安静静坐在重娜身边编草蚱蜢的重昀身上。

有一天,沉静莲突然说她要带走重昀,她说他一身武骨,不能让他埋没在塞外的黄土里。

重娜答应了。

重昀随着沉静莲一起入关,去了中原。

离开重娜的视线范围,沉静莲就变了个人似的。对重昀极凶,教他的也是同样冷酷凶残的杀人手法。重昀一旦抵抗,沉静莲就用杀了重娜当做威胁。那时候重昀只有八岁,在孩子心里,姐姐是天,他不想让自己的天没了,只有听沉静莲的话。

日子久了,本来只是有点安静沉默的重昀在沉静莲的“教导”下变得漠然。像没了灵魂似的,沉静莲让他杀谁,他就剖出对方的心送到那个残酷无情的师尊面前。

后来,沉静莲让重昀去杀一个叫竹潇湘的人。

重昀去了,但是见到的不是竹潇湘。他遇见的是竹潇湘的儿子薛依虹和竹潇湘的三徒弟鳯十三。

那时薛依虹正神在在地摇着他手里的黑檀扇,笑眯眯地瞅着半眯眼泡茶的鳯十三。

“那边的客人,要来一杯吗?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分到一杯茶的薛依虹突然半转身,目光落在远处的重昀身上。

重昀提着剑,愣愣地看着他要杀的那人的儿子端着一个茶杯,冲他摆出神在在的笑。就跟城隍庙门口摆摊算卦的神棍一样。

之后原本静静煮茶倒茶的鳯十三突然冲过来,反手夺下重昀手里的剑,舞了个剑花后甩手一刺,剑尖直逼对方心口。

如果说重昀就这么被鳯十三一剑穿心了?再不然就是躲闪不及被划出一道剑痕了?……那他就不是重昀了。

那一刺走势凌厉,但后劲略显不足。重昀瞅准了鳯十三的空挡,斜身躲过戳过来的薄刃,抬手直击对方白玉似的脖颈。

在他的手指要卡上对方喉头的时候,鳯十三眼神一凛,硬是把那剑招收回来,停下步子大吼一声“停”。

重昀还真的停下了。呈爪状的手僵在距鳯十三喉结半寸的距离上。

远处的薛依虹捧着茶杯发出一声哀叹,一脸戏没看饱的遗憾表情。他清了清嗓子,笑道:“我说三师弟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地打断师兄我难得的消遣呢?哎呀我仿佛都听见远在天宫的爹亲的悲鸣……”

“滚你的你个不孝子!”鳯十三猛地回头,瞪着不远处那人恶狠狠地磨牙,“有你这么诅咒你爹的吗啊?!就算那死老头长得出水萝卜了点头发白了点半夜里看星星那样仙风道骨了点但他不照样老当益壮神在在下山去城隍庙门口跳大神吗你怎么老当他是死的他到底是不是你爹啊?!!”

“哎呀呀,三师弟哟,讲话不断句是会被憋死的!诶你看我说多少次了,跟人说话得笑~笑~~喏,就跟我这样知道不?”说着薛依虹还拿扇子戳了戳自己笑眯眯的脸。

于是鳯十三转脸望向正在思考到底要不要把手掐下去的重昀,冷冷丢下一句“借用”,然后转身一抄手,把之前从重昀手上夺下的长剑笔直丢向薛依虹。

后者抬手挥扇,扇面接下直击面门的冷兵器。疑似铁器相击而发出的刺耳声响余音还没落,薛依虹反手一甩,长剑被顺到一边,笔直戳入一边某棵老树的树干。

剑尖没进树干约有二尺多深。

第十五章:乔迁

“噗……”

一直坚持旁听不发表意见的翠浮游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喷笑,随后扭头捂嘴以遮掩自己的失态。

坐他正对面的重昀倒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毕竟先前由他口中道出的是事实,他觉得没什么可笑的。

耸着肩膀哆嗦了一阵,翠浮游坐正身子,脸上照样温和,不过弯弯的眼角多了一丝无奈。

翠浮游摇头道:“夜霖师兄总有一天会因他那张嘴……引来祸端。”夜霖是薛依虹的字,与薛依虹有交集的人都知道。

重昀不可置否地耸耸肩,目光由翠浮游的笑脸移到远处还在刮着夹雪风的天。

翠浮游知道他不打算再说下去了,但他还是温和问道:“那么之后呢?你应该还没说完吧。”

重昀垂下眼帘,淡淡扫了眼面前的人,沉缓道:“之后他们俩吵了一架,薛依虹吵赢了。”

“……然后呢?”

“和他们成了朋友。”

“不打不相识吗?”

“大概。”

“唔,三师兄和大师兄的事也是他们告诉你的?”

“嗯。”重昀点了点头,又抬头补充一句:“不是他们说的,是薛依虹说的。”

于是又是一声喷笑。

片刻,平定下来的翠浮游淡淡笑着,又问:“你那身伤怎么回事?”

“没完成任务,被同门追杀。”这次重昀的声音冷了很多。

“嗯?”翠浮游眉头一拧,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淡下,“你还有同门?”

“嗯,三个师姐,五个师弟。”重昀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他对师兄弟们的喜恶。

翠浮游抿了抿嘴。虽说只有一瞬,但在提到同门之时他分明是感受到了重昀语气中的黯然。

确实,被相处多年的同伴追杀不是什么容易释怀的事。

如此想着,翠浮游站起来,两手撑在桌面上。他半个身子倾过去,嘴唇轻轻啄了一下重昀的脸颊。

翠浮游笑道:“没事的。”温和的神情又溢了满脸。

重昀半张嘴,正准备回一句“吾无妨”,却被不远处传来的娃娃的欢笑打断。

循声望去,就见清虫影虫两个玩够了正慢悠悠往这边走。影虫怀里似乎还箍着什么动物。

“诶诶诶!哥你快看快看!这东西居然吃肉诶!!!”影虫看怀里抱着的大白鸟慢慢啄食掉手里拿着的小肉块,惊喜地叫到。

“……它是枭,当然吃肉。”清虫无声地叹了口气。若不是还要看路往前走,估计他早就捂脸悲鸣了。

撅着嘴满脸不悦的弟弟哼了一声,低头继续逗怀里的鸟;皱着小脸一副苦大仇深模样的哥哥抬起头,眼尖地瞧见不远处凉亭里的俩爹,其中一位正一脸复杂地盯着他们兄弟俩。

准确来说是盯着影虫肩上的雪枭。

清虫再度发出无声的哀叹,拽了拽影虫的袖子,俩人撒开步子颠颠地往凉亭那跑。

才到亭子下的台阶下站定,清虫正呼呼地喘着气,就感觉一双冰冷冷的手冷不防顺着衣领捂住他脖子。小孩顿时冻得一哆嗦。

清虫抬眼,就见他翠阿爹笑得温和站在他跟前,捂着他脖子的正是对方的手。

影虫被重昀抱起来,坐在对方臂弯里。娃娃眯着眼,搂着重昀的脖子冲他哥哥“咯咯咯”地笑。至于那只他们兄弟俩千辛万苦才引下树梢捉到怀里的雪枭,这会正乖乖停在重昀肩上。

清虫撇了撇嘴,心说他还真猜对了,这鸟真的是重昀阿爹养的。

重昀低头俯视小孩的后脑勺,伸出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按在小孩头顶。

“雪枭是吾独养,不轻易近人。它应当是喜欢你们。”

“……嗯。”

清虫极小声地应了一声,过了一会,他仰起脑袋,目光落在重昀肩头的雪枭身上,不挪开了。

大白鸟歪着头“咕”了一声,然后扑棱扑棱翅膀飞到清虫肩上,黑得透亮的喙蹭蹭小孩的头发,似乎是不打算挪窝。

这会翠浮游也把手捂热了。他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捏了捏清虫红彤彤的包子脸。在对方丢来愤怨的目光之前,淡淡然开口道:“收拾收拾,准备搬家。”

在场另三位中的俩皆是一震。

重昀拧着眉没说话,清虫切切问道:“为何要搬?”

翠浮游温和笑道:“躲债。”

“……”

清虫和重昀不约而同仰脸望天。

小孩心说庄里的账本在我屋那放着好几年了,没听说过有从外头借钱啊。

大人心说这北风呼呼雪米飘飘的天气,实在不是搬家的日子。

影虫把着重昀的脖子睡得一脸幸福,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亲哥哥和重昀爹此刻心头的郁结。

第十六章:来仪客栈

二柱裹着棉袍,倚在客栈门框那打盹。

店里柜台那掌柜的见了,也没说什么。他用拇指扫了鼻子下那两撇八字胡,又把头埋进账本里。

要说这来仪客栈建得那是实在不怎么是地方——离着落日崖也就那么两三里地的距离,一不处镇甸二不经官道。这一年下来,也就春天天气好的时候能从出门游玩的游人那挖点银子。剩下的日子,也就只能盼望着能有几个不怕死的采药人跑去落日崖底的虫谷摘药,然后在来仪客栈投宿。

掌柜曾对店老板说,卖了这客栈赚的钱都比在这开店十年赚得多。结果掌柜的刚说完,就见那生了张绝世俊脸的美老板凤眸一眯,接着长腿一踹就把掌柜的端出房门。雕花朱漆梨木门被劲风摔带上的同时还夹带了恶狠狠一句“让你开在哪就开在哪,少给我废话!”

卖客栈的意见遭到残忍驳回,掌柜也只能吸溜吸溜鼻涕,抹一把脸爬起来,又屁颠屁颠地回到来仪客栈继续开张做生意。

再几日就是腊八,落日崖这边几天前就下起了雪。大雪封山,几个家住对门山头的猎户没法回家,只能窝在来仪客栈。二柱就是众猎户中最年老的屠老头带着的小徒弟。

猎户们都是光棍,哪都可以当家,于是也没矫情什么就拍下了几日的房钱。因为客栈里前前后后只有掌柜一个人打整,这些老实巴交的山里人便自觉承担了端菜劈柴这样的小活。也算是跟掌柜的套套近乎,等混熟了以后再来住店也好讲讲价,让掌柜的给打个折。

这一帮猎户里就二柱和掌柜混得最熟,整日跑前跑后打下手的,掌柜的潜意识里俨然已经把他当成了店里的伙计。

对于店伙计,掌柜是绝不会允许其大白天倚着门框冲盹的。就算没人光顾也不行。

但二柱到底还是客人,所以掌柜听见他的鼾声,只是抬头看了眼,之后又把脑袋垂下去。

可他的目光还没扫到账本上,他突然想起低下头之前好像瞟见有马车来?

猛地抬头,掌柜眯起眼睛,隐隐约约瞧见一辆马车正朝客栈的方向驶。夹在风里的马蹄声踢踢踏踏的。

二柱正鸡啄米似地打盹,突然听见马蹄声和车轱辘滚得嘁哩喀喳的声响。他揉揉眼睛抬起头,就见一大马车停在他面前三丈远的地方。

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年轻男人从车辕上跳下来。男人手里攒着马鞭,想来应该是车夫。

马车车帘动了动,接着从车里蹦出俩小孩。二柱认得他们,大的那个隔三岔五就会到山那边的镇里买东西,话不多,跟个小管家似的;小的那个有时也会跟着来,一来就缠着买东买西,大的那个没辙,只得给他买。上次和上上次这俩小孩来的时候,还是在他那买的菜种和山鸡野味。他记得他还给了小的那个一小袋糖莲子。

二柱站起来,抖抖棉袍上的雪粒子准备和俩小孩打招呼。可还没等他张嘴,就见车帘挑开,从里面走出个披着白羽大氅的俊秀男人。

男人脸上挂着平平淡淡的笑,看起来是个温和的人。男人的五官算不得极美,可看他笑的样子,二柱顿时就挪不开眼了。看见了男人闭着的眼睛,二柱明白了:原来这人看不见哦。

俊秀男人扶着车辕准备跳下来,结果站车旁边的车夫对他说了什么,俊秀男人顿了顿,之后车夫顺手就把人给抱下来。

这会二柱才发现,那个被他当成车夫的黑衣男人也长了张俊脸。沉稳的感觉就跟猎户们吹牛谈天时说的江湖大侠一样。

俊秀男人被抱下来的时候,黑衣男人也不知哪变出一副翠绿色的面具盖在人脸上。二柱心说好好一张脸你挡着做什么,可看车边俩小孩也没多大反应,似乎是习以为常的样子,他也没把心里的不满给嚎出来。

黑衣男人钻进车里取了几个包袱出来之后,四人便一同往客栈走。

走近了二柱才发现,俊秀男人脸上的面具上画的是个笑呵呵的老头,而男人白色大氅下的衣裳,也是同他面具一样的翠绿色。

跟在大人后头进来的俩小孩也看见了二柱。小的那个立刻扑上前,“二柱哥哥”前“二柱哥哥”后的喊,直缠着他要糖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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